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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微山島淪陷


  這年閏五月,過舊歷年時,天已漸漸暖和了。
  微山湖的老百姓對新年叫陽曆年,並不把它當成個什麼節日,甚至這一天過去了還不知道。他們還是很隆重的過舊歷年。今年鐵道游擊隊守住了微山島,使這裡的老百姓沒有遭到敵偽的蹂躪。所以島上人民的生活漸漸地從戰爭的創傷裡喘息過來了。過年時,各莊的老百姓,都抬著殺好的肥豬和成擔的白菜、粉條,來慰勞鐵道游擊隊和最近也到這邊來的另幾個小游擊隊。他們認為有鐵道游擊隊在島上,就會過著太平年,他們對鐵道游擊隊打鬼子是很有信心的。劉洪他們在鐵道線上殺鬼子的故事,像神話樣在人群裡流傳著。按道理,鐵道游擊隊是應該過個痛快年的,群眾送來了豐富的慰勞品,他們又從火車上搞下來不少的物資。這一年來一連串戰鬥的勝利,使人聽起來都夠興奮的。可是由於最近林忠、魯漢等人的犧牲,這事件給鐵道游擊隊的打擊是沉重的,使每個隊員在過年的時候,失去應有的歡笑,臉上顯露出沉痛。
  李正對於他的隊員們的心情是瞭解的。他知道這種精神上的壓力,並不是在敵人的威力下低頭,而是對難捨的友情的哀傷。他們是好朋友,是好同志,從在煤礦上、鐵道邊、和工頭炭警打架時,就團結在一起,拉出隊伍後,又在黨的領導下,並肩作戰打鬼子。可是現在其中的幾個竟犧牲了。如果是在過去的煤礦上,誰打死了他們的朋友,他們會去拚命,為朋友不怕兩肋插刀的;就是現在,如果他和老洪,叫來任何一個隊員說,「你去為林忠、魯漢報仇!」任何人都不會含糊,就是為此而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的。可是經過了黨的教育,他們對這事件有了正確的認識,一切不該光憑意氣,而要有理智的對敵作戰。這就是前天李正派彭亮出發臨城打黃二時,囑咐他要細心,而且要想辦法完成任務的緣故。雖然他們被革命的理智約束了自己的行動,但是為這事,李正還是專門開了黨的會議,說明不應該為報仇而蠻幹。可是在他們心靈深處,喪失戰友的悲痛,又是如何沉重的絞痛著他們啊!
  為了轉變大家的情緒,李正計劃好好過個年。他把彭亮找來,問他酒菜準備得怎樣?因為彭亮是管理伙食的。彭亮說:
  「菜可準備得不少,可是誰還能吃下肚呀!」
  「同志!我們失去了親愛的戰友,是悲痛的,可是我們要把悲痛化為力量。隊員們老是這樣子是不好的……」
  李正看著彭亮潤濕的眼睛,好好安慰他一下,並和他作了一些必要的談話,要他在隊裡多起作用。最後彭亮抬起頭來對政委說:
  「過年,我們也得悼念他們一下呀!」
  「這完全必要!我們不能把他們忘記!咱們研究一下怎麼個紀念法?」
  正說話間,老洪進來了。他聽到政委和彭亮研究紀念林忠、魯漢和犧牲的同志,就插進來說:
  「會餐時,也給他們準備一桌好菜。」
  李正拉著老洪的手說:「走!咱和彭亮一道到伙房去叫好好的搞一下!」他們就到伙房去了。誰知王強眨著小眼,正在這裡安排一切,他一見老洪和政委來,就說:
  「這事由我負責搞吧!保證弄得好好的就是!」
  他們相信王強是能辦好的,因為他心細辦法多,所以就回去了。李正回到屋裡,不一會,王強就進來了,他手裡拿了一些黃表紙,在桌上靜靜的折迭著,都疊成墓碑形,這是老百姓用來代替神像的。所以家家老太婆都會疊這玩兒,想不到王強竟也能這樣熟練的迭著。他一疊完,就把它攤在李正的面前:
  「你在這上面寫上名字吧!先寫林忠,再寫魯漢……」「這樣好麼?」
  李正認為這是一種迷信搞法,王強是共產黨員,不應該用這種舊形式來紀念同志。可是他是知道他們的心情的,不願意再用指責的口氣來批評對方,因為在他們這一群裡,也只能想到用這種形式來紀念,所以他只略帶詫異的問了這一句。
  「應該這樣!」王強認真的眨著眼說,「不然,擺上一桌酒菜是給誰享用的呢?我們並不迷信,不相信什麼天地鬼神,可是,我們是悼念自己的同志啊!當然要寫上名字的,不然,別人也許認為我們是敬神的呢!其實,我們並不信神。」李正點了點頭,瞭解了王強和隊員們的意思。他們用這樣形式來表達自己的心意,正是他們的習慣,這樣來紀念,在他們說來,也許是最隆重的,所以他就馬上提起毛筆,很工整的在上邊寫著:
  林忠同志之位
  接著他就按著王強所說的次序寫下去了。王強的小眼看到「同志」兩個字,很滿意,這是和老百姓牌位上所不同的稱呼:「寫得對!我們不叫什麼神,叫同志就正好。」
  會餐開始了,短槍隊在一個五間寬敞的堂屋裡,一併排五桌酒菜,酒菜是豐饒的,可是迎門正中的那一桌更豐富,整整擺滿了一桌,還有從火車上搞來的上等葡萄酒。這桌的後邊的正牆上,貼上一張白紙,紙上貼有五個石碑形的紙牌位,顯然這桌酒菜是給犧牲的同志預備的。它和一般老百姓不同的是老百姓供奉的有慣用的香爐和香火繚繞,而這兒只是最好的酒菜。只有按牌位前面排放著斟滿酒的酒杯。隊員們一進門,都很恭敬的脫下帽子,對著牌位深深的鞠躬,然後再到兩邊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在吃飯前,老洪站在供桌前邊講話了。他的眼睛發亮,亮得有些逼人,顯然它是被一股仇恨的火燃燒著,他緊握著拳頭,靜靜的站在那裡,大家都望著他那緊繃的薄嘴唇,等著聽他說話。他是他們中間的一個,一開頭,大家都跟著他幹起來的,他們信服他,他也愛護大家,可是現在他們中間有的弟兄倒下去了。誰不知道老洪的心情呢?大家都以悲痛的眼神望著劉洪,希望聽他說幾句。他斬釘截鐵的聲音響了:「同志們!我們在黨的領導下,和鬼子戰鬥,是勝利的!可是我們也有些好弟兄、好同志倒下了!這使我們的心發疼!我們一定要記住這個仇恨!我們要更好的戰鬥,誰也不能熊!為他們報仇!我沒什麼說的!還是讓政委談談吧!」
  老洪的講話是不長的,可是每句話都打動著人,大家都在低低的回答:「是要報仇的!決不能裝熊!」現在他們要聽政委講話了。從他一進炭廠起,大家都信任他,心裡有話都願找他談談,才感到痛快。現在大家滿肚的悲憤,好像都想讓政委給疏散疏散,都不約而同的望著李正瘦長的臉孔,聽他清脆的嗓音講話。
  李正對林忠、魯漢等人的犧牲,也和大家一樣,是感到非常悲痛的。從人數上說只有五個,在戰爭環境算不了重大的犧牲,可是鐵道游擊隊的隊員是不能以人數來估計戰鬥的勝利,也不能以人數來衡量損失的輕重的。實際上他們都是以一當百,派出去兩個隊員,就能完成撞火車的重大任務的。犧牲五個這損失是太沉重了。可是他又不能像老洪那樣赤裸裸地表達出來,他怕這樣會引起隊員們的衝動和蠻幹,再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失。他只有把悲痛壓在心底,引導大家的情緒漸漸走入正常。所以在講話中間,他沒有提這件事,卻和大家談起這一年多的勝利,甚至列舉出了詳細的數目字,來和大家算勝利帳了。
  他談到一年多來,怎樣打開了微山湖的局面。他列舉了消滅鬼子、活捉漢奸特務,殲滅和打垮鬼子特務隊的驚人數字。還有撞壞火車頭,顛覆敵人火車,搞敵人的大批物資,如布匹、西藥車,以及其他軍用品和日用品,破鐵路、割電線、搞敵人的電池、電話機,那數目就無法算計了。一年來上級所交給他們的軍事政治任務,甚至物資供應的任務,都完成了。他算過帳以後,又讀司令部歷次來的獎勵信及其他部隊的賀信,這一切都說明了他們鬥爭勝利的意義,使每個隊員都瞭解到他們一年所作的,對山裡有了怎樣大的貢獻。
  李正的講話是富有鼓動性的。他細長的眼睛掃過酒桌邊的人群,看到他們臉上已經有了勝利的喜悅了。現在他才把話題轉到他預先要講的題目上去:
  「同志們!我們一年多在湖邊的鬥爭,勝利是巨大的,可是在勝利的戰鬥中,我們的不少同志都流了血,甚至倒下去了。我們不但失掉了象林忠、魯漢這樣好的同志,而且象棗莊老張,我們敬愛的工友,也為我們的抗戰事業而犧牲了,還有幫助和支持我們戰鬥的湖邊人民,遭到敵人的屠殺而留下了鮮血……」
  李正的話打動了隊員們的心,大家的眼睛都望著他,這眼色裡有著悲哀,也有著對他的感激,他講得多深,想得多遠啊!他不但想到林忠、魯漢,而且也提到了老張和湖邊遭難的人民。這一點是不能不使隊員們感動的,李正把大家集中在一個焦點的悲哀,向外攤平了。大家又信服的聽政委講下去:
  「我們向瘋狂的日寇進行戰鬥,曾贏得了勝利,但是也付出了代價,因為這是戰爭啊!」李正說到這裡略微停一停,望著大家肅穆的臉,又說下去:
  「對這些同志的犧牲,我們是痛苦的,也要為他們報仇的,但是我們不能光停在悲哀和氣憤上。主要的問題,就是我們要接受沉痛的經驗教訓,更理智、機警的去和敵人進行戰鬥。任何消極或莽撞,都對不起死難的同志,因為這樣容易意氣用事,影響戰鬥勝利,就不能完成犧牲了的同志所未完成的事業。我想犧牲的同志是很希望我們更謹慎的戰鬥,勝利地完成他們所理想的事業的……」
  李正談話後,大家都開始吃飯了。他的話是起了作用的,雖然在各個酒桌上,都不像過去那樣熱烈地唱酒歌喝酒了,因為守著犧牲了的同志的牌位,是不應該這樣歡樂的。可是大家已經都很正常的在喝酒吃飯了。酒後天已經黑了,只有少數的幾個老棗莊的隊員喝醉了酒,在草鋪上喊著林忠、魯漢的名字哭泣。
  李正在這天晚上,特別警惕的帶著幾個隊員,親自查哨,並掌握湖外的情況。馮老頭和芳林嫂都來參加了會餐。
  芳林嫂自從苗莊打松尾以後,就沒大敢在苗莊住,常到湖邊的其他村莊住,有時也到湖裡來。她的形象已經在松尾的頭腦裡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松尾的特務隊經常注意搜捕她,她常常被趕得翻幾道牆才能逃脫。這次來參加春節會餐,想不到鐵道游擊隊近日竟遇到了這種悲痛的事件。在酒桌邊她也和其他的隊員一樣,吃不下飯,含著眼淚聽老洪和李正講話。她的命運完全和鐵道游擊隊員結在一起,雖然她沒有正式宣佈是個隊員,但是她是像一個隊員那樣來完成任務的,所以鐵道游擊隊打勝仗,她高興,鐵道游擊隊遭到不幸,她當然也悲哀了。
  李正叫小坡來談了話,以他為主,在春節裡邊搞些抗日宣傳,把部隊活躍一下。微山島有些莊子的民兵,也搞了節目來給鐵道游擊隊拜年。小坡是娛樂委員,把大家組織起來,火車上搞下來的鬼子軍裝和其他衣服,可以用來化裝。他們化裝成鬼子、抗日軍民,辦起高蹺耍來了,鑼鼓聲響,鬼子在前邊跑著,抗日軍民在後邊追著,他們後邊跟著成群的老百姓,從這村到那村。
  在這春節娛樂活動中,隊員們的情緒,漸漸轉過來了。松尾得到黃二,真像餓狗猛撲到一根大骨頭上,一邊有味的啃著,一邊還用兩爪玩弄著。黃二的到來,使他瞭解到湖邊鐵道游擊隊的秘密線索和活動。他按著這些線索和活動規律,確實破獲了飛虎隊的一些關係,而且取得了偷襲小莊子的勝利,幾乎消滅了飛虎隊一個分隊。像林忠、魯漢這樣的隊員,他不但熟悉,而且在名單中都點上紅點的,他也知道他們都是飛虎隊的戰將。他討伐飛虎隊空前的「大勝利」,司令部曾傳令嘉獎。松尾高興的整整喝了三天酒。可是這歡樂快得像電一閃就過去了,黃二被打死,這簡直給松尾當頭一棒,打得他兩眼冒金星。
  黃二給他提供的材料,也都過時了。用哪些辦法來對付鐵道游擊隊呢,他又陷入過去「盲人騎瞎馬」的境地。陽光曾經在松尾眼前晃了一下,可是現在眼前又是茫茫一片迷霧了。湖邊的村莊又像豎起無數看不透的高牆,他出發到湖邊,望著湖水只是一片渺茫的煙霧,又撲不著鐵道游擊隊的蹤影了。
  特別使松尾頭痛的,是湖邊的枯草已益發青了,麥苗迎著春風,骨突突的往上長。青紗帳一起來,直到秋後,這漫長的歲月裡,是飛虎隊最活躍的時期,他們可以在青紗帳裡出沒,他的倒霉的日子又快來到了。
  為了應付這些情況,松尾給司令部寫報告,他把黃二供給他的情報擴大了幾倍,說微山島聚集了好幾個番號的游擊隊,請求上級來增援圍剿。他覺得能攻陷微山島,飛虎隊就要失去存身之地。
  不久,松尾被召到司令部。鬼子司令親自審查了他的報告,深感到飛虎隊對鐵道幹線的嚴重威脅。這條幹線是南北重要的運兵線。南去可以支援南洋戰爭,最近北滿吃緊,利用這條交通線又可以調兵北去。現在保住這條鐵道線的安全,比任何時期都有重要性。特別是他聽到松尾所列舉的聚集微山島的幾個八路軍游擊隊的番號:運河支隊、湖邊大隊、黃河大隊,更使他吃驚。雖然最近他感到兵員的缺乏,但是這情況無論如何是要應付的。鬼子司令考慮了一下,就對松尾說:
  「你先回去,把那邊的情報搞好,我馬上要調大軍到那邊去圍剿。」
  松尾回臨城的第三天,鬼子兵車就源源不斷的從北邊開過來。原來這是鬼子掃蕩魯中抗日民主根據地的部隊,回兵南去,正從這邊路過,鬼子司令命令他們順便在微山湖一帶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圍剿。鬼子大軍在臨城至韓莊一線下車。鐵道兩側駐滿了鬼子,從鐵道邊一直延伸到湖邊,各村都駐滿了鬼子。由於是水上作戰,火車上又卸下了膠皮汽艇。濟南至徐州這一線的鐵甲列車,都往這邊集中,臨城至韓莊的鐵線上,停滿了鐵甲車,封鎖住了湖面。
  敵人大規模掃蕩的情報,紛紛送進微山島。李正和劉洪、王強一同去約其他游擊部隊的指揮員,共同研究怎樣應付這突然緊張的局勢。敵人要圍攻微山島的意圖已經很清楚了。島上和鐵道游擊隊一同駐防的幾支游擊隊,也正是松尾所偵察到的那幾部分,不過,這些游擊隊只是松尾報向司令官的支隊、大隊所屬的極小的單位,甚至黃河大隊只有一個十多人的擴軍組在這裡:運河支隊也只有一個分隊,湖邊大隊人最多,也才是一個不到一百人的中隊編制。鐵道游擊隊長短槍兩個隊有七十多人,無論在裝備上,戰鬥力方面,都堪稱微山島的主力。可是松尾誤認為這島上有一個支隊、兩個大隊,還外加他們所一向畏懼的飛虎隊。因此,鬼子司令官就調集將近七千鬼子來圍剿微山湖,對付這實際上還不足二百人的游擊隊。因為鬼子司令官不僅從這些番號上看到問題的嚴重,更主要的是從一年多鐵道上所受的損失感到壓力,因此,他要大力的對這個地區進行一次圍剿。
  在各游擊隊指揮員的聯席會議上,李正分析了周圍的情況,他提出各部隊分散轉移,馬上離開這個孤島。可是當晚有個小部隊試圖突圍,一出湖就被打回來了,因為湖邊所有村莊都駐滿了鬼子,已被鬼子嚴密的封鎖,鐵道上停有鐵甲車,遠遠望去,它們象流動的碉堡,一列接一列,在來回巡邏。在鐵道和湖邊之間,還有一條封鎖線。看樣子從東北兩面出湖的可能性是沒有了。現在只有從西南面深遠的湖面突圍了。可是那裡是一眼望不到岸的湖水,劃上百里水路,才能到達湖西,但又不知那邊的情況如何?如果那邊也有敵人封鎖,上不得岸,就被迫在水裡作戰。可是熟悉扒火車的隊員,大多是不會泅水的。如果坐船在水裡和敵人遭遇,那就很難應付。李正正在猶豫間,情報來了,西南湖面也發現了敵人的汽艇,穿梭樣來回在水面巡邏。這唯一的一條出路,也被敵人封鎖了。
  微山島被敵人重重包圍了。從各方面看突圍的可能性也很小。但是各個指揮員都下了決心。他們要堅守微山島,提出和微山島共存亡的口號。李正對這個口號是不同意的,他知道這樣和兵力優於我們幾十倍的敵人硬拚,是違反毛主席游擊戰術的原則的。他的意見,為了殺傷敵人,打一下是可以的,可是在打的過程裡,瞅到敵人的空隙,還要分散的突出去,只有打出去,才是生路,如果我們拼完了,正合敵人的心意,因為我們再不能在這裡和他們鬥爭了。要想一切辦法衝出去,保存有生力量,以便繼續頑強的在這裡和敵人戰鬥。敵人抽調重兵對付微山湖只是暫時的。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成立了聯合指揮部,劃分了防守的地區。老洪自告奮勇,由鐵道游擊隊守東北角,這一面正對著沙溝和臨城方向,靠岸最近,是敵人進攻的主要道路。事實上,他們也是這裡的主力,有三挺機槍、兩門手炮,武器好,戰鬥力也強,是應該首當其衝的。
  下午,迎著和暖的陽光,隊員們都在島的東北角,靠湖水的地帶,依著李正所指的地形,在挖工事。柳樹枝已經發青了,他們揮著橛頭、鐵鏟,不一會就出了滿身大汗,有的累得把棉衣都脫下了。王友一邊刨著掩體,一邊擦著汗,在低低的說:
  「打仗就打吧!還費這大勁來跟地生氣!」
  他們對於打仗挖工事,確實是生疏的;過去他們用鎬挖炭,用鏟出煤,現在竟來刨地了。就是打仗吧!過去他們車上車下,突然出現在敵人面前,拔槍就打,打了就跑,也從沒有像這樣,槍未響先挖地的。李正看透了這一點,就笑著說:
  「我們現在多流汗,打起仗來,就少流血,挖吧!同志們,它可以掩蔽身體,幫助你去打擊敵人。當然我們不會老守住它,到有利的時候,我們還得靠兩條腿走路。」
  李正順著陣地走去,他看到在一塊伸進湖水裡的小山腳上,王強已眨著小眼在指揮彭亮和小坡在挖機槍陣地。他知道王強這時的心情還是激動的,因為自從林忠、魯漢犧牲後,他的小眼一直在紅著,噴射著復仇的火焰。當天晚上,在部隊轉移的行動中,他把打苗莊活捉的兩個漢奸特務,兩槍就撩倒了。李正批評他不該殺俘虜,把這兩個特務留著,將來放回去,也許還有用的。王強生氣的說:
  「有屁用!放回去?!林忠、魯漢死了,這兩個傢伙卻要活著放回去,這哪行呢?」
  李正知道他完全處在一種難言的仇恨中間,他憋得沒辦法,就拿這兩個特務來洩氣了。這次防守微山島,王強又自告奮勇,要掌握機槍。他是想和鬼子幹一番了。彭亮、小坡都要求打機槍,因為這樣打起來更痛快,同時短槍隊都要求換步槍戰鬥。李正和老洪都答應了。激烈的戰鬥馬上就要開始,機槍是應該掌握在堅強的隊員手中的。
  李正走到王強的身邊,王強這時正把一挺機槍支在陣地上,自己趴在上邊,端著槍把在四下轉動瞄準,看是否合適。在他的槍口外邊,湖的遠處已沒有漁船來往,因為在發生情況的那天晚上,鐵道游擊隊已經要他們劃到西南湖面去了,一則怕戰鬥起來,船家遭受損失;再者怕被敵人利用來進攻微山島。現在湖面只有敵人的汽艇在對岸邊巡繞。遠遠的岸上,有無數的煙柱上升,這是敵人住在村裡燒火做飯的徵象。在灰色村落之間,常有鐵甲列車往還。像蚯蚓一樣爬來爬去。
  小坡指著機槍工事,對政委說:「你看行不行?」
  「可以!」李正量了工事的尺寸點頭說,「你怎麼樣?」準備好了麼?」
  「早準備好了!」小坡滿有信心的指著眼前的湖水說,「我把鬼子都撂到這水裡,讓他們血染湖水……」
  李正知道小坡的戰鬥情緒,用不著動員,也是很飽滿的。因為在他年青的心裡,懷著對林忠、魯漢的死的仇恨。李正看到瘦弱的張蘭也在不遠處,扛著一支步槍,就走過去了。「老張!你的身體能支持得住麼?」
  「行啊!」張蘭把步槍轉換成預備刺的姿勢,來給李正表明他是很勇敢的人。他說:「扛著這七斤半跑著打仗,可能支持不住,可是要支在這戰壕裡打,我打兩天都可以!我也有滿肚的仇恨,現在有機會來鬆散一下了。」
  晚上,老洪帶人進入陣地,李正在指揮著陳四和幾個隊員在埋藏物資。這些日子他們搞了不少次火車,積下來不少家當,不能白白的再送給敵人,一切貴重的東西都疏散在野外,在山洞裡埋藏了。最後,陳四指著幾大捆鬼子的軍裝,為難的對政委說:
  「這些東西還值得抬去藏麼?除了過去玩高蹺,山裡演戲用得著它,其他再沒大用處了。」
  李正望著這幾大捆鬼子呢子軍服,在沉思著,這是上次搞布車弄下來的,一部分交山裡了,還余這麼許多,本來想勻給隊員作內衣穿,大家都嫌彆扭,所以還堆在這兒。他尋思著,作為貴重東西存下來,卻也太不值得,可是要是丟給敵人,也不情願。最後他說:
  「先放到這兒!去埋藏比較貴重的東西吧!」
  在夜間,他和老洪輪番到陣地裡檢查,免得在陣地上留下給敵人偷襲的空隙。李正在一次查哨回來,站在陣地後面的村邊,望著浸在夜色裡的湖水,聽著遠近的動靜。
  對岸通夜映出紅色的火光,敵人的信號彈不時騰空而起,遠處的水面上常常響著汽艇的嘟嘟聲,零落的槍聲此起彼落。微山島雖然沉浸在夜的寂靜裡,可是李正判斷說:
  「到拂曉敵人的進攻就要開始了!」
  果然不出李正所料,黎明時,湖面上微微泛起白光的時候,對岸發著紅色的閃光,接著還閃著星星的天空裡,響著嗖嗖的聲音,沉雷般的爆炸聲起了:「通!通!通通!」炮彈紛紛落到微山上,在上邊開花,掀起黑色的煙柱。湖邊的地面,被震得亂抖。
  炮彈紛紛在微山上落著,有的落到南邊的村莊裡了,村裡馬上起了火,熊熊的火光映得湖水通紅。當隊員正在回頭望著敵人射來的炮彈的時候,王強急叫著:
  「注意前邊,敵人上來了。」
  小坡藉著火光,在微紅的水面,看到敵人的五六隻汽艇嘟嘟的向這邊駛來。他端著機槍在瞄準,敵人靠近只有幾十步遠了,他耳邊聽到王強命令著:「打!」
  他手裡的機槍在叫吼了。機槍身在他手中抖著,他瞪大眼睛,繃著嘴,向駛近的汽艇群掃射著。附近的兩挺機槍也響了,步槍也響了。在突如其來的一陣急驟的彈雨裡,鬼子紛紛落水,有幾隻汽艇洩氣了,斜斜歪歪的插進水裡去。敵人的第一次進攻被打退了。
  在第一次擊退敵人以後,射擊的槍聲就一直沒有斷,而且四下湖邊的槍聲也都響起來了,顯然敵人也在其他的岸邊進攻,遭到同樣的射擊。敵人架在遠處船上的重機槍也掃過來了,湖水被打得到處起泡,像開了鍋一樣,湖水沸騰,微山在炮聲中搖撼著。微山島整個被炮火的煙霧包圍了,濃煙在湖面上掃過,到處都是刺鼻的火藥味。
  天,在炮火中漸漸的亮了。
  敵人又組織十幾隻汽艇,向這邊進攻。彭亮和小坡的機槍在交叉著掃射敵人的汽艇群,雖然一隻、兩隻、三隻的被打翻,鬼子紛紛的倒向水裡,正像小坡對政委所說的,打得敵人的血染紅了湖水,可是沒有被擊中的汽艇還是箭樣的向岸邊駛來,有兩隻駛到淺灘上停下,鬼子嗷嗷的從上邊跳下,王強指揮著用手榴彈,才把他們消滅。敵人第二次進攻又被打退了。
  劉洪指揮北邊的隊員也打退了敵人兩次進攻。敵人對這東北角的頑強陣地氣極了,集中炮火瘋狂的向這一帶射擊。重機槍象颳風一樣,在工事的上空掃著,手炮彈也紛紛的落在工事周圍爆炸,掀著湖邊的泥土。甚至敵人把轟微山的重炮也調轉過來,炮彈在工事後邊的柳林裡落下。重機槍把發青的柳枝打得紛紛亂往下掉,炮彈落下來把柳樹的樹身削去了一半。
  小坡被身邊掀起來的泥土埋了半個身子,他吃力的從土裡爬出來,抹了一下臉上的泥土,馬上又去整理機槍,趴在那裡對著進攻的敵人射擊了。他耳邊聽著老洪在叫:
  「要沉著的打!要打得准!現在就是給林忠、魯漢報仇的好時候!」
  在他這樣的號召下,隊員們戰鬥的情緒更高漲了。他們一直和進攻的敵人打到太陽出來,打退了敵人無數次的衝鋒,始終沒有使敵人靠到岸邊。
  又打退了一次敵人的進攻,老洪熱得滿頭大汗,他把帽子摘下,甩在一邊,用手抹著泥污的汗臉,發亮的眼睛盯著湖水裡漂浮的鬼子屍體。小山從身後過來,對他說:
  「大隊長!政委請你到那邊去!」
  李正這時,正坐在被炮彈削斷的柳樹根前,也是滿臉泥土和汗污。他在狠狠的抽煙。老洪來了,李正說:
  「咱們得準備突圍了!」
  「怎麼?」
  「側面的槍聲已經不響了,敵人從其他地方衝上微山了!咱們光顧往外打?你看山上是什麼?」
  劉洪發亮的眼睛朝著李正手指的方向望去,透過煙霧看到一面太陽旗在山頭上飄動。他也悶悶的抽起一支煙。他看到南北的山坡上,已經有黃色的鬼子群在追逐著人群,逃難的老百姓在敵人的炮火下東跑西奔」
  「要馬上突圍!」李正果斷的說,「不然西邊山上的敵人壓過來,我們會受到夾擊、被消滅在這湖邊的!」
  「怎麼個突法呢?要衝不出去,倒不如利用工事來和敵人拚個痛快!」
  「現在就得很快決定個辦法啊!……」
  李正是堅持不同意拼的辦法的,可是他又不能馬上作出最好的決定。他又抽了一白煙,望著遠處山坡上漸漸多起來的黃色鬼子群,在追趕著老百姓。那麼,他們衝出去,一定也會遭到追逐的。他看到一隊鬼子追一群老百姓,老百姓跑到水裡去了,鬼子沿著岸邊想對從水裡逃出來的中國人射擊。他又看到另一隊鬼子過來,兩隊鬼子大遠處搖了搖紅白旗,就又各走各的去搜山了。
  「黃色的鬼子群追逐著雜色的人群……」李正在想著、想著,突然想到陳四不願埋藏的那兒捆鬼子軍裝,他的細長眼睛馬上亮了。他對老洪說:
  「換衣服!衝出去!莊裡還有鬼子服裝!」
  他們便匆匆的到莊裡去了。劉洪命令小山叫北邊的陣地上的隊員馬上撤進莊裡,由南邊陣地上掩護;最後再由機槍掩護南邊陣地上的隊員進莊。小山就匆匆的出莊,冒著炮火到北邊陣地去了。
  北邊陣地的隊員順著壕溝進莊了,接著是南邊陣地的也進莊了,只有王強指揮著彭亮、小坡和申茂三挺機槍在陣地上掃射著進攻的敵人。可是這次敵人的汽艇很多,平遮了水面,向這邊壓來,三挺機槍使勁的在掃射著,槍身都打紅了,可是敵人絲毫沒有退的意思。王強紅著小眼有點責備政委為什麼把隊伍撤進莊裡,敵人馬上就要撲到岸邊了。突然後邊山上也掃過機槍子彈,已經是萬分緊急,陣地要保不住了。小山流著汗,順著小交通溝跑過來叫著:
  「大隊長命令,機槍馬上撤進莊裡,快!」
  三挺機槍向敵人掃了一陣,王強就帶著彭亮、小坡、申茂急急向莊裡撤去了。可是一進莊,看到莊裡滿是穿黃軍衣的鬼子,他一楞,正要回頭,突然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王強同志!快來換衣服!」
  這是政委的聲音,他再仔細一看,才看清站在街邊的老洪和李正都穿上鬼子服裝。其他成群的黃色人群都是隊員,有的已經趴在莊邊,在準備對衝向岸邊的鬼子進行抵抗了。他們跑過去,也換上了黃呢子軍服。
  就在這時,村裡又落了一陣炮彈,有幾處房子起火了。滿莊都是煙火。最後留著守家的老百姓也都紛紛的逃出莊去。就在這群哭叫的逃難人群後邊,從莊裡出來一隊黃色的鬼子群,他們朝前邊逃難的人群的上空打著槍追過去。
  整個微山島上,還是炮火連天,到處瀰漫著煙霧。大隊的鬼子從山坡上向東邊的湖邊壓來,南邊也是黃央央的一片鬼子,只有西北湖山之間,還是個空隙。出莊的老百姓就往那裡跑,後邊黃色的敵群也往那邊追。
  突然從西邊山坡走下一隊鬼子,向這邊打著槍,李正眼看著已經離得很近,就命令王強用機槍向那裡掃射了一陣,他無論如何是不能叫真鬼子走近身邊的。對面的鬼子停下了,站在一塊石頭上向這邊搖著紅白旗,並用日本話向這邊嘰咕著,顯然對方怕傷了自己人,是來取聯絡的。
  李正叫過穿著鬼子服裝的張蘭,對他說:
  「你照樣搖一下紅白旗,喊幾句日本話,就說游擊隊往南去了,我們是追這群老百姓的,因為裡邊有幾個游擊隊。至於番號,你隨便說一個就是了。」
  張蘭站在一個高處,照樣也搖了一下紅白旗,遙遙的向鬼子叱呼了一陣日本話,鬼子果然向南去了,他們向西北的湖邊走去。就這樣,他們一路穿過搜山鬼子的空隙,用紅白旗和鬼子打啞謎,當到達山北湖邊的時候,迎面來了大隊鬼子,對著老百姓亂打著槍,村民們折進湖裡去了,老洪也指揮著他的隊員們尾追著到湖水裡邊去。
  對面的鬼子,看到後邊已有日軍從水裡追去了,也只向這邊搖了搖聯絡旗,就折向其他方向去了。
  他們在水裡向北岸走著,開始水有膝蓋深,慢慢的有齊臍那麼深。前邊的老百姓是知道水的深淺的,這微山湖夏秋水深,冬春水淺,沒船的老百姓可以趟水過去的。他們一邊向前邊逃難的人群上空打著槍,一邊在水裡走著。
  湖裡到處是逃難的老百姓,東一群,西一群,都是被搜山的鬼子趕下水的,他們想從水裡衝到對岸去。鬼子的小汽艇穿梭似的,在上邊架著機槍,掃射著逃難的老百姓。可是看到這一群老百姓後邊有日軍追著,就不過來了。
  和鬼子戰鬥到現在,又在齊腰的水中前進,到北岸邊還有幾里水路,扛著武器是夠疲勞的,黃呢子衣服浸了水,像石頭墮著一樣沉,汗水都從隊員們的臉上流下都大聲的喘著氣。可是大家都被突圍出去的希望所鼓舞著,吃力的在水中邁著步子。
  張蘭的身體是瘦弱的,平時他只是趴在票房裡看帳本,出外都是坐火車,從來沒大跑過這麼長的路,而且又在水裡走。肩上的步槍,像千斤擔樣壓得他彎著腰,腿疼得像兩條木棍樣不好挪動。他口乾、氣喘,心又跳得厲害。眼看著還有四五里水路就到岸邊了,大家臉上都顯出喜悅,可是他卻連一步也走不動了。
  彭亮看著張蘭的樣子,就過來說:「老張,你身體弱,來,我替你背槍!」就把張蘭的槍拿過,斜掛在肩上,兩手還是端著他的機槍。
  小坡也過來把張蘭身上的子彈盒拿下來。張蘭感激的望著他們,身上輕了許多,也可以走得動了。小坡把機槍扛在肩頭上,從腰裡掏出他的短槍,交給張蘭:
  「你拿這個輕些!手裡沒武器是不行的,到岸邊還有一場戰鬥。」
  快到岸邊了,這群被後邊日軍追擊著的老百姓,蜂擁的向岸邊跑去,像被淹的人,在水裡突然抓住了船幫。可是就在這時,岸邊封鎖的敵人向這邊射擊了。
  「準備好!同志們!衝過去!」
  前邊遭到迎面射擊的人群向兩邊一閃,老洪揮著他的二十響,領著隊員在淺水灘裡,飛奔著向岸上衝過去了。三挺機槍端在手裡向岸邊的敵群掃射著,掩護部隊前進。沒有一個隊員落後。
  岸上封鎖的正是一隊偽軍,當他們看到老百姓後邊突然出現一隊日軍,就有點吃驚,是不是把日軍打惱了。在一陣激烈的彈雨裡邊,偽軍潰亂了,閃開個缺口,鐵道游擊隊就衝過去了。
  一上了岸,四下的道路就都是熟悉的了,走哪條小道到鐵路近些,他們都知道。他們要衝過鐵道東去,只有衝過被鐵甲列車封鎖的鐵道,才算最後突出敵人的重圍。岸上所有的村莊都駐有敵人,他們在村莊之間,繞著小道,排成二路縱隊向東挺進,遇到遠處的敵人,他們擺著旗子,遭遇到少數的敵人,就把他們消滅,然後衝過去。這支前頭有著太陽旗的黃呢子服裝的隊伍,一步不停的,在敵群裡向東走去。將近中午,他們終算衝到鐵道邊。他們從兩列鐵甲車之間的空隙裡,匆匆的穿過,可是當他們剛過去,一列鐵甲車軋軋的開過來停下,車上向他們搖旗,要他們停下,可是老洪指揮隊伍卻走得更快,因為已經出了包圍圈了,他哪還有心來對紅白旗感什麼興趣呢!他覺得最要緊的是馬上走掉,不要被敵人發覺。
  張蘭走不動,所以走在最後,彭亮在後邊督促著他。當車上搖旗的時候,張蘭也站在那裡,照樣的搖了幾下。可是,就在這時,列車上一陣機槍打過來了,張蘭就應聲倒下去。彭亮急忙伏在一個土包邊,用機槍向鐵甲車的射擊口掃去,敵人的機槍啞巴了。他爬過去,看到瘦弱的張蘭已經躺在血泊裡,他摘下他的槍,掛在自己身上,他不忍把張蘭的遺體拋在這裡,就俯下身去,把這瘦小的身軀打上肩,端著機槍向列車上掃了一陣就轉身去追趕隊伍。正好小坡來接他,掩護著彭亮安全的向東去了。
  直到他們在洪山口停下來,已是下午了,微山湖裡還響著沉重的炮聲。湖面依然被炮火的煙霧籠罩著。
  李正低聲的說:「打吧!鬼子找不到我們,可能自己發生誤會了。」
  他們以沉痛的心情,把張蘭埋在山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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