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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陰謀


  秋夜,天高露濃,一彎月牙在西南天邊靜靜地掛著。清冷的月光灑下大地,是那麼幽黯,銀河的繁星卻越發燦爛起來。茂密無邊的高粱、玉米、谷子地裡,此唱彼應地響著秋蟲的唧令聲,蟈蟈也偶然加上幾聲伴奏,吹地翁像斷斷續續地吹著寒笳。柳樹在路邊靜靜地垂著枝條,蔭影罩著蜿蜒的野草叢叢的小路。這時,武小龍、蕭金持槍走在前邊,許鳳、李鐵並肩走在後邊,低聲地說著話。李鐵把和周明、王少華談話的經過都講了一遍。許鳳聽著不住地點頭。李鐵這時心裡十分感激許鳳,不由地小聲對她說:「許鳳同志,你因為我遭受冤屈,被人污蔑,心裡不難過嗎?」
  許鳳說:「我不管別人說什麼,我自己問心無愧,什麼也不怕!」
  李鐵聽了心裡更加敬重她,也說道:「我也是這樣想,反正我的一腔熱血隨時準備為祖國流光,我不做對不起黨的事,任人家怎樣誣陷,我也不怕。」
  許鳳說:「我們不能再這樣等著被敵人捉弄了。我認為王少華同志說的對,這些事件裡邊是有陰謀的,我斷定區委裡邊就有內奸!」
  李鐵說:「那麼你是說趙青嗎?」
  許鳳說:「對!我敢說我們受了他很久的欺騙了。」
  李鐵說:「可是我們並沒抓到證據。」
  許鳳說:「已經抓到一些線索了,我相信很快就會找到證據的。我已經叫兩個同志去搜集材料了。你知道嗎?杜助理員突然失蹤了。根據我和杜助理員的母親談的情況來看,他是不會逃亡的。他既沒有路費也無處投奔。我想杜助理員一定被他們利用過。在和我談話之後,正要坦白的時候,突然被人殺害了。」
  李鐵嗯了一聲說:「那麼說,秘密政治土匪的活動,一定和這個事有關係,而且我們也都遭受過不只一次的襲擊了,這是有經驗的人領導的。」
  一路說著話回到了王莊,到了秀芬家裡。江麗已經在屋裡等著。一見許鳳、李鐵進來,機靈地拉著許鳳小聲說:「鳳姐,得到了新的情況。」
  江麗這些日子分配在東鄉幾個村領導工作。她作風細緻穩重,培養了一些可靠的秘密骨幹,工作做出了很多成績。許鳳曾叫她幫助劉治安員進行調查工作,見她回來了,估計她可能得到很重要的材料,便忙問道:「杜助理員失蹤的事情找到線索了沒有?」
  江麗說:「正是這個事。已經證實,杜助理員在失蹤以前,確實到趙青家去過,以後就不見了。劉治安員太忙,叫我來向你匯報這個情況。」
  許鳳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江麗說:「劉寒露說的。前兩天她又守著我哭了一頓,非要求跟趙青離婚不可。她工作很積極,正要求入黨呢。她也早就懷疑趙青一家子。我和劉治安員商量了,動員她到婆家去了。如果發現什麼情況,就來告訴我們。」
  許鳳一聽,眼珠機警地一閃說:「原來是這樣。明天叫趙青來,我跟他談談。」
  第二天趙青隨著武小龍來到王莊,一路上盤算著怎樣對付許鳳,想著走進了許鳳的屋子。許鳳正在靜坐看書,見趙青進來,平靜地點點頭讓趙青坐下。趙青坐在許鳳對面,掏出小手絹擦擦鼻子,等著許鳳先開口,看她說什麼。這時李鐵挎著駁殼槍,面色冷峻地從外面走進來,一句話也沒說,點點頭坐在隔扇門口一個凳子上,靜靜地吸煙。三個人各懷著警戒的心情,都覺得空氣緊張起來。趙青憑著自己異常的敏感,從許鳳那鎮靜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種極力掩藏著的懷疑和敵對的神氣,好像已經看穿了自己的秘密。趙青乾咳一聲,避開許鳳的目光,拿出煙末和紙來卷支煙吸著,手指頭微微有些顫抖。許鳳不慌不忙地看著趙青問道:「上次區委會議的第二天晚上,杜助理員到你家去了之後,又到哪兒去了?」
  趙青見許鳳說的十分肯定,停下來用眼睛正面盯著自己,像迎頭挨了一棒,止不住心裡一跳。這個情況如果不承認就會立刻露馬腳。想著趕緊裝作吃驚地問道:「怎麼,杜助理員不是回家了嗎?我正想派人去叫他呢。」
  許鳳看出了他那竭力掩飾的惶惶不安的神氣,便單刀直入地說:「不,他沒有回家,他死了!」
  趙青一聽立刻裝作大驚地說:「他死啦?這不可能吧!」
  許鳳立即追問道:「那麼你說他死了沒有呢?」
  趙青聽到許鳳這樣追問,實在不好答覆。說沒有死吧,交不出活人來;說死了吧,又怕再追問下去。急忙眉頭一皺說道:「我不知道。」
  李鐵在旁邊插進來說:「指導員,你是他那個工作組的領導人之一,你應該知道才對呀!」
  趙青好像非常坦白地一攤兩手說:「我真不知道!」
  許鳳說:「這不要緊。給你五天時間,你去瞭解清楚,再向區委會報告可以嗎?」
  趙青心跳的厲害,他沒有理由拒絕這個任務,竭力鎮靜地吸口煙說:「可以,我一定負責瞭解清楚。」
  許鳳繼續追問蔡村支部書記被暗殺的事情,武裝政治土匪活動的情形。她逼著叫趙青匯報在這一方面瞭解到一些什麼情況。趙青就竭力迴避著不談,只是檢討自己工作不深入,脫離群眾,政治上麻痺大意,扣上一堆大帽子。許鳳正面地指責他說:「別人都能匯報一些這方面的情況,你為什麼這樣不關心呢?」
  趙青就支支吾吾一直用檢討來應付。這一場談話,把趙青逼的頭昏目眩,緊張的出了一身冷汗,恨不能立刻擺脫她才好。
  正在這時,蕭金進來說:「政委,縣公安科政工隊吳隊長來找你。」許鳳答應著:「好,我就去。」回頭向趙青說:「好,你先回去,等你瞭解清楚了,咱們一起跟公安科王科長去談好吧。」
  趙青一聽縣公安科來了人,料定區委和公安科已經在集中力量搞自己,心裡更加緊張起來,連忙說:「好,好,就這樣,我一定負責調查清楚。那麼,小隊就由李鐵同志都帶起來吧,只給我一個通訊員就行了。」說了走出屋來,看看已是滿天星斗。
  寒露自從和江麗談話之後,就來到婆家。她一存戒心,就立刻發現了可疑的現象。為什麼總是深更半夜地來些不三不四的人呢?這些人的作風完全不像游擊隊員。每逢來人她總是想法聽他們說什麼,可是什麼話也聽不到。趙青也不來她屋裡睡覺,總像有什麼心事一樣。這天夜裡趙青匆匆地回家,總是心神不寧,一到家又看見了潘林的信,要他轉告小鸞安心在村工作,縣政府暫不需要她去當刻寫員了。心頭又是一驚。越想越覺得中了許鳳的計。他覺得許鳳一定在懷疑自己了,必須趕快弄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露了馬腳。他想了好一會,便走到寒露的屋來,一進屋便倒在炕上。寒露正在燈下縫衣裳,見趙青從衣袋裡拿出一個小本子在燈下看了一會兒,又裝起來,挨近她笑著說:「我多想跟你親近哪,可你淨不理我。」說著一把攥住了寒露的腳丫。寒露忙縮回去躲開他。趙青可就百般溫柔地哄起寒露來,從來沒有過的甜言蜜語往寒露耳朵裡直灌。並且賭咒起誓地說,以後絕不再干叫她生氣的事。又像含冤受屈似地把自己洗白了一番,訴了一頓苦,竟至擦起眼淚來。寒露從結婚以來也沒有嘗受過這種溫存,以為是許鳳叫他去批評了一頓,所以回心轉意了。也許自己的懷疑是誤解了他呢。一時心軟下來,禁不住趙青纏個不休,也就和趙青神魂飄蕩地做了一回好夢。趙青在寒露情熱中間問道:「你可跟區裡哪個同志說過什麼沒有?」
  寒露想:就是跟你好了,那些話也跟你說不得。忙說:「沒有,你想想,我什麼時候說過你呀!再說,我有什麼好說呢?只跟區裡說過高村的事。」
  趙青又問道:「那天傍黑你來的時候,碰上杜助理員了嗎?」
  寒露心裡跳了一下,暗想這是什麼意思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忙道:「什麼杜助理員,我不認得,只看見兩個隊員往外走了。」
  趙青平素知道寒露向來不喜歡多嘴多舌的,見問不出來,也就置信不疑,懶懶地躺著愁眉雙鎖。躺了一會,忽然起來,胡亂換了件褂子就走了。寒露見趙青走了,起來穿好衣裳,拾掇炕上的東西。一抖衣裳,從趙青的褂子裡掉出一個小本子來。寒露便拿到燈下來看,只見上邊寫了百十個人名,名字的上端標著第一組,第二組,第三組。另一頁上寫了二十多個村名,畫了各種符號。還有幾頁日記也看不出是什麼意思。以為這是趙青的記錄本。這樣的秘密材料怎麼能隨便丟掉呢?想著拿了本子追出去。估計他一定到東跨院的屋裡去了,便從北屋裡走出來,要從小夾道拐進東跨院去。剛一走下台階,就見西廂房小鸞的屋裡燈光徹亮,有兩個人影閃動著。嘀嘀嗒嗒地說著話。好像挺著急地在拾掇什麼。寒露聽出來那是小鸞和姨娘小美。寒露猜不透是怎麼回事,也不想多招惹她倆,便從夾道裡拐到東跨院裡去,剛走到窗台跟前,就聽見胡文玉大聲問:「我住一宿怕什麼?」趙青噓了一聲說:「小聲點,你來有人看見沒有?你最近千萬不要離開縣委機關。」寒露聽著,冷丁一驚,警惕地藏在石榴樹後面聽著。只聽胡文玉笑著說:「我黑夜來,黑夜就走,沒有人看見,怕什麼!」又是趙青的聲音:「你立刻回去,要堅持住,過幾天咱們再聯繫。」胡文玉道:「不用你趕我,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辦。」停了一會兒,又聽見趙青一拍桌子說:「非立即改變鬥爭方式不可!要不,就完啦!」胡文玉問道:「怎麼的,哪一點露了餡啦?」趙青急促地說:「那天許鳳找蔡村的幹部瞭解蔡九芳被殺的案子以後,許鳳決定轉移到蔡村去。這件事只有我和蔡雲山兩人先知道。我就給了情報,叫棗園據點去包圍蔡村,可那天晚上她們剛到蔡村住下,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蹓走了,讓包圍的部隊撲個空。顯然,這是許鳳在考察我。我混蛋,我上了許鳳的當了!今天許鳳把我叫去追問了一頓。」又聽趙青冷笑了兩聲,咬牙切齒地說:「追吧,追得緊了,就提早……等等!
  我出去看一下。」
  寒露聽見趙青說到這裡,忙跑回屋來,好半天還嚇的心直跳,心驚膽戰地在屋裡等機會,還想聽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會兒胡文玉和趙青並肩向大門走去,一面走,一面還唧咕著什麼。趙青送走了胡文玉,又回屋去了。寒露聽著小美也回東間屋裡去了,忙湊到窗戶破璃上往外看,見小鸞和葛三也向東跨院走去。又停了一會兒,決心再去聽聽,便悄悄地倒掩上門,輕輕地蹓過夾道,從陰影裡貼著牆用腳尖點地跨過牆角,剛走到窗戶邊,就聽見屋裡小鸞咬牙切齒地小聲說:「殺死他們!」寒露一聽,吃了一驚,忙悄悄地掩在窗前濃密的花枝蔭影裡側耳聽著,就聽到葛三一面吃著東西說:「剛才隊員來說,小隊正準備出發,問准了許鳳是準備轉移到王莊去,情報嘛,早送到棗園了。」
  趙青說:「昨天晚上你在郎小玉面前暴露了什麼?」
  葛三說:「沒有!沒有!」
  小鸞說:「沒有就好。我們怎麼幹法?」
  趙青說:「裡應外合,等外邊包圍好,裡邊也動手,把他們一下都抓進據點裡去。」
  小鸞說:「不,不能等。要提防萬一據點裡不出來,或遇到什麼情況就落空了。要先把許鳳、李鐵幹掉,老葛就到棗園幹上。反正平時誰都知道老葛經常跟你鬧彆扭,跟朱大江特別好,他們抓不住別人的把柄。」
  又聽趙青說:「那就這樣吧,老葛,給你這包藥,如果用不上就開槍。要是許鳳不在王莊,就到張村去找她!」
  葛三說:「放心,這點事不費吹灰之力。」
  接著是在駁殼槍裡壓子彈的聲音。又聽趙青說:「小鸞,向四表妹提媒的事,你可抓緊幫助老葛辦。」
  小鸞格格地笑起來說:「怨不得四表妹總跟我提到老葛,原來你們倆對了象啦。」
  接著是葛三嗤嗤的笑聲。趙青又說道:「老葛放心,保證不出一個月,準把四表妹送到棗園據點跟你結婚。」
  寒露聽到這裡,聯想起小本子上寫的東西,一下都明白了,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能再等,趕緊回到正院,也不到屋裡吹燈便向大門走去。在大門洞裡立著一個可疑的帶槍的人,見寒露出來忙問:「大黑夜往哪兒去呀?」
  寒露說:「上文漢大伯家找春嫂子去。」說著開開門,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寒露一走出胡同口,就加快了腳步,一出村頭四下看看沒有人影,便一陣風似地跑起來。
  寒露知道江麗今天回張村,估計許鳳也一定在張村,便抄了小路往張村跑去。跑了三四里路之後,就淌下汗,張嘴喘著氣,胸口辣斯斯地疼。正在跑著,一回頭見後面有個人影向她追來,急得一下絆了個跟頭。趕緊爬起來,摸摸小本子還在衣袋裡,便咬著牙向前猛跑。這裡是十五里大窪,怎麼也跑不到前邊村裡,眼看就要被追上。她越急越覺得腿邁不動,漸漸聽見後邊鼕鼕的腳步聲了,自己又沒有武器,這怎麼辦?忽然,看見前邊一里多遠樹林邊有一蹓人影晃動著,一會兒又看不見了,也不知是游擊隊還是敵人。她只好拋開那邊,拐向另一條小路。要是能跑到那邊,也好伏在豆子地裡藏一下。跑著就聽後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聽到了是趙青那凶狠的喊聲:「站下!站下!」
  寒露暗想一定是趙青發現我走了,小本子不見了,便來追我。她不答聲,只顧拚命地跑,眼看趙青快追上了,寒露急得一下把小本子扔到路邊谷子地裡去了。又跑了幾步,一下被趙青揪住衣裳,寒露情急智生,猛回頭,一下撞在趙青的心口上,趙青往後一仰,倒在地上了。寒露和趙青廝滾著奪趙青的手槍,一面大喊:「救人哪!救人哪!」
  趙青比她力氣大,掙扎了幾下便把她壓在底下,用槍逼著問道:「小本子呢?快給我,不然就打死你!」
  寒露只顧大喊。這工夫就聽見左邊地裡嘩啦嘩啦一陣高粱葉子響,接著從百十步遠處莊稼地裡竄出來三十多個人,大喊:「幹什麼的!」
  寒露聽出是李鐵的聲音,急喊:「快來呀,抓特務呀!」
  趙青立刻慌亂地向寒露開了兩槍,寒露肩部中了槍彈,流出血來。可是這會不知寒露哪來那麼大的勁,一翻身坐起,一口咬住趙青的右手腕,怎麼也不松嘴,趙青疼得一鬆手,槍就被寒露奪了去。趙青站起來就跑。李鐵帶著隊員們急跑過來。原來許鳳接到了洛殿的情報,知道敵人今天晚上來包圍王莊,就叫李鐵帶小隊去伏擊敵人。李鐵他們剛走到這裡,聽見喊聲就跑了過來。李鐵立刻派隊員去追捕趙青,自己上去扶著寒露坐起來,忙問:「寒露同志,怎麼回事?」
  寒露依在李鐵臂彎裡,胸膛上滿是鮮血,眼睛裡滾出淚珠來,喘著氣說:「那邊谷子地裡,趙青的小本子,快!趙青、胡文玉、小鸞都是特務,派葛三去殺鳳姐去了,快去救她!」
  蕭金立刻到谷子地裡找回了小本子。一陣槍響過後,不多時,武小龍帶著四個隊員把趙青抓了回來。趙青被五花大綁地捆著,低著頭立在那兒。李鐵立刻派陳東風帶兩個隊員押解趙青到王村去,又派兩個隊員找門板來把寒露抬回家去。兩撥人走了,李鐵立刻命令武小龍帶一班人去逮捕小鸞,蕭金帶二班、三班到棗園附近伏擊敵人,自己帶上通訊員小劉到張村去抓葛三。
  隊伍立刻分成三股跑步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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