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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奇怪的沉默


  胡文玉從李鐵那兒回來,陷入了痛苦的內心矛盾裡。聽到潘林說準備請示地委,調他到縣委機關去做領導工作,又見許鳳對自己那麼熱情,主動找自己研究工作,他就好像在悶人的黑夜看到了明燈,一系列的幻想跟著出現了。這些日子,自己的工作的確有成績,踏踏實實的整頓了幾個村的工作。許鳳和縣委都很滿意。只要那個問題不被縣委發覺,一定會當縣委宣傳部長,甚至提拔為副書記,因為自己的確比別人能幹,而且周明的身體,看來沒有恢復健康的希望了。這樣,自己必然會受到重用。和許鳳的愛情,經過波折,也會日益鞏固。甚至結婚也是有把握的。因為,經過自己的觀察,許鳳和李鐵的關係只是同志關係,李鐵向許鳳求愛是沒影的事。在這一點上,李鐵的為人是值得欽佩的。而許鳳對自己也一如既往,沒有決裂之意。他又幾次向許鳳沉痛地檢討了自己對她的誤會和忌妒心情。許鳳雖批評了他,但對他更為關心,他覺著兩人的關係還是親切的。他這樣越往好處想,就越害怕趙青和小鸞。怕他們揭他的底。如果一揭露,那就什麼都完了。他們會不會揭露呢?如果自己堅決拋棄小鸞,引起趙青的不滿,那被揭露是完全可能的。怎麼辦呢?真恨不得趙青和小鸞死了才痛快。起碼得先把趙青弄走,最好調到路西去……他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趙青來了,說要和他一起去匯報工作。胡文玉心裡有鬼,不願和他在一塊,可是他找上門來了,又沒辦法擺脫,只好裝做十分熱情的樣子,揀些瑣碎的事談起來。趙青卻不理會他這一套,單刀直入地跟他說:
  「誰叫你自己去惹小鸞,現在她非要和你結婚不可,否則,她就要去找許鳳同志。你看怎麼辦吧!」他歎了口氣,又責備道:「你真是自作自受,太不謹慎了。」
  「我希望你能幫助我,也只有你才能幫助我。」胡文玉帶著哀求的聲調,「我不說你也明白。」
  「可是,我只能盡我的力量做。為了一個同志的前途和幸福嘛!我可以慢慢說服小鸞,叫她另找對象。你能不能和許鳳恢復過去的關係,那就得看你自己的了。你用不著擔心。我是恨不得讓你當了縣委書記才好。我永遠不會對別人講你的什麼話。」說完又歎了口氣,拍了拍胡文玉的肩膀,就走了。
  胡文玉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夜找到小鸞,千方百計,總算把小鸞穩住了。特別使胡文玉高興的是,小鸞竟被他說服,放棄了和他結婚的要求。不過她提出兩個條件,要胡文玉秘密地繼續保持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且設法調她到縣政府去工作,胡文玉也只好答應下來。
  經過他添枝添葉地在潘林面前誇獎小鸞如何進步,又趕上縣委決定出版黨內小報,急需刻寫員,把縣政府搞刻寫的一個黨員調了去,於是調小鸞到縣政府去刻蠟紙的事被批准了。胡文玉迫不及待地去通知了小鸞。小鸞自是萬分高興。
  這天胡文玉回到許鳳那裡,已近黃昏時分。他心裡七上八下地想著心事,暗暗對自己滿意起來,到底是有辦法,什麼複雜的情況都對付得了。他一邊想著,走進許鳳住的院子。只見郎小玉正坐在長滿紅棗的棗樹底下看書哩。一見他進來,便笑容滿面地立起來,伸臂打了個舒展,隨後做著舞蹈的姿勢,嘴裡小聲哼著舞曲。看他那樣子簡直樂壞了。
  「你幹麼那麼樂?」胡文玉眉毛一揚,拉著他的手問。
  郎小玉奇怪地反問道:「我為什麼不樂?」
  「小玉,你這些日子不想我?」
  「想啊!怎麼不想!」
  「跟我到縣委工作好不好?你還給我當通訊員,咱倆一塊兒,到處走走。」胡文玉說著也高興起來。
  「行啊!跟許政委、李隊長說說吧!哎!你還接著教我學文化吧!」
  「那當然啦,非叫你達到高中程度不可!」
  郎小玉樂得一跳,摘了幾個又大又紅的棗子遞給胡文玉。
  胡文玉問道:「你天天這麼高興,盡想些什麼?」
  「想什麼?」他好像沒有聽懂。
  胡文玉又問道:「你想過學好文化,對個人前途會有什麼影響嗎?」
  郎小玉搖搖頭:「沒有!」
  「你想搞戀愛了沒有?」
  「沒有!」
  「你想將來當什麼幹部了沒有?」
  「沒有!」
  胡文玉笑著彈了郎小玉的腦門一下說:「空殼,什麼也不想!」
  郎小玉也笑了:「不想!誰有工夫想那個!」
  「那你哪來的那麼多快樂呀,嗯?」胡文玉懷疑起來,這個十六歲的小青年跟了自己一年多,竟沒有發現他是這麼個人。哼!機靈鬼!他一定在騙人。
  郎小玉望著天空,兩手一揮,興高采烈地說:「為什麼不樂呀?咱們勝利了,將來,我可以走遍天下,不論到哪兒,都不用害怕,不用發愁。到處都是拖拉機,水電站,很大很新的工廠。你可以任意唱歌、學習、勞動……有這樣的一天,幹麼不樂呀!」他笑著,跳著,打著拍子。掛在身後的駁殼槍拍得他的屁股啪啪地直響。
  「好像江麗同志給你們上過課吧?」胡文玉聽出來這完全是江麗那一套。
  「是啊!」郎小玉高興地說,「她講得可真好極了!」
  「唉!真是孩子氣!」胡文玉搖搖頭向屋裡走去。
  許鳳正在屋裡和秀芬、小曼研究幾個村的婦女工作,見胡文玉進來,秀芬、小曼相視一笑。小曼用手指彈了一下秀芬的胳膊肘說:
  「走!院裡換換空氣去!」說著跳下炕來,鼕鼕地跑出去了。
  院裡立刻發出了秀芬、小曼和郎小玉輕輕的笑聲。
  許鳳讓胡文玉坐下,說道:
  「你也快走了,給我提提意見吧!」
  胡文玉出了口氣說:「我是來請你給我提意見的。我想用不著我說什麼了,事實證明你比我強得多,如果說過去我給了你一些幫助,那麼今天你也應該幫助我呀!」
  許鳳說道:「咱們倆還用說這些廢話嗎?我看還是敞開心談談吧!」
  胡文玉說:「是啊,我早就想跟你談談了。我想用不著我說你也明白,我這顆心一直是永遠愛著你的。可是現在不知道你怎麼樣。我總是想問問你,可是又怕問你。我一心等待著你能答覆我……」
  許鳳哼了一聲說:「本來我已對你說過,不要談這個問題,可是既然你還要談,那就談談吧。」
  胡文玉聽著,臉上泛起了紅暈,差一點心要跳出嗓子眼來了。竭力抑制著內心的激動說:「我希望你答應,我們最近就結婚。」
  許鳳嚴肅地說:「談不到!絕對不能考慮!」
  氣氛尷尬起來,寂靜中,胡文玉臉色由紅變白。
  許鳳坦然地接著說:「並且,在抗日勝利之前,你不必再和我談什麼愛情問題。」
  胡文玉驚愕地問:「為什麼?」
  許鳳斷然說:「很簡單,應當考驗考驗。」
  胡文玉激動起來:「我們之間的愛情是事實,難道你要無情地破壞它嗎?」
  許鳳沉靜地說:「我承認我們過去的感情,但是,破壞它的是你,不是我,你對黨,對我個人慷慨地發過多少誓言?有什麼價值?你的行為證明你口是心非。你看著我的眼睛!你答覆,你忠實於你的誓言嗎?」
  胡文玉心虧氣短,竭力鎮靜,但他不敢和許鳳那光明磊落、正氣逼人的炯炯目光相遇。
  許鳳越說越激動:「是的,我曾經對你抱了很大希望,希望你成為一個真正的馬列主義者,真正的革命戰士,希望你擺脫你的資產階級家庭的影響,真正成為工農階級的兒子,希望你樹立起為革命犧牲一切的決心,成為獻身於革命的英雄,你有一點進步我就高興。但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期待,變成了一次又一次的灰心。你的剝削階級立場是多麼難改呀!」
  胡文玉不敢正面答覆,只是懇求說:「我求你不要說出決絕的話,你看我的實際行動好吧?我一定叫黨和你滿意。」
  許鳳長出一口氣說:「但願如此,讓我們看事實吧!」
  這是一幢三間沒人住的閒屋子,用兩根帶著老皮的榆木頂著大梁,房頂露著被煙燻黑了的葦箔,牆角佈滿了蜘蛛網,網絲上掛滿了灰塵,從房頂上垂下來。牆壁熏的黑糊糊的,有些泥片剝落了。當屋亂放著十幾捆葦子,屋角上堆著一堆麥秸。小油燈放在靠牆的一堆土坯上,窗戶沒有糊紙,用破麻袋片掛起來擋著。屋裡霉氣味混和著煙草味,靜悄悄地,九個人散坐在葦子捆上,有的吸著煙,有的乾脆躺在葦捆上,閉著眼假睡。劉遠提了駁殼槍站在屋門口,不時向屋裡的人們掃一眼。屋裡的人們等煩了,嘟囔起來:
  「許政委還不來呀?」
  「嘿!轉移了三個村啦,會還沒有開,真是!」
  「在咱們蔡村開會不是一樣嗎,為什麼單到高村來呢?」
  蔡村的治安員蔡雲山哼了一聲,立起來湊到油燈火上去吸煙。他那生著一圈大鬍子的扁臉,一臉橫肉,兩道粗眉連成一條線,睜著一隻獨眼,向劉遠望望,就往外走。
  「別走哇!政委就來啦。」
  「我到外邊去一下就回來嘛!」
  「不行,就開會啦!」
  「開會,她不是還沒來麼!」蔡雲山發火了。
  劉遠堅決地說:「不行!」那精明銳利的目光掃了蔡雲山一下。
  「指導員,這是怎麼回事?」蔡雲山被劉遠那銳利的眼光弄得手足失措了,望著斜倚著麥秸捆出神的趙青。
  「我不管,這是許政委的命令。」趙青說著乾脆閉上了眼睛。
  正說著,許鳳、秀芬、小曼從東面牆頭梯子上走下來,進了屋子。許鳳閃披著裌襖,一身淡藍色衣裳,臉色平靜。秀芬敞著寬大的對襟褂,裡邊穿件緊身花條布褂,束著皮帶,提著二把駁殼槍,健壯的身體,一舉一動渾身是勁。小曼提著手槍,咕嘟著小嘴,向人們瞅了一眼。秀芬在左、小曼在右,緊緊跟在許鳳身後坐下,手不離槍,眼睛盯著每個人的動靜。
  「請同志們來,主要是想調查一下暗殺蔡九芳同志的案子。希望大家提供一些破案的線索,請大家談談吧。」許鳳說了嚴肅地望著人們。
  屋裡空氣沉悶,緊張,誰也不說話。趙青安靜地吸著煙,望著空中,吐著煙縷。蔡村的幾個村幹部都呆呆的像木雕泥塑的羅漢,坐著一動也不動。
  「同志們說吧!」許鳳又催了一句。
  回答仍是沉寂,誰也不說話。
  許鳳為什麼要開這個會呢?原來經過反一貫道、槍斃了一貫道頭子魏道恆之後,鬥爭並沒有能夠輕鬆一些,他們還是常常被敵人跟蹤包圍。他們一到哪個村,跟著敵人就去了。在團城差一點叫敵人抓去。以後她就常常已經住好,又悄悄起來蹓走。有時候剛出村二三里地,敵人就進了她住的院子。後來她險些又挨上一次伏擊,虧得那天帶了幾個隊員沒走老路,才算沒遇險。這樣天天光顧著躲避敵人的追捕了,哪裡還能工作。許鳳簡直苦惱極了。這顯然是有內奸和敵人勾結。不除掉內奸這塊病,早晚有一天要全部被敵人搞死。可是要想除掉這塊病,哪有那麼容易!不光新案子一時調查不出來,就連老案子蔡村支部書記蔡九芳被暗殺的事,至今也調查不出個頭緒來。但在這困難的日子裡,趙青卻活動的很順利,他帶著一組隊員打了一個小伏擊,繳獲了兩支槍。零星地捉放了十幾個偽軍警和偽組織人員。又通過關係從棗園據點拉出來了五個偽軍,帶槍投了小隊。他活動的非常大膽,甚至挨著棗園據點的小帥莊,也敢帶隊去住兩天。敵人也包圍過他們兩次,可都是湊巧趙青剛帶隊出了村,敵人才趕到。有些隊員都驚奇他的機智。班長劉遠心裡可逐漸疑慮起來,找個機會和許鳳談了一下。許鳳本來就覺得趙青的工作雖然有成績,但是有些地方實在難以理解,不能不令人起疑。聽劉遠談了些情況,更警惕起來。一天傍晚,許鳳正在一個堡壘戶家裡為反特鬥爭苦思焦慮,房東領著個擔油桃子的人進了院。許鳳奇怪地望著這個一身油垢、兩腮鬍須的油販子,不知來幹什麼。呵,那賣油人竟奔自己屋裡來了!許鳳趕緊下炕,那人已經進來,不等問話,就從鞋幫裡取出一封信來。許鳳接過來,一看番號,是縣委敵工部長王少華的信。看了信,才知這人是政工隊隊副劉彬,派來擔任區治安員的。許鳳高興極了。劉彬傳達了王部長的指示,介紹了一些破案的線索。許鳳分析了全部情況,決定叫劉彬去進行秘密調查,自己去正面觀察一下蔡雲山等可疑分子的表現。所以今天她決定召集蔡村的幹部開會,叫趙青參加,搜集一下人們的反映,也對證一下自己瞭解的材料。夜間,許鳳突然派人把蔡村的幹部們叫出來,轉到梁村、劉莊,又轉到高村,這才開起會來。幹部們都沉默地吸著煙,看著許鳳,沒有一個人發言。許鳳向每個人看了一下問道:
  「同志們,蔡九芳同志是怎麼被暗殺的呀?」
  還是沒有人言語。趙青瞇起眼睛吸著煙卷,暗中盯著每個人的臉色。屋裡一陣奇怪的沉默。蔡雲山見許鳳盯住他,實在躲不過去了,便說:「政委,我這治安員沒有盡到責任。可是誰也沒有見到,調查也沒法調查,叫我也說不清。」
  再問別人,也都搖搖頭說不知道。
  許鳳心想:兇手可能就在這裡邊,所以人們不敢說話。許多人都低著頭,獨有趙青、蔡雲山眼珠子骨碌骨碌直在別人臉上打轉。許鳳又進一步問道:「大家估計一下可能是誰呀,提些線索也好調查嘛。」
  別人還是不作聲,蔡雲山卻唉了一聲說:「政委,我看這事不能估計,破案要有真憑實據才行。」
  許鳳就勢問趙青道:「你說呢?」
  趙青連忙說:「他說的對,這個不好瞎估計。我看只能調查以後再說。」
  許鳳心裡明白了大半,立起來說:「好吧,散會吧!」
  人們往外走著,許鳳決心再試探一下,便叫住趙青和蔡雲山說:「今天叫劉遠帶隊員轉移到別的村,咱們都到蔡村去宿吧。」
  蔡雲山連忙接住說:「好,好極啦,咱們一起走吧。不過我們村目標可挺大的呀,敵人說不清什麼時候就來。」
  趙青連忙說:「不要緊,只要封鎖得嚴,據點外邊的鄰村我們也敢去住,咱們一起走吧。」
  許鳳說:「你們都在這兒先等一等,我去辦一點事回來一起走。」
  人們連聲答應著坐下來。許鳳走了出去,她約定了今天晚上和杜玉良助理員談話。回到住宿的院裡,走到西間屋一看,杜玉良正坐在凳子上吸著煙等她呢,見許鳳進來忙立起來,許鳳叫他坐下,兩人談起話來。許鳳知道杜玉良特別接近趙青、蔡雲山,情緒又特別苦悶,估計他會提供一些線索。經過一番動員,杜玉良果然說出了一些材料。只是一接觸到內奸問題,他便躲閃著不說了,談來談去總是兜圈子再也不說別的。許鳳對今天能找到一些線索暗自歡喜。估計他有顧慮不肯講,不便強迫他說。又誠懇地和他談了一會,最後對他說:
  「老杜,誰都看得出來,你精神上很苦惱。有什麼話應當都說出來嘛,組織上絕不難為你。」
  杜玉良抬頭看看許鳳那溫和善良的眼神說道:「我知道組織上關心我,我母親要不是你照管也早死了,唉!」杜玉良歎口氣低下頭說:「許鳳同志,說也說不清楚。」
  許鳳說:「不,老杜同志,不要以為區委懷疑你。你被捕以後,儘管有人說你叛變了,可是組織上已經弄清楚,那不是事實。不過,你的表現有些軟弱就是了。」
  「許政委,」杜玉良抱著頭挨了一聲說,「我是想一輩子也弄不清楚了,組織上這樣關心我……」
  許鳳見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便說:「你先平靜地想一想,有什麼苦惱隨時可以找我談,你願意寫給我也可以。」
  杜玉良擦著眼淚說:「我一定寫給你!」
  這時秀芬、小曼走進來說:「趙指導員來叫咱們啦,走吧!」
  許鳳答應著走出來,跟趙青、秀芬、小曼和蔡村的幹部到了蔡村。在西頭安排好了住處,村幹部走了。
  秀芬和小曼望著許鳳問:「鳳姐,怎麼,就住在這兒嗎?」「小聲點!」許鳳在她倆耳邊小聲說,「我們不能住這兒,馬上轉移出去。你倆叫北院房東一家子出村,然後秘密地繞到村南高粱地裡咱們宿過的地方等我。」
  秀芬、小曼抿著嘴聽著,眼珠機靈閃轉地點著頭。等許鳳說完,又在許鳳耳邊唧咕了兩句就走了。許鳳立刻向房東老爺爺借了男人衣裳套上,頭上包了條舊毛巾蓋上眉眼,背上個筐,拿了張鐮,和房東老爺爺一起蹓出院子向村外走去。遇上人,許鳳也不言語,低頭走過去。這樣碰上了四五次人,問話的人還以為是房東老爺爺的孫子又跟他到窪裡去呢。許鳳來到村外跟秀芬、小曼會合了,便把筐、鐮、衣裳交給老爺爺。三個姑娘掩到大窪裡一塊苧麻地邊上,持槍向村裡望著。等了好一會兒,就聽見一陣丁丁噹噹的砸門聲、叫罵聲和槍聲,許鳳指著蔡村說:「聽見了沒有?這就是村裡幹部和群眾不敢說話的秘密。」
  秀芬說:「鳳姐,誰最早知道咱們在這村住的,要堅決追查一下!」
  許鳳說:「我也在想,一定有人向敵人送情報,可也不一定是知道得最早的人。」
  小曼一拉許鳳的手說:「鳳姐,明天就找他們來問!」
  許鳳搖搖頭,摟起她的肩膀說:「好,咱們快走吧。」
  三個人穿過莊稼地,沿著一條小路走下來。走到離張村四里來地的地方,這一帶地勢很窪,高粱茂盛,長得一人多高,像密不透風的牆壁。她們一行走著,汗毛直豎,走出高粱地,面前展開一片開闊的山藥地和黑豆地。只見前面一晃有幾十個人影,鬼鬼祟祟地向這條小路走下來。許鳳心裡一驚,暗想這決不是好人,趕緊拉住秀芬、小曼往後退。秀芬一咬牙說:「打吧!打了就跑!」
  許鳳一拉她說:「不行,快過來!」
  三個人伏身爬進黑豆地中央濃密的地方,顧不得地上滑唧唧的潮濕,手指扳著槍機,聽著動靜。一會兒聽見高粱地裡嘩啦嘩啦一陣響,一陣鼕鼕的腳步聲。一個公鴨嗓子的人小聲說:「真怪,估計她們一定會走這條路到張村的,怎麼不見影!」
  一個牛一樣聲音的人說:「她升不了天,就抓得住她。一定還在前邊,從地裡蹚蹚。小心點,她們可有槍。」
  左右高粱地、玉米地和伏著的豆子地裡,嘩嘩地響起來。她們緊張地勾著槍機,聽著蹚到身邊,三個瞄準了,一齊開槍。幾個敵人應聲倒地,其餘敵人撒腳就跑,蹚的莊稼嘩嘩亂響。許鳳、秀芬、小曼立刻起來又向跑的敵人開了幾槍,急急竄到路上,一口氣飛奔張村而來。跑到小曼家門口,敲了三下牆。大娘早焦急地等她們回來,聽到暗號,立刻開門接她們進去。大娘問知了是怎麼回事,急得埋怨道:「就不會叫幹部們送送!三個閨女家總這麼跑來跑去,早晚就叫你們把人嚇煞!」
  許鳳拉著大娘的手說:「好大娘,以後一定聽你的話。這幾天村裡怎麼樣?」
  大娘說:「現在跟前幾個月不一樣了。支部工作一加強,村抗聯工作一開展,連那二十多家落後的富裕中農也團結起來了。現在做到了家家有洞口,戶戶一條心。反動道門在咱村算是吃不開。一個老娘們來串親,說話露出了她是一貫道,立刻就被送到村公所裡去了。」
  許鳳又問道:「大娘,你學習文化有進步嗎?」大娘從炕席底下拿出個小本子來,笑著遞給許鳳道:「你看這吧,這是人家立根教給我的。可是我說給你,可不能放立根走了!他現在光往我身上推工作哩。支部一開會也叫我講話,好多事硬叫我出面辦。他一天價就念道遠走高飛去搞大部隊哩!前兩天俺倆還吵了一氣。他說什麼,『今年咱們大生產也搞的不錯,足吃還有餘,工作也恢復好了,還不叫我走!』我說:
  『就是不行。我這麼個老婆子這麼大事架弄不了。』」
  許鳳聽了直是笑。秀芬和小曼也跟大娘說笑著,來給許鳳按摩脊樑。兩人逗逗打打,又說又笑。
  許鳳顧不得答理她倆,皺眉暗想:李鐵他們還不回來,可別是出了什麼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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