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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午夜歌聲


  李鐵把胡文玉叫到廂房屋裡,要和他談談心。胡文玉坐立不安,非要走不可。不想參加了這次會,他跟許鳳和李鐵之間的距離一下拉長了。捏不到一塊了。李鐵固執地讓他坐下,懇切地望著他,他卻沉默地扭過臉看著一邊。
  李鐵親切地說:「胡文玉同志,我希望我們倆能互相幫助。」
  胡文玉淡淡地說:「啊,這個,當然啦。」
  李鐵說:「我想你知道我很尊敬你,因此我不能不直率地給你提意見,我認為你思想上有不健康的東西。」
  胡文玉好像被人觸著了痛處,機靈一下轉過臉來,有些惱火地看著李鐵說:「你說什麼,我的思想不健康?」他真想狠狠頂李鐵一下,可是終於說不出什麼來。
  李鐵並不讓步,盯住胡文玉說:「是這樣,如果再發展下去是非常危險的,我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
  胡文玉反感地說:「我不奇怪你這種看法,要想毀掉一個人,必須在他身上製造出種種錯誤來。」
  李鐵一下摸不清這話究竟從何說起,給怔住了。兩人沉默著,各自吸著煙想著心事。李鐵覺得自己太冒失了,不該一上來先批評他。無論如何應該和他搞好關係,這樣對相互關係、對工作都有好處。想罷笑著說:「得啦,以後咱們多談談,互相之間就瞭解啦。我找你談,主要是希望你能留下跟許鳳同志在一起。你應該幫助她,你也需要她的幫助,你們應該把觀點一致起來才好。」這一番話,完全出乎胡文玉的意料之外,倒引起了他內心的激烈鬥爭。胡文玉吸著煙,低頭沉思起來。忽然他抬起頭來眼睛一亮,說:「我何嘗不想這樣啊,但是……」
  李鐵急忙地說:「別但是了,告訴你,是許鳳同志叫我來跟你談的,她希望你能跟她在一起工作。咱們是思想上的爭論嘛,誰也不會在意的。」
  胡文玉聽了激動地立起來,握住了李鐵的手。
  李鐵笑著使勁握了一下胡文玉的手說:「那好吧。等會兒咱們一起到高村去,你準備一下吧。」
  李鐵回到屋裡,正要往許鳳住的裡間屋去,蕭金搖搖手,輕聲說:「許政委身上不舒服,你讓她休息一會吧。」李鐵就在外間屋坐在油燈旁邊看起文件來。
  這時許鳳躺在炕上,心煩頭暈,感到渾身不舒服。決心什麼都不想,好好休息一會,可是禁不住許多問題又往腦子裡鑽。她奇怪為什麼胡文玉的思想和自己這麼不一致呢。又懊悔自己沒有把會開好,工作安排得不夠具體,事先對幹部的不團結估計不足。她拍拍自己的頭,自言自語地說:「糟糕!簡直氣死人!……」她抱著頭,紮在炕頭裡,昏昏沉沉地躺著。隱約地覺得像是有人進來看了一下,又走出去了。聽著李鐵和蕭金在外間屋說話:
  李鐵說:「什麼事非要找政委?」
  蕭金說:「高大娘來了好一會兒了,非要找政委不可。」
  李鐵說:「我去和高大娘談談。」
  許鳳在裡屋聽見了,忙跳下炕走出來說:「不,還是我去。」許鳳說了來到前院東屋裡,見高大娘正和李大娘坐著說話。一見許鳳進來,上去一把拉著,流起淚來。李大娘立刻躲了出去。許鳳明白是怎麼回事,忙拉大娘坐下勸解起來。高大娘用衣襟擦著眼淚把高鐵莊被抓去的事說了一遍,最後哭著說:「我只說找你們想法把他贖出來,誰知道他這麼沒出息。聽聯絡員回來說,他投降了敵人當了漢奸。你們要打死他就打死他吧。俺娘兒倆都是黨員,想不到落這麼個下場!」她說著既惱恨又心疼兒子,難過的不知怎麼是好。
  許鳳又說又勸,好容易才算把大娘說得平靜下來。大娘又說:「鐵莊捎信來要把我接到韓莊去住,我沒有去。我也想開了,就當我沒有生過兒子,我也不跟他去丟人現眼!」
  本來高鐵莊當偽軍軍官是許鳳派去的,現在也不好把內幕都說穿,只得說:「你去吧大娘,在那裡安排個地方,必要的時候,我們也好去隱蔽一下。這對我們有好處。你守著鐵莊叫他做些抗日的工作,也管著他點,不作壞事,就沒有人跟他叫漢奸。」
  大娘細想許鳳的話也有道理,自己去了,多少能起點好的作用,也就答應了。許鳳派村裡的人送她走了。幹部和隊員們四五個人一組,按照分散計劃先後出村走了。胡文玉也頭裡走了。李鐵、許鳳在屋裡一面拾掇著文件一面說話。許鳳說:
  「我們就要添一個文化水平很高的區委宣傳部長了。」
  李鐵一聽忙問道:「是誰呀?」
  許鳳說:「江麗。這個女同志好極啦,看起來長得挺嬌嫩的,其實是個很堅強的人呢。她本姓何,家庭是個大地主,她爹當過大學教授。『七七』事變時,爹娘叫她嫁給一個國民黨的少將,一起南逃。她堅決反抗,黑夜獨自逃出來。流浪了好多天,才找到了呂司令的隊伍,參加了工作,改了姓和家庭斷絕了關係。因為她在北平唸書的時候一直是學生運動的積極分子,立場很堅定,到了部隊上不久就參加了黨。大掃蕩前是文工團副指導員。」
  李鐵高興地說:「這可好極了,叫她快點來吧。」許鳳說:「一會咱們就見到她了。」她說了沉思了一會兒,又和李鐵商量道:「為了統一幹部的認識,我打算把堅持武裝鬥爭的意見給縣委寫個報告,取得縣委的支持。」
  李鐵說:「對,縣委如果不同意就向地委申訴。正確的意見總會得到上級黨的支持的。」許鳳沉思了一下說:「我真想去找周政委一次。對於我們的意見,我想他是會支持的。」
  李鐵歎息地說:「聽說他病的很厲害了,我來的時候,他就躺著跟我談的話,現在是副書記潘林同志代理他的工作。」
  許鳳心裡一驚,不由說了一聲:「潘林同志?!」
  李鐵道:「是啊!這個人立場堅定,鐵面無情。他親哥哥當了叛徒。有一天黑夜,兩個人在家裡碰上了,潘林同志就當著他娘把他哥哥槍決了。那時候,河城區根本進不去幹部了。縣委就派他到河城區當書記,他糾正了那區過左的政策,建立了隱蔽保壘戶,局面就給打開了。這同志工作起來簡直是不顧命的。有一次帶著病去開闢一個村的工作,這個村是敵占區,四周被水圍著,到了這兒,他病情加重,還堅持著工作。後來我得到情報,說敵人拂曉要包圍那村,我進去,才把他背出來。」
  許鳳道:「我到縣裡開會聽過他幾次報告。大家都有點怕他,說他比周政委還厲害哩。」
  李鐵沉思了一會兒又說:「對待幹部,他跟周政委可不一樣。提起周政委,我還給他當過通訊員哩。」
  許鳳一笑道:「他那嚴肅勁,你不怕他嗎?」她說了歪著頭看著李鐵。
  李鐵笑笑說:「不怕,他常常嚴厲地批評我,可我對他提意見也不客氣,習慣了反而越來越親。調我到手槍隊的時候,我真不願意離開他。把他交給別人照管,我真有點不放心哩。」
  兩人沉默了一會。
  許鳳禁不住歎息了一聲說:「看我們這區,同志間為什麼總這樣合不來,我真發愁。」
  李鐵說:「是啊,這是個嚴重問題,給縣委寫信叫縣委來人幫助解決一下吧。」
  許鳳說:「對!非解決不可!」
  兩人默默地走出村來,只見大塊雲彩在天空向東飛馳著,乍一看彷彿是那月亮在穿過雲層向西飛奔。西風掠過樹林,沙沙作響。李鐵一路上機警地四面觀察著。許鳳走著心裡在想:胡文玉越來越叫人擔心,怎樣才能把他的思想改正過來呢?看看到了高村,許鳳把被風吹得披散下來的一縷短髮撩到耳後邊去,蹲下身子看看沒動靜,便和李鐵走進了村裡。許鳳已經和蕭金、秀芬說好,到劉寒露家來住宿,就便再和江麗談談工作。她在前頭領著李鐵,走進一個胡同,叫開一家的大門進去,又穿過了幾個小院子,從牆角落裡、牛棚裡、柴火棚子裡挖開的半人多高的小門洞裡鑽過。這樣的門要是不熟悉的人,半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個,因為開門的地方都是在黑古隆冬的僻角落裡,還用秫秸、柴火、破板掩著。李鐵跟在後邊曲曲折折地走著,一會兒鑽到一個又深陡又寬大的四合磚房院子裡了。正當院兩棵古老的大槐樹,枝葉遮滿了院子。正房屋裡已經睡了,見西廂房還閃著燈光,進屋一看,一隻高腳油燈放在紅漆方桌上,照得滿屋通明,燈下端端正正放著一本打開了的《論持久戰》,靠牆的紅漆躺櫃上,一個粗瓷筆架上插著一支線香,煙縷繚繞,發出一股香氣。真是潔淨幽雅,一看便知是江麗住的房子。房間裡卻不見人。這時聽到身後有人說話,一看是秀芬和寒露來了。許鳳問江麗在什麼地方,寒露正要說,秀芬忙止住她:
  「別說!叫鳳姐他們也看看希罕去吧!江麗同志可真是有意思哩。」
  許鳳、李鐵和幾個人說著話去看江麗他們。胡文玉這時正從外面急沖沖地走來,看見許鳳他們往外走,無心跟他們一道去玩,就說:「你們去轉一轉吧,我得去整理點材料。」說著又叫住許鳳,在一邊小聲說了一會兒話,就獨自往屋裡去了。許鳳他們曲曲折折走過「院院通」,從一個黑屋裡鑽過了一個小洞口。出了洞口,聚然明亮起來。屋裡點著燈,楊老九大伯笑瞇瞇地捋著鬍子,領著幾個笑容滿面的群眾正在那兒說話哩!許鳳忙問:
  「你們在幹什麼?」
  老九大伯嘿嘿笑了兩聲,點著頭往裡讓他們。人們也都是笑嘻嘻的,許鳳也不由的笑了。在這萬分緊張的鬥爭生活中,能夠看到這麼多笑臉,使許鳳他們不由的精神一振。跟著寒露走了一段地道,這段地道比較高,可以站著行走。地道牆壁小龕裡有油燈照路,坑道裡乾乾淨淨,確是很講究哩。他們剛進到這段地道裡,立刻就聽到一陣笑語聲。一拐彎,突然分外明亮起來,只見一盞帶燈傘的大玻璃燈掛在當頭,幾十個人圍著一個一尺多高一丈見方的小上台,坐在鋪著乾草的地上。台上站著一個別有風度的姑娘,拿著個小提琴。她那濃黑的頭髮梳起一個異樣的髮髻,白皙的瓜子臉上,有兩道又黑又細的彎眉。她那兩隻滴溜溜閃轉的黑眼珠流露出熱烈的感情。她滿面春風地朝許鳳點點頭,舉起她的小提琴,右手把弓弦一落,拉出了十分婉轉悠揚、圓潤悅耳的樂曲。旁邊四個姑娘跟著用二胡、板胡、月琴合奏著。人們聽的出了神,靜的連大氣也不出。樂曲停止了好一會兒,這才爆發了掌聲。江麗又叫四個姑娘伴奏著,演唱了幾支活潑愉快的歌曲:《賣餃子》、《送郎參軍十杯茶》……等等,使人一聽,心裡立刻充滿熱情和信心,接著,雄壯豪邁的《游擊隊之歌》,又使人好像重新進入了那英勇的鬥爭中。隨後,又演出了《打漁殺家》的片斷。江麗扮演的蕭恩是那麼剛強、豪邁,使人看了,難以忘懷。節目完了,江麗跳過來拉著許鳳的手。許鳳對她的工作非常滿意,連連地稱讚她,但是對她那種藝術家的裝束有些擔心,不停地打量著她。江麗明白她的意思,爽朗地笑了笑說:「這是演出時的裝束,我平常並不是這樣的。」
  江麗走了,許鳳一時捨不得離開這個別開生面的地道。她看著楊大伯安閒自在地吸著煙袋,很喜歡他還有這麼一股青年幹勁兒,心裡非常高興,走過去和他閒聊起來。人們在這地下俱樂部盡情歡笑,一片喜氣洋洋。
  這時,胡文玉獨自在屋裡坐煩了,倒背著手在屋裡踱著步子,胡亂地沉思著。心裡千頭萬緒理不清,斬不斷,突然,輕輕的哼著《八路軍進行曲》的聲音傳了進來。他一轉身,看到一個穿著淺藍舊褂褲、裊娜而瀟灑的姑娘一掀門簾走了進來。
  「噢!胡文玉同志!」她那熱情的大眼睛閃閃發光,大方地向他伸過手來。
  胡文玉見是江麗,趕緊過去握手,驚奇地望著她問:「你怎麼留下來了?」
  「我因為病了沒走成。」
  「日子過得怎麼樣?」
  「非常好!你過得怎麼樣?」
  胡文玉勉強笑了一下,說:「我沒有什麼。看樣子你滿高興嘛!」
  江麗解開頭髮梳著,驚異地看著胡文玉反問道:「為什麼不高興?我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我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我的心像一顆種子,以前它是乾枯的,而現在我真正把它種在肥美的土壤裡了。它在溫暖的陽光下,發了芽,長了葉,開了花。我感到它真的開了花。」她若有所悟地舒了一口氣,沉思地點點頭:「我才明白了什麼叫生活,什麼叫快樂,什麼叫庸俗和無聊,什麼叫偉大……」她忘形地神采煥發地說道。
  胡文玉輕輕地歎了口氣,這一下使江麗很覺詫異,不覺呆呆地審視著他。
  胡文玉坐在炕邊上,用手指在炕桌上敲著,似羨慕又似嘲笑地說:「你還是個天真的大學生哩,稜角還沒有磨掉!」
  江麗激動地叫起來:「不!一輩子也磨不掉。我的生命屬於黨。即使砍下我的頭,我的血也要噴出稜角,射出火花!
  ……」
  胡文玉臉紅了一下,不自然地微笑著,吸著煙斗,徐徐吐著煙縷。這時聽著院裡喊胡文玉說:「老胡同志,你堅壁的文件找出來了。你來看看吧!」胡文玉答應著出去了。
  許鳳和楊大伯談了一會兒,這才和李鐵奔江麗屋裡走來。正走到屋門口就見江麗迎了上來,親熱地叫了聲「鳳姐」,拉住手說:「等你老是不回來。」
  這時小曼、秀芬也來了,簇擁著把許鳳讓到炕上去。李鐵仔細看那江麗,和許鳳一般高,細流流身材,筆直漂亮的鼻子旁邊,有一些淡淡的雀斑,彎細的眉毛,一雙深灰色大眼睛,異常明亮,儘管化裝穿上了淺藍舊褂褲,梳上一個髮髻,也掩不住她那瀟灑文雅的姿態。又進來了一個稍矮的姑娘,李鐵猜想準是劉寒露,看樣不過二十一二歲,梳圓頭,留披髦,白圓臉,臉蛋紅的像抹著胭脂,厚敦敦的小紅嘴唇,黑黑的眼珠又大又亮,黑眉毛又粗又直,樸樸實實的,一點都不羞怯,真是個挺精幹的村婦會主任。江麗和寒露兩人和許鳳說笑著,大大方方地打量著李鐵。
  「江姐,這就是你天天打聽的那個李鐵同志。」秀芬叫著江麗,給李鐵介紹了。又指著劉寒露對李鐵說:「這是村婦會主任劉寒露同志。」
  寒露笑著朝李鐵點點頭,讓他坐下。江麗露出了笑容,從容地把手伸給李鐵說:「我是江麗,想不到真看見你啦。」
  李鐵見江麗伸手給自己,就忙著去和她握手。李鐵那粗硬的手掌像一隻老虎鉗子,江麗那軟綿綿的手,經他一攥,不由痛的一縮。
  許鳳爽朗地說:「江麗同志,過平漢路回軍區現在是去不了的,縣委已經決定叫你參加區委,咱們在一起工作啦!」
  江麗說:「好吧,我早想要求你們給我點工作做了。不過交通線恢復了,我可就得走。」
  許鳳笑說:「可以,我們不能耽誤你當名演員哪。」
  人們都笑起來。這時聽到胡文玉在東廂房的咳嗽聲。他是為自己和許鳳的意見分歧在深思苦慮。
  江麗望著李鐵說:「大掃蕩以前,我們曾經打算訪問你哩。」
  李鐵打量著自己搖搖頭說:「笑話,訪問我幹什麼?」
  江麗說:「你是著名的手槍隊隊長啊,我們聽說過關於你的好多故事哩。」
  李鐵說:「好吧,這一回有的是機會,訪問吧。不過保險你會失望的,因為我不是傳說裡的英雄。」李鐵雙手掂量著,搖搖頭。引得姑娘們都笑了。
  江麗說:「你拒絕也不行啦,我一定要在你身上挖掘出材料來。」江麗說著引得人們更笑起來。
  李鐵說:「哎,挖吧,我一定等著挨挖。可是,軍區宣傳隊有個同志,不知道你可認識吧?」
  江麗問道:「是誰?」
  李鐵說:「你看,搞音樂的嘛。什麼《滹沱河之歌》啦,《平原騎兵隊之歌》啦,都是他作的曲子。我在軍區受訓的時候,他教我們唱過歌,是陸平同志。」
  江麗一聽,眼睛裡立刻冒出晶瑩的淚花,突然低下頭,拿出手絹擦起眼睛來,一面說:「他是我愛人,他犧牲了一年多了。」
  她擦著眼淚。李鐵、許鳳、秀芬、寒露他們也沉痛地低下頭。
  「江麗同志,別難過。」許鳳扶著她的肩膀安慰她。
  李鐵心情沉重地把拳頭按在桌子上,難過地小聲自語著:
  「他也犧牲啦!」
  屋裡一陣悲痛的沉默。時間已是深夜。這時蕭金和村幹部取了聯繫回來,胳膊上搭著一條藍粗布被子,立在屋門口,寒露忙立起來說:「天不早了,咱們趕快歇了吧。」
  她隨後把李鐵、蕭金安排到東廂房,和胡文玉睡在一起。回來又檢查了洞口,都躺下睡了。幾個姑娘擠在一條炕上,齊頭並肩地躺下,誰也睡不著覺,便嘀嘀咕咕地說起話來,東拉西扯,從家裡說到村裡,從抗日說到個人問題。
  寒露歎了一口氣說:「鳳姐,幫我拿拿主意吧,我可怎麼辦哪!別人還說我好命,我可天天越過越膩味。眼看著你們都在外邊鬧革命,可我呢,還蹲在家裡。就在村裡擔任點工作吧,還是免不了在家裡出來進去,吃飯,睡覺,一天圍著鍋台、磨台、窗戶台轉,沒完沒了真折磨死人。看你們灑灑脫脫,痛痛快快,敢作敢為,說東就東,說西就西,站在人前誰不尊敬。可我這樣像個什麼?」她說著唉了一聲。
  許鳳說:「你又能幹又有文化,趙青為什麼不叫你出來參加革命工作呀?」
  寒露說:「他呀,他根本就不想叫我出去。」
  小曼急問道:「為什麼?」
  寒露說:「猜不透,反正總有說詞,什麼爹娘啦,家業啦……」
  秀芬哼了一聲說:「家業,希罕什麼家業?不管有多少阻礙,參加革命反正是在自己!」
  寒露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許鳳聽著心裡奇怪起來,趙青怎麼有這種思想。姑娘們漸漸地都睡著了。許鳳還在睜著眼睛深思著,前前後後幾十個問題一齊湧上心頭。怎麼著才能把工作領導好呢?她感到心裡空虛地摸不著底。怎麼也睡不著了,便悄悄地起來,下炕點上燈,從文件包裡拿出一本書,用心地讀起來。一面讀著,許鳳嗯了一聲,心裡說:我們不應該這樣被動地應付敵人的清剿,敵人正是要迫使我們去走這條路。當我們只顧保存自己的時候,敵人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弄光我們的糧食,順利地建立起他們的統治。接著就會使我們和群眾處在飢餓的境地,使我們無法支持下去。「怎麼辦?」她沉思著,不覺說出聲來,「……對!我們要迫使敵人走另一條路,我們要指揮他們!」許鳳果斷地一揮手。
  「指揮敵人?」江麗、秀芬同時抬起頭來,眨著眼睛看著許鳳,驚異地問。
  許鳳一笑,說:「對!指揮敵人!叫敵人日夜奔跑,吃不飽肚子,睡不好覺。叫他們天天去為肚子發愁吧!還有,叫敵人日夜忙於修復他們的電線!小曼,去叫李鐵同志他們來!」
  「好!」小曼輕聲答應了一聲,跳下炕跑出去,把李鐵他們叫來了。
  燈光下,幾個人輕聲議論著,被一種新的思想鼓舞著,小聲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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