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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她的遭遇


  芳林嫂在微山湖裡過了春節,就匆匆的出湖回苗莊了,因為她的老娘生了病,捎信要她馬上回去。
  她一進門,就感到母親病勢的沉重,望著母親枯瘦的臉頰,無神的眼睛,不由得一陣心酸,老人的喉頭象被什麼梗塞住似的,不時發出困難的呻吟。當老人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兒到來時,就緊緊握住女兒的手不放,像深恐她再離開似的,眼裡滾出了熱淚,顯然老人在病中盼女兒已盼得很久了。自從在這莊打特務,芳林嫂砸了松尾特務隊長一手榴彈,她的名字已經在鬼子那裡很響亮了。雖然鐵道游擊隊在這一帶已經打下基礎,到處設有情報網,隊員們也常在這裡活動,搜捕特務。可是臨城的特務隊總想盡辦法,要擒獲這個女飛虎隊員。所以芳林嫂常常被夜半的槍聲驚醒,披衣跳牆逃走,在白天她也時常蹲在莊頭,瞅著臨城方向的動靜,一看不妙,就挾著一疊煎餅到青紗帳裡去了。有時為了逃避鬼子的搜捕,她在外莊住一個時期,或者她坐上小船划向湖裡,待在鐵道游擊隊的後方。總之,她是不大常在苗莊住了,和鐵道游擊隊一樣,她也習慣這種到處流動的游擊生活了。在這種情況下,病弱的老人缺少女兒的護理,又不斷受到敵人的威嚇。有時鬼子用槍托打她,有時用刺刀頂著她的胸膛。發瘋的鬼子把她家的傢具、糧食全毀了,老人氣得發抖,但她最擔心的還是女兒的安全。就這樣,老人經過幾番驚嚇和痛苦的折磨,就臥床不起了。
  幾天來,芳林嫂不分晝夜,做飯煮藥,守在母親床邊。她知道母親的病是為自己的事而加重的,她感到悲痛,可是生在這和鬼子展開激烈鬥爭的湖邊,又能怪誰呢!唯一的只有痛恨敵人,和敵人更倔強的戰鬥。每當靜靜的夜裡,她聽著母親的呻吟,望著屋角的黑影,在作著經久的沉思的時候,她一邊為母親的病焦慮,一邊卻又得警惕著敵人的襲擊。就是白天,她也總把大門關上,叫鳳兒守在門旁,聽著外邊的動靜。靠鄰院的短牆邊,已放好一條木凳,遇到情況,她就踏上木凳,翻過牆去。現在她的行動完全像一個鐵道游擊隊員一樣,每到一個地方,先看這裡的地形,哪裡容易為敵人接近,如果敵人包圍了以後,哪裡可以衝出去。
  這天,臨城、沙溝沿站鬼子增兵,一村傳一村的情報也傳到了苗莊。芳林嫂因為母親的病重,不能分身,就由莊上的人,把消息送到湖裡。可是到了下午,鬼子象黃色的水浪一樣,向湖邊衝來,湖邊各莊都駐滿了鬼子。老百姓在鬼子未進莊前都逃到田野裡去,芳林嫂扶著病弱的母親夾在人群裡四下逃難。
  老人本來是病得下不去床的,可是聽說鬼子來了,她還是要女兒扶她走出大門,她哼哼呀呀的說:
  「我死也不能死在鬼子手裡!」
  芳林嫂扶著母親一步一拐的走,汗珠從老人枯瘦的臉頰上流下,她很艱難的走著,咳得渾身發抖。一到野外的一塊窪地,老人就跌倒了,再也爬不起來。
  湖邊的風是厲害的,雖然已經打了春,可是殘冬還在統制著大地,使病人感到刺骨的寒冷,老人趴在泥地上喘息著說:「死就死在這裡吧!人老了,也該死了!拖著你們娘倆也活受罪!」
  芳林嫂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哀怨,她一手拉著鳳兒,一手扶著老娘,不時的撩著額上被風吹亂的黑髮,用美麗的大眼睛,瞅著四外的動靜。如有敵人追來,她就照顧著一老一少趕快轉移。
  敵人和以往掃蕩不一樣。以往一進莊就派出部隊到田野裡搜捕逃難的人群。這次對逃難的老百姓,並不理會。敵人只在大路上行進,分股的竄進村莊,一意要馬上駐滿這一帶的村莊。
  芳林嫂坐在窪地裡,望著遠處的湖水和突出湖面的微山的山影,她盼天快些黑下來,想到黃昏以後,摸到湖邊,找一隻小船划進湖裡去。老娘害病,這樣在田野裡跑動又不方便,而且會加重老人家的病。她想把母親送往島上,靠近鐵道游擊隊,老洪會替她找個人家住下,她就帶著鳳兒怎樣跑動也不怕了。
  她終於盼到天黑了,但莊裡的敵人,毫沒有撤走的動靜,沿湖一帶村莊,都燒起熊熊的火光。這是敵人準備在村裡過夜的徵候。四下看一遭,沒有哪個村莊不起火的,敵人把所有的村莊都駐滿了。看樣子,逃難的老百姓只有在田野裡過宿。
  她正要扶著老娘,拉著鳳兒往湖邊走去,迎面來了從那邊折回來的難民,說湖邊都駐滿了鬼子,湖已被嚴密的封鎖了,漁船都逃往湖裡去了,沒跑及的也被鬼子扣住了。湖面上有汽艇在巡邏,進湖已經是不可能了。
  芳林嫂只得又坐回窪地裡,把帶出的一床被子鋪一半在潮濕的地上,叫老娘躺下,把另一半蓋在老娘身上,只有在這裡過夜了。老娘在被底下哼著,呼吸已很困難了。在這田野裡又不能給病人燒碗熱水喝,眼巴巴的望著病重下去;鳳兒又哭著叫餓,芳林嫂把挾出的干煎餅,撕了一塊給鳳兒,自己滿懷愁悶的坐在那裡。
  她望著四下的火光,再低頭看看蜷伏在地上的老娘,不由的感到心酸。明天敵人就可能到田野裡來捉人了。老娘病得這個要死的樣子,怎麼能跑得脫呢?就是不被槍子打死,東跑西奔,累也累死的。她又透過湖邊的火光,遙望著夜色裡的湖面,想到剛才逃難人的敘述,敵人一定要進攻微山了。因為湖邊從來沒有來過這麼多鬼子,湖面上從來也沒有汽艇出現過。想到這裡,她又在擔心著湖裡的鐵道游擊隊劉洪他們了。
  「那裡可再待不得了呀!你們要連夜出湖啊!」
  她在焦急的低語著,一半心放在重病的老娘身上,另一半心被山裡的人撕去了。她摟著鳳兒,鳳兒吃了干煎餅,藉著媽媽懷裡的溫暖,靜靜的睡去了。夜風帶著涼氣,吹動著芳林嫂的凌亂的頭髮,她依在一棵小樹根上,怎麼也睡不著,眼淚偷偷的從她的眼角流下,滴嗒滴嗒的打在她的肩上。她是個倔強的女人,自從芳林死後,她沒有為困難而流過淚。自從和老洪認識後,她眼睛裡更有神了,渾身又有了力氣。可是現在重病的老娘躺在這夜的田野裡不能走動;老洪他們又處在那樣危險的境地。這一切都在撕著她的心,她不是感到自身的孤獨,而是在為他們著急和擔心啊!
  「情報已經送進湖裡了,他們也許會離開那裡的!」在萬般無奈的時候,她又回頭來想,用她熱誠的希望,來安慰自己。
  可是,在黎明時,她剛朦朧著睡去,就被震耳的轟隆聲驚醒。她猛地從地上抬起身來,向湖邊望去,只見萬條火箭向湖裡噴射,沉重的爆炸聲,從遠處傳來,微山島在炮彈爆炸的火光裡閃動。接著湖面上也響起稠密的機槍聲,湖水映著一片紅光,整個微山湖象滾鍋似的沸騰了。
  鬼子對微山的圍剿開始了,每條火箭都像穿著芳林嫂的心,帶著哨音的炮彈象不是落在微山,而是落在她的胸膛上爆炸。芳林嫂像瘋了樣,把鳳兒推在一邊,忽的從地上爬起來,可是沒有站住腳,就又跌坐在地上。她低低的叫道:「完了!他們完了!」
  整個早晨,微山湖裡槍炮聲都在不住的響。炮火的煙霧象浮雲一樣在水面上飄動,微山島都被遮住了。逃到田野裡的湖邊的人民,都在望著炮火裡顫抖的微山,默默的為鐵道游擊隊的安全而祈禱著:
  「保佑他們吧!他們都是多麼好的人哪!」
  自從鐵道游擊隊到了湖邊以後,使這裡飽受苦難的人民的生活發生了變化。由於他們出色的戰鬥,打得敵偽頑膽寒。頑軍再不敢到這裡搶掠騷擾了,漢奸特務也不敢隨便到處敲詐了。原為鬼子辦事的偽政權人員,再不敢站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亂要捐稅和給養了。鐵道游擊隊不但能維護他們的利益,而且還搞鬼子的火車,救濟和幫助人民,同時他們認為鐵道游擊隊不但是殺鬼子的英雄,而且都是很懂道理的人,常給人民開會講抗戰形勢,講八路軍共產黨的革命道理,使這裡的人民的眼睛亮堂,知道小鬼子不會久長,打敗鬼子以後,人民要過什麼日子。所以鐵道游擊隊員到每個村莊,都有熱情的老大爺和老大娘來迎接。他們都願意幫助鐵道游擊隊,並且把自己的兒子也交給鐵道游擊隊去打鬼子。每逢鐵道游擊隊進行戰鬥的時候,各莊的年輕人著急,老人們都默默祈禱。當一聽到勝利的消息,人民都到處喜洋洋的傳誦著;遇到鐵道游擊隊失利的時候,人民也在悲傷。上次林忠、魯漢犧牲,好多認識他倆的老百姓,都落下了眼淚。鐵道游擊隊已經和湖邊的人民建立起血肉的聯繫了。現在他們遭了大難,逃難的人民望著微山湖,忘記了自己的家被鬼子盤踞,自己在寒冷的野外露宿,而為鐵道游擊隊的安全擔心。
  到吃晌午飯時,湖裡的槍炮聲雖然沒有早晨響得劇烈了,可是總還在響著。芳林嫂低頭看著老娘躺在地上,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微山島的那副心事還沒放下,身邊將要斷氣的母親又觸起她的悲痛來,鳳兒也餓得直哭叫。她的心被撕裂著,如果有老洪在身邊,一切就會好些,只要他發亮的眼睛望她一下,或者簡短叫一聲:「別熊氣呀!」她也就滿身是勁了。可是現在老洪也死活不明,她滿腹的哀痛向誰訴說呢?她只有趴在母親身邊哭泣,因為只有母親還瞭解她的心,可是母親已是半死不活了。
  同村一塊逃難的老大娘們,看到芳林嫂這個苦樣子,也都同情的陪著唉聲歎氣。一個年輕寡婦,一手拉著還不懂事的孤兒,一手扶著寸步難行的老娘,在這四下儘是鬼子的野外逃難,就夠難的了。可是這老娘又突然病倒在地,不能動彈,背又背不動,捨又捨不得,這副擔子叫誰能擔得起呢!慢說是個女人,就是個男人,能有啥好法呢!老大娘們圍上來,給鳳兒點吃食,使她止住哭,就來勸芳林嫂。
  「鳳兒娘!你心得放寬些呀!遇到了這種事,光哭也沒用呀!別哭壞了身子,還是顧著身子要緊。走時大家都幫著你!唉!你這個老媽媽也病得不是個時候!你要『回去。』1麼?也不該在這個時辰呀!可難壞了閨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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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回去」是死了歸天的意思。
  人們只從病人身上來安慰芳林嫂,可是哪知道她望著湖裡,還有另一條愁腸呢!
  過午以後,微山島的居民,有的從水裡逃出來了。當他們和芳林嫂這群逃難的人們匯合到一起時,才喘了一口氣,因為他們衝過敵人對湖的重重封鎖,到達這裡,總算安全些了。芳林嫂一見他們,就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問:
  「那邊鐵道游擊隊怎麼樣了?」
  一個老大爺,一邊擰著衣服上的水,一邊回答著芳林嫂:「怎麼樣?可了不起呀!在微山東北角上,叫他們打死多少鬼子呀!滿湖都是鬼子的屍體,鬼子始終沒有從那裡衝上來……可是鬼子從西南兩邊衝上去了。抄了他們的後路。……」「怎麼樣了?」聽的人都同聲的問。不僅芳林嫂自己,大家也都關心著鐵道游擊隊的安全。
  「怎麼樣?」老大爺的眼睛閃著神秘的光輝說,「那誰能知道呢?光聽人說,鬼子一抄後路,花了眼,到處找,找不到他們。」
  說到這裡,老大爺指著微山的方向,那裡的炮還正響。他又說下去:
  「你聽!還在打著呢!打了一夜。可是他們就找不到鐵道游擊隊。光聽說鬼子東一路打西一路,西一路打東一路,南來北打,北來南打,都認為對方是飛虎隊。這一來,鬼子死的可不少……」
  「他們現在到底在什麼地方呢?還在微山上麼?」芳林嫂想問個仔細,心裡才落實,就急切的問。
  「那誰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呢?鐵道游擊隊神出鬼沒,連鬼子的指揮官都氣得直打轉,我叫鬼子亂槍打得頭昏眼花,光顧逃命,哪能知道那麼清楚呢?」
  周圍的人們聽到湖裡漁民老大爺的話,都在紛紛議論了,有的說:
  「我看不礙事,鐵道游擊隊一定有神人指點,不然鬼子怎麼會花了眼,會自己打自己呢?是神迷住了鬼子的睛睛,使他們分不出哪是自己人,哪是鐵道游擊隊了。」
  「是呀!上次搞洋布,關老爺的馬不是下山助陣了麼!有神保佑!他們洪福大,不要緊。」
  芳林嫂並沒有為這些議論而寬心。因為她對鐵道游擊隊的瞭解比他們更清楚些。她知道老洪他們和鬼子戰鬥,多次打敗鬼子,全靠他們的勇敢和智謀,並不是什麼神的保佑。她聽著遠處的炮聲,心還是沉甸甸的象墜了一塊石塊。
  下午,湖裡的槍炮聲漸漸稀疏下來,可是鐵道東又響起稠密的槍聲,到傍晚,各處的槍聲才靜下來。只有湖裡微山上煙火還在繚繞。
  鬼子的大隊不斷的從湖裡撤出,這是進攻的部隊又回到岸邊了。他們押解了成群的老百姓,和一些被俘的游擊隊,可是也運回來更多鬼子的死屍,一批批用汽車往臨城拉去。這是他們圍攻微山的代價。
  芳林嫂在遠處望著被押解的俘虜,想從那裡邊辨認出熟悉的面影,但從身形上看都不像。天已經漸漸黑下來。
  逃難的人群還得在田野過夜,因為各個村落又都燃燒起熊熊的火光,鬼子還駐在村子裡。
  到半夜,芳林嫂的娘已經不省人事了,四肢發涼,只有口鼻還能呼出微弱的氣息,看樣子到不了天明,就要離開人間了。芳林嫂撫著老娘的身體,心象刀絞一樣。老娘守寡就拉巴大她這個閨女,沒過上好日子要在這逃難的田野裡去世了。她連大聲哭一下都不能夠呀!鬼子還住在莊裡,什麼東西都沒帶出來,怎麼把老娘安葬呢!
  四外的村莊都有著火光照耀,逃難的人群裡發出鼾聲,只有幾個好心的老大娘守在芳林嫂的身邊,陪同她歎息,其他一切彷彿都很寂靜,只有夜的遠處偶爾傳來幾陣冷槍。由於人們經過白天敵人圍攻微山的炮火,對這些已感覺不到什麼了。突然遠處傳來一陣低低的呼聲:「芳林嫂!芳林嫂!」這聲音顯然是怕驚動敵人,而故意壓低的,可是這呼聲裡卻充滿著焦急。呼聲漸漸近了:
  「芳林嫂!芳林嫂!」
  芳林嫂的頭忽的從母親的身體上抬起,向呼喊的方向望去,那裡是一片漆黑。這是個多麼熟悉的聲音啊!她把母親和鳳兒交給大娘們代為照顧著,就向呼喊的方向奔去。
  她看到前邊一個小樹叢裡,有個黑影,呼聲就從那裡發出,她走上前去低低的問:「誰呀?」
  「我。」
  到跟前一看,原來是本莊劉大娘的兒子小川,她好久就要求參加鐵道游擊隊,是自己莊裡的可靠關係。小川一把抓住芳林嫂說:
  「我們找你找了半晚上!快!」
  芳林嫂一聽到「我們」兩個字,就知道是指的誰了。她渾身突然生長出不可抗拒的力量,隨著小川匆匆的向西邊的一個墳地跑去。
  墳堆後邊忽然出現了兩個戴鋼盔的鬼子身影,芳林嫂嚇了一跳,把小川拉她的手猛力一甩,正要折頭回竄,對方說話了:
  「芳林嫂!是我們!」
  芳林嫂才聽出這是小坡的聲音,她心裡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下來了。她忙走過去,看看劉洪也正站在那裡。芳林嫂的黑亮的眼睛和老洪的視線一接觸,不知怎的她忽然感到一陣心酸,兩行淚水嘩嘩的落下來。
  「我們終於找到你了!」劉洪欣喜的說。
  「你們怎樣了?」
  「沒有什麼,衝出來了!」
  「你們咋穿這些衣服呀?!怪嚇人的。」
  「就是這鬼子衣服救了我們的,也正因為穿這樣的衣服,我和小坡才能從敵人群裡摸到這裡來找你。」說到這裡,劉洪關切地問:
  「鳳兒呢?」
  「在她姥姥那邊!」
  「快去把她抱來,咱們一道走,我來的目的是接你到山裡去的,政委也是這樣希望,你到山裡受訓以後,就可以參加工作了。現在鬼子大軍駐滿鐵道兩側,明天就可能開始搜索,你留在這裡是危險的!」
  「你們進山麼?」
  「我們暫時先撤到北山根據地的邊緣,等到這邊情況好轉後,再插過來,敵人在這裡的時間是不會長的。快去抱鳳兒趕快走吧!天亮前我們一定得趕到道東。」
  芳林嫂對老洪關切的督促,不由得引起內心一陣感激和喜悅。他們是脫離危險了,可是現在他又為著自己而冒險穿過敵群,來援救她,帶她到山裡受訓,這又是她多麼願意去的地方呀!她在和鐵道游擊隊一起的時候,在掩護過路同志的談話中,受到革命的教育,認識了革命,政委曾經和她談過,準備送她到山裡去受訓,將來好參加革命工作,她也聽隊員們說,老洪所以那麼堅強,就因為曾到山裡受過教育的。現在真的要她到山裡去受訓了,這該使她多麼高興啊!可是當她想到病危的老娘,這一陣的高興又變為難言的哀痛了。母親快要斷氣了,難道她忍心離開麼?!她的滿腹哀愁,現在可有人聽她來訴說了,她就把母親的病一五一十的說給老洪聽。最後她說:
  「你說,我能忍心離開她麼?」
  話還沒講完,芳林嫂就去擦淚水了。老洪聽了這個情況,雖然他一向處理問題很果斷的,可是現在也陷入一種沉悶的情緒裡邊,拿不定主意了。但是他還是說:
  「你自己決定吧!不過事不宜遲,再晚就過不去鐵路了,他們還在那裡等著我。」
  芳林嫂說:「她不病還好,要是眼看她老人家快死了,我還離開,這能對得起她麼?她另外又沒一個親人!」
  「看這樣你得留下了。」
  「不留下又有什麼辦法呢!可是你知道我又是多麼願意和你走啊!」芳林嫂又在擦眼淚了。
  「好吧!就這樣決定吧!」老洪象害牙痛似的說了這一句。他是不願意她留下的,可是竟遇到這個難題,一塊把老人帶走是困難的。他想到明天就要變壞的情況,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望著芳林嫂:
  「怎麼樣?情況惡化後,能堅持住麼?」
  「這個你放心好了。」
  老洪聽了芳林嫂堅毅的回答,他點了點頭。這一點他是相信的,不過這也並沒減低他的擔心。他便掀起了衣服,掏出一支手槍,交給芳林嫂:
  「把這個留著應付情況吧!遇到敵人,它會幫你的忙的!」「好!」芳林嫂接過了手槍,老洪曾經教會她打槍,她拉了一下,頂上了膛。
  「那麼!再見吧!要咬緊牙關啊!」
  「決不裝熊就是!」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了,芳林嫂抓住老洪的手,總不想放開。她知道這一離開,自己就又陷入孤獨無依的境地。可是時間很緊迫,老洪毅然的把手抽出,說了一句:
  「等著啊!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就和小坡、小川折身沒在黑影裡了。直到這時,芳林嫂才感到別離的重量,才感到孤獨的苦味。她全身象突然散失了力氣,撲通的跌坐在一座墳堆上,眼裡又流下淚水。好一會,她才恢復神志,慢慢的爬起來,握著手槍,艱難的向老娘躺臥的窪地走去。
  天沒亮,芳林嫂的娘就死了,芳林嫂爬在老娘屍體上哭泣。同村的逃難人,在這窪地旁邊,幫著挖了個墓坑,鄉鄰們弄來了一個破席片,卷巴著把老人埋葬了。
  太陽已從東山爬起,照耀著這新壘起的墳堆,當芳林嫂伏在墳前鼻涕一把、淚一把痛哭的時候,各莊的鬼子已經出發到田野追捕老百姓了。
  芳林嫂拉著鳳兒,隨著人群東跑西奔,後邊鬼子追著,跑到東,東邊鬼子堵住去路,又折向南邊。可是湖邊的鬼子又迎面攔住了,他們就再向北跑。到處是鬼子漢奸在打著槍,到處是老百姓在奔跑著,人群裡夾著哭叫聲。漢奸特務在向逃難的人搖著白旗喊叫著:
  「不要跑!都回莊去!皇軍愛護老百姓!在野外的一律亂槍打死!」
  到下午,老百姓都跑得精疲力竭了。有些地主富農,都回莊了。有些人被鬼子趕著回去了。可是芳林嫂一直跑到天黑,都沒有進莊,夜裡還是宿在田野裡。
  第二天,田野裡又是鬼子追趕著人群,可是逃難的人越來越少了。因為鬼子毫沒有撤走的意思,跑到何年何月呢!有的看到田莊的還沒發生什麼事,也就慢慢的回家了。現在野外逃難的只剩鐵道游擊隊的家屬和有關係的人了。芳林嫂把鳳兒交給一個親戚家帶到別莊去,自己就挾著一卷干煎餅到處流動,蹲在墳堆旁,趴在窪地裡躲著鬼子,她是下決心不和鬼子見面的。在萬不得已碰上時,她只有掏出手槍,像鐵道游擊隊員一樣和鬼子戰鬥了。
  野外逃難的人很少了。這樣可以縮小目標,便於隱蔽,可是也有個最大的危險,就是離開了人群,更容易暴露了。芳林嫂趴在一個墳堆旁,看著發青的麥苗,低低的說:
  「你快長呀!」
  她盼著麥苗快長高就可以像鐵道游擊隊員一樣,出沒在青紗帳裡,敵人就不容易找到她了。因為鐵道游擊隊的活動方式,她是很熟悉的。可是眼前的麥苗還只有腳脖深,只能埋住老鴉,她看著麥苗在發愁。
  夜裡下了一場春雨,芳林嫂淋得衣服都濕透了,爬在荒墳堆中,渾身沾滿了污泥,幾天沒梳洗,蓬頭亂髮,在泥地上坐著。她在最困難的時候,想起老洪發亮的眼睛,記著他臨走時對她說的話:
  「咬緊牙關呀!」
  現在她是咬緊牙的,沒有對眼前的困難低頭,她只盼著鐵道游擊隊早日回來,這一天總會到來的。可是雨夜的風是涼的,尤其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使她不住的顫抖。她對自己說:
  「這樣會凍病的!不行!病了就不好辦了!」
  她毅然的站起來,向附近的一個小莊子走去。天又黑,路又滑,她一步一跌跤的走到村邊。村的東頭有著熊熊的火光,她知道鬼子住在東頭。當她又向西走去時,突然滑了一跤,只聽「砰!砰!」兩聲,帶哨的子彈從她頭上飛過,這是鬼子的哨兵打來的。她急忙趴在一個土堆後邊停下不動。鬼子向這裡照了一會電筒,一切又沉靜下去。
  她不敢再站起來,就匍匐著從西頭爬進莊去。跳過一堵短牆,跌落在一家老百姓的院子裡。當她爬到鍋屋裡,這家主人進來,一看是個逃難女人,好心的房東老大娘就把她收容了。
  她在這家熟睡了一夜,可是在天亮前,她就又偷偷的溜出莊到野外去了。因為白天鬼子查戶口,她留莊裡是危險的。就這樣,她只有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才偷偷進莊過夜。
  一天,她在野外流蕩,意外的碰到馮老頭,這老人也瘦多了。顯然這些日子逃難受了折磨。一見面,老人就著急的問芳林嫂:
  「他們怎麼樣?」
  「沒啥!都衝出來了!」
  老人說:「可是鬼子漢奸亂叱呼說飛虎隊完了。全部消滅在微山上。有的老百她也信以為真。」說到這裡,老人從懷時掏出一張鬼子辦的報紙。他知道芳林嫂不認字,就指著報上的字說:
  「你看鬼子在這報上登多大字,鼓吹圍剿微山的大勝利哩!上邊說消滅了共軍兩個支隊,三個大隊,飛虎隊全部就殲。連鬼子自己也承認攻微山傷亡了七百多呢!鬼子這次損失可不小!」
  芳林嫂把他們化裝突圍的情況和見到老洪的事情,跟馮老頭談了一遍,喜得馮老頭合不住嘴,他這幾天的奔波疲勞和苦悶,被趕得煙消雲散了。老人興奮得抖動著雪白的鬍子對芳林嫂說:
  「好啊!只要他們沒受損失,那咱這一帶就沒大問題了,謝天謝地!」說到這裡,老人的臉又沉下來說:
  「眼下各莊的地主壞蛋,都又在翻白眼了,他們以為鐵道游擊隊沒有了,又是鬼子的天下了。松尾又在召他們開會,偽政權又要成立,我看搜捕咱們這號人的時候又要到來了。你跑出來是對的,可要警惕點啊!我最近就想到山裡去看看他們,要他們快快出來,……」
  「你幾時走?」芳林嫂聽到馮老頭要進山,很高興地問:「你把我帶去吧!臨走老洪還要我去受訓的。現在母親也死了,鳳兒寄放在親戚家,我可以脫身了。」
  「行啊!不過我得先打聽下鐵道邊的情況,咱們約個地點吧!」
  他倆約定後天傍晚還在這裡見面,連夜過鐵路進山。說完就分手了。
  當晚,芳林嫂就偷偷去看鳳兒,到親戚家還是跳牆進去的,姨母在燈影裡幾乎認不出她了。因為她多日在野外奔波逃難,挨凍受餓,弄得蓬頭亂髮,有些消瘦了。連她自己照著鏡子也感到吃驚。只有那對顯得特別大的水漉漉的眼睛還像她原來的樣子。
  她把鳳兒偎在懷裡,用乾澀的嘴唇,親著孩子的臉。自從老娘死後,只有這孩子掛著她的心了。現在她將要離開孩子到山裡去受訓,參加革命工作,再見面還不知什麼時候。進山是她樂意的事,可是要離開孩子,不禁勾起她的一陣心酸。鳳兒也像懂得媽媽的苦楚似的,沉悶的盯著媽媽。芳林嫂沒有告訴鳳兒她要遠走,只叮嚀說:
  「媽媽不能在家守著你呀!要是鬼子漢奸來了,就會把你媽媽逮走了。我在外邊躲躲,等鬼子走了,媽媽再來領你,你在這裡要好好聽姨姥姥的話呀!……」
  鳳兒懂事的點點頭,芳林嫂更緊地把孩子摟在懷裡。在這裡,芳林嫂總算吃了一頓熱飯。想到就要走了,她靜靜的對著鏡子,梳了一下頭,洗洗臉,把泥污的衣服整理了一下。
  在約定的時刻,芳林嫂到了前天她和馮老頭談話的地點,她依著一棵樹在盼著老人的到來。她四下望著浸在暮色裡的村莊,都又燃起熊熊的火光,遠近處常傳來捕人的槍聲,心裡想著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到處追捕她的環境,到山裡去學習,很快就要見到劉洪了,她心裡感到無比喜悅。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還不見馮老頭到來,她站得腿有點酸了,就靠著樹坐下來,可是她的眼睛還是在向四下瞅著。夜已靜下來了,四處每一個黑影和動靜,都能引起她最大的注意,可是馮老頭還沒有來。
  「老頭把這事忘了麼?不會啊!在這種情況下約定一道到山裡去的事,總不會忘記的。出了什麼岔子麼?也不會呀!老頭和鐵道游擊隊相處很久了,是很機警的。可是他怎麼還不來呢……」
  芳林嫂坐在濕地上,兩手搓著腳邊的麥稞在尋思著,麥苗經過一場春雨又長得高些了,長得高的地方,爬進去就可以埋住人了。不過現在芳林嫂已經不從這方面想事了,唯一繫在她心頭的事,是趕快離開這裡,到山裡去。馮老頭遲遲不來,使她有些焦急了。她抓一把麥葉在撕著,麥葉都被撕斷了。她實在等得不耐煩了。
  三星已經正南,芳林嫂整整等了半夜,再晚些就過不了鐵路了。她心急得像火燒似的。為了能夠早一些見到馮老頭,她站起來,向著遠處馮老頭住的小莊迎上去了。她想著也許在路上會迎著他的,她是多麼急切的想見到他啊!她一邊走著,一邊四下瞅著,生怕馮老頭從兩邊過去,碰不上頭。可是一路上她的眼睛在夜色裡都瞅痛了,還是沒看到馮老頭。已經快到莊邊了,莊裡的火在熊熊的燒著,敵人一定盤踞在莊裡,她趴在莊邊的一塊麥苗裡,向莊裡望著。村裡除了火光和莊東頭敵人的哨兵,什麼動靜都沒有。
  再不能等了。她下決心要爬到莊裡去,去找馮老頭,他的家她是知道的,是在東頭,可是那裡有哨兵,不好接近,她只有到莊西邊的住家去打聽一下,通過老鄉去喊馮老頭,比冒冒失失到他家更妥當些。拿定了主意,她就偷偷避著火光,在黑影裡向莊裡爬去。
  現在她已經很會扒牆頭了。為了要見馮老頭,她摸到一家短牆根,就很熟悉的翻到院裡了。她悄悄的摸到住屋的門邊,輕輕推著門,門裡邊有個老大娘低低的問:
  「誰呀!」
  「我,好大娘開開門吧!」
  聽到是個女人的聲音,老大娘很快就把屋門拉開,一見芳林嫂就問:
  「你幹啥啊!深更半夜的……」
  「逃難的呀!我想在這躲一會就走!」
  老大娘把她讓進屋裡,把屋門關好,點上了油燈,在燈光下老人望著芳林嫂的臉,同情的說:
  「俺也是剛逃難回來不久呀!你是哪莊的?」
  「東莊的。」芳林嫂隨口說了個莊名,因為她在苗莊很紅,怕別人知道她是芳林嫂,所以她沒敢說出自己的莊名。接著她對老大娘說:「俺家住了鬼子,青年婦女誰還敢在家住呀!就跑出來!」
  「你和這莊有親戚麼?」
  「有!我和馮老頭,文山大爺是親戚,一進莊我看他住的那邊有鬼子的崗,就沒敢過去。」說到這裡,芳林嫂就轉到本題上了,就問:
  「馮大爺在家麼?」
  「別提了!」老大娘歎了一口長氣說:「他被逮去了!」「啊?!」芳林嫂象被潑了一頭冷水,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緊跟著問:「怎麼?」
  「被逮去了!」老人重說了一遍,眼睛也有點紅了,「昨天夜裡的事!從鬼子來這些天,他都沒沾家呀!就這天偷偷回了趟家,就遭了事。聽說他到臨城那邊去了一遭,要想到山裡去,才回家收拾一下,可是特務早跟上他了。在他沒來家前,鬼子就到他家逮他好幾次了。鬼子沒捕著,就沒有再上他的門,誰知鬼子暗地在他門邊設了崗,不論白天或夜裡,都守著他的門,一見他進門,就包圍了院子。」
  老人望了一下芳林嫂,這時她已把臉埋在手掌裡,淚水從手指縫裡流出,老大娘又長歎了一聲,說下去:
  「是個多好的老頭呀!他臨被鬼子押著帶走的時候,鬼子用槍托打他,說他是老八路,可是老人並沒有含糊,鬼子一邊打,他一邊叫罵:『你們能把我這個老頭逮住,可是你們可逮不住鐵道游擊隊!奶奶!我人老了,死了沒啥!可是鐵道游擊隊會來對付你們!』唉!提起他被逮去,莊裡沒有人不流淚的!」
  當老大娘談過不久,芳林嫂就又溜出莊去了,她像失了魂魄似的在夜的田野裡晃蕩著身子走著,她渾身上下都沒有了力氣,但是她還是掙扎著走著,馮老頭的被捕,對她是個多麼沉重的打擊啊!完全打碎了她剛才一切的想法。進山受訓是不可能了,因為沒有馮老頭引路,她不知道往山裡去的路線的。她無力地向前走著,最後跌坐在一塊墳地裡。現在她只有想盡辦法逃避敵人對她的追捕,繼續在田野裡流浪了。各莊已折掉的炮樓,在鬼子的監督下又都修起來了。鐵道游擊隊的家屬和有關係的人都被逮捕了。過去和鐵道游擊隊有關係的保長,或被捕、或被撤換,流氓壞蛋當起偽保長,偽政權又成立了。松尾召集這些偽保長開會,為防止八路捲土重來,要各莊組織「反共自衛團」。並出動宣撫班到各村宣傳,他們指著照片上的一片屍體說,飛虎隊全部被消滅了,妄圖欺騙老百姓相信這湖邊再沒有什麼飛虎隊了。事實上知道鐵道游擊隊化裝突圍出來的,只有小川、芳林嫂和馮老頭了。可是小川當晚就跟著老洪進山,馮老頭又遭到逮捕,現在知道的只有芳林嫂她自己了。可是她每天被追捕,一個人四下逃難,沒有機會來和群眾講這事情。所以湖邊的人民都以為真的沒有鐵道游擊隊了。
  聽說鐵道游擊隊被消滅,一些地主認為湖邊已成了鬼子的天下了,都紛紛投進鬼子的懷抱。東莊的地主胡仰,仗著他的兒子在臨城的勢力,竟當起鄉長來了。松尾又特別為他組織起鄉自衛隊,又配備了槍支,統轄各莊的「反共自衛團」。沙溝後邊有個大鎮,鎮裡有個大地主的兒子叫秦雄,上過中學,是國民黨三青團員,鐵道游擊隊到湖邊後,他為了保住自己的產業,就跑去找李正,想要求參加點工作,李正把他留下,進行教育。可是他膽小,經過幾次戰鬥嚇破膽,後來就又跑回家不幹了。現在他又被松尾拉出來,成立隊伍,委為湖邊「剿共司令」。松尾的意圖是想借這秦家大地主的勢力,來統治湖邊一帶村莊。因為鬼子圍剿微山後,暫時屯兵湖邊,偽化這個地區,以後準備撤兵南下,調往南洋作戰。現在鬼子兵員缺乏,是不能在這裡久待的。所以松尾趁著大軍在境,就加緊著湖邊的偽化活動。
  湖邊偽化起來了。松尾就回臨城審案子,因為這次掃蕩抓的人太多了。他查了一下「犯人」。獨獨不見芳林嫂,這就使他很生氣。因為芳林嫂給他的印象太深了。她使他在苗莊幾乎被飛虎隊活捉,雖然脫險了,卻挨了這個女人一手榴彈,打得他頭上起了一個雞蛋大的疙瘩。這仇恨他忘不了,所以他一定要在這次活捉芳林嫂。
  他氣沖沖的去找到秦雄,限他三天把芳林嫂抓來,不然,不但反共司令當不成,還要秦雄的腦袋。
  「一定幫我拿住她,不信你這個司令就拿不到一個女人!三天交活的來!」
  秦雄為這任務,搔著頭。他在鐵道游擊隊時,是認識芳林嫂的,也知道她和劉洪的關係,在劉洪教育下,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會使槍,又熟悉鐵道游擊隊的一套活動方式。這些天,秦雄曾帶著隊伍配合鬼子清剿各村,也注意到拿她,可是卻捉不到。現在松尾限期要芳林嫂,他就召各鄉長開會,也下了死命令,尤其指著胡仰說:
  「她在你鄉!兩天交來,交不到小心你的腦袋。」
  胡仰帶著他的反共自衛隊和各鄉的反共自衛隊,加上鬼子配合著,不分晝夜的在湖邊清鄉了,一夜包圍好幾個莊子,挨家搜查,可是總不見芳林嫂。又分數股在田野的麥苗里拉網似的清剿,還是沒有。在一天夜裡,反共自衛團正在田野裡清剿,有個偽軍看到一個黑影從身邊閃過,他追上去,突然砰砰兩槍,他的左臂中彈,別處聽到這裡的槍聲,大隊鬼子漢奸包抄過來,找了一夜,還是不見蹤影。
  三天沒有捉到,秦雄請求松尾再寬三天,一定可以捉到,因為在清剿中有人看到過她了。松尾聽說有了蹤影,就答應下來。
  芳林嫂在這幾天清剿裡邊,沒有合一下眼,隨時都在緊張的奔波著,白天還可以望遠,看看鬼子來了,就在麥叢裡爬到別處,可是夜間就只有靠兩隻耳朵聽四下的動靜了。有幾次她是從鬼子包圍的空隙裡,順著麥□爬出來的,有幾次她是打著槍才衝出來的。
  好幾天沒有吃飯和睡覺了,她疲勞得頭象千斤重,一低下頭就打盹,可是四下敵人清剿著,她怎敢睡下呢!想到這裡,她就強打精神,有時把自己的大腿用力的擰幾下,用疼痛來驅逐疲倦,支持下去。這夜已經是第六夜了,當她從另一塊麥田爬到這塊麥田,在一個小土堆邊一爬,頭就再也抬不起來,渾身軟得沒一絲力氣,身子一著地就呼呼地睡去了。她突然被一陣雜亂的聲音驚醒,一睜眼四下都是人,有幾個已向她撲來,她一抬身,正要舉槍,可是已經晚了,幾個偽軍把她抱住,她再也動彈不得。
  胡仰用電筒照著芳林嫂的臉,哈哈笑著說:
  「可把你找到了!」
  芳林嫂大罵道:
  「胡仰!你這狗漢奸!」
  胡仰想到這幾天為捉不到芳林嫂自己所受的氣,一見芳林嫂就想去痛揍她一頓才痛快,可是現在他望著這女人,不由得心裡有點膽怯,也許是過去鐵道游擊隊那種英勇威武的氣概所留給他的印象吧!因為過去他看到劉洪那對發亮的眼睛,心裡就打寒戰,所以現在他看到劉洪的愛人也有些駭怕。他不但沒敢揍芳林嫂,相反的卻陪著笑臉:
  「你不要生氣!這是松尾要你,我們也沒辦法,秦司令為這事也為難不小。你和秦司令是老熟人,他還有話給你說呢!」「哼!難道我還怕見他麼!」
  芳林嫂就被押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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