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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夜宿青紗帳


  武小龍從高村佈置完了出來,和十五個隊員會合了,伏在高坡上谷子地裡,聽著動靜,監視著路上。約莫十點鐘光景,果然從棗園據點方向來了長長一溜人影,頭上都包著白毛巾,飛快地往高村奔來。他數著有四五十個人,兩挺輕機槍。等敵人剛過去,發現後邊遠處又走來一群,比前邊更多。
  武小龍瞄著前面敵人,發出齊放的口令,只聽叭叭叭一排子彈兜屁股向敵人射去,影影綽綽看見敵人激流撲通栽倒了一些,其餘都跟著臥倒了。接著,機槍卡卡地掃射過來。武小龍一招手帶隊員們向後爬著,一抬頭見後邊敵人正要散開包圍上來,說聲:「打!」指揮隊員們向後邊的敵人又打了一個排子槍,就帶隊員伏著身子竄過高粱地跑下來。聽著敵人槍聲越打越激烈,好像前邊和後邊的敵人對射起來了。武小龍一面跑著,一面向郎小玉說:「老子們回去休息啦,叫王八日的們狗咬狗去吧!」
  「政委跟朱隊長、李鐵同志小聲地商量半天,敢情是弄這一手哪?」郎小玉一面跑著,笑得直捶胸口。
  他們一氣跑了七八里路,才停下來慢點走,聽聽敵人的槍聲也停了。
  又走了一會兒,就聽著棗園據點附近也響起一陣槍聲,敵人的機槍像暴風一樣咆哮起來。這是朱大江、蕭金帶去伏擊敵人的一組人也打響了。
  這時,許鳳他們因為敵人日夜包圍村莊,不願意把才恢復起來的根據地村弄的太紅了,就在孔村村西周圍三十多里地的大窪裡,不慌不忙地開著區級幹部會議。這裡滿是一房深的高粱地、苧麻地,夾著有幾塊齊胸深的黑豆地。這一帶因為是新淤地,莊稼特別茂盛,他們就在這密密層層的高粱地中間一塊空地上開會。二十多個人,在地上坐了一片。許鳳坐在前邊,代表區委會做了報告,佈置了整頓村支部、村政權和抗日團體,開展挖地道等工作。她把各村裡的各種力量,哪是可以依靠的力量,哪是中間力量,哪是敵人,根據什麼這樣分析,不同的村用什麼不同的方法,講的十分清楚。
  許鳳說完了,又叫張俊臣專門談一談關於大力整頓發展民兵的工作。張俊臣這些日子自己兼了抗聯的武裝部長,全副精力放在發展民兵上邊。他帶上幾個人,出入游擊區、敵占區,幾乎沒有他不敢去的地方,把民兵搞的十分活躍。敵人對他恨之入骨,可是怎麼也捉不住他。張俊臣未做正式報告之前,先針對一部分幹部當中的思想問題開了火,他一字一板地用沉重的聲音說:
  「有的同志只把敢說敢鬧的人作為發展民兵的對象,這不行,這缺乏階級觀點。同志們,民兵的根必須扎正!槍必須交給革命的貧雇農。有的同志埋怨貧雇農落後怕事,這種看法是糊塗,是反動!你只要叫貧雇農真正明白了黨的主張,他就會成為農村中最革命的分子。」隨後他談了一下發展民兵的打算。最後他在空中揮著拳頭,堅決而有力地說:「我認為,能不能開闢落後村,根本的問題,就是兩個:第一個就是一定要扎正根子,建立黨的組織;第二個就是發動基本群眾,建立起忠實堅定的民兵隊伍。這兩條辦好了,大權就被貧雇農拿過來了,一切事情全都好辦了……」
  同志們聽著他的發言,出自內心滿意地低聲叫著:「對!
  對!就是這樣!……」
  這時就聽見高村附近、棗園附近咕咕的一陣機槍聲。許鳳知道是武小龍他們和敵人打上了,就笑道:「看吧!敵人已經大膽地按照我們的計劃包圍我們去了。」
  大家聽了,哄的一聲笑了。許鳳做了結論,讓大家分組討論各村的整頓計劃。只聽一片唧唧喳喳的人語聲,不時傳出輕輕的笑聲。人們被中央的指示鼓舞得個個興高采烈。抽煙的火光,在黑暗中此起彼落地閃耀著。過半夜結束了會,人們起來活動了一下,分組鋪好乾草,躺下睡了。只有流動哨,在遠處走動著。李鐵去查哨了。
  許鳳、江麗、秀芬和小曼躺在一起,把兩件棉袍蓋在身上。
  姑娘們在一起睡覺總是特別熱鬧的,尤其是添上小曼,就更加活躍起來。她捅捅這個,摸摸那個,搔許鳳一下胳肢窩,抓秀芬一下腳心,引的四個人都嗤嗤地笑個不住。
  「女同志們,別吵了行不行啊?」曹福祥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躺著,咳嗽一聲嘟囔著說。他過去是一個愛睡大覺的人,沒事的時候光結記睡覺。
  張俊臣躺在窩棚邊也說:「小曼,聽大伯的話快睡!」
  「你睡吧,區長老大伯,你是不是屬豬的?」小曼俏皮地回了曹福祥一句,鼻子一吭,引的秀芬、江麗更笑起來。
  「小曼!」許鳳叫著一指窩棚,只見曹福祥在小油燈下啪啪地打著蚊子,又讀又寫。小曼說:「老大伯快要成為學習模範啦!」
  這時一輪巨大的明月才從高粱地東邊遲遲地升起,一派清輝立刻驅散了黑暗,把幽靜的景色帶到了人間。人們面對著月光,不由地引起了奇妙的深思。人們仰著臉躺著,望著天空,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靜了沒有一刻,小曼又悄悄地說話了。她不住地叫著鳳姐問:「天上的星星有數沒有哇?人為什麼活著啦?」最後還問:「為什麼芬姐要搞戀愛啦?」弄得幾個人都笑起來。傳染的曹福祥他們也跟著笑了。
  曹福祥鄭重地提出抗議:「唉!女同志們,趕快睡覺,明天還要準備有敵情哩!」
  「好吧,限制我們的自由。」小曼不服氣地把棉袍蒙上臉,不言語了。一會兒三個姑娘都睡著了。許鳳睡不著,她躺著仰臉看著寂靜深遠的天空,月明星稀,銀河的星群,也疏朗起來。她出神地看著牛郎織女星。秋夜,空氣越來越涼,雨後地濕露重,雖然鋪著乾草,躺下不一會,就涼的身子難受,摸摸衣服棉袍,也都被露水打濕了。秋蟲唧令唧令的叫聲,同志們的鼾聲,引起許鳳更多的感想。她悄悄地起來把棉袍給她們三個姑娘蓋好。一看李鐵也查了哨回來,蹲在旁邊給人們蓋棉袍。只見他隨後立起來,向天空了望一下,又慢慢地向南頭走去。許鳳也立起來,向李鐵身邊走去。
  「怎麼,睡不著吧?」李鐵見許鳳來到身邊,小聲問她。
  許鳳說:「是啊!太叫人高興了。越想就越睡不著。」
  李鐵小聲說:「我想跟你談談。」
  兩個人並肩悄悄地走到井台邊大柳樹下,並肩坐在乾草堆上。從月亮掛在東南天空,兩人就低聲細語,直到月亮移到西南天邊,兩人還在輕聲談著。從過去說到現在,又說到將來。談到這些日子的變化,不禁同聲感歎。當從革命的形勢說到共產主義的未來時,又不約而同地眉飛色舞起來。兩人越說越意氣相投,越覺精神煥發。話語就像泉水湧流不斷,真是有點欲罷不能了。說著話,許鳳突然又想起了胡文玉,憤恨地哼一聲說:「一個人在平常情況下看起來很革命,想不到一陣狂風就刮的露出了醜惡的原形!」
  李鐵也嗨了一聲說:「我認為這還是他根子扎的不正。干革命就是要全心全意為了人民的事業嘛,可他把根紮在萬惡的個人主義上面了。他不是無條件地把自己獻給革命事業,反而想從裡邊撈一把。這樣,革命越發展,他的個人慾望也越大,他和黨的矛盾就越大。革命一受挫折,坐不穩釣魚船了,他就害怕、動搖,於是左閃右躲,瞻前顧後,既怕得不到什麼,又怕失掉什麼。這種人,為了滿足個人的私慾,為了尋求個人的出路,他就會反黨反人民,走上最可恥的道路。」
  許鳳說:「我看一些小資產階級出身的同志都該警惕。當時一股熱情參加了革命,後來沒有真正老老實實地按照黨的要求改造自己的思想,儘管口頭上說得呱呱叫,實際上沒有看清帝國主義必敗、人民必勝的前途,不懂得敵我反覆鬥爭的道理。所以,總是左右搖擺,勝利了就輕敵,不做壞的準備,一遭到失敗又被敵人嚇昏了,對人民喪失了信心。這樣怎麼能不迷失方向墮落下去呢?」
  說著話,放哨的隊員來報告說,朱隊長他們回來了。不一會就見從地南頭來了一行人,漸漸看清是朱大江走在頭裡,武小龍、蕭金和隊員們跟在後邊。許鳳、李鐵忙迎上去,朱大江和武小龍報告了戰鬥經過。大家跟著爬起來,圍上來聽著,興奮地議論著。一片輕輕的笑語聲,把人們鬧得再也睡不下去了。
  村裡傳來陣陣鳴啼。曉星隱去。天色迅速變化著,由魚白色,變成暗藍色,又變成明朗透藍的顏色。太陽從樹梢頭斜射出溫暖明亮的光。不多一時太陽升高了。於是灼熱刺目的光線罩住了整個大地。蟈蟈爬上葉子曬著叫起來。人們冷了一夜,乍一曬從心裡歡喜,滿身癢癢的怪舒服。可是,不一會兒,涼風掃過,天空中卻湧起了濃黑的陰雲。
  李鐵、朱大江佈置了戰鬥準備工作,正和許鳳坐在草堆上看著情報站送來的情報。這時,偵察員還沒有回來,也沒聽見哪裡有槍聲。
  許鳳看完了情報,暗想這裡不能待下去。趙青他們都懂得游擊隊的活動規律,村裡找不到一定會到這兒來合擊。忙把李鐵、朱大江、張俊臣和曹福祥叫在一起,正在商量分組轉移的計劃,蕭金急忙走到許鳳、李鐵、朱大江眼前說道:
  「快點轉移,咱們上了敵人的圈套!」
  許鳳若有所悟地問道:「你說什麼?」
  蕭金道:「根據夜裡敵人的活動情況來看,目的決不是包圍高村,而是武裝偵察。因為第一,敵人出動之前就大嚷大叫,這是故意讓我們知道,誘使我們上鉤;第二,敵人好像對我們的伏擊早有準備,隊形三三五五非常稀疏。我們一打響,敵人還擊一下之後,再也不打槍。我發現敵人只是在我們後邊扭住不放。我和朱隊長兜了個大圈子,好容易甩開敵人,可是武小龍他們是一直回到這裡來的,敵人現在一定發現了我們在這裡。」
  許鳳立刻說道:
  「對!對!立刻準備戰鬥!分組疏散。」正說著,就見放哨的劉滿倉持槍跑過來,一面跑著,一面揚手。李鐵一捅朱大江說:
  「快,準備好!」
  朱大江立起來,一揚手,戰士們都嘩一聲頂上了子彈,手榴彈勾出弦。幹部們也都掏出手槍。劉滿倉跑到跟前喘著氣說:「北面路上二里遠處發現一百多人向這裡走來,足有四五挺機槍,都穿便衣,不知是我們的地區隊還是敵人。」
  「不會是我們的人。快,分組向西撤!」朱大江命令著。
  一句話不落地,就聽北面打了一槍,接著南面也打了一槍。寂靜了片刻,北面閃出了人影,機槍向這裡射過來,子彈打在窩棚上、玉米秸上,拍拍地亂響。吱吱吱,三顆炮彈迎頭落下來,在高粱地邊爆炸了。彈片夾著泥土、亂草、碎高粱秸飛濺起來。
  小隊和區幹部們在高粱地裡還擊著敵人,分組撤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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