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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自從“肥美”脫手后,李怀凝似乎開始交起好運。
  畫廊經理會親自打電話來,告知李怀凝有客人指定某种風格的作品。
  不是她故意跟自己的荷包過不去,實在是因為感覺不對,她畫不出來,再加上她三不五時狂逛藝廊,每見有喜歡的,不先拿捏自己負擔得起与否,總會預先丟下訂金以免躑躅地打推堂鼓,所以在經濟能力上,她總是入不敷出,即使這個月多賣几張畫,衣袋里總像破了几處大洞,守不住財,至今仍窘迫得緊。
  而她在收到駱旭饋贈的溥心畬的字畫后,總覺得良心不安,三天后,她跑到一家慈善机构,豪爽地以“駱旭”的名字,將同等畫值的金額捐了出去,心才舒暢些,但她同時忘了,她在外旅行兩個月時,積欠羅飛一些錢,這錢她非還不可。
  羅飛當然不會主動跟她要,但在旅行時發生了一些事,讓李怀凝無法不將債還清。
  那兩個月,若強說他們之間沒事,其實有點自欺欺人。有一晚,在沙漠扎營過夜時,突然下了一場驟雨,羅飛的睡帳進了水,為了搶救攝影器材,來不及打包睡袋,睡袋因此遭殃,气溫隨后在一個小時內急速地下降至攝氏零下二十度,李怀凝于是告訴羅飛,他可以跟她擠一個帳篷。
  羅飛起先不愿意,后來了解別的同事已避到他人的帳篷當一夜難民,沒預留位置給他時,才勉為其難地住進李怀凝的帳篷,甚至跟她共用一個雙人睡袋。本來他們是分得挺遠的,但气溫冷得讓人難受,基于求生本能,他們沒有异議地依偎在一起取暖,一夜相安無事,沒想到,錯誤竟在凌晨時分悄然地發生。
  神識末清的羅飛在寤寐之間,差點把李怀凝當成酒吧間對他投環送抱的女子調戲一番,苦非她及時醒來察覺有异,錯誤絕對會發生,因為他几乎已爬到她身上,只差沒解除她的衣物就可挺身而入了!
  她沒賞他巴掌,只是在他的肩頭上重重一咬,這才將他咬醒。
  盡管羅飛事后愧疚地跟她道歉,她仍對他持有戒心,不是因為怕他真的故意侵犯自己,而是她終于了解他對她真的放進了真感情。而她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回報他對她的關注,因為她始終把他當成有通財之義的好朋友對待,所以,欠羅飛的錢是非還不可的。
  因此當畫廊的經理到她的住所挑畫,看中她最新完成的几何抽象作品時,她咬著牙,足足蹙了一分鐘的眉頭,才低聲地說:“要就拿去吧!”
  只三天,經理便通知她去領酬金,問她想不想知道買畫人的來歷,她向來把賣出的作品當丟掉似的,再加上心情低落,根本對金主沒興趣,唯一讓她慶幸的是,她有償債能力,不必欠羅飛了。
  “李老師,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我這顆樹干總是畫不挺!”駱旭對著在旁發呆的李怀凝喊了一句。
  “喔!”李怀凝醒過來,取過他手上的毛筆示范給他看。“筆得這樣切著走,樹干才會挺勁有骨气……”
  駱旭已跟著李怀凝上了十堂的課,這些日子他偶爾會講一些不好笑的笑話,倒沒有制造讓李怀凝處理不來的意外事件,只除了第十堂下午,天气燥熱,再加上停電,他熱得將襯衫一脫,打著赤膊畫畫。
  李怀凝當時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狀,私底下卻把他上身的每一條泛著晶汗的肌理都輸進自己的腦海里,等三點下課他人一走,馬上掩門抓起炭筆,將他健康的体魄轉移至紙上。
  光是他碩實有力的肩頭就取了前景、側景和背景三張,平滑的胸膛与結實的腹部各兩張,至于頸背至腰背則因為她都是明目張膽地站在他身后觀賞,印象特別鮮明,所以畫了五張。
  李怀凝好訝异,因為她從來沒有這么認真地觀察男体過,在學校素描人体時,也是偏愛女体多過男体。每次有男模特儿來教室擺姿勢時,別的女同學總是臉帶羞容与好奇地瞪著模特儿的男性特征瞧,而李怀凝則是半點感覺也沒有,只顧著動筆將所觀之物記實地描繪出來。有個法國教授總是批評她的男体作品很死,放到停尸間供奉著比丟進紙簍里恰當。
  她才不甩那個法國教授怎么刻薄她的畫,因為當時的她對男体完全沒興趣,對她來說,男人的生殖器充其量不過是挂在肚臍下方十寸的一截腐肉罷了,腐掉沒用的東西不放停尸間冷凍,還能放哪里?
  話說回來,正當李怀凝打算把駱旭當成她新作品里的中心主角人物時,駱旭卻差人打電話告訴她,他有一個禮拜抽不出空來上課,當然錯在他,她日后并不需要幫他補課,直接算他缺席就好。
  李怀凝失望得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因為她不太确定他的膚色究竟是棕櫚色,抑或是古銅色的……她得再見他一眼才能确定,而這得等上七天才會知道答案。
  偏偏李怀凝不是個有耐心的人,等,無异于叫她罷工。
  但她終究等了。
  一個禮拜后,駱旭再回來上課時,他告訴李怀凝他想改學國畫,李怀凝有些失望,但沒有試圖改變他的決定,唯一令李怀凝高興的是,她總算可以确定他的膚色是古銅色的。
  不過她發現一件詭异的事,盡管他不刻意展現,他握筆的手會在無意間泄露出他其實寫得出一手好字的秘密,但他對繪圖卻一副外行的模樣。想想,這也不是不可能,因為李怀凝雖畫得出獨樹一幟的好畫,但她寫的字在行家眼里簡直就是滿紙四處爬的蝌蚪文,所以常有愛才心切的書法家長輩念在与她母親李清歡的舊日情份,熱中為她的畫提字落款,怕的就是被她自己的“真跡”玷污了好作品。
  駱旭停下筆,不确定地回頭喊她一聲。“李老師……”
  李怀凝從冥思中轉醒,先嗯了一聲,才慢慢地將目光從他頸項間收了回來,習慣性避開他的目光,改盯在他的畫上,問:“什么事?”
  “老實說,我有一點累了,咱們今天到此為止好不好?”
  李怀凝像是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這才与他的目光接触,“你為什么想到此為止……”她瞄到手表的短針指著“2”,了解她足足晚了兩個小時下課,于是胡亂抓了一把頭發,旋身走到自己的工具桌,低聲道:“抱歉,我竟不知道已過午兩點了。你如果想走的話當然可以,畫具我幫你收就好。你明天……會來上課吧?”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俯首看著她那對仰視詢盼的目光,給她一記暖笑,“會的。”
  她的唇間突然綻出一記難得一見的笑容,然后低頭整理東西。“那明天見了。”
  駱旭沒走,反而拉過一張圓凳,在她身旁坐下。“你難道不會想吃中飯嗎?”
  李怀凝很直率地告訴他,“我并不覺得餓啊!”
  “難道你都是在餓感襲身時才找食物吃嗎?”
  李怀凝想了一下,發現自己不能否認,于是說:“這有什么不對嗎?”
  駱旭忍不住對她搖頭,給她一個不僅不對,而且很糟糕的表情,“人跟野生動物不能比,餓肚子時才進食,難怪你的脾气好不起來!”
  李怀凝頭一次沒嫌他多事,反而問:“喔,這怎么說?”
  “食物轉換成熱能得花上一段時間,你若總在饑餓邊緣的話,會先耗掉脂肪,再由肝分泌出肝糖,以維持生命体力,如此長久以往,肝功能就會受到影響,你的肝火一旺,人也跟著浮躁,脾气自然好不起來。”
  “你在誆我?”李怀凝半信半疑地睨著他。
  他不否認,“如果這樣動嘴皮撒謊可以把你騙去吃頓飯的話,其實挺划算的。”
  吃飯?跟他!嗯……李怀凝拿不定主意,順手拉下束在馬尾的橡皮圖,以手梳理亂發,一邊考慮他的提議。
  “這樣好了。”他起身繞到她身后,捧起她的長發建議道:“你慢慢考慮,直到我幫你打完辮子后,你再告訴我決定。”他的指腹順著她的頭皮輕柔地梳著她的發。
  李怀凝頭次擔心自己不修邊幅讓他見笑,尤其當他的長指卡在她打結的發尾時,她恨不得拿剪子把頭發除去。
  駱旭倒是滿不在乎地繼續為她梳理,替她扎辮子,等到他躬身跟她要橡皮圈時,他才問一句,“你拿定主意了沒?”然后將她的辮子擺到她胸前,一手輕搭在她的肩上,微微地撫弄她的棉質衣料,等著她的答案。
  李怀凝能感受到他手上的熱力正透過衣料傳滲到她的肩頭。她啞著喉頭問:“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貓耳朵專賣店,很好吃,這回算我請,好嗎?”
  “真的嗎?貓耳朵!”豬耳朵他吃過,貓耳朵倒頭遭嘗試,眼睛不由得醒亮,喜出望外之余也不与她爭辯,兩手改搭在她的臂膀,扶她起身。“看在我沒吃過貓耳朵的份上,就由你請吧。”
  李怀凝點了兩碗貓耳朵和几道小菜后,駱旭護著李怀凝在狹隘的桌椅与食客間鑽動,好不容易來到角落里僅存的一張空桌,李怀凝坦然入座,等到駱旭也坐下時,她倒變得不坦然了,因為他的膝頭無可避免地触上她的,兩人四目回避,敏感地拉了一下椅子,對著餐具抱歉,同時警覺地將腿側開,不料,他們竟側向同一邊,這下他們不得不互望一眼,會心一笑了。
  李怀凝難得尷尬地道歉,“我圖地宜之便,竟忘記這里不是長人國的樂園。你這樣縮著,一直很不舒服,要不要我坐過去一點?”
  他將竹筷子和小湯瓢遞給她,并跟她保證,“放輕松點,我這樣坐很好,沒事。”
  但她就是輕松不起來,邊說邊咬著小指關節。“我想你一定習慣上豪華館子。我不是故意裝吝嗇,但我目前真的只能請你吃這种价位的食物……”
  “我了解,你真的不需要解釋那么多。我小時候在大陸老家。跟村伯鄰人上山獵來的珍奇野獸可能會嚇著你。”
  “喔!”李怀凝愣了一下,“譬如……”
  “譬如猴腦、穿山甲、蛇肉、野豬及熊掌。”
  李怀凝望著他不語良久,才將上身朝他傾去,面色凝重地低聲問:“滋味如何?”
  他也依樣畫葫蘆的湊上前去,与她頰貼頰,在她耳邊說了一句。“簡直妙不可言。”
  “這不是很殘忍嗎?”
  “以進化人猿的文明角度看當然殘忍,但以大自然的角度來說卻是天然。你沒听過‘天地不仁,以万物為芻狗’這句話嗎?”
  李怀凝見他眼里泛起頑童般的笑意,知道他分明是嗜食珍奇异獸,才搬出冠冕堂皇的說詞,于是也見招拆招地問:“那天然万能的你們都是怎么烹調那些‘芻狗’的?”
  “現在講,等下老板送餐上來會害你吃不下。”
  “不用替我擔心,我太餓了,听听惡心的事也許可以緩和消化功能。”
  “好吧!既然你堅持的話。”于是,他把怎么擒捕猿猴,如何在猴腦上鑿洞,如何在發現穿山甲時對獵物撒砂以防止它們蜷縮起來,之后就談如何狩獵野豬的歷險記,也將如何煮蛇湯、如何烤熊掌的過程一一道了出來。
  “打野豬一定得讓它當場斃命,若沒的話,它發瘋起來可難收拾,我就親眼看過一頭野豬腸肚子都被剖出來了,它竟有辦法用前蹄將腸子塞回去,并精力無窮地追著人跑,還刺中几個大人的肚皮,直到血流止盡才歸天。”
  “還有一回,我到同學家住,隔天上山賞玩。大人都說,我們武夷山里的蛇個個粗得像千年精怪,毒性又強,而且特別愛挑童子肉吃。我和同學剛走進樹林,才止步,一條我見也沒見過的大蛇就垂下樹干,大口一張咬了一下我同學的耳朵,我同學當下大叫一聲,‘好兄弟,你只管砍下我的耳朵!’我得到許可,小刀一操,輕輕一划就削下他的耳朵,然后兩人合力將蛇打了下來,回村后剝皮丟進湯鍋里。
  “我們老家那里有個傳說,總說蜈蚣愛吃蛇肉,所以蛇也最怕蜈蚣,因此延伸出一項禁忌,煮蛇湯時,千万要挑廣場大空地煮,不可在有屋梁的室內進行,因為蜈蚣愛吃蛇,一聞到蛇香,全都被裊裊上升的香气吸聚到懸梁上,又因為吃不到猛滴口水,蜈蚣的毒唾液便滴入湯鍋,人若飲了蛇湯后也要跟著出事,所以這件‘蛇咬童子耳朵事件’讓我了解,原來是我同學的三姐保住了我的耳朵。”
  李怀凝不解,“這怎么說?”
  “要不是她在前一晚破了我的童子功,被攻擊的人可能就是我了。”然后賣乖地對她露齒一笑。
  李怀凝呆坐在那里望著他,不知他究竟是說真還是說假,她覺得他像一個复雜難懂的三体迷宮拼圖,引人思忖,但她卻不想深入探索,因為她怕入了迷陣后,失陷的會是自己。最后她決定不動聲色地轉變話題,“也就是說,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老家在福建武夷山附近的一個小村落。”
  “可是你的口音……”
  “我知道,非常泛台灣化對不對?”他笑了一下,接著以北京腔、山東和上海腔道出那句,“所以你不相信我老家在福建武夷山。”
  李怀凝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你挺有語言模仿天分的。”
  “相信我,這跟語言天分無關,而是為了爭取更悠然的生存空間的關系。我長年在外經商旅行,已了解有時說同一种語言還不夠,非得用同一种地方腔交談才能打破成見,制造出地緣性,彼此同聲共气先顯露自己的意識型態合念与否再談下文。所以,我學精了,練就出鸚鵡的本事,到哪里就跟著哪里的人說話。”他話到此,睨到老板端了兩只碗走過來,興致勃勃地扳開竹筷子,討好的說:“同樣,跟你學畫就得跟著你吃貓耳朵。”
  老板將兩碗貓耳朵和小菜擱在他們面前后,便忙自己的事去。
  李怀凝餓得荒,撒了胡椒和鹽,就要下箸飽餐一頓,忽地瞄到對面的駱旭皺眉夾起一小瓣由白面團揉出來的“貓耳朵”送到眼前瞧個究竟,忍不住關心問:“有問題嗎?發現了不該在碗里的東西嗎?”
  他說:“的确,我記得你剛才明明跟老板點了貓耳朵,怎么我這碗裝的竟都是云朵般的面食。”
  “這就是貓耳朵沒錯啊!”李怀凝話剛脫口,見他一臉失望上當的模樣,終于明白駱先生期待的是貨真价實的貓耳朵,忍不住大笑出來,“貓儿見了你這個大老饕,可要溜之大吉了。”
  “還說呢,大街小巷多得是脆骨豬耳朵,我到沒听說豬閃人過。”听听他的口气,多么委屈啊!
  李怀凝告訴他,“好吧,算我誤導你好了,你再叫別的吃行嗎?”
  他將失望打包,展顏道:“不,既然是李老師推荐的,就算這碗裝著的是貓儿大便我都不敢拒絕。”結果,他一口接一口地將貓耳朵嚼入肚,還不忘套上一句當地語,“當真是香Q帶勁。”
  李怀凝見他終于眉開目笑起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搞不懂,他怎么可能上一秒才老成冷酷得讓人害怕,下一秒卻能像孩子那樣談天說地。
  李怀凝兩眼直視他,忍不住問了。“你找上我真是想跟我習畫嗎?”
  駱旭反問她,“除了習畫以外,我還有什么更好的理由呢?”
  “我不知道。我覺得你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的畫上面,所以才問你。”
  駱旭再次將唇湊上她的耳際,輕聲跟她招認。“我想你沒錯,我跟你學畫的确是別有用心。我不是慕名而來,而是慕你的人而來。我想我對你一見鐘情,喜歡上你了。”說完,他直接叼住她的耳垂不放。
  李怀凝被他突來的舉措嚇到,回神后將頭往后縮,撫耳斥責他一句,“你找別人開玩笑好不好?”
  他看著她,目光透著前所未有的認真。“我不是在開玩笑,我的确是喜歡上你了,我在一見到你的自畫像后,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絕境。”
  李怀凝顫著音問:“什么自畫像?”
  “那張你自貶為‘肥美’的自畫像。”
  李怀凝不可置信地喊了出來,“你……是你,是你將那幅畫買走的?”
  “沒錯,”他接著擺出一臉自尊心受創的模樣,“難道你對買你畫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嗎?”
  “沒有。我每賣一張畫就當丟掉一雙襪子,至于是誰撿到襪子穿,不關我的事。”
  “听來好大方無情,但我卻認為是你怕感情放得過重,到時守著作品,一張畫都不肯賣。”
  心中事被他一語道破,李怀凝很不是滋味。“有些畫我就是不想賣。”
  “也包括你那幅最新的‘几何結合’嗎?”他問。
  李怀凝一听,了解是他收購了‘几何結合’后,無奈地掃他一眼。“我不想賣的作品只有兩件,怎么兩件都在你手頭上?”
  “也許我運气比較好。”
  “或者你該說,你是個出手大方的好客戶,畫廊經理不愿得罪于你,甚至在你的指示下,自愿當個走狗,嗅著鼻子找上我?”
  他雙臂環抱,一臉趣味橫生地听著她的指控,然后聳肩說:“你也算得上有收藏癖,如果你跟我异位而處,也該會這么做才是。”
  李怀凝沒有否認,因為她的确會這么做,甚至做得比他還絕。
  “如何?”他問。
  “如何什么?”她反問。
  “我能追求你嗎?”他客气地道。
  她卻不客气地告訴他。“不可以。”
  他沒露出失望的表情,堅定追究答案。“能給我你的理由嗎?”
  李怀凝本想昧著良心告訴他,她對他沒興趣,但她臨時改了主意,找了一個老掉牙的說詞。“我是師,你是徒,違反倫常,所以不可能。”
  “這問題容易解決,你現在將我踢出師門不就得了。”
  李怀凝的毒与酷似乎在一碰上駱旭后就度假逍遙去了,她找不到更好的藉口,只能拿更蠢的藉口搪塞他。“你沒听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嗎?”
  他伸出大手,蓋在李怀凝擱在桌沿的手,意有所指地說:“在你的例子,只要你我皆有心的話,一日為師終身為‘母’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他大膽地跟她表明,“我們未來孩子的母親。”
  李怀凝听到他這番唱戲般的話,總覺得他瘋了!
  她都還沒准他追她,他竟想到那么遙不可及的事,更何況為人妻已不可能,為人母更是會要她的命。她將手自他的掌下抽回,粉碎他的奇想。
  “我恐怕自己的母性過低,能生不能養。”
  他擺了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我有現成的儿子讓你習慣一下。他現年十歲,很漂亮乖巧的一個男孩子,你見到他一定會喜歡他的。”
  她沒他那么樂觀。“我連自己的骨肉都沒把握養得活,怎么可能善待別人家的小孩!”她將會是一個很坏很坏的后母,甚至比她自己的后母都沒愛心到令人齒寒。
  “如果你真對孩子沒興趣,我不會強迫你跟小強同處一室。”
  李怀凝忍不住在他面前揮揮手,“嗨,我說了這么多,你還沒醒嗎?以你的條件,你大可把心思花到別的女人身上,卻在這個面店里對著我猛作白日夢,這不是有一點奇怪嗎?”
  “你体會不出我花費在你身上的心思,才遲鈍得奇怪呢!”
  李怀凝覺得好冤枉,沖口對他吼說:“心思?什么心思?你那么大的歲數,想追女人卻只說不做,還怪我遲鈍,簡直就莫名其妙。”說完,她忘了這餐其實是該她請的,起身后落荒而逃地撇下他,疾步往店外走去。
  此時過午三點,天空下著傾盆大雨,她在轉眼就被淋成一身濕。
  五分鐘后,他在十字路口追上她,她狠瞪了他一眼,轉身挑了天橋走,同時厲聲警告,“你別跟來,否則我撞車給你看。”
  他當然不信她會撞車,但決定給她几分鐘冷靜的時間。
  又十分鐘后,李怀擰踏著滴著水的草鞋踩上階梯回到畫室,見淋成落湯雞的他靠在門前,情緒更坏了。
  他解釋他必須回來的原因。“我回來取畫。”
  李怀凝甩都不甩他,低頭撈鑰匙開門,結果鑰匙不合作,又一次讓她在他面前丟臉。
  “我來,行嗎?”他輕聲詢問,大手朝她一伸。
  她諷刺地說:“行行行!你是万能無敵的超人,最行了。”接著無禮地將鑰匙遞給他。
  誰料,他順手牽住她的手,將她扯進怀里,箝制住她后,不由分說地傾頭給她一個吻。他的吻充斥著霸气,蛇蝎般的舌尖不時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游走,偏就是不愿占有她的唇。“為什么你的脾气總是這么坏?坏到能讓鮮乳在一秒內發餿!”
  她气憤地掙出那只握了鑰匙的手,摑他一掌。
  她的肩頭因為受到約制,那一掌的力道如綿,于他根本不痛不痒,倒是他的頰被鑰匙齒端刮出一道細痕,乍現的血漬在轉眼間汩了出來,這激起他心里的怒潮,猛地扣住她的身子,像大鷹銜雀似地往她嫣紅的唇啄來,不顧她頑抗的拒絕,再度給她一個吻。
  這回他直往她的喉間攻去,讓她根本無招架之力,她甚至連呼吸的本能都別他熱辣狂亂的求愛方式給放逐了。他与她如此近地貼著,兩人的气息逃逸進彼此的官能里,繁衍出更多的欲念,生平頭一次,李怀凝有那种想把自己交出去的感覺,不再設防,不再保留,她闔上雙目,蹙起眉頭,浮現在她腦海里的竟是他赤裸的肩胛背影,渴望他的強烈感覺讓她發出哽咽的哭泣聲。她松開拳頭,兩手垂挂在他肩上,無力地靠在門板上,任他擺布。
  短短數秒的光景,駱旭已將李怀凝濕透的棉衣与朴素的胸罩解開,這時他才意外地了解,骨瘦如柴的李怀凝并非缺乏女性特質,她全身上下的脂肪大抵集中到她的胸前与臀部,急邃的呼吸引爆劇烈的起伏,自成美不胜收的畫面,他微傾著頭,情不自禁地在她的鎖骨間落下唇印時,隱約可以听到她戰悚擂鼓般的心跳。
  他吻上她,大膽地對她說:“我要你,讓我們現在就進畫室。”
  “不行……”她固守最后的一絲理智,當她感覺到自己的棉褲被他往下拉,他磨人潮熱的唇舌已不請自來地在她的肚臍与下腹間游來晃去時,惊詫地說:“不行……真的不行在這里。”
  “為什么不?”他問,兩只毛手卻沒閒著,真沒想到李怀凝瘦歸瘦,該有肉的地方絕肘不偷工減料。她把這副特优身段藏躲在這破布袋似的棉衣里不見天日,無异是暴殄天物。
  偏偏駱旭這個人的作風雖新但觀念老舊,怜香惜玉慣了,見不得好東西被糟蹋,他竟突生那种想將她妝點成天仙公主的欲望,但一想到綾羅綢緞下冒出一雙唐突的草鞋后,覺得還是別干涉這個女人的穿著好,畢竟,她這么邋遢都能勾起他的占有欲,再強迫她投已所好,不啻自找沒趣。
  他性感的唇尋著她的耳垂,再次嘶啞地垂詢,“難道你真不想要?”
  李怀凝不答,側過頭去,只柔弱地吐了一句,“下一段時間是我朋友租用的,他隨時會到……不行……”
  “那就跟我走,我住的飯店就在這附近,去我那里,好不?”他膩語如絲地哄著她。
  “不可以。”
  “否則就在這里了?”他發出警告,把她的身子緊緊貼上自己的欲念中心。
  見她沒答應,也沒拒絕,他把握時間松開她的身子,急速地將她的衣物大致整理一下,順過她的亂發,執起她的手,拉著她往一樓走去。
  李怀凝像木偶似地任他一路引著,微寒細雨非但沒把他們的情火澆熄,反而讓他們更靠緊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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