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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我們要戰鬥


  深夜,黑黝黝的曠野裡,響著颯颯的風聲。周圍的村莊又住上了敵人。那村頭、樹林裡到處都有鬼子活動著,像魔鬼一樣,眼睛閃著綠光,露出白牙,無數的鋼盔刺刀晃動著。
  許鳳帶著人們跑出村來,藏在新淤地大窪中心的麥田裡。這裡去年淹過水,春天一翻漿,又得一次春雨,小麥長得齊胸深。兩三個人做一堆,背靠背提心吊膽地默默地坐著。有時響起一陣唧唧喳喳的耳語聲,有時靜得只聽見風刮麥穗的沙沙聲。他們困乏飢渴,在冷嗖嗖的涼風裡縮做一團。
  突然,一陣人喊馬嘶打破寂靜,四周村莊裡丁丁噹噹地響動起來,這是宿營的敵人要出動了。人們隨即緊張地唧唧咕咕說起話來:
  「怎麼辦,過滹沱河吧?」
  「那怎麼行,昨天有五六個人過河被敵人抓去了。不能瞎撞。」
  「我看還是趁早分散隱蔽,等隊伍通知再集合吧。」黃西靈那長條臉在黑暗中晃動著,半趴半跪地把頭伸向許鳳這邊說。蘇二營也跟上來說:「這麼多人在一起,目標太大,趕快分散吧。」
  「分散往哪裡走?走得了嗎?」不知是誰頂了他倆一句。
  「為什麼走不了?高鐵莊一個傷號還能派人送到高村去呢,我們為什麼不能?」
  「為了給他治傷,這是無可奈何的辦法,你以為他願意去嗎?」
  「好啦,好啦,別再抬槓啦!」許鳳說了,微微探頭觀察著動靜。心裡暗想:「他倆口口聲聲叫分散,是一心想要回家。可是好容易集合到一塊的警備旅和二十三支隊這幾個同志一走散了,人生地生,非常危險。不分散吧,這麼多人在一起,也真是容易暴露目標。究竟怎麼辦好呢?……」
  人們中間也傳出一種不滿意的吭嗤聲。誰都不跟黃西靈、蘇二營挨著,不理他倆。時間在寂靜中過去了。眼看東方發白,天空的曉星漸漸隱去,向遠處望去還是灰灰濛濛地看不清楚。這正是敵人拉網掃蕩的時間。只聽見周圍的村莊和大路上響起了咕隆咕隆的大車聲,嗒嗒的馬蹄聲。許鳳抬頭一望,見四面都晃動著一行行的黑影。這是敵人出發了。人們伏在地上聽著,幸好沒有到跟前來,隊伍過去以後,漸漸地又靜下來了。蘇二營忙對許鳳說:「說不定敵人還回來,趁天還不亮快分散吧,免得在一起都受了損失。」
  黃西靈也說:「趁早快著分散吧!」
  許鳳嚴厲地望著他倆,又探頭向四外看了一下,握著手槍說:「不行,不能暴露目標,誰也不許動!」
  黃西靈和蘇二營不滿地哼了一聲,低頭不語,想自己的心事去了。一會兒早晨的金黃色的陽光籠罩了大地,無邊的麥子和陽光混成一色,在涼風裡蕩漾著。野外還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東邊一棵獨立的大棗樹上落下一隻喜鵲,喳喳地叫了兩聲,翹了翹尾巴又向遠方樹林飛去了。
  整個上午是意外的平靜。時間在緊張的戒備中,在唉聲歎氣和小聲的爭論中過去了。小曼躺在許鳳懷裡睡著了,輕輕地打著鼾聲。許鳳抱著小曼低頭沉思:「不知道胡文玉到底怎麼樣了?」她總覺得胡文玉一定是在另一個地方受了重傷,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呢!他多麼需要自己去救護他呀。她真想立刻起來去找他,把他救回來。可是他在哪裡呢,這茫茫的野地裡到哪兒去找呢?也許他被敵人俘擄了。總得打聽著消息才好。如果沒有走遠,總要想法把他救出來。想著彷彿又聽見胡文玉立在面前說:「我真怕這一次分別是我們的永別呀!」小曼身上的傷痕疼得一陣哆嗦,許鳳才從沉思裡清醒過來,覺得太陽曬得頭腦昏濛濛的。抬頭看看太陽,已經正午,大地上仍舊靜靜的沒一個人影。十幾個人都躺在麥壟裡,睜著眼睛看著天空出神。一心只盼太陽落,可它就是懸在頭上不動,好長的天哪!飢餓、口渴把人們熬煎的昏昏沉沉的。麥粒正灌漿可還不能吃。人們在麥壟裡爬著拔那些醋柳和青莢菜吃,先是拔嫩的吃,隨後連老得扎嘴的也拔了吃起來。大口地塞到嘴裡嚼著,酸澀的一個勁咂嘴搖頭。他們正在麥壟裡吃野菜,西邊像旋風般蹚起兩股塵頭,敵人的騎兵出現了,南北兩路向東奔馳過來,正把他們夾在當中。人們趕緊伏在麥壟裡。蘇二營和黃西靈小聲埋怨著:「看,是不是,這回可要完了!」
  許鳳見蘇二營光想探頭去看,就嚴厲地說:「同志們,誰也不許動!誰暴露目標,誰負責任!」說著嚓一聲把手槍頂上子彈,伏在地上聽著。好像有一股敵人竄到這兒來了,嗒嗒的馬蹄聲越響越近,簡直覺得踏到身上來了。許鳳偷偷歪頭一看,一匹大紅馬嗖的一聲從旁邊地界上竄過去了,踏的小麥嘩嘩直響,不知這些鬼子去做什麼。混亂的馬蹄聲漸漸遠了,心還在鼕鼕直跳。大路上敵人的隊伍前進著。騎兵是紅一色的大洋馬,急流般奔馳著,鬼子兵在馬上驕橫地聳著身子。背上的鋼盔、腰間的馬刀、皮靴上的馬刺閃閃發光。後邊是長龍一般白光閃亮的車子隊。接著是步兵、炮兵和大車隊。成百上千的群眾,在刺刀的逼迫下,給鬼子們背著彈藥箱、行軍袋和搶來的包袱。鬼子兵乾啞地怪叫著,拖著帶釘的皮鞋慢慢走著。路上蹚起浮土,隨著微風升騰到空中,像凝滯不動的黃霧。鬼子們不斷地朝地裡打槍,子彈從頭上啾啾地掠過。也有些子彈穿過麥壟噗嚕噗嚕地落到地上,掀起一團團的塵土來。他們一動也不敢動。聽著聲響漸漸遠了,這才試探著抬頭觀察。只見空中還浮蕩著灰塵,麥田一平如水,四處還渺無人影。這才舒了一口氣。
  這大隊敵人過去以後,附近村子裡久久沒有動靜。太陽漸漸西沉,將近傍晚,突然,遍野裡三三兩兩地出現了許多人,露出半截身子慢慢地移動著,各自向四面村莊裡走去。許鳳見確實沒有敵人了,挨到黃昏才帶了人們向張村附近的柏樹林裡走去。正要派人到張村去探探情況,就見一個背糞筐的人向這邊急急地走來。許鳳立在樹下,等那人離近了,一看,原來是張俊臣。他留起了鬍子,臉龐黑瘦了許多。張俊臣一見許鳳,高興地把糞叉使勁地往地上一戳,丟下糞筐連聲地說:
  「噯呀!噯呀!可見著啦!可見著啦!我找了好幾天啦。
  區裡的人一個也不見影。看你!嗐,也瘦得不像樣了。」
  大家也都圍過來。一問,果然幾個村的敵人都撤走了。許鳳叫張俊臣坐下,談談高村的情況。張俊臣歎口氣說:「大掃蕩那天,咱們的十一個區幹部被敵人包圍在屋裡,俘擄去了九個,區委崔部長、農會主任、武委會主任都犧牲了。」
  許鳳一聽,像是頭上挨了一悶棍,不由地「啊」了一聲,難過地低下頭去,強忍著眼淚。大家無語地沉默著。一會兒,張俊臣接著說:「大地主張扒灰在大掃蕩那天也從天津回來了,還帶回來好幾隻盒子槍。他女婿韓小斗帶著一把子人,提著槍天天找村幹部。棗園一安據點,張扒灰就當了偽大鄉長。推倒了合理負擔,逼著群眾拿糧資敵,到據點裡去照相領良民證。那老漢奸一天找我好幾次,跳著腳罵街。我要不是擔任著工作,早就跟他拚了!我憋著一肚子火,天天遙世界轉著找你們。這回可好了,你看怎麼辦吧?反正我是忍不下去啦!」
  許鳳聽了說道:「同志們都餓壞了。先吃頓飯,瞭解一下情況,晚上咱們再想辦法。」說完,立刻把同志們分成兩組,分頭去找吃的。由許鳳自己帶一組,武小龍帶一組,約定晚上還來這裡集合。許鳳帶著秀芬、小曼、陳東風跟張俊臣想先找到高村的群眾,瞭解一下情況。
  他們便向高村附近大梨樹林裡走去。來到樹林裡一個菜園子近前一看,好多逃難的群眾還都坐在葡萄架下說話呢。那些穿著破爛衣裳的老大娘一看見許鳳,都親熱地圍上去問長問短,澆園的老大伯忙打上一斗子井拔涼水,許鳳他們圍在井邊喝了個夠。老鄉們一聽說他們兩三天沒吃飯,紛紛拿出帶著的乾糧,追著往他們的手裡塞,非叫他們吃了不可。許鳳他們推辭不過,便接了坐在地上吃著。大伯大娘們圍了一圈,訴說著這些天的遭遇。老大娘們有哭的有罵的,你拉我扯,搶著向許鳳學說。許鳳也不知道先聽誰的好了。老大伯們也粗聲粗聲地插著話:
  「地憑文書官憑印,咱莊稼人就憑著八路軍哪!」
  「甭說主力兵團啦,要是咱們朱隊長活著,帶著他那把子游擊隊,張扒灰嚇死也不敢乍刺,早夾著尾巴跑了!」
  一個老大娘雙手扶著許鳳的肩膀,像是向她懇求似地說:「鳳啊,沒有隊伍可不行啊!光你們夾著個小包轉來轉去,你們再好也不治事啊!」
  不知是誰在後邊小聲嘀咕:「一個閨女家,不中用!跟她說也白搭。」許鳳急忙回頭一看,見幾個穿得乾乾淨淨的婦女正唧咕哩。一個老太太唉了一聲,沖許鳳說:「該應酬就應酬吧,有什麼法?就別鬧啦,也叫人們睡個安生覺兒。」
  許鳳聽著,心裡像刀扎似的,一陣陣難堪、羞愧。「一個閨女家,不中用!……」這句話老在耳邊嗡嗡地響,各種想法在心裡翻騰著。她再也呆不下去了,低聲對坐在身邊的張俊臣說:「你留下,叫鄉親們回村瞭解一下情況,一會兒你到集合地點去找我。」說完便帶著秀芬她們向集合地點走去。走到柏樹林附近,遠遠的看見路口有人站著。走近一看,原來是武小龍在這裡等著呢。武小龍跟著許鳳邊走邊說:「我帶著同志們先到了王村那老房東家裡。我尋思他家富裕,一定會有吃的。那老大嬸能說會道,從前多親熱呀,想不到這次他竟說不認得我!不讓我們進院,反而鎖上大門走了。我只好領著大夥兒冒險到維持會吃了一頓。」
  許鳳看著他問道:「同志們情緒怎麼樣?」
  武小龍說:「那不是還在吵哩!」
  說著話來到大柏樹林裡,遠遠地就看見人影晃動,低語嘈嘈。近前一看,一群小伙子正指手劃腳地爭吵呢。黃西靈一見許鳳,立刻興沖沖地跑過來說:「許主任,我們討論好了。
  按你的主意,立刻分散隱蔽!」
  「我的主意?!」許鳳心裡一驚,剛要說話,陳東風從身後擠出來,一撥拉黃西靈,急呼呼地說:「既然是這樣,許主任!給我兩個手榴彈!哪怕過刀山,下火海,我也要找到部隊。就是過不去封鎖錢,我也要跟鬼子拚,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
  劉滿倉、郎小玉也搶上前來。郎小玉一把拉住陳東風說:「同志!要干,咱們就在這一塊干!」劉滿倉氣鼓鼓地加上一句:「誰要妥協投降,去他媽的!」
  蘇二營在後邊叫起來:「誰說妥協!分散隱蔽嘛!還嚷這個有什麼意思。」
  一句話沒落地,就有幾個戰士挪動身子,看樣就要走散了。
  「同志們!等一等!」許鳳堅決地說了一句,就坐在身邊的石供桌上。月光從樹葉的縫隙裡投射下來,照著許鳳那清瘦美麗的臉龐,神氣十分嚴峻。在她那正氣凜然的目光下,大家不由得靜靜地坐下來。許鳳對劉滿倉、郎小玉、張立根問道:
  「情況怎麼樣?」
  郎小玉沉痛地說:「真想不到,區裡的同志死的死,傷的傷,還有的逃亡了。我到了趙指導員家。指導員那天掛了彩,半夜爬到村裡被群眾抬回家去的。胡政委沒有下落。」
  張立根接著說:「我去找曹區長,到處打聽不到蹤影。到了他家,曹大嫂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我好難受,嗐!」
  「縣委呢?有沒有消息?」許鳳問。
  劉滿倉搖搖頭說:「走了好幾個村,連村幹部都沒影了。
  問誰都說不知道。」
  「垮啦!都垮啦!」不知是誰在後邊小聲歎息地嘟囔著。
  許鳳沉默地瞅著遠處,堅毅地閉著嘴。人們都沉痛地低下頭去。聽見幾個人同時發出了低微的歎氣聲。這時坐在大柏樹後邊黑影裡的兩個人,悄悄地立起來蹓走了。不知是誰呸了一口,人們激動地唧咕起來:
  「沒有辦法啦,近處有家的先回家吧。」
  「給我們外處的同志找個村隱蔽起來吧。」
  「回家!去瞪著眼等死嗎?」武小龍兩手撐腰,睜圓眼向大家質問:「有種的哥們一塊干!誰死誰活得跟敵人較量較量!」
  「對!跟敵人拚一下,死也不能落個草雞毛!」
  幾個同志都一齊嚷起來。
  這時黃西靈立起來指手劃腳地說:「大隊很多同志犧牲啦,蕭大隊副在王村被敵人俘擄去了,周政委從王村打到小宋村,跟軍區的一部分隊伍突圍也沒下落了。大隊上什麼人我們也找不到了,幾百人只剩下這麼幾個人,還有什麼用!」
  許鳳聽著立起來,看看人們,心中非常沉重。自己是一個姑娘,能領導遊擊隊嗎?可是如果不管,任憑人們走散,這不是明看著自己的隊伍瓦解嗎?這樣膽怯還革什麼命!她一想到這裡,就感到一種難堪的羞恥。自己是共產黨員,是黨的區委委員,能怕困難逃避責任嗎?不!寧可在戰鬥中死去,決不能後退。她按一按手槍向大家說:「同志們,大家都聽到了剛才講的情況,在這種時候,如果我們各自散了,那麼由誰去領導群眾對敵人進行鬥爭呢?我知道同志們一向是勇敢的,難道現在就怕死了嗎?」
  劉滿倉向許鳳立正站著一伸胳膊,好像要打衝鋒似地急急地說:「不怕死!」
  大家都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看著許鳳。
  不知是誰小聲說:「不是怕死,誰領導啊?上級黨委都沒有了,區委也垮啦。」
  許鳳嚴肅地握起拳頭說:「不能這麼說,我們不都是黨的幹部和戰士嗎?一個好戰士應該勇敢地獨立作戰,哪怕剩下一個人也是一樣。我們要用行動告訴黨員和群眾,區委沒有垮,它在領導鬥爭!」
  黃西靈詫異地問道:「就咱們這幾個人嗎?」
  許鳳向大家看看說:「對!就咱們,只要我們行動起來,群眾就會跟著起來鬥爭的。我提議,現在我們就把區游擊隊恢復起來。」說著,望了望警備旅和二十三支隊的幾個同志,「希望你們幾位同志留在這裡參加游擊隊。」
  這幾個同志都用低低的、但是十分堅決的聲音說:「好!
  好!我們在一起干吧!」
  「哎呀!幹好干,沒有政委,沒有隊長,誰領導的了!」蘇二營嘲笑似地攤開兩手向人們問。
  許鳳立刻衝他說:「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上級黨委就會派人來的。暫時我來代理隊長。誰願意參加誰就留下來。誰要不願意也用不著勉強,他可以走,我們也可以幫助他找個地方去藏起來。」
  許鳳正說著,黃西靈、蘇二營轉身就走,劉滿倉一縱身過去,一把抓住黃西靈一隻胳膊,只一擰,黃西靈噯喲連聲地蹲在地上了。劉滿倉按住他說:「你他媽的想走,老子偏不叫你小子走!」武小龍過去拉開劉滿倉,對他倆說:「在家藏不住了還回來,我們隨時歡迎!」黃西靈立起來和蘇二營灰溜溜地走了。
  許鳳激動地說:「這種人早點走了也好。浪頭把泥沙淘淨了,留下的就是金子。軟骨頭走了,剩下的一個個都是硬漢,我們的隊伍只會更純潔,更堅強。同志們,我們要堅持鬥爭,把區游擊隊恢復起來。除了張立根和小曼同志在村裡工作,張少軍同志去找縣委機關以外,都參加區小隊,同志們願意不願意?」
  大家異口同聲地一齊說:「願意!」
  小曼氣得叫道:「為什麼除了我?」
  許鳳沒有理她,嚴肅地舉起拳頭來說:「同志們,現在我們來宣誓:『誓死抗戰到底!決不妥協投降!』」
  大家也都嚴肅地立正了舉起拳頭,用低沉而堅定的聲音宣了誓。小曼又使性子拉秀芬的胳膊,嘴裡直嘟囔:「我非參加不行!」
  郎小玉小聲在小曼耳朵上說道:「小曼,打仗可跟咱們在兒童團那時候跳舞不一樣啊,不害怕嗎?」
  小曼用胳膊頂了小玉一下說:「你不怕,我為什麼怕,你別看不起人!」
  秀芬一拉小曼:「你跟我就得了,吵什麼!聽鳳姐講話。」
  許鳳把這些天憋在心裡的仇恨、羞憤和誓死戰鬥的決心,抑制不住地向同志們傾倒出來。大家被她的坦白、親切的態度感動了,也都紛紛地說起心裡話來。熱情和友誼一交流,人們感到異常溫暖,心心相向,交織成了一個血肉相連的集體。這個集體,使每個人都覺得有了依靠,有了歸宿,有了希望。就好像在那嚴冬的早晨,你一開窗戶,突然看見那枯杏枝頭開滿了紅花。一切都生氣勃勃的活起來了。開著會,劉滿倉他們已取來了堅壁著的槍彈,都分配好,各自檢查擦抹著。正說著話,秀芬用手推了許鳳一下說:「來人了。」緊接著,一個粗壯的身影就從墳地的高坡上出現了。只見他邁著大步直向這裡走來。許鳳一看,就認出是張俊臣來了。走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他。大家親熱地擁上去。張俊臣一見許鳳,就上前急急地說:「張扒灰從棗園回來,就滿村搜人,抓住了好幾個同志,正在吊打呢。今黑夜他還開大會,逼群眾資敵!不幹掉這地頭蛇,各村都受不了啦!」
  許鳳嚴峻地朝高村方向望著,心裡燃燒著仇恨的烈火。秀芬他們都用期待的眼光盯著她的臉。她突然一揮手說:「我們立刻幹掉他!」
  夜裡,茫茫的野地靜得出奇,只聽到微風刮過樹林和麥田的沙沙聲,隊員們怒火燒心,急步流星地跟著許鳳,向高村奔去。
  高村,張扒灰家大院裡,廊簷下掛著一盞桅燈,柱子上綁著幾個青年。綁著的人已被打得鼻青眼腫,臉帶血痕。滿院子的婦女孩子,一片哭聲。張扒灰瞇起眼睛坐在太師椅裡,悠然自得地扇著折扇。狗腿子們不斷地把群眾的糧食搶來,堆在廊簷下。女人們跟在後邊撕奪哭叫,被踢倒又爬起來。
  「不許吵!」張扒灰吼了一聲,立起來,蕩著左邊那只沒胳膊的空袖子,伸著驢臉說:「咱們區就是我先給你們辦下了良民證,讓你們安居樂業過日子。你們該念我的好!你們放明白點,糧食不交不行!這不是給我戴高帽遊街的時候啦!哼!五十三村還是我張家的天下!你們這班窮鬼!哭!哭吧!哭的日子還在後頭呢!」他歪著頭,指點著用得意的怪聲問:「你們那共產黨哪?你們那八路軍哪?你們那游擊隊哪?怎麼都不管你們啦?哈!哈!哈!……」
  「游擊隊在這兒!」張扒灰笑聲未絕,從門口傳來了一句平靜而又威嚴的回答。
  張扒灰嚇得渾身一顫,順著聲音看去,就見一個健壯的姑娘怒氣沖沖,目光閃亮,提著手槍衝他走來。他認出了這是曾經領人鬥過他的許鳳。又一看,四面房上、院裡都出現了好多游擊隊員憤怒的臉孔。他那些帶槍下戶抓人的狗腿子也被游擊隊抓住押了進來了。他剛一回身,脖子就被張俊臣那粗大的手掐住了。還沒叫出聲來,一把雪亮的尖刀戳進了他的心窩。
  廊簷下,燈光照著許鳳。她那英俊的臉上放射著堅定無畏的光輝。她向人們笑著。群眾擁上去,圍起她來。幾百雙眼睛望著她,多少只手拉住她。大家激動得流淚,歡笑,不知有多少話要和她說……
  院中燒起了一堆火,人們圍著熊熊的火焰,一張張憤怒的面孔被火光照得通紅。人們哧哧哧地撕碎了良民證投向火裡!火焰越燒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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