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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滹沱河邊


  許鳳一陣風似地在頭裡緊走,胡文玉在後邊緊追。他倆一前一後剛走出村外二里多地,太陽已經點地,胡文玉終於追上了她。兩人喘息著互相看看。許鳳見胡文玉臉上掛著淚痕,又這樣執拗地追自己,覺得不理他也不行,究竟還有感情,還要幫助他進步。胡文玉掏出手絹擦了一下眼睛,望著許鳳唉了一聲說:「許鳳同志,千錯萬錯都是我錯。誰叫我一時昏了頭,胡說八道,惹得你生氣。千萬別記恨我。你知道我向來是對你無話不說的。說錯了你只管批評我就是了。我相信你會原諒我的。」
  許鳳聽著唉了一聲說:「你需要的不是原諒,是嚴格的批評。」說到這裡胡文玉不住聲地央求,那副誠懇悔過的樣子叫人又氣又無可奈何,只得歎了口氣說:「慣騎馬就得慣栽腳。不怕犯錯誤,就怕不改。只要你真正下決心進步,我對你還不是一樣。」
  胡文玉立刻化愁為喜,握著許鳳一隻手說:「你看著吧,我一定爭這口氣,只要你不因為職務的關係看不起我。」
  許鳳抬手理一下頭髮,感慨地說:「你呀!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對你還不是恨鐵不成鋼啊。我不那麼短見,職務大小一樣革命,人一輩子誰能老走順風船?」
  胡文玉又感動又興奮,雙手使勁握起許鳳的手說:「別生我的氣了,是我對不起你!我真誠地愛你!」
  「我希望你的腦子用在對敵鬥爭上,多為黨想一想!」許鳳說著抽回手來轉身向前走去。兩人並肩走著,急一陣慢一陣地說著話。突然發現一隊偽軍在北面林邊大路上出現了。偽軍一見他倆就呼喊著追過來。胡文玉拉著許鳳就跑。許鳳著急地道:「快!你朝那邊跑!」胡文玉打著槍朝東跑去,敵人追追這個,又追追那個,誤了一會兒,許鳳就跑出了好遠。許鳳緊向西南方向跑,回頭一看,一個大個子偽軍已經追到身邊。許鳳猛一轉身向偽軍開了一槍,那偽軍翻身栽倒了。後邊的偽軍不敢死追了,卻向許鳳打起槍來。許鳳一看幾個偽軍抄到西面去截她,忙串著樹林往南跑。偽軍在後面叫喊著,一心要抓活的,雖不住地打槍,並不瞄準她射擊。槍聲愈響愈近,許鳳見左右都有敵人迂迴截擊,往別處跑是不行了,便拚命地往滹沱河邊奔跑過來。二三十個敵人在後邊緊追,子彈在她頭上吱吱地叫著。許鳳臉上淌著汗珠,短髮散披到前額上來,她掩在一棵大樹後,機靈地往後看了一下,冒著彈流跑上了滹沱河堤。面前是大河,後邊是追兵,許鳳咬牙向河邊跑去。
  滹沱河水正在猛漲。渾水洶湧翻滾地流著,打著漩渦,浮著泡沫,明晃晃的有一里多寬。
  許鳳提著手槍氣喘吁吁地跑到河邊,縱身跳下河去。只聽噗通一聲,河水濺起一片水花,冒了一串水泡,一個猛子紮下去,好久沒有見她浮上來。敵人剛追到河邊,紛紛地叫嚷著向水裡打槍。突然轟轟的幾聲響,幾顆手榴彈在敵人群中爆炸了。接著一陣駁殼槍彈從後邊向敵人掃射過來。敵人栽倒了幾個,其餘的紛紛臥倒。天色已經昏黑,偽軍們遭到突然襲擊,弄得莫名其妙,爬起來一看又不見一個人影。幾十個偽軍向打槍的土□邊搜索了一氣,什麼目標都沒有發現。突然,堤北又打響了冷槍聲。天色昏黑,敵人鬧不清究竟有多少游擊隊,又帶著傷號,不敢追趕。只得架著傷兵,走一陣,打一陣槍,丟下了五具死屍逃走了。
  河水茫茫,許鳳在水裡游著,一會兒被浪花卷下去,一會兒又奮力冒出頭來,噴著水,漸漸沒了力氣。她頭昏目眩起來,只見陡峭的河岸迅速向西飛奔,心裡一慌,被急速的漩渦卷下深深的水底去了。她咬牙憋住一口氣,使勁往水面鑽,忍不住鼻子一吸氣,一陣酸辣辣的疼痛,水從鼻孔裡鑽了進去,忙一張嘴又灌了兩口水。她終於露出水面,張著嘴急劇地喘息著。風又把浪花一個接一個地掀到她臉上。她在浪花擊打中不住地噴著水,灌了一口又一口,一次接一次地沉下去又冒出來。她握緊手槍竭力掙扎著,漸漸地更加昏沉無力,被兇猛的激流旋捲下去了……
  月光下,一個男人雙臂托著許鳳在河邊淺灘中跋涉著,一步一步地走上岸邊,又走上高高的堤坡,向堤北叢密的樹林中走去。許鳳在那男人的懷抱裡,昏沉地閉著眼睛,披散的黑髮垂下來,往下滴著水珠。
  許鳳漸漸清醒過來,睜開眼睛一看,不知怎麼自己躺到這林中草地上來了。天淨星稀,明月透過高大的白楊和翠柏的枝葉,把皎潔的銀光瀉在草地上。這時曠野十分寂靜,只聽到樹葉在微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音。向四下一看,發現有一個男人立在二十幾步遠處,提著駁殼槍向林外望著。忽然他走到附近一個墳丘邊一叢濃密的矮杜樹底下,蹲著打起火鏈來。鏈條碰擊火石,發出清脆的響聲,火星一閃一閃的。那男人吸著了煙,立起身向自己身邊走來。許鳳心裡害怕起來,雖然判斷他不是敵人,可能是他打走敵人救起了自己,可是他要不懷好意來欺負自己呢?她急忙找手槍,手槍沒有了。急的她一下坐起來,就身邊抓起一塊磚頭攥在手裡。那男人走近了,立在面前月光下,吸了口煙說:「許鳳同志,醒過來啦?
  我在河邊直追了一里多地,才找到了你。」
  許鳳一聽是認識自己的同志,偷偷丟掉手中的磚頭,急忙說:「多虧你救了我。」說著仔細端詳那人,似乎在哪裡見過面,一下又忘了名字。月光下只見他健壯的身材,臉形挺端正的,腮邊黑茸茸的,好像是連鬢胡。他把駁殼槍斜插在腰裡皮帶上,敞著黑布裌襖,叉開兩腿站著,沉靜地吸著煙,從衣袋裡掏出一支手槍遞過去。許鳳接過來一看正是自己的手槍,有些難為情地笑笑。突然,她想起來了,猛然立起來又驚又喜地叫道:「哎呀!李鐵同志,你可來啦,我們天天盼你哩。多謝你救了我一命。」
  李鐵把裌襖脫下來,又從腰裡摘下一塊毛巾,一併遞給許鳳說:「你先換上件干衣裳,咱們再說話。」
  許鳳早叫濕衣裳弄的難受了,就伸手接過來。見李鐵轉身向林邊走去,便躲在一個石碑後面,急忙脫下濕淋淋的褂子,穿上李鐵的裌襖。李鐵站在林邊樹蔭外邊,向遠處看著。等了一會兒,走回來見許鳳已經穿上裌襖,坐在石桌上在擰頭髮上的水。李鐵便坐在對面一個石桌上。
  許鳳甩著手上的水珠問道:「你怎麼來的這麼巧,正好走到這兒來了?」
  李鐵吸著煙緩慢地說:「昨天半夜過了平大路,想不到走轉了向,闖到棗園據點去了。叫敵人追了一陣,又繞到劉町去了。折騰到要天亮了也沒有到張村,只好硬著頭皮在橋頭據點偽大鄉長家蹲了一天。傍黑這才蹓出來,順河堤走,打算先到王莊打聽一下,吃點飯再到張村找你哩。想不到正碰上敵人追你。」
  月光下,許鳳兩手挽著髮髻,望著李鐵說:「我們兩人第一次見面好像是在龍堂,是嗎?」
  李鐵吐了一口煙,嗯了一聲說:「不對!是一九三九年的『七七』,在全縣幹部大會上,那是在泗水村召開的。我記得為歡迎你唱歌把手掌都拍紅了。你和我只說過一句話:『天氣真熱呀!』此外大概還見過三次面,說過不過十幾句話吧。」
  許鳳聽著笑了一聲說:「你真是好記性。」
  李鐵笑了一聲說:「問題不在記性上,恐怕還是因為我平凡,太容易被人忘記了,所以……」
  許鳳不好意思地忙插言道:「別說啦,我們哪一天不念道你幾遍呀。大黑夜淹的昏頭脹腦的一下沒看出來罷了。——
  就是你一個人來的嗎?」
  「不,蕭金同志也跟我一起來了。我叫他去把敵人引走了。」
  「這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我說,李鐵同志,你願意到這區來工作嗎?」
  「說實話嗎?」
  「當然啦!」
  「願意來,也不願意來。想來想去,本心還是不願意來。」
  「為什麼?」
  「這個,嘿嘿!認真地說嘛,也說不出為什麼來。」
  「那麼,你還是來啦。」
  「是啊,組織上只要做了決定,叫我到地獄裡去我也情願。」
  許鳳聽了滿意地笑起來說:「你不來,我們也不依呀。路上很不好走吧,敵人不是封鎖的很緊嗎?」
  李鐵忙接口說道:「對,我正想告訴你哩,從縣城附近到這區,過據點穿封鎖線,從沒有挨打,想不到進了這區,倒狠狠地挨了一下伏擊。」
  許鳳急忙問道:「這是怎麼說?」
  李鐵彎下身子向四外聽察了一下,坐到石桌上對許鳳說:「就在趙莊東北大棗樹林裡,不是有一段被棗樹遮得不見天的大夾溝嗎?就在那兒一進大溝,迎頭就給了我們倆一頓子排子槍,要不是躲的快早就完事大吉了。這麼著衣衿上也給穿了一個洞。」
  許鳳聚精會神地望著李鐵,聽著,點點頭說:「奇怪!如果是據點裡的敵人,為什麼不多去一些人?情報又怎麼得到的呢?」
  李鐵說:「是啊,我想要是自己人,一定會先問話,要不就會躲開走。冷丁地就打,這肯定是有計劃的伏擊。但是聽起來又不像敵人,因為槍聲裡有盒子槍,有漢陽造,還像有獨決槍。」
  許鳳忙問道:「你走什麼路叫人知道過嗎?到哪村去過?」
  「黑夜在段村維持會裡吃了一頓飯。」
  「啊,要這樣,問題就很明顯了,這一定是有內奸活動。」
  「這叫先給一個下馬威,我看辣的一定還在後頭呢!後果真有內奸的話,一定得想法除掉他。」
  「對啊,要真有內奸的話,對我們威脅太大,非除掉不行。」
  正說著話,就聽林邊連著兩聲輕輕的口哨。李鐵立起來連著打了四聲忽哨,就見一個人提著駁殼槍向林中走了過來,向李鐵問道:「救上來了嗎?」
  李鐵說:「來吧,蕭金,你看這是誰?」
  蕭金走到跟前一看是許鳳,立刻高興地一跳,連聲叫道:
  「鳳姐,是你呀!」
  許鳳忙立起來高興地說:「蕭金,你也來了,可好極了,秀芬正天天想你哩,咱們快走吧!」
  蕭金是個十九歲的漂亮小伙子,中等身材,白白的瓜子型臉,一雙姑娘般的水泠泠的眼睛,看起來像有些靦腆,打起仗來可是十分機警勇猛。他聽了笑得閉不攏嘴,臉上發起燒來,忙去攙扶著許鳳的胳膊走著說:「鳳姐,別開玩笑啦!」
  月光下,他們三個向樹林外邊野地裡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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