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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碩士、博士也能買嗎


  短短的幾天功夫,新來的江老師給林曉旭留下一個挺不錯的印象,所以她跑辦公室更勤了。原來遲交作業的必須自己去辦公室交,現在林曉旭都替他們再跑一趟。
  「老師,這是今天的語文作業。」
  「謝謝了,把作業放這幾吧。」江老師繼續改作業。
  「老師,上次語文測驗可以發了嗎?好多同學都問了。」
  「噢。」江老師抬起頭,「明天發吧。林曉旭。你覺得上回的作文題難嗎?」
  「《我最喜歡的一句格言》,這題目不難,比升學考的作文題容易多了。」
  「好,好。」老師點點頭,「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你媽媽要等急了。」
  「您不也沒回家嗎?」
  「是,我也該走了。」
  當他們經過教室時,發現裡面的燈還開著,於是打開門,發現裡面只有一個男生在做作業。
  林曉旭說:「陳明,老師來了。」
  陳明把頭抬起,頭髮亂亂的。他欠了欠身,叫了聲「老師」,又低頭演算。
  「陳明,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家?」
  「現在是下班時間,人流高峰期,人擠了。」
  江老師點了點頭。林曉旭知道老師還要和陳明談一些話,自己在場會妨礙他們,於是禮貌地說:「老師,陳明,我有事先走了,Bye一bye;」輕輕地拉上了門。
  教室裡只剩下江老師和陳明。教室在暑期裡又裝修了一下,還留著淡淡的油漆味。陳明繼續在做代數題。江老師望著眼前這位想當「人上人」的學生,又看了眼他手上的高二代數書,說:「陳明,有時間的話,咱們談談吧。」
  「什麼,談什麼?」陳明放下筆。
  「隨便,談什麼都行。」
  「深圳有句話,『時間就是金錢』,我不習慣閒聊。」陳明眼沒離書,嘴角微微抽動。
  江老師一愣,深圳人的時間觀念是很強,路邊隨處可見大塊的宣傳牌: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學校辦公室就標有「私人電話不超過三分鐘」,校長辦公室門口則標著「來訪不超十分鐘」等字樣。但這麼一句話在這麼一種場合下出自這麼一位學生之口,江老師有點吃驚,也有點難堪。
  「陳明,你能說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句話,你對它的理解嗎?」江老師沒有放棄,往陳明這邊湊了湊。
  陳明猛地抬起頭,張張嘴,可沒有出聲,即刻,又低下頭。
  江老師說:「你什麼時間願意和老師談,就什麼時間來找我,我隨時歡迎。」
  陳明還是沒吱聲,默默地坐著,連江老師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好久,他才瞥了一眼門口,露出極難捉摸的有些玩世不恭的神態。
  陳明是地地道道深圳人,像絕大多數本地人一樣。家境是闊綽的,自家蓋了一幢四層帶前後花園的別墅,存折得用七位數來計算,父親早年幹過走私什麼的,後來有了錢便洗手不幹了,開了家公司。陳明上面有三個姐姐,都己出嫁了。陳明最小又是男孩子。寶貝得不得了,但陳明和許多當地孩子不一樣,他不喜歡父母和姐姐他們的生活方式,總覺得淺得很。他從小書就讀得好。八十年代後,內地人大量湧入深圳,班上幾乎每天都有新同學。老師告誡大家,現在來了許多好學生,大城市重點學校來的,厲害得不得了。深圳本地孩子與之相比就像井底之蛙,要與強者競爭,必須付出雙倍的努力。老師的話在陳明幼小的心靈裡打下深深的烙印。起初僅僅是為了替本地小孩爭口氣,漸漸,他確確實實喜歡上了學習,特別是數理化——那些枯燥無味的公理、公式、定理、定律,學起來竟然很神。而且使人老練起來。課堂上老師要照顧到大多數,只能按教材講。陳明常常覺得「吃不飽」,就自己買了好多參考書來看。有人發現陳明差不多是一天換一本參考書,眼鏡的度數也一百一百地增加。他天賦好又很用功,成績在同學中一直遙遙領先。每學期學生手冊上的分數是他最大的慰藉,是他耀人的光環。
  可是有一件事對陳明衝擊不小。
  中考結束了,許多學生如釋重負,不管考好考壞,反正是給爸爸媽媽考過了。俗話說:「7月考學生,8月考家長。」進考場是孩子的任務,考得上考不上,進哪一所中學是爸爸媽媽的事。初中三年,這個暑假是再輕鬆不過了,沒有人給他們佈置作業,也沒人要求他們進補習班,徹徹底底解放兩個月!
  陳明不想讓自己放鬆。他是保送生。儘管升學錄取還沒發榜,他已明明白白是九中的高中生!他要買些參考書利用暑假預習起來。許多老師擔心學生買了參考書,上課會無心聽講。其實有相當一部分學生,都是做完作業後,對照參考書的答案自我檢驗的。陳明正是如此。
  去書店的路上,陳明碰見余發,他倆是一個村的,兩家挨得很近。他們父母共同投資做生意。還是老牌友。大人的關係很不尋常。按理,陳明和余發不是好朋友也得是好同學,可奇怪的是,陳明看不起余發,余發也看不慣陳明。
  在陳明的眼中,余發是個「爛仔」。平日,陳明從不與余發多說一句話。可現在,陳明產生了「一次中考即將他們分成兩等人」的同情心,他對余發笑笑。
  「陳明。去書店?」
  「噢。走走。」
  「保送生就是不同。」
  陳明笑笑,帶著明顯的優越感。說:「你,還上學嗎?」
  「不幸讓你言中,一樣。」
  「一樣?」陳明不知道什麼意思。
  「我爸爸給我在九中買了個學位。就那麼回事。」
  陳明知道錢的作用,因為他們家的話題總少不了錢,因為他們家也很有錢。可他從未想到金錢的威力竟如此神奇!那一張張的紙鈔竟可以換取九年的寒窗之苦!陳明冷冷地笑了。那一天他沒買書,一個人跑到蛇口伶仃島,去體會文天祥當年的心境。
  這件事對陳明的震動很大。上了高中,除了學習,還是學習,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投入學習。高中學位可以買。那麼大學呢?碩士,博士,也能買嗎?
  於是目標更明確了:上名牌大學,讀研究生,博士,博士後……他要直升。他要鮮花、獎章、熱烈的掌聲。他的自尊心告訴他只能這麼想。這個原先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意識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清晰起來。
  陳明在床頭上貼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條幅,他相信「自古英雄多磨難」一說。陳明的功課很好,這是眾所周知的,可裡面有多少艱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寒暑假,是學生休養生息的階段。陳明卻從來沒有放鬆過。上課期間就更不用說了,不到萬不得已,他從不和同學「搞」在一起。當同學呼朋喚友逛商場壓馬路時,他正在背單詞做作業,典型的「天馬行空,獨來獨往」。陳明從不深究自己這樣有什麼好或不好,對或不對。他只認定「要為『人上人』,需吃『苦中苦』……。當然,現在吃苦的概念已大不同於過去了,何況是生活在特區裡。那種「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苦陳明是嘗不到的,如果說獨生子女在家庭裡是處於「小皇帝」地位,那陳明在家裡可是一位「太上皇」。所謂的「苦」,不過是不看電視不打電子遊戲機不跟同學拉拉祉扯,把自己禁閉在房間裡而已。話又說回來,一個男孩,能夠將自己管束得那麼嚴實,也的確得有「吃苦」的精神。所以那次作文老師要大家寫自己最讚賞的警句格言,陳明自然而然就把這句話寫上了。

愛因斯但的名言

  第二天發卷子,陳明沒拿到,便去問林曉旭。林曉旭說在古主任那裡。
  陳明意識到這篇作文出事了。
  無論在哪一所學校,陳明的學習都是出類拔萃的,都是學校重點培養對象,都將他推到一個榜樣的位置上。陳明也確實不簡單,三次市裡得獎,三次省裡得獎,兩次全國性的,換了別人早鬆懈或驕傲了,而他始終像一把繃緊的弓。做到這一切容易嗎?可是有誰明白他呢。
  「這步算走錯了。」
  中午放學,陳明去辦公室,陳明平時很少到這裡來。照理,學習委員應該經常到辦公室才是。陳明不,他不願意讓同學們覺得他是那種成天圍著老師轉的好學生,辦公室只有江老師一個人,好像專門在等他。
  「老師,我不該寫那句話,那句話不對。」陳明還沒走進辦公室,就開門見山做了檢討。
  「噢?陳明,進來吧!」
  陳明走進了辦公室。江老師平靜地問:「那你說說怎麼不對?」
  「當然不對。要是對,我的卷子就不會放在古主任那裡了。」
  江老師覺得九十年代的中學生和他那個年代的中學生真是有著明顯的差異。五六十年代的中學生接受的教育比較單一。思想也比較單純,老師說什麼就信什麼,強調的是為他人、為社會,個人離不開集體,有了成績歸功於黨,歸功於人民。而九十年代的中學生接受的教育是多元化的,信息量大,尤其深圳,是中西文化的文匯處,他們接受的教育是立體的。比如幼兒園就設有英語課,而且有些是香港教材,受的是中西結合雜燴式的教育。現在的中學生對誰的話都不全信,他們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和競爭觀念。他們認為,必須有才華,有實力,才不會被淘汰,他們的成績是自我奮鬥來的。也因為他們奮鬥,不斷完善自我,社會才前進,歷史才進步。與此同時,自私與「以我為中心」的現象也嚴重了。不僅是深圳,中國,甚至整個世界的青年都有這種現象。西方教育家已經開始借鑒中國的「集體本位」思想,那麼我們中國的老師教育學生的時候又該如何?這是一個嶄新的課題。
  江老師仍然平靜地笑笑,他知道這個年齡的學生對社會對人生開始形成自己的一套看法,儘管不成熟,但卻很執拗。江老師拉出一把椅子給陳明坐,說:「陳明,現在,我們不是師生,是朋友,朋友談心是很自然的。」
  這種故作輕鬆而親熱的開頭往往意味著接下來的談話絕不輕鬆和親熱,陳明這樣認為。
  「老師,你把卷子還給我吧。我再寫過一篇,這回我最喜歡的格言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陳明,我不知道從哪兒說你好。」江老師認真而嚴肅地說,「我接這個班時領導第一個就是介紹你。在榮譽室看到你的獎盃,古主任指著它說,這是陳明得的,你們班的,你是個勤奮的學生,天分又好。可你的弱點是目光不遠大!」
  江老師話音剛落,陳明猛地站起來:「老師,也許我有許多不足,但你說我目光不遠大,我不認同。小學的時候,我看了《愛因斯坦傳》。人追求什麼?應追求科學,而不是世俗的東西。那時我便發誓、我對人類要有愛因斯坦那樣的貢獻,老師,這個目光短淺嗎?」
  江老師也激動起來:「你講得很好。我同意人應該追求科學,老師也相信你的誓言。但是你忽略了一點,愛因斯坦之所以有巨大的成就,不僅因為他追求科學,還因為他有思想境界的追求。你看過《愛因斯坦傳》,應該知道愛因斯坦為探索人生價值的青年留下了一句名言:一個人的真正價值首先決定於他在什麼程度上和什麼意義上從自我中解放出來。生命的意義不僅是索取,也應該有奉獻。陳明,你說基點是不是可以放高一點?」
  陳明冷冷地說:「你直接說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不就得了。」
  「過去過於強調集體力量,社會價值;現在青年人又太注重自我。我始終認為兩者是不可分的,是辯證統一的。否則,結果只能是像雞蛋殼,碰不得硬點的東西。」
  好久,他們沒說話。
  「也許對吧。可你說服不了我,我想的東西,別人代替不了。」
  「也許我講話的方式你一下子接受不了,話也重了些。可是。你應該清楚,做老師的都希望學生成才,希望學生好。」
  半晌,陳明閉緊嘴點了點頭。
  他不允許自己失敗
  陳明正在教室裡做化學作業。他要求自己必須在學校裡把功課做完,回家好騰出更多的時間複習和頂習。陳明的確是勤奮努力的學生,這有每天傍晚陪伴他的日光燈為證。他希望能趕在同學們之前把功課做完,因為總是有許多人問他,說不上他多願意幫助別人,可是他喜歡他的作業本四處傳閱和向望被人包圍著的那種氣氛。
  老師的信任和期望,家長的嬌寵和企盼,同學的羨慕和嫉妒,這些使他產生過強的自尊心和優越感,他不允許自己失敗,哪怕是次很小的課堂聽寫,他都要力爭第一。何況在九中,他的壓力還挺大的。比如已經畢業的鄭新,他中了理科狀元,人走了,照片還高高地掛在校榮譽室的牆上,「他已成了一顆星」,陳明要超過他。在自己班上,他也感受到壓力,那就是蕭遙。蕭遙平時話雖然不多,但他在台上的「口若懸河」和他的組織管理能力,都讓陳明不知所措。蕭遙來自北方,又遊覽過許多地方,要知道,一個人的經歷有時就是一個人的能力。他陳明卻像個舊式女子,深居簡出,難得去外地參加一回競賽,離開了家,老師又像保姆一樣,除了賽場沒有跟進去。其它時間是分分秒秒伴隨著。和蕭遙相比,陳明不免覺得自卑。儘管他好多時候不承認,但他內心卻無法否定。
  現在的學生可以分幾類,第一類,是那種學習很刻苦,其它事概不過問的;第二類,是學習不錯又喜歡參與社會活動的;第三類,是那些什麼都不在乎,吊兒郎當,疲疲沓沓的。
  如果說陳明是第一類學生,那麼班長蕭遙就屬於第二類。
  現在蕭遙正在參加全市中學生知識競賽。
  這次競賽地點就在九中。九中有個一流的演會大廳。
  觀賽的人真不少。九中是自願參加,外校可是精心挑選出一批人派專車送來的。蕭遙望著入場口不斷湧進的人流,不由得有些緊張。他看到王笑天,劉夏他們來了。他知道他們是來給自己助威的。王笑天還高高地舉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呈「v」形來祝他成功。蕭遙揮揮握緊的拳頭,可心裡還是很慌,這畢竟是一場競賽,是幾所中學之間的較量,誰不渴望成功呢?
  與蕭遙井坐在第一排的,是其它中學的參賽者。蕭遙覺得他們的態度,神情,好像不是來參賽,只是來觀賽,個個泰然處之,這樣一來,蕭遙覺得更緊張了。
  這時有人拍了一下蕭遙的肩,回頭一看,是江老師。
  蕭遙喜出望外:「老師……」
  「緊張嗎?」
  蕭遙點點頭:「有點緊張。」
  「沒事的。剛才我聽別校參賽者說,『聽說九中的很厲害,心裡怪沒底的』。瞧,你緊張,他們比你更緊張。」江老師疏導他。
  在一陣鈴聲中,蕭遙既興奮又有些緊張地和其他參賽者進入主席台上的小考場。
  近來,謝欣然也忙得焦頭爛額。根據古主任的意思,把班級日記整理了出來;又忙著出校報迎「十·一」最近一周來。還為蕭遙找資料、練答辯詞……今天下午的競賽,欣然自然要去觀看。可偏偏這時,校團委老師找各班副班長開什麼板報評比會。
  等欣然從辦公室出來,這邊的競賽已經開始一個多小時了。欣然狠狠跺了一下腳,轉身朝演會大廳奔去。經過教室,她看見陳明正在做題,想起那次古主任曾向她打聽他的「思想」,便邀他一同去看競賽。
  「陳明,還在用功啊。演會大廳搞知識大賽,一起去聽聽吧!」欣然對陳明說的是「白話」(粵語),她的白話學得不賴。
  陳明皺了皺眉,說:「我沒興趣。我認為那些只是譁眾取寵、華而不實的東西。沒有什麼意思。」
  欣然吃了一驚。這位「英才生」怎麼這麼看問題。有位作家說,當人與人互相不理解的時候,即使是同齡人,心的距離也相去甚遠。陳明與蕭遙都是優秀學生,可他們之間距離卻這麼大,欣然覺得自己明顯傾向於蕭遙這面。
  不過,欣然沒說什麼,刻苦畢竟是一件好事。

功敗垂成競賽場

  等謝欣然趕到演會大廳時,前二輪的比賽已經結束,欣然沒有驚動任何人,在後排找個位子坐下來。
  六名參賽者都正襟危坐,以不同的心態迎接下一輪比賽。桌前的自動計分器上,已亮出他們在前兩輪比賽中各自的得分。
  1號,120分;2號,90分;3號,100分;4號,170分;5號,110分;6號,170分。
  6號就是蕭遙。現在他和4號參賽者並列第一,關鍵就是第三輪了。蕭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輕輕地吐出。剛才的不安和畏懼消失了,剩下的是衝刺前的興奮和機敏。
  蕭遙在這之前,經過了兩次選拔賽。這使他在九中增加了不少知名度。你去問任何一位老師或同學:「蕭遙在哪兒?」他們都會準確地告訴你他在哪兒。
  半個月來,蕭遙都泡在圖書館,翻卡片、查資料。做筆記,不就是為了今天的決賽!
  演會大廳響起一段音樂,主持人宣佈最後一輪決賽開始。
  這輪是選答題。
  A組題難度最大,30分;
  B組題難度一般,20分;
  C組題比較簡單,10分。
  這個得分形式一出來,觀眾席上也激動起來,大家都在為自己的同學選題著急。參賽的同學更是緊張地為自己「預測」。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事關重大,千萬錯不得!
  除了4號,蕭遙對其他人的選題漠不關心,因為即使他們選了A組題,也答對了,他們的積分也超不過他。他只關心4號實驗中學的女生,她太厲害了,只有她和他同分。
  1號選手積分120,處中游,所以他也甘於維持現狀,又選了B組題。答對了。
  2號的積分最低,選A組題顯然是在作「背水一戰」。可惜又錯了,注定是老末。
  3號積分為100,所以她猶猶豫豫,在選題前一秒還定不下來,稀裡糊塗選了A組題,幸好她答對了,積分一下提高30分。她像拾到什麼大便宜似的樂滋滋的。
  輪到4號了。
  這個女生一看上去就是那種很自負的樣子:一個明亮而高凸的額頭,只有她那種女孩子才擁有。她的選題,她的得分對蕭遙有直接影響。
  「下面,」主持人提高聲音,「4號選手選題。」
  4號不急於選題,她撲閃著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挑戰地盯著蕭遙。蕭遙沒有正面看她,但是他覺得自己左邊的臉正在發燒。
  主持人又一遍重複:「下面是4號選手選題。」
  4號定了定,頭一昂:「眾所周知,我的積分和6號是一樣的。一方選什麼題,都對另一方有直接的影響。也就是說後選題的比先選題的佔有優勢。如果評委允許的話,我想先問一下6號選哪組題。」
  全場騷動起來。主持人與大會評委商量了一下。回到話筒前:「剛才4號選手的要求是違反比賽規則的。下面還是先由4號選手選題。」
  4號狠狠地盯著蕭遙,輕輕地吐出「B組」二字,顯然她是不服氣的。
  主持人取出嵌在「B」檔下面的信封。
  「請4號選手回答:太平天國天王是洪秀全,東王、南王、西王、北王、翼王各是誰?」
  4號緊緊抿著嘴,皺著眉,歪著鼻子,真不好看。可她不在乎,苦苦搜尋著記憶,一梗脖子,回答:「東王楊秀清、西王蕭朝貴、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南王馮什麼,南王馮……」4號選手皺緊眉。最後實在答不出。十分瀟灑地攤了攤手:「我忘了。」
  主持人向觀眾席徵詢答案,一位男生答對。得了一份禮物。主持人不得已忍痛倒扣4號20分。
  4號選手的失敗,引起全場嘩然。同時觀眾的眼睛就像聚光燈似的集中到6號身上。輪到蕭遙了。
  蕭遙一站起來,今場寂靜下來,大家注視著這位「冠軍」。因為前面5位選手的分數已經全部排列出來:
  1號140分
  2號60分
  3號130分
  4號150分
  5號130手
  這一選擇至關重要。選C組題最有保障,無論答對答錯,都是「冠軍」;選B組題答對固然好,加20,就是190分,遙遙領先,答錯,扣20分,還是可以與4號打成平手。
  幾乎所有的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包括4號,她不屑地衝他撇撇嘴,表示他的選擇是在她預料之中的。只有觀眾席上的欣然有點擔心,具體擔心什麼她又說不上來。女孩子是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覺的。欣然心跳加快,就像剛剛跑完800米,心在「咚咚「跳動。「皇上不急,太監急」。欣然這樣自我解嘲。
  「下面由6號選手選題。」
  「我……」蕭遙站在上席台中央,目光炯炯掃向會場,他又緊張又激動,再一次感受到4號那灼人眼光。蕭遙猛然轉回頭。盯著她。她歪著嘴,充滿嘲笑,好像在說,我知道你不敢選A組。
  蕭遙再也無法忍受了。像一隻被急火了的鬥牛,他堅定他說:「我選A組!」
  嘩,全場轟動。
  顯然。主持人也猜不透蕭遙的心思,問了句:「可以談談你為什麼要選A組題嗎?」
  「選C組或B組,大部分人會離開大廳的。」
  主持人馬上稱讚道:「我們應該為6號選手的魄力鼓掌!」
  頓時掌聲四起,而且時間長達數分鐘。蕭遙懂得掌聲的含義,他知道這會兒全場的人都在注視自己,更感受到4號的掌聲和火辣辣的目光。這次蕭遙不屑了。他很有紳士風度地向大家點點頭。
  此時,觀眾席上的欣然真想為蕭遙叫好。她想起現在仍在教室裡演算習題的陳明,還有他那頭亂亂的頗藝術的頭髮和他那總是高昂的頭。「人與人就是不同。」欣然想。她欣賞的男孩子總是才氣和膽識並存的,像……
  「完了,6號完了!」前排的女孩叫了起來。
  欣然這才轉過神,什麼,答錯了,扣掉30分。天啊,只剩140分了。與第一名無緣了!
  欣然驚住了。
  人們在議論中離開,欣然沒動。
  主席台在授獎。音響播著進行曲,幾個參賽選手相互握手。4號女孩十分誠懇地走到蕭遙面前:「你沒輸。」接著伸出一隻手。
  蕭遙愣了一下,雖然看過《阿Q正傳》,但阿Q的精神勝利法卻學不到。蕭遙猶豫著也伸出自己的手。
  女孩又道:「我叫李賽南。實驗中學高一(1)的,交個朋友怎麼樣?」
  「我叫蕭……」女孩太大方,蕭遙反而不自然。
  「不用介紹,我知道,你叫蕭遙,高一(4)的,對吧?」女孩很自信地笑笑。
  「Bye一bye,」蕭遙離開大廳。
  看見欣然,他衝她笑笑,算是打了招呼。欣然想對他說幾句安慰話,可是這會兒伶牙俐齒的欣然為難了,嘴唇動了兩下。才擠出一句「沒事的」。蕭遙又笑笑。欣然看得出他笑得很勉強。
  「謝欣然,謝謝你,剛才第一輪的第一題就是你板報的那組人物。」欣然也想起那板報的事兒,後悔沒早些來看蕭遙的回答。可蕭遙那「謝謝」似乎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很遠很遠。
  蕭遙走出大廳。劉夏看見,想叫他。身旁的王笑天扯住她:「別叫他了。」
  爸爸把蕭遙叫到書房,語重心長他說:「蕭遙。我和你媽媽要去英國了。你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不但照顧不了你,最好還要有人照顧他們。你能不能讓我和你媽在國外的日子裡不要總為你操心?
  蕭遙沒說話,他頓時明白,今天爸爸為什麼不幫他拿單車。
  「不要依賴任何人,不要因為你長在一個有後台的家庭,有人為你操作一切,就自己懈怠下來。最可信賴的是自己的兩隻手!『爹會娘會不如自己會』『家有千萬金,不如一藝隨身』。舊時代人都懂得怎麼佯立身處世,不要時代越發展,你們越倒退。想想吧,假如有一天,我和你媽媽都離開了你。你失去了靠山,那怎麼辦?
  「對自己一定要有堅強的信念。我和你媽都是在北大荒、大西北生活過的人,與我們一道的許多人,有的已經是部長什麼的,有的仍然在農村,而且以後還要一直呆下去。這裡我不想與你講他們對社會的貢獻,只想告訴你,人要奮鬥,這也是我和你媽為什麼這麼大年紀還要來深圳,還要出國的原因。你出生和成長在一個平靜的年代。許多事你不明白。
  「爸爸和你說這些也許太早,但我們就要遠離你了,我們不想看到你走彎路。蕭遙,爸爸和你說的這些,你都能理解嗎?」
  蕭遙還是沒說話,那麼一點大的孩子理解這些確實有些困難。但他完全明白和理解父母對他的愛。
  「爸爸,我小學畢業後要考一所重點中學。」蕭遙只是這麼回答父親的問題。
  爸爸滿意地笑了。
  打這以後,蕭遙開始埋頭苦讀,初中考上了一所不錯的中學。升高中時,蕭遙被列入免考之列,直接保送上本校高中部,蕭遙不願意,他要參加中考,在全市競爭中,看看自己的實力。學校怕人才外流,一再動員他留在本校,告訴他,學校對他們這批尖子生會有什麼什麼優惠。蕭遙對這些全不在乎,他希望通過競爭踏進市重點中學。他如願以償,上了九中。初三班主任拍著他的肩膀說:「小伙子,有出息!好好學,三年後我聽你的喜訊。」
  果然。九中為他提供了更廣闊的大地。教學設備更加先進,教學要求更加嚴格。而且重點中學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個個只會死讀書。同學們興趣廣,愛好多,相互之間取長補短,真是獲益匪淺!
  他回想起前一刻鐘的事兒,如果他不選A組題,第一名是穩拿的。選了A,贏了,人們自然認為他有魄力、有膽識;可現在卻敗了,大家是不是認定他愛表現。愛出風頭呢?當時自己選A組題,就完全是理智的?就完全是想證明自己實力的嗎?
  蕭遙不免冷笑自己。
  一陣風吹來,蕭遙有點清醒,但他還是不懂自己是對了還是錯了,別人是錯了還是對了——總有一個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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