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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探母


  太陽落山,半天紅霞,李鐵、蕭金從縣委會回來往棗園區走著。霞光映照著李鐵的臉,變成了紅銅顏色,他那炯炯的目光沉思地向前望著。雲霞在迅速地變幻,紅色漸淡,暗影漸濃,一顆明星出現在西北天空的雲帶旁邊,漸漸的亮起來。李鐵走著見西天邊直勁打閃。涼風吹來,樹上的知了嘶嘶地驚叫著飛逃,看看要變天,就甩開步子快走。看看走近一個村莊,蕭金指著問道:「走這條道正路過李村,到家去看看大娘怎麼樣?」
  李鐵幾個月來也惦念老娘,想一想說道:「也好,就去看一下。反正誤不了今個晚上趕回王莊就行。」
  說罷,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李村。天已大黑,街上悄悄地走過幾個人,看不清是誰,好像害怕似地一晃都躲進胡同裡去了。李鐵知道娘為躲避敵人的抓捕,搬到姨表姐李蘭心家的院裡去住了。到那院前看時,見胡同口已經壘起了。仗著地形熟悉,從鄰居家進去來到蘭姐家。輕輕地走到屋門口,聽到屋裡有人小聲說話。一步踏進屋裡,卻見一個姑娘彎著身子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藥鍋,正往一個磁碗裡倒藥湯哩。娘在炕上倚著被羅坐著,臉色黃瘦,白髮更多了。一眼看見李鐵他們進來,怔怔地使勁睜眼看了又看,好像沒有看清是誰。那姑娘聽見有人進來,直起身子回頭一看,咦了一聲。李鐵一看卻是許鳳,忙叫聲:「許鳳同志,你!」心中感動的不知說什麼好,只向許鳳深深感激地望著。許鳳眼睛坦率地望著他,努了一下嘴,示意叫李鐵快去安慰老娘一下。李鐵趕緊走到炕沿邊,跪到炕上去摸摸娘的手,娘的前額,問道:「娘,什麼時候病了?」娘看著他,歡喜的眼裡淌出淚來,呆了好一會才說:「有十多天啦。村裡幹部天天來看我,你蘭姐天天守著我。她才出去了。我已經好啦,就是還有一點咳嗽。依著我就不去叫你,是你蘭姐派人找你。偏又趕上你到縣裡去了,鳳姐就來守了我一天。」
  李鐵又問道:「是什麼病,請誰看了?」
  許鳳立在身後插言道:「重傷風,請柳雨松老先生看過。人上了年紀,有個病就垮下來。前天你走了,村幹部派人去找你,說的怪嚇人的。我跟小武子立刻就來了。現在小武子又取藥去了。」
  許鳳把自己攢的一點點菜金錢拿了來,給李大娘取了藥買了吃的,李大娘還不知道哩,許鳳更是一句也不提起。李鐵心裡千頭萬緒,向娘說了一些安慰話。蕭金也問候了大娘,幫助許鳳拾掇東西,侍候大娘吃下藥去。大娘見李鐵坐立不安的樣子便說:「你們要工作忙就走吧,我不礙事,好咧。」停了一下,大娘望望李鐵又說道:「就是,我聽人說你一些壞話,怪生氣的。你可要記住,娘一輩子可沒有做出過一點見不得人的事。你要給我丟臉,我可就不活著了!……」說著淚又淌下來。
  李鐵坐在娘身旁,聽了這話心如刀絞,忙用手巾給娘擦擦眼淚說:「娘,你只管放心,我不會給你丟人!」
  許鳳也在旁勸解道:「大娘別聽那沒影的閒話,鬆鬆心快把身子骨養結實了,也叫李鐵同志安心。」
  蕭金也上前插嘴道:「別人說李鐵同志壞話,那都是胡謅,一句也別聽。」
  大娘這才鬆口氣,停了一下又說道:「前些日子你二叔又跟我吵了一架,病也是被他氣的。他把咱村西頭的棗樹給砍了七八棵。我費了很大勁,好歹拾掇了三四年才長棗了,他不叫我過日子。我寡婦失業的這二十多年,他淨想法欺負我。」
  說著又擦起淚來。
  李鐵歎口氣說:「娘別生氣,我有了空一定和村幹部跟二叔好好談談,二叔老是這樣怎麼行!」
  大娘咳了一聲說:「反正你也不管家裡的事,談不談吧都一樣。病好了我非找縣政府告他去不可。」說了氣的哼哼起來。
  李鐵、許鳳又說又勸才算把大娘安靜下來。說話中間,李鐵的姨表姐李蘭心和武小龍都回來了。這李蘭心生得膀大腰圓,粗手大腳,濃眉大眼,聲音宏亮,眼珠兒又亮又活,一頭又黑又厚的頭髮,挽著個大圓髻,真是做活往前衝,走路快如風,種莊稼,幹工作都是一把好手。她是共產黨員、模範抗屬,又擔任著抗日村長。村裡的頑固老婆,不講理的刁漢,見了她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蘭心見李鐵來了,劈頭就說道:
  「表弟!給我桿槍,我跟你們去闖蕩闖蕩!別看表姐是個娘們,騍馬一樣上陣。」
  許鳳見蘭心說話氣昂昂的,知道她又為什麼事生了氣,就問道:「又生什麼氣啦?」
  蘭心拿著個小笤帚,刷刷地使勁掃著身上的土,一面說:「跟村裡這群糟囊噗哧的老頭子們一塊工作,真把人氣炸了肺!我真想立刻用鞋底子狠狠地揍他們頓屁股。磨磨蹭蹭,到這時候,征公糧的帳還沒算好。」說著噗哧笑了,「看!怎麼當著病人扯起這個來了?」
  許鳳笑道:「你別著急,會叫你出來闖蕩的。」蘭心聽了高興地一拍大腿道:「好鳳姐咧!什麼時候叫我,連『格登』也不打就走!」說了又跟李鐵、蕭金問長問短,拉了會話兒,指著李鐵道:「鐵柱兄弟,工作忙你只管去吧,我這屋裡有洞,有我照顧二姨,一切有我負責。」說了向許鳳和大娘笑了一下。
  李鐵忙道:「多叫蘭姐費心吧。」
  許鳳又貼著大娘的臉輕聲地安慰一番。大娘臉上慢慢地露出笑容,向李鐵說道:「鐵柱,別結記我,工作要緊。村裡待我挺好,你們要走就走吧。」
  許鳳接上去說:「大娘好好養著,等病好了到俺家裡去住些日子。俺娘也是一個人在家,淨嫌沒個人跟她拉套兒說話的。」
  大娘笑道:「敢情好,你多咱回去就告訴她大嬸,我一定去走親。」說著又向蘭姐說:「你說她娘多有福,不知哪輩子燒了高香,生了這麼個好閨女。」說著拉著許鳳的手不願意叫她走。
  許鳳撫摸著大娘的手說:「大娘,我不像你的親閨女一樣嗎?」
  大娘臉上露出了笑容,給許鳳扯扯衣衿,上下端詳著囑咐說:「路上可小心哪!」
  蘭心明白姨娘的心事,看看許鳳,瞅瞅李鐵,故意逗趣說:「抗戰勝利了,不論你倆誰結婚可給我個信。」說了又向大娘耳朵邊小聲唧咕了兩句。大娘也咧開沒牙的嘴笑起來。許鳳見蘭姐和自己開玩笑,使勁一搖她的胳膊,兩人格格地笑起來。李鐵趁娘喜歡了,忙又湊到跟前去說了幾句話,回頭立起來望著許鳳說:「咱們走吧。」
  蘭心送許鳳和李鐵他們出來。他們才走下台階,一回頭見大娘也扶著拐棍走了出來,倚著門框,依依難捨地望著李鐵、許鳳他們,花白頭顫動著說:
  「你們多咱回家來看看?」說著慢慢地抬起袖子去擦眼淚。
  李鐵、許鳳忙又回去扶著大娘說:「你好好養病,我們一有空就來。」蘭心忙跑上去扶姨娘回屋,回頭向李鐵他們一擺頭,示意叫他們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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