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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焚書》、《續焚書》



「善與惡對,猶陰與陽對,剛與柔對,男與女對,蓋有兩則有對」

  明代晚期,社會動盪不安。農民起義此起彼伏,階級矛盾日益尖銳。艱難生長的資本主義萌芽遭受腐敗政治與封建經濟的摧殘,發展極其緩慢。在歷史的發展面臨重大抉擇的關頭,地主階級內部改革派與保守派之間在政治上、思想上都展開了激烈的較量,因循守舊反對改革的傳統思想孔孟之道、程朱理學等遭到了猛烈的衝擊。被封建衛道士們視為「狂人」的「異端」思想家李贄,就是抨擊時局,揭露假道學和封建禮教的勇敢鬥士。
  李贄於萬曆十八年(1590年)64歲高齡時著《焚書》,又稱《李氏焚書》,6卷。他死後由門人汪本軻編輯成集,刻於萬曆四十六年(1618年)的《續焚書》,5卷。兩書收錄了這位著名思想家、文學家生前所寫的書信、雜著、史評、詩文、讀史短文等,表明了他的政治思想和哲學思想,是我們研究李贄生平和思想的重要著作。
  李贄最痛恨維護封建禮教的假道學和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衛道士、偽君子。他指斥那些所謂的道學家們:名心太重,回護太多。「實多惡也,而專談志仁無惡;實偏私所好也,而專談泛愛博愛;實執定己見也,而專談不可自是。」「及乎開口談學,便說爾為自己,我為他人;爾為自私,我欲利他」,實際上都是「讀書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顯」,全是為自己打算,「無一厘為人謀者」(《焚書·答耿司寇》)。如此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偽君子,反倒不如「市井小夫」與「力田作者」實實在在,幹啥說啥(同上)。他還進一步指斥道學家們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假道學,「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續焚書·三教歸儒說》)。道學家滿口仁義道德,實際上是借道學這塊敲門磚,「以欺世獲利」,為自己謀取高官利祿,他們「口談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焚書·又與焦弱候》)。李贄對程朱理學及衛道士們的揭露真可謂一針見血,句句中的。
  李贄對統治階級所極力推崇的孔孟之學也大加鞭撻。在《焚書·贊劉諧》及《續焚書》的《聖教小引》、《題孔子像於芝佛院》等文中,他以戲謔嘲諷的筆調貶低孔子,這在尊孔子為至聖先師的古代,真是一種大膽的舉動。他認為孔子並非聖人,「雖孔夫子亦庸眾人類也」(《焚書·答周柳塘》)。孔子沒什麼了不起的,「耕稼陶漁之人即無不可取,則千聖萬賢之善,獨不可取乎?又何必專門學孔子而後為正脈也」(《焚書·答耿司寇》)。人人都是聖人,又何必一定要去學孔子呢?
  這就把孔子從至高無上的聖人地位上拉下來了。如果一定要將孔子奉為偶像,言行舉動都學孔子,那就是「醜婦之賤態」(《焚書·何心隱論》)了。李贄否認儒家的正統地位,否定孔孟學說是「道冠古今」的「萬世至論」,認為不能將其當作教條而隨便套用。《六經》、《論語》、《孟子》「乃道學之口實,假人之淵藪」(《焚書·童心說》)。李贄對孔子及孔孟之道的批判確已達到了「非聖無法」的地步,難怪統治階級對他要恨之入骨了。
  對封建禮教壓迫下的婦女,李贄給以深深的同情,他大聲疾呼,為婦女鳴不平。在《焚書·答以女人學道為短見書》中,李贄批判了男子之見盡長,女子之見盡短的說法。他說:「不可止以婦人之見為見短也。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子之見盡短,又豈可乎?設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見,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之不足聽,樂學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戀,則恐當世男子視之,皆當羞愧流汗,不敢出聲矣。」這是對傳統封建禮教的尖銳挑戰。
  對封建統治者殘酷壓搾魚肉人民的暴行,李贄加以無情揭露。他借漢宣城郡守封邵化虎食民的神話傳說,指斥當權的官吏是「冠裳而吃人」的虎狼,「昔日虎伏草,今日虎坐衙。
  大則吞人畜,小不遺魚蝦」(《焚書·封使君》)。在《焚書》中,他還借評點《水滸》,發洩對現實政治的強烈不滿。
  如何拯黎民於水火,探求一條益國利民的道路呢?李贄將目光投向了封建統治階級上層,希望「有一個半個憐才者」出現,使「大力大賢」的有才之士「得以效用,彼必殺身圖報,不肯忘恩」(《焚書·寒燈小話》)。這說明李贄並非要推翻封建統治,而是要維護它,表明了他的政治思想沒有超出地主階級思想與時代的限制,也不可能違背地主階級的根本利益。
  李贄哲學思想的形成經歷了從唯物主義到主觀唯心主義轉化的過程。李贄主張宇宙的萬物是由天地(最終是陰陽二氣)所生,否定程朱理學理能生氣、一能生二的客觀唯心主義論斷。李贄還認為,人們的道德、精神等現象存在於人們的物質生活中,「穿衣吃飯,即人倫物理」(《焚書·答鄧石陽》),就是他提出的著名理論,這是帶有樸素唯物主義的思想。李贄信奉佛教和王陽明的心學,所以,他的整個哲學體系的中心是主觀唯心主義的。他認為「真心」、「童心」是最根本的概念,是萬物的本源。自然界是「我妙明真心的一點物相」(《焚書·解經文》),沒有「理」,沒有物,世上一切物質和精神皆是只存在於「真心」之中。什麼是真心呢?就是童心、初心,最初一念之本心,即不受外界影響的「我」的心。它們是主宰一切,產生諸相的本源,可稱作「清淨本源」,萬事萬物、山河大地就在一念之中,只是真心的顯現物,是真心的因素和成分,如同水泡和大海中的海水的關係。這種觀點,與陸王學派的「吾心便是宇宙,宇宙便是吾心」、禪宗的「萬法盡在自心」是一脈相承的。李贄用主觀唯心主義作為反對以客觀唯心主義為基礎的程朱理學的理論武器,勢必削弱自身的戰鬥力。
  李贄的認識論是建立在主觀唯心主義之上的先驗論,主張淵源於佛性的「生知」說。《焚書·答周西巖》一文指出,「天下無一人不生知,無一物不生知,亦無一刻不生知。」人人有生知,人人有佛性。「人皆可以為聖」(《焚書·答耿司寇》)。李贄以「生知」說反對神化孔子,從認識能力、認識來源的角度來否定認識正確與否要以孔子為標準的傳統思想,具有解放思想的進步作用,但以「人人生知」反對「聖人生知」說,其認識論方面的局限和缺陷是不可忽視的。
  李贄的哲學思想中有不少樸素辯證法的思想。《續焚書·與陶石簣》中說:「善與惡對,猶陰與陽對,剛與柔對,男與女對,蓋有兩則有對。」他承認事物皆有兩個方面,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事物內部的矛盾對立和相互轉化。受樸素辯證法思想的影響,《焚書》中表現的政治思想為「世無定時,我無定術」(《晁錯》),「不蹈故襲,不踐往跡」(《與耿司寇告別》)等發展變化的思想。
  《焚書》卷6和《續焚書》卷5收集了李贄的很多詩歌,其中不乏精彩的篇章。我們可從中看出他義無反顧的鬥爭精神,又可察覺出他沉湎於佛經而產生的苦悶徬徨。
  《焚書》、《續焚書》是李贄反對封建傳統思想的力作。書中對儒家和程朱理學的大膽批判所表現的反傳統、反權威、反教條精神,啟迪與鼓舞了當時及後來的進步學者,對人們解放思想,擺脫封建傳統思想的束縛,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因而被統治階級視為洪水猛獸。李贄也深知其見解為世所不容,故將著作名之為《焚書》,以後也果然於明清二代多次遭焚燒,但卻是屢焚屢刻,在民間廣為流傳。李贄不屈不撓的鬥爭精神也成為後世之楷模,五四時期進步的思想家把他當作反孔的先驅。「手辟洪蒙破混茫,浪翻古今是非場。通身是膽通身識,死後名多道益彰」(馮元仲《吊李卓吾先生墓詩》),正是對李贄與其思想影響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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