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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波折


  大雨之後莊稼顯得突然蔥蘢密茂起來。又值夕陽西下,正是游擊隊活躍,特務發愁的時候。韓小斗和竇洛殿從棗園據點出來了。洛殿見韓小斗裝得威風凜凜的樣子,心裡暗笑。趁著一陣風吹得莊稼響,故意呀了一聲,嚇得韓小斗一下趴在地上。洛殿瞇著小眼睛竭力忍住不笑出來。韓小斗見沒有事,紅著臉爬起來,和洛殿相罵著,向高村走去。一行走著已是滿天星斗,但西北天邊還不時電光閃閃,黑雲上湧,涼風越吹越緊。洛殿恨不得立刻下起大雨來,也好馬馬虎虎地回去向敵人交代。他一邊走一邊捉摸著:「這次宮本派我和韓小鬥到高村來,名義上是突擊迫使一兩個村干自首,建立坐探,但不知真正的目的何在?」
  洛殿自從上次和許鳳、李鐵接頭之後,本想立刻安排襲擊完兵隊的事。不料,敵人第二天就叫他去配合偽軍包圍高村抓捕幹部。出發前,宮本單獨跟他談了話,問他願去不願去,能不能做出成績來。他明白敵人是在考驗自己。又見韓小斗在宮本旁邊溜溜舐舐的得意樣兒,猜想一定是小斗搞到了什麼情報。幸虧和許鳳接頭時安排了高鐵莊打進敵人內部的計劃,心中有底,便一口應承下來,保證做出成績。敵偽軍包圍了高村以後,洛殿見宮本緊盯著自己,便見人就打。但他心中有數,專挑心向敵人的兩面派狠狠地敲。他已經看出來群眾是用多麼仇恨的眼光看著自己。最可怕的是,在他按許鳳的秘密指示領敵人破壞了幾段假地道,並把高鐵莊抓出來,還咬著牙狠了狠心打了高鐵莊的母親一巴掌之後,群眾都氣得變了臉顯出恨不得吃了他的樣子。當他忍著眼淚穿過一條無人的小過道的時候,一顆子彈從他耳邊穿了過去,他明白連偽軍裡也有不瞭解他苦衷而想要殺死他的好人。他回頭一看,發現是寇二虎中隊紅鬍子胖班長馬國柱。他笑了笑,湊過去遞過一根煙卷。馬國柱吸著煙,掩飾說,一個青年逃跑了,他打了一槍。洛殿開玩笑地說:「你打的那青年還許是個好人呢!」馬國柱也笑著說:「那就該手下留情嘍!」洛殿說回據點請他喝酒,兩人笑笑分手了。從那以後,宮本很信任洛殿,還誇獎了他。高鐵莊被捕後,對敵人破口大罵,宮本很賞識他的骨氣。因為事變前高鐵莊在張木康的保安隊裡當過護兵班長,宮本知道他能幹,就一心要爭取他。費了很大勁,高鐵莊只答應在偽軍裡做事,但對村裡的事,卻推說一概不知。所以敵人除了得到一個高鐵莊,別的什麼也沒得到。
  洛殿想:這次去偵察高村,說不定又是對自己的一次考驗哩。不然為什麼叫韓小斗和我一起出來?洛殿估計韓小斗一定在村裡建立了坐探。因為從宮本的口氣裡聽出,他是掌握了高村的一些情況的,這一定是從坐探的密報裡知道的。那麼這次為什麼還要來一手?宮本這傢伙實在狡猾。韓小斗也是詭計多端。不管怎麼樣,相機行事吧……洛殿想著,已經走到了高村村頭。
  韓小斗突然在一棵大樹後邊蹲下。洛殿也趕緊蹲下。兩個人仔細觀察著,聽了聽沒有動靜,韓小斗用眼睛盯著前邊小聲說:
  「咱們今天突擊楊老九。他是村裡頂事的老共產黨員,表面上不擔任工作,實際上是他主事。咱們逼著他秘密自首了,事情就好辦了。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睡覺。咱們去了就能堵住他。」
  洛殿答應著,手裡勾著槍機,真想一下子把這個特務的腦袋崩碎。心裡暗想:到時候再收拾你,我不會叫你這個特務找到便宜的。韓小斗一招手,彎著身子往前跑到一個小場屋的陰影裡,洛殿剛要跟上去,就見小場屋後邊有幾個人影一閃,接著是壓低了的嚴厲的一聲喝叫:
  「舉起手來!」
  洛殿知道韓小斗被村裡的游擊小組抓住了,趕緊伏下身子往後退。就在這時候,一個人猛撲在自己身上,把他兩隻胳膊往後一擰,他來不及掙扎,就被捆上了。那人起來看了看,咦了一聲,隨後罵道:
  「是他個老漢奸!」
  隨著話聲聽見了棍子打下的風聲,洛殿急忙一滾,忽聽喀嚓一聲,那棍子打在樹樁上折斷了。洛殿怪叫一聲:「噯呀!我的乖乖,差點要了我的老命!」那青年氣的又來揍他,卻被別人拉到一邊唧咕起來。雖然聽不清,但洛殿猜那意思,是要送他到區裡去處理。一會兒,洛殿被人用毛巾蒙上了眼睛,牽著不知往哪裡走去。一會兒又聽見一片唧唧喳喳的人語聲,有人圍了上來,大概是到了院裡了。洛殿聽到罵聲又來到了耳邊:
  「打死這個老王八蛋解解氣!」
  「漢奸,兩個該死的漢奸!咱們打死他。他可把咱們村裡禍害苦了!……」
  隨著罵聲,洛殿覺得唾得他滿臉都是唾沫,拳頭、巴掌、棍子一個勁地往他身上亂打。一個婦女發狠地罵:「蒙上眼幹麼,叫他個老狗漢奸看看吧。」立刻蒙眼的毛巾被那女人扯了去。隨後一個錐子紮在他大腿上。洛殿咬牙忍著痛,胡亂躲閃著,渾身打的已經麻木不覺了,只有這錐子拔出去又扎進來,而且狠命地往裡扎,一面扎一面攪,使他感到疼痛難忍。扎他的人嘴裡還千漢奸,萬漢奸,祖宗八輩地罵不絕口。洛殿長了這麼大年紀可沒有叫人罵過,哪怕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窩囊氣可死也不能受,這時可怎麼也得忍住。他眼裡含滿了淚水,看著院裡擁擁擠擠的群眾。他們是這樣恨自己!他真想跳著腳拍著胸膛辯白一番,可一想到許鳳的囑咐,只有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韓小斗這時被群眾打的跪在地上叫爺爺叫奶奶地求饒。幾個婦女狠狠地用錐子紮著洛殿,一面尖叫著:「天哪!你們見過像這麼不要臉的老王八嗎?看,他還笑哩!叫你笑!叫你笑!」洛殿胡亂躲閃著,被她們推來推去,啐了滿臉唾沫星子。這時聽見有人叫了一聲,他和韓小斗被兩個隊員押著朝一個屋子走去。有一個人從他們旁邊大步地走過去,走了幾步,回頭站下,衝他倆大聲地憤怒地罵起來:
  「這兩個漢奸、賣國賊,認賊做父的走狗!今天你們要是不坦白,就槍斃!」
  洛殿看出來了,這是胡文玉。他不由的心裡一沉,暗想:壞了,去年差一點沒叫他槍決了,這回該毀到他手裡了。胡文玉急急走到屋裡,準備好紙和鋼筆,要分別審訊洛殿和韓小鬥。他暗想:我這回做出點成績來叫你許鳳看看!這兩個鐵桿漢奸就是我胡文玉叫游擊小組逮住的。我從他們身上弄出點有價值的材料來,再在別的方面弄出些成績來。這樣,我的威信就會挽回,我的地位也會提高。那時,包管叫你在我面前高高興興。他想著,就把紙在油燈下鋪平,剛要叫人帶進洛殿來審訊,武小龍突然急如風火地闖進來。他本是來找一個偽軍家屬設法往敵占區去買子彈的,聽說抓住了洛殿和韓小鬥,心裡一驚,暗想:當時派洛殿進據點,鳳姐只叫我秘密找他來接的頭。鳳姐囑咐過,絕對不許再對別人講,就是胡文玉同志,也不能告訴。我必須想法放他回去。時間一長,弄得洛殿露了馬腳,就糟了。想著就立刻跑到胡文玉這兒來,喘著氣對胡文玉說:
  「許政委叫我來帶這兩個犯人!」
  「她知道我抓住了兩個漢奸?」
  「知道。她叫我馬上押回去審訊!」
  「我審訊了再送去吧!」
  「不!叫我立刻帶走!」
  「那好吧,我寫封信。」
  胡文玉心裡好大一陣反感,本想發火,但又壓了下去,低下頭給許鳳寫信。寫了幾句,心裡一氣,又撕了。一揮手說:「算啦!不寫啦,你帶走吧!你告訴許鳳同志,我的意見是審訊完了立刻槍斃!」
  「是!我一定告訴許鳳同志!」武小龍急忙向民兵們要洛殿和韓小斗去了。
  洛殿被蒙上了眼睛,靠牆坐在一根木頭上。聽著韓小斗在旁邊直是哭泣,向民兵哀求饒命。洛殿要了一截煙卷吸著。身上的傷口還在出血,衣服被血粘在傷口上,一動就刀割般疼痛。他想:這回很可能被胡文玉槍斃了。我洛殿忠心耿耿,難道要落這麼個不明不白的下場?!正難受呢,忽聽有人叫了一聲:
  「起來!走!」
  洛殿覺得被人架著胳膊,向院子外邊走去。邁出大門檻,接著又出了胡同口的小門。韓小斗還是不斷地哀求著。洛殿卻只是不做聲。走了一段路,覺得那人把自己的胳膊解開,撒開手走了。接著是小聲的對話:
  「就在這兒吧!」
  「我自個的,沒有錯!」
  洛殿一聽,壞了,真要槍斃了。決不能這樣死去!他一把將蒙著眼睛的毛巾扯掉,月光下一看,卻只有武小龍一個人在後邊。小龍見他扯下了毛巾,衝他齜牙一笑,向前一指。洛殿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吼一聲將武小龍推倒,拉著韓小斗就跑。韓小斗拉下眼罩急忙跟著。兩人拉拉扯扯跟斗趔趄地跑著。後邊斷斷續續了打了幾槍。兩人跑到一片墳地裡,喘息著,扯下胳膊上的繩子。洛殿身上又是汗水,又是血水,感到自己又冤枉又窩氣,心口上像堵著個大坯,光想對著許鳳大哭一場才痛快。他站在高大的白楊樹下,越憋越難受,忍不住兩手捶著胸膛仰天長嚎起來:「啊!……啊哈!!」
  他向長空傾訴著自己的抑鬱,向黨表白著自己的心跡。韓小斗還以為洛殿是恨共產黨呢,在旁邊罵二咧三,又伸大拇指又拍胸膛,逞起英雄來。洛殿叫了兩聲,趕緊控制著自己,心中暗暗地說:
  「黨啊!我不會被嚇倒!我還要工作下去!」
  洛殿一回身看見韓小斗那個熊樣子,不禁恨得牙癢癢地:都是這個走狗,害得我受這般窩囊罪!便叫道:「斗哥,過來!」「噯喲!疼死我咧!」韓小斗跛著腿湊到洛殿跟前問:「什麼事啊?」
  洛殿一下揪住韓小斗的耳朵說著:「多虧你帶我去吃了一頓錐子,知情不過!我得請你吃瓜!」說著一下按倒韓小鬥,拿條帶子綁上手腳,又把他的頭塞到褲襠裡去捆成一團。韓小斗露著屁股在草地上掙扎著,小聲哀告:「殿哥!放了我。噯喲!蒺藜扎呀,蒺藜……」洛殿卻不理他,坐在石供桌上摸出支煙捲來吸著,瞇著眼看那韓小斗活像個大西瓜滿地亂滾,便小聲問:「斗哥,西瓜好吃嗎?你說!」
  韓小斗帶著哭聲哀求:「我說好吃還不行嗎!我的爹!」
  洛殿吸了一會煙,這才起身給他解開,把吸剩的煙卷頭遞給他。韓小鬥起來繫好褲子,和洛殿往棗園據點走著,抽著煙頭,又拍著胸膛吹起牛皮來。
  經過這一次波折,洛殿雖然受了點冤屈,皮肉吃了苦,但韓小斗回去一報告,宮本對洛殿倒是更器重更信任了。渡邊和宮本親自看著叫醫生給洛殿打針上藥,又給他送了白面、豬肉、雞蛋,叫他好好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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