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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出了日式料理店后,駱旭大步避開人來人住的商街騎樓,一鑽進小巷后,腳步也慢了下來,十分鐘后,他人已站在古小月經營的美爾美餐店前。
  目前已過午兩點,閉門謝客的鐵門早被拉下,駱旭仍記得自己是如何被古小月的恬靜之美迷住的。那是一個綿雨不斷的台風天,為了避開混亂的忠孝東路,他要司机驅車鑽入小巷,沒想到跟他抱持同樣想法的開車族還不少,于是就這么地卡在小巷里的美爾美早餐店前動彈不得。
  百無聊賴之際,駱旭自然而然地往車窗外觀望,古小月美麗的倩影就這么地映入駱旭的眼底,他甚至降下被雨點打成模糊的車窗,大膽且仔細地觀賞她古典味十足的嬌顏,一直到古小月与駱旭對上眼后,才察覺坐在車里的他,正拿著一雙銳目盯著自己。
  而古小月當下的反應也真沒令駱旭失望。她先是挪開目光,然后佯作忙碌狀地傾頭抹桌子,白皙如皎月的臉蛋在瞬間被熱血染成玫瑰紅,嬌滴滴又羞答答地抬眼偷瞧他是否真的在看她。明白他真的厚顏地打量自己后,她竟不知所措地丟下抹布,小跑步地往店里深處奔去。
  駱旭目睹她窈窕動人的身子隱入一扇門板后,當下判斷,只要好好調教一番,嫵媚似水的古小月應該會是一個當情人的料子。
  只是……就不知她嫁人了沒?若她已名花有主,他自然得打消納她為情人的念頭。
  不料,古小月不僅嫁過人,還是一個懂事的俏寡婦,這對已忙到無暇費心思跟女人大獻殷勤的駱旭而言,不啻一個恰到好處的安排。
  連月來頭一次,駱旭總算對女人起了悸動感。盡管如此,他清楚自己沒愛上古小月,他只是想要古小月,想利用她的柔情与軟玉般的身子去紆解工作一日后的茫然感。
  他會遣人去跟她提議,提供她优渥的高品質生活,讓她衣食無憂地過日子。她若肯,是再好不過,若不答應的話,他也不愿強人所難,畢竟,想上床替他暖被的女人多的是,他總有辦法再找到另一個古小月。
  駱旭拿定主意后,旋身往辦公大樓走去。
  不料,一個冒失鬼迎面撞上來,他的下腹也冷不防地被一截棍子戳中,為防肚子被戳出一個窟窿,他反射性地抬手擋住對方。
  沒想到對方被他出其不意的自衛舉措嚇了一跳,原本抱著三卷畫的手一揚,提挪到胸口處,結果一根翹起的畫軸又打中駱旭的下巴。
  駱旭摸住下巴,忍不住哀號出一句英文粗話,想是只要不去撞上洋鬼子,就算有人听懂,“效果”也不會比用漢文母語來得惊悚。
  結果駱旭哪里不好擋,竟去擋到對方的前胸,而從對方那一對隆起有彈性的雙峰判斷,他知道剛才摸中的,是女人的乳房。
  是女人的乳房也不打緊,偏偏對方有著一張神似洋婆子的瓜子臉,而從她震怒噴火的大眼金眸里,他已知道她百分之兩百徹底了解“F”這個四字經的用法。懊惱之余,他又未加思索地再次咒出一句“F”!
  結果,眼前這個脾气暴躁的阿修羅婆子揚手便賞他一記熱辣的耳光,之后竟以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教訓他,“難道你媽沒教過你,在街頭罵髒話有可能被人掌嘴嗎?”
  駱旭錯愕之余,沒替自己答辯,也忘記提醒她,她抱在怀里的那截畫棍,才是逼他出口成髒的元凶,更何況,她簡直就是打帶跑,小題大作地摑他一掌后,人已遠离他十步遠,他連放聲叫左右拿下的机會都沒有!
  “左右拿下?駱旭,你到底在胡扯什么?被人打昏頭了嗎?”駱旭搖頭自嘲一番,抹了下巴,回首往女人遠去的背影瞄去,目不轉睛地凝視那串垂在印度白棉袍上東搖西晃的棕色馬尾辮,訝然地發現,這個女人腳下套著的竟是一雙不合時宜的草鞋!
  這樣不倫不類、不古不今、不中不西的曠世新种美女究竟是打哪里蹦出來的?
  聊齋番外志嗎?
  還有,她發怒時的瞳孔真的是金色的嗎?那么姑娘她怒消以后,又會是什么顏色的?
  坦白說,駱旭并不想深入了解,以他目前眾星拱月的長紅行情,他何必去招惹這种脾气坏坏的阿修羅,即使對方擁有天人之姿的潛能,照樣掩飾不了她骨子里其實是一介凶婆的事實。
  跟駱旭親近過者心里皆有數,不管是八婆、巫婆、雞婆、凶婆,還是三姑六婆,凡跟“婆”字帶上邊的女人,他一向敬而遠之,這條規矩連“老婆”也包括在內。
  失去溥心畬的那幅畫,李怀凝的心像是被人剜去一塊肉,郁結不樂得很。三個早晨,她上古小月的攤子時,對人都是愛理不理的,就連古小月想從她的嘴里撬出兩句話都難。
  第四個早晨,李怀凝的心情好一點了,終于注意到古小月跟尋常不一樣,難得妝扮的她竟抹起粉來,變得格外動人。
  她想問古小月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但那天上班族客人特多,古小月根本沒空暇聊天,李怀凝只好坐在那里蹺腳看報紙。
  看著看著,她的注意力便集中到巷子斜對面的一部銀黑色LEXUS大轎車,窗子黑壓壓地掩閉著,從冒著煙的管子与瞬息閃動的紅色方向燈判斷,車里不是有個達官貴人候著,就是駕駛臨時停車辦事。
  她四下看了一圈,注意到一個身著警衛服的中年男人站在古小月的攤前客气且恭敬地點早餐,古小月應聲往大車方向望去,點頭時臉蛋儿也轉眼間泛紅,包早餐的動作突然變得生澀起來。
  李怀凝見狀,不免起了探究之意,她往那個站在攤位前的警衛梭巡几秒,接著狐疑地將美目往大車后座調過去,她金色冷艷的眸子固定在那一塊神秘的后車窗,想探出個蛛絲馬跡,但三十秒仍探不出所以然,于是,她放棄地聳肩,把注意為挪移回報紙上。
  突然一聲雄壯的男音從李怀凝的頭頂爆出。“阿蒂蜜西雅!你在這里啊!”
  李怀凝光是听到那獨一無二、濃重的拉丁音腔,就知道是意籍朋友羅飛來碰硬釘子了。
  羅飛來自意大利佛羅倫斯,擁有一流的拍攝技術,是國家地理雜志駐派遠東的專任攝影師,李怀凝是透過藝文界的朋友介紹而認識的。
  當他見到李怀凝的第一眼時,簡直就為她獨特的气質与外貌所傾倒,絞盡腦汁想追她,無奈李怀凝凡心未動,直接把話挑明,“我對外國男人沒興趣,尤其是拉丁种的,你再這樣像只發情的科卡狗騷扰我,這個圈子我可待不下了。”
  听她這么單刀直入地將他封殺掉,羅飛只好自歎自己不是中國男人,考慮過后,認為情人當不成,只好將就普通朋及,誰教李怀凝有一對迷死他的眼睛呢。
  不過,他這個普通朋友也不是當假的,只要他一來台灣辦事,絕對會來探望李怀凝,如果知道她正好三餐不繼地過日子,便會帶著自己的作品邀她上館子喝茶聊天,好多次,他都想直接掏腰包跟她買畫,但她自尊心強,不愿欠男人這种情債,一眼識破他的動机,根本不讓他買畫,每每還堅持要他免費抱走她最滿意的作品。他只好以自己的攝影回贈她了。在李怀凝來說,羅飛在國際攝影界的名气比她在台灣畫壇的名气還響亮,這樣以物易物,她不但沒賠,還賺了。
  問題是,在羅飛的眼里,這并沒有解決問題,因為李怀凝仍是一窮二白,出帳多過入帳。
  低頭對著李怀凝丰潤的臉頰,擁有一頭黑亮髻發的羅飛,扯著歡樂的嗓子道:“阿蒂蜜西雅!原來你真的在這里。當房東小姐說你到附近的攤子吃早餐時,我還不相信呢!你發財了嗎?”
  李怀凝翹起小指搔了一下耳朵,損著朋友。“大聲公別嚷,你再嚷,這附近整條名人巷都知道我的番號閨名了。”
  “這么久不見,你就不會檢點好听的說嗎?”羅飛抓了一張椅子坐下,兩肘抵在桌面,眨著一對羡煞眾美女的長睫毛,含情脈脈地看著她。
  李怀凝想了想,如果說好听的話能讓羅飛停止這樣看著她,她又沒什么損失,于是將手一攤。“好吧!很高興看到你,你看起來容光煥發,昨夜在PUB里泡到几個霹靂女嬌娃啊?”
  羅飛很老實地說:“兩個。”
  李怀凝翻了一頁報紙,消遣他,“母女?”
  “不,表姐妹。”
  李怀凝撤下報紙,眼一瞪,“你誆我?”
  “沒有。她們說是表姐妹,至于是真是假我可不在乎。”
  李怀凝這下可不客气了。“好,我知道很多女孩子覺得你這匹意大利狼很cute,但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的份上,別殘害我的母系女性同胞?”
  “可以啊!你若自愿給我殘害的話,我羅飛別說今后,就連下輩子都能放別的女人一馬。”羅飛說完抓起李怀凝的手,重重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李怀凝將手從他的大掌里抽出,往自己腰際一抹,佯裝啥事都沒發生地問:“你這次怎么這么快就回台灣?”
  羅飛無奈地說:“怕你餓死啊。”
  李怀凝這回沒瞪他,反而湊上臉,將自己不僅沒餓死,反而還發了一筆小財的原由道了出來,最后問他,“你說奇怪不奇怪,那畫根本不值那個价,那個白痴若知道花了冤枉錢,可要嘔死了。”
  “一點也不奇怪。”羅飛有不同的想法。“我倒覺得有個行家終于揭露你西畫好過水墨畫百倍的事實,算你走運。阿蒂蜜西雅,你跟你母親都有藝術天份,但你們的領域与特長不同,你不一定要走你母親的路子。”
  李怀凝听不進去。“我的西畫好過我的水墨畫?你別以為你是攝影專家就有資格下這种斷論。”
  羅飛聳肩。“我是沒資格,但在這個資本主義當道的社會,出錢買畫的人就是有資格。”
  “哼!一介商人懂什么畫,還不是買回去裝潢辦公室走道。”李怀凝不高興連羅飛也認同她的西畫比水墨畫好。更何況,她已多年不曾嘗試西畫了,她不确定能否抓回以往的水准。她把煩躁踢開,問羅飛,“下一站飛哪里?”
  “大陸西安。”
  “大陸西安!”李怀凝眼登時睜得雪亮。“難不成又跟那些考古老學究去刨死人骨頭了?”
  “不是。事實上是從那里出發,逐一探訪几條古絲路。”
  “古絲路!”李怀凝听到這三個字,目光馬上轉柔,一往情深地看著羅飛,“我手頭上有一筆錢,不會造成你的負擔。這……朋友能跟嗎?”
  “有錢當然誰都能……”羅飛側頭看了一臉諂媚的李怀凝,知道她已跟“古絲路”陷入情网,忙眯眼搖頭,轉口道:“唯獨你不能,因為听說只限家眷跟隨。”
  “那就說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好了。”
  “我們上法院公證結婚不更好?”
  “去你的!”李怀凝起身就要离去。
  羅飛很快地扯住她的道袍將她拉回原座,一臉愧疚地說:“對不起,這樣占你便宜,算我逾越了。你若想跟我去的話,我將今晚赴港的班机時間抄給你,你若訂得到票的話,我們直接在机場碰頭。我還有一群朋友沒去探望,不會有時間再聯絡你,所以到与不到全看你了。”說完,他提著袋子,架上太陽眼鏡后,搖著英姿魁梧的身子离開了早餐店。
  李怀凝目送羅飛离去后,發痴地呆坐在那里冥想古絲路,等到她清醒過來,轉頭往對沖望去,才發現漆黑大車已离去,她收了報紙一手插進褲袋里掏錢。
  古小月走了上來,兩手揪著圍裙,細聲地說:“怀凝,我可不可以跟你談一件事?”
  “當然可以阿!”李怀凝將錢遞給古小月,要她不用找了。“什么事?”
  古小月比了一個小聲說話的手勢。“上周末街頭的王媽媽受人委托……跟我提……嗯……”
  李怀凝爽快地替她接口,“提親嗎?”
  “不盡然是。”
  “既然不是提親,那提什么?”
  “提一個方案。”
  “方案!”李怀凝雙眉一聳,嗓門不由得隨著好奇提高几音。“什么方案?”
  古小月雙眸巡了滿室的食客一圈。“現下人多,我不方便說。”
  李怀凝會意后,問:“那你覺得呢?”
  “我……”古小月驀然地臉紅了,“我不知道。”
  李林凝很直率地說:“不知道就別答應啊!”
  “可是……”
  李林凝看了手表一眼,“有可是,就表示你不确定,不确定的事當然不能說确定,我看你不如跟王太太說你要時間考慮。”
  古小月點頭,“喔,好。對方也說愿意給我一段時間考慮。”
  “那就不要倉猝下決定。小月,我現在得赶去旅行社一趟。如果訂到飛港的机票后,我有可能從今晚起就不在台灣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若有問題可以找我的房東小姐商量,我稍候會請人送一張支票來……先說好,我不是給你,是借你。如果你有急用,將支票拿到銀行兌現,若還不夠的話,找我的房東小姐,她會樂意幫你。”
  “喔,好。”古小月似乎放心了,對著李林凝的背影問:“那你什么時候會回來?”
  李怀凝回頭大喊一句,“大概一兩個月后吧!我會寄明信片給你的。”
  那一個下午,很不湊巧地,羅飛搭的那家航空公司已客滿,李怀凝問了好几家旅行社也都因春假旅游旺季而要不到票,回到家,碰到那個有通天本領的妖婆趙燕麗后,忍不住發牢騷。“平常票都超賣的,為什么偏偏這個時間跟我搬出那种原則大論。”
  趙燕麗和李怀凝一見面就斗嘴是不爭的事實,但她們之間若一方有難,而且月經指數又正常的話,還是會意气互通的。
  “你的國民禮儀那么差,誰會理你這种拗客?”趙燕麗先損了李怀凝一頓后,一語不發地遞出一張机票說:“算你今天走運。我朋友一直催我到香港看他一趟,但我知道此趟去了后,很難全身而退。”
  “怎么,你有預感對方會對你下藥啊?”
  趙燕麗點頭。“上次約會時他在我酒里動過手腳,我沒點破,只推說有事得先走。這次會面他可能不會那么容易讓我全身而退。”
  李怀凝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室友,“小趙,你這樣把人家兜得團團轉,便宜也不讓人家沾一下,一見苗頭不對,就打退堂鼓,這樣吊男人胃口,總有一天會出事。”
  “我沒有要男人對我好啊!是他們主動追求我的,有什么辦法?何況他們一個個都對外宣稱跟我上過床了,既然如此,那就得付出一些代价。還有,如果你想在今夜飛到香港的話,你也得付出一些代价,那就是嘴巴放甜一點。”
  李怀凝不接受威脅,“或者我可以跟以前你的那些痴心漢們通風報信,要他們某夜潛進你的閨床上報到,看看究竟是誰先替你開苞。”
  趙燕麗挺胸叉腰地說:“你又在唬人了。”
  “唬人?你是個老處女是不爭的事實,我哪里唬人了?”李怀凝得意地問。
  趙燕麗花容隨之變色。“你……怎么知道的?”
  李怀凝告訴趙燕麗,“你新年喝醉酒時告訴我的。”
  “你!我明明是跟念香說的……”
  “那是你以為。念香那天回家吃團圓飯,你把我當成她吐了好長一段的心事,你甚至將暗戀念香老爸的事都跟我說了。好了,放心,我不會把你的閨房秘辛抖出去的,只要你能幫我弄到一張赴港的机票就好。”
  “李怀凝,有時候我真的想一手掐死你。”
  “相信我,我不值得你這等美女去蹲大牢的。”
  于是,赴港的机票就這么到手了。當天晚上,李怀凝在羅飛登机前找到了他,讓他知道,她一個小時后在赤鱗角机場跟他碰頭。
  他高興得忍不住在大庭廣眾下親她一下,她忍下甩他巴掌的沖動,只告訴他,“你皮痒啊。我隨身帶了防色狼的噴霧器和瑞士刀,只要你在旅行期間做出超過擁吻的舉動的話,我會不顧以往的情誼,讓你見識妙用的。”
  羅飛真心地道歉。“原諒我情不自禁。”
  李怀凝搬出那套老話,“相信我,我不值得大攝影師這樣情不自禁地冒險的。”
  羅飛若有所思地對她說:“阿蒂蜜西雅,雪貂臨死前,通常也不知道人類究竟圖它們哪一點好。”
  李怀凝跟他裝蒜,顧左右而言他,“你打這樣的比方,換我皮痒了。你該登机了,我們一個小時后見。”
  駱旭坐在自己的皮椅里,接听由秘書轉進來的電話。
  “我是駱旭,哪位找?”
  “嗯……我……我姓古……”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細柔的嗓音。
  駱旭擱下手邊的事,往后仰靠在大椅上,放緩公式化的生硬口气,柔和地鼓勵她開口。“是,古小姐請說。”
  “你……我……我不确定,可不可以讓我多考慮一些時間?”
  基本上,一個女人肯考慮讓他包,就表示她也有意思。駱旭笑顏一展,寬和地問:“一個禮拜夠嗎?”
  “可能……不太夠。”
  “那你說個時間吧!”
  “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半月的時間?”
  駱旭的眉頭皺了一下,他雖不高興等那么久,但若太強勢,恐怕要令古小月打退堂鼓,于是爽快地說:“沒問題,你要一個半月就一個半月吧,希望屆時你給我的答覆是好。”
  “好。”
  听她說好,駱旭忍不住挖苦她,“你不是要考慮一個半月嗎?怎么又說好了呢?”
  古小月“嗯”一聲,似乎不懂他的玩笑,他也不想讓她有那种不知所云的疑惑感,只建議,“這樣好不好,我給你時間考慮,但這段日子你肯不肯跟我約會呢?”
  “約會?我……不确定,我必須照顧我婆婆……”
  “我會找人照顧你婆婆。一個禮拜你只須抽出一晚就好,而且我保證在十點以前將你送到家。”
  “喔,好。”
  “那么就這么說走了,我下午六點整,帶一位特護去‘換’你出來。”
  駱旭溫柔地說完話便馬上切斷線路,直接撥到位在中山北路的一家服飾店,交代店老板,“我的女伴有美麗的頸項与背脊,請林老板挑几件能烘托出她优點的衣服与鞋子,送到以下的地址去……”
  這事交代妥當后,駱旭的腦筋又轉了一下,順道撥內線給秘書,“Tracy,幫我到保險庫調一項首飾出來,嗯……我看就那串珍珠項圈吧。”因為也唯有珍珠配得上古小月白里透紅的膚色。
  等事情暫時搞定后,駱旭這才定下心來辦公,但不知怎么地,三番兩次闖進他心門來作亂的竟不是引人遐想的古小月,而是今晨他在古小月的店攤目睹到那個被一個外國男人吻手的女人。
  拜他的秘書与偵探社的高效率,駱旭知道那個有著一對貓眼的女人名叫李怀凝,也就是韓菁口中那個跟古小月很要好的“杏子”。她同時也是那個四天前無禮地打電話給他,宣稱要跟他買溥心畬的畫,隨后与他在古小月的店門前狹路相逢,并不分青紅皂白、摑駱旭一掌的凶婆子。
  而更讓駱旭深感意外的是,“她”竟是那個他极其欣賞的青年畫家袁疑!
  不知怎么地,一想到她,駱旭整個思緒就冷絕起來,他有不祥的兆頭,總覺得這個女人會成為他和古小月之間的程咬金,但他有把握古小月不會拒絕他的提議,只不過往后他得將這個姓李的女人跟古小月隔絕開來。
  他駱旭的女人絕對不能跟一個自以為是的大女性主義者扯上關系,因為他的第一任前妻波麗就是一個前衛与偏激的女性主義者,要不是誤認他是個有理想抱負的革命份子,她根本不會抱著一腔的熱忱跟他交往,等到了解他對賺錢比對民主改革還要熱中后,她對他的感情便完全消失殆盡,她甚至譏他是個中了資本主義鴉片癮的中國米虫,成天只曉得幫奸商管帳。
  他在美國跟波麗相處的那一年婚姻生活,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吵架;另外三分之一則是在睡覺,她帶別的男人睡他們的床,他則得一人去窩睡袋;最后三分之一的時間則是鑽研如何辯贏對方,直到波麗在醫院的病床臨終前,耿耿于怀地道出她嫁了一個冒牌的斗士。
  從那時起,駱旭就打定主意,与其找個驕傲、自以為是的才女,不如找個溫順乖巧的愚婦來完成人類“自然的任務”為佳。
  多年來,他依循這個大原則挑女人,用財富麻醉女人的尊嚴,女人無一不被他養得服服帖帖,個個像只不愿飛出籠的金絲雀,即使刁鑽如波斯貓者,只要他開口說緣份盡了,也沒人膽敢在他面前任意撤潑唱哭調。
  駱旭已安于這樣方便的規矩了,可不想被一個他不感興趣且又掌過他嘴的女人破坏掉,因此古小月若選擇他,就得放棄李怀凝這個朋友。
  而他會做得漂漂亮亮,甚至不讓她那顆漂亮的小腦袋傷半點神;他已為古小月在汐止隴山林覓得一幢房子,等他确定他与她之間培養出長久的打算后,再將她安置到美加去當少奶奶,日子一久,她和李怀凝之間薄弱的友誼自然要轉淡,屆時他就無后顧之憂,且照常跟袁疑收購畫作,直到袁疑江郎才盡為止。
  而以駱旭這個收藏名家的判斷,袁疑再不警覺改變畫風,走她專長的西畫的話,她這一生的成就也不過如此,至于要達到她母親李清歡的功力,那即使花上一輩子的時光去琢磨也不易辦到,只因為李怀凝不是李清歡,李怀凝有她自己的格局,如果她肯將她的現代感与作畫時的趣味与幽默發揮在油畫上,而不是一味地仿水墨畫的話,他保證她在十年間會有大成就。
  但那個女人會听他這一介商人的話嗎?
  駱旭不以為然。所以,就且走且看她是如何在藝壇間銷聲匿跡吧!
  自從李怀凝那個酷女跟著羅飛帥哥去大陸兩個月后,某星期六早上,趙空姐燕麗小姐和瘦了一小圈的吳念香兩人各端著一杯檸檬汁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按著電視遙控器。
  吳念香說:“嗯……李怀凝不在家還真的是怪怪的……”
  趙燕麗打了一個呵欠,同意道:“就是啊!在飛机上遇到拗客,回來想找人吵架都沒地方宣泄。”
  吳念香一臉受到冒犯。“不要瞧不起人,你想吵架我也是可以陪你吵啊!”
  趙燕麗看了一下吳念香,舉手要她省省。“那种感覺不一樣啦!你太厚道了,叫罵起來不夠過癮。”
  “試了才知道啊……”吳念香剛說完,靜了好几天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她起身接听,仔細听過接線小姐的話,說了一句“Yes”。沒多久,她就听到老室友李怀凝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人也頓時開朗起來。“啊!孟宗竹,你人在哪里?什么?你跑到伊朗……”吳念香話還沒說完,話筒就被趙燕麗搶過去了。
  “什么?你竟跑到伊朗!啊,不是伊朗,那么是伊拉克嗎?也不是,那到底是哪一個?喔,兩個都進不去,你因為是美國公民兩伊海關不讓你過去……好了、好了,我知道長得像美國人不是你的錯,總之,你現在要怎么辦?直接飛回來嗎?
  “什么?沒錢了,那就用信用卡啊!什么?你出國連信用卡都忘了帶?那你怎么有錢打電話?喔,用對方付費……先別囉唆,念香已跟Operator說Yes了,帳你日后跟她結。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羅飛那家伙呢?
  “他先你一步入關,所以不知道你被拒絕入境……等等,孟宗竹,你先閉上嘴巴听我說話。你現在這种處境,還要跟我借錢繼續旅行?不行,你得回來,我和念香可以借你錢,但條件只有一個,你得回台灣。為什么?”趙燕麗掩住話筒,問了吳念香,“她都走投無路了,還問我為什么得回台灣?”
  吳念香兩手一攤,小聲地說:“你就老實告訴她,你想念她,不跟她吵架整天就不帶勁啊!!”
  “去,這事讓她知道還得了,她不跟上天去才怪。快,赶快找個能將她騙回來的籍口吧!”
  吳念香兩拳敲來敲去,后來大掌一拍,說:“有了,就說古小月有急事找她。”
  趙燕麗几乎是不悅地瞪著吳念香。“干么將那個柔苦無骨沒主見的女人扯進來?!”
  “她是孟宗竹的朋友,孟宗竹很關心她的,甚至在出國前把她三分之二的積蓄放在古小月那里。”
  趙燕麗嗤了一聲,“這就是為什么她會被困在中東那里動彈不得的原因了!錢已不夠用了,還凱得將錢塞給別人,她對金錢再沒概念也不該這么閃神吧。”
  吳念香拍拍趙燕麗的背,催她道:“不管了,你就跟孟宗竹說古小月有急事找他商量。”
  趙燕麗只好照章傳話給電話彼端的室友,几秒后,趙燕麗的美麗大眼突然凸了出來,她小聲疾呼著,“念香,她竟然說好!我好說歹說都勸不動她,如今搬出古小月,她這根孟宗竹竟然改變主意了!說她跟古小月不帶曖昧關系,我還真不信……”
  吳念香知道她其實在吃味,忙提醒她,“她和古小月有沒有曖昧關系我們管不著,我們先把孟宗竹弄回來再說,你要不要用我的信用卡號幫她訂票?”
  “不,用我的就好……”趙燕麗說著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一邊交代線上的李怀凝該如何辦才上得了回台的飛机。
  在趙空姐的幫助下,李怀凝以僅有的余款買到杜拜的航机,在杜拜机場的出境大廳跟趙空姐安排的朋友碰頭,接過返台的單程机票后,轉了兩次班机,總算在當天午夜回到台灣。
  兩個月來長途旅行的李怀凝已身心俱疲,根本沒力气再走一步,于是打定主意在机場的入境大廳過一夜再說,沒想到人已上飛机值勤的趙空姐還是托了朋友來載她回去。
  回到家,她一見房東吳念香就莫名其妙地抱著她大笑起來,并直嚷:“我好高興看到你,你知道嗎?抹香鯨,你變高了!”
  吳念香搖頭,“不,我沒有高,而是瘦了。”
  “瘦了?好棒啊!你瘦了,我是不是在作夢?抹香鯨竟然也會瘦!太棒了!”樂极生悲后緊接著就是痛嚎一頓,直到吳念香扶著嗚嗚哀慟的她進入自己的房間,她一聞到闊別多時的墨料与紙張的味道后,喊了几句“媽媽!媽媽!”之類的話,才安心似地躺上床,抱著厚枕,全身放軟地進入夢鄉。
  她這一睡就是足足兩天一夜,之中,甚至連趙燕麗走進她的臥室探個究竟都沒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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