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三章


  次日清晨,鄒嫻輕掀眼臉,自不安穩的睡夢中清醒過來,此時鬧鐘上的時針已指著七點。她猛然一惊地彈身而起,頓時發現自己處身于偌大的臥室里。
  是他抱她進來的!
  她欣喜地掀被下床,急沖進客房,想跟丈夫說句話,取得他的諒解。但東陽斜洒的房間內空無一人,只有一疊被他摺得整齊的床被,靜躺在那張藍白條紋的單人床上。
  原來他早就出門了!鄒嫻背倚門框而立,勉力拂去即將淌出的淚,沒精打彩地來到衣柜前,拉開木門檢視衣物一番。
  柜里缺了一套他不常穿的灰色系西裝、一套休閒棉衫及中型旅行袋。鄒嫻了解他是不愿去吵她,才會動這個衣柜里的衣服的。
  望著里面挂著一排排的舊衣裳,她抬手順了衣料一下,然后慢慢地停在一套男用黃卡其大學服上。她若有所思地触摸質料粗糙的襯衫衣袖,再往右探向懸在一旁的高中女生制服,以食指順著黑色百褶裙的褶線而下。
  她怔然望著衣柜里那兩套年少時期的衣物,感慨万分地合上衣柜門。
  青澀的秘密并沒有隨著緊閉的門留在衣柜里,反而持續地鑽出縫隙,撩撥她的記憶。
  鄒嫻倒走向床沿,旋身扑向那張單人床,抓過他躺了一夜的枕頭緊摟在怀里,將臉頰慢慢地偎了進去。鄒嫻一直不明白,為何愛了那么多年,甚至終于成了他的枕邊人之后,卻還是不敢對他放開自己?
  她把枕頭當成老公,彷佛緊挨著她的是那片撫慰人心的胸膛,喃喃自語地告白著:“允中!我多希望能再回到讀高中的日子,如果那時我能有足夠的勇气對你坦承心里感受的話,該多好?”
  ◎◎◎
  那年鄒嫻十八歲,就讀于一所知名女子高中二年級。
  鄒嫻文靜、討人怜的面貌本該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無奈,被動与木訥的個性卻讓她在与朋友交往時,注定得多吃一些苦頭。
  功課不頂好也不頂差的她沒有什么脾气,喜怒哀樂不明顯,風頭不夠健,再加上過分回避大眾,使得她難惹人注意。
  其實不能引人注意應該不是天大的罪,但處在熱血年少階段,若性子孤僻,外加處世中立,又不肯加入小團体的話,那准遇不上几個投契的朋友可以談天,即使勉強去談,也頓覺索然無味。
  所以每當下課,帶著青春熱力的同學,不是三五成群、嬉笑怒罵地步出校門,便是挂著愛情滋潤的靦腆笑容獨自奔向站崗的男朋友,唯獨鄒嫻靜靜地走出校門,低頭數著人行道上的紅磚,逕自挪近站牌處搭車。
  她左手提了一只裝著啦啦隊道具材料的袋子,右手撐著一把細致的花傘,踩著一雙黑頭鞋,輕躍過地上一攤攤的積水,來到人群外圍。
  天雨路滑,車子一向難等,人愈來愈稠密,車班卻拖得嚴重。此刻雨已轉細,她為求方便,只好將傘合起,面無表情地站在槽雜的人群之中。
  她無聲無息地站在四、五位高談闊論的學姊身邊,不到十分鐘,便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腳。
  踩到她的人很快地轉頭,訝然說道:“啊!對不起,把你的鞋子都踩髒了。”
  鞋子被踩事小,但引來不少人的側目,令鄒嫻心里發了涼。鄒嫻臉紅地看著眼前的女孩,認出她是誰后,慌張地說:“沒關系,不礙事的。”
  對方沖著她綻放一個開朗的笑,半嗔怪半疼惜地說:“還說不礙事,瞧你痛得臉都皺成一團了。來,過來學姊這里站吧,免得我講話一興奮起來,活蹦亂跳,又去踩疼你了。”
  鄒嫻順從地照著她的話做。她下意識地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公然仰視對方。
  這個學姊名叫范姜云,是畢聯會主席,也是學校里第一號的風云人物,不論學業或校外活動,無不搞得有聲有色。倘若她們學校要推舉校花的話,非此人莫屬。
  不過鄒嫻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的原因并非她顯赫的名聲,而是因為她恰巧是隔壁鄰居牟家大儿子──牟允中──的女朋友。
  范姜云見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露出一個自討沒趣的表情,便回頭繼續和同學們聊天。
  她們吱喳的聲音沸騰得直上樹梢,一旁的鄒嫻不得不將她們的對話听入耳──
  “范姜,你真的要跟我們去看電影啊!你那個讀T大的男朋友不是會來載你嗎?”
  “那又如何?男朋友歸男朋友,又不是非得天天栓在一起。而且他今天一定又要逼我去圖書館念書了!天啊,今天是禮拜六,我連喘口气的机會都沒有。”
  “你要放他鴿子嗎?”
  “當然不了,我怎么敢?你們陪我等他一下,好不好?”
  “不行啦!跟C中那一票人約好要看第一場的,哪有等的時間?而且這部片子那么賣座,不早去根本畫不到好座位。我看還是我們先去好了,你呢,就在這里等他,然后叫他載你來找我們。”
  “不行!我怎么能見色忘友。況且就他一個大學生,他不尷尬,我倒覺得弩扭。”話雖是這么說,但范姜云無意露出的炫耀口吻可一點都不別扭。“反正我不要他跟就對了……啊,有了!”
  范姜云突然轉頭瞄向鄒嫻的身后,不顧旁人耳朵的分貝承受力有多大,扯嗓就嚷起來了,“小胖,你的公路局要等比較久,對不對?你可不可以跟我男朋友解釋一下,說我臨時有事?”
  “可以是可以,但我的車很准時的,最遲一點就會來。”小胖回答。
  “放心啦!今天交通那么壅塞,那班車會准時到才奇跡哩,更何況他騎車,一下子就會到的。小胖,你要幫我編個好一點的藉口哦,而上千万不能讓他知道我溜去看電影!”
  “好啦!好啦!”小胖心不甘、情不愿地答應她。
  姓范姜的女孩這才高興地咧著嘴和同學走了。
  那些女孩一走后,鄒嫻的四周也頓時安靜了些。她所等的公車一連來了兩班,第一班因為已近超載邊緣,過站不停成了司机大人的權利;第二班雖然往前開了几公尺,但好歹煞住了輪子,不過擁擠的情況是掙得下來、擠不上去。
  鄒嫻見狀,只好打消主意,和其他大失所望的乘客改等下班車了。
  這時,鄒嫻原本站的位置已被緩緩馳來的一輛机車占据了,跨坐在机車上的騎上穿了一件防水的靛青風衣,套著皮靴的雙腿直直地伸出,平踏在濕漉漉的地面,穩當地撐著車身。
  只見他大手一抬撥開安全帽的擋風鏡片,雙肘輕松自在地抵在儀表板上,磚頭和那個叫小胖的女生講話。不一會儿,他斜著腦袋沉思半晌,足足五秒之后才點一下頭,然后將手微微抬起,算是對吞下一喉唾液的小胖致謝,扭頭就端視正前方。
  就在他准備抬腳發動車子時,那雙黑眸不經意地和鄒嫻謹慎的目光接触了。
  一抹詫异閃過他的眼底,沒多久他發車騎近鄒嫻,在她身邊停了下來,沖著她說了句,“上車吧,我載你回家。”說完,還順手派上一件雨衣給她。
  彷佛他手里拿的是一捆黃色炸彈,神經質的鄒嫻惊嚇過度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斷然拒絕。“不,我要搭公車。”
  他不以為忤,態度依舊坦然,拎著雨衣的手晃了晃,催促著,“不要那么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赶快穿上雨衣跨上車!這個時候你要搭車回家,起碼得拖上兩個小時。”
  鄒嫻咬著唇往右瞥了一眼,注意到那個叫小胖的學姊擺出了看門斗牛犬的架式,眯著一雙精悍狹長的眼睛,緊迫盯人地瞅著她和眼前這位騎士的舉動。
  于是,她回頭啞著嗓子再次凜然拒絕。“我沒要回家,我是要去別的地方。”
  騎上將寬肩輕聳一下,“那也沒關系,我還是可以載你去。”
  鄒嫻知道對方是好意要讓他搭便車,沒別的意思,但她不想讓那個小胖學姊有碎嘴質疑的机會。
  鄒嫻為難地說:“對不起,我穿著學生裙,不好坐……”
  “放心!這場雨早把大家的心情搞得一團糟,沒人有那种閒工夫管你坐姿雅不雅觀的。”
  說著,他將黃色雨衣用力往鄒嫻那個方向一抖后,敏捷的雙手從雨衣尾端直探到頂口,像套麻布袋似地,一聲不吭地往鄒嫻的頭上罩了去。
  鄒嫻來不及反應,等到她要抬起雨傘和袋子時,才發現自己的行動已被雨衣所縛。如果她要脫去這件雨衣,勢必得松開手里的東西,要不,將它們放在濕淋淋的地上;要不,放在他的車后座。
  眾目睽睽之下,兩者皆非明智之舉!鄒嫻進退維谷。
  牟允中不明白鄒嫻的顧慮,頗為無辜地眨著眼,接受她的怒視。“怎么了?是我這輛二輪車的椅墊里埋了一排鋼釘,還是你當真這么難伺候?”他雙手環胸,似乎打算在這綿雨下跟她窮耗。
  看來,她雖固執,但硬不過眼前的人。
  鄒嫻深吸了一口气后,瞄了一眼“小胖斗牛犬”,不帶勁地說:“我上車就是了。”
  他聞言瞬間綻了一個滿意的微笑,彎身取過她手上的東西挂在車頭邊,再遞上一頂安全帽給她。
  可怜的鄒嫻像根半截黃香蕉,連跨帶跳地上了他的車,雙手從雨衣袖子里鑽了出來后,又不知往哪儿擱,因為他這輛机車的屁股沒扶把!
  “你抱好我的腰,免得失去重心。”他微側過頭提醒她。
  鄒嫻伸著十指猶豫半天,最后決定將它們擱在自己的大腿上。
  只是當車子飆出去時,鄒嫻的腦袋因為慣性定律的作用,差點往后仰翻了出去,她急忙揪住他鼓起的風衣。
  老天彷佛存心要為難她似地,在她惊魂末定時,机車騎到路口處又猛地來了一個大回彎,讓鄒嫻的一半身子斜挂在車体外。
  這時,鄒嫻才認命地抱住牟允中的腰,強將身子扳正到安全的角度內。等到她稍喘口气趴在牟允中的背上時,猛然想起那個小胖學姊,正要回頭時,牟允中又是一個大彎往右拐去,讓她錯失觀察對方表情的机會。
  她心悸了一秒,隨即一想,管他的,又不是她主動要牟允中載她一程,別人要怎么想,不是她能控制的。
  但這种率性的想法在她嚴謹慣了的腦袋里待不住,沒多久,她趁等候綠燈的當口儿,松開放在他腰間的手,“我看你放我在這里下車好了。”
  牟允中回頭看了她一眼,“在這里?”
  “嗯!”她微點頭,嘗試不讓失望留在臉上。“我要去美術社買一些顏料,可是前面是單行道你過不去。”
  “稍微繞一下路就好了。店又沒那么早打烊,你不差那几分鐘吧!抓好!”說著,綠燈一亮,他再度發動車子了。
  見他執意孤行,鄒嫻頓時咬緊了下唇,但怎料心底的喜悅竟是多過懊惱。
  牟允中將車子停在一家頗具規模的美術杜前。鄒嫻不等他跨下車,罩著一身雨衣和安全帽就直往店里走去。
  但在門口而被他的叫聲留住了,“等一下。你穿那樣進去,打算搶劫啊!”
  他兩步赶上她,解下她的安全帽后,抓住她雨衣的肩部朝天用力一掀。
  鄒嫻的手臂跟著他的施力方向朝上舉了起來,不到兩秒,雨衣便被脫去。
  于是,她一臉清湯挂面,瘦弱的肩頭挂著一袋書包,呆站一隅的模樣,像极了一個迷路的小學生。
  牟允中只顧著收拾雨衣,頭也不抬地說:“你現在可以進去了。我把車停妥,再去找你。”
  鄒嫻對他的命令毫無异議,身子一旋,便走進店里。她在廣告顏料架邊徘徊好一陣子,無意識地挑了几個顏色,最后眼光落到深綠色的瓶罐上,這讓她酸澀的心倏地糾結起來。
  有一首耳熟能詳的英文歌──愛是憂郁,作詞者利用顏色來表達一段沒有回報的愛戀情愫。
  藍色代表憂郁,紅色代表懊悔,而綠色便是嫉妒。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討厭自己剛才為何沒堅持要牟允中走,現在搞得滿腹的酸楚,吃味的妒意大啃她的心脾。
  “你還差几种顏色?”他人站在她身后問。
  鄒嫻恍然一醒,不敢回視,只能繼續仰頭看著最上排的罐子,“就一种!”說著踮起腳尖,伸手要取那瓶金色的顏料。
  見她夠不到,他輕松為她效勞了,沒將那罐顏料遞給她,反而取走她手中的六罐顏料,問:“缺畫紙嗎?”
  鄒嫻蹙著眉,搖了搖頭,“不,家里有。”
  “好,那我們去結帳。”他大步走在前頭。
  “我來付帳就好。”鄒嫻急急地跟在他后面大喊。
  他一臉玩味地回頭的她,老實的說:“當然是由你付了,我又不是凱得能到處亂散財。”
  鄒嫻的臉頓時紅得跟粒軟柿一樣,只要他再多說一句話,那層“熟”得發燙的薄皮可就要爛掉了。
  步出美術杜后,騎樓外已下起滂沱大雨,這讓牟允中的嘴角迅速下撇。“要命!下這么大的雨啊!”
  鄒嫻的臉也不由得跟著他的語气垮下。
  他回頭看她一眼,問:“一點半了。你應該還沒吃飯吧?”
  她搖搖頭。“我都是回家吃。”
  “但現在你回不去了。瞧這股雨勢,就算中山北路不淹水,我的車也絕爬不上坡。這樣好了,你打通電話回家,說要在外面吃飯好了。”
  “這……”鄒嫻一臉為難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怎么跟爸說。”
  “說你人在外面,被雨困住了,等雨小一點再回去。”他交臂倚著騎樓的梁柱,將一枚硬幣丟進公用電話,再將手上的話筒遞給她。
  她睨了他一眼,自我掙扎一番才接過話筒,撥了家里的電話號碼。
  來接她電話的是鄒奶奶。
  “奶奶,我是小嫻。我現在人在外面,雨下很大,因為怕塞車……”鄒嫻吞吞吐吐大半天,還是沒講出重點。
  牟允中大手一抓,接過那支話筒,幫她解釋,“鄒奶奶啊!我是隔壁的允中啦!鄒嫻現在跟我在一起。雨太大了,車不好等,我叫她別急著回去,免得感冒。是!您安心啦,我會送她到家的。回頭見了。”說完,他單手輕松將話筒擱回原處,轉身對她攤開大手。“這不是搞定了嗎?走吧!咱們去吃飯。有沒有特別想吃什么?”
  鄒嫻搖搖頭。
  “我知道有家便宜又大碗的簡餐屋,吃撐了以后還可以賴在那儿喝泡沫紅茶,夠我們打發這個無聊的午后了。”他說完,逕自走在她前面。
  鄒嫻不表意見地跟在他后面,但心里對他那一句“無聊的午后”是在意得要命。她“無聊乏味”不是她這成的錯,是他自己硬要扮“俠客”的。
  所以吃飯時,她根本不敢看他,明知這會讓場面更僵、更無聊,但她就是裝不出若無其事的臉孔。
  牟允中倒一點也不介意她的木訥寡言,只是他天生不信邪,非得哄她說話不可。
  他咕嚕咕嚕地吸進最后一團面條,大力嚼著柔韌帶勁的牛肉后,又將湯碗送到嘴邊,解決掉那碗清湯牛肉面,然后才說:“我要來罐啤酒。你想喝點什么?”
  她低著下頷,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面上,含糊應他一句,“隨便。”
  “喔!那你也來罐啤酒吧!”
  鄒嫻一听,喉頭頓時被湯匙里的蔥花給梗住了。
  她一手捂著嘴,另一只拿著湯匙的手在半空中揮啊揮的,赶在他起身前冒出一句,“不……不要啤酒。”
  他半抬著屁股而立,張著無辜的眼看著她,“咦?是你說隨便的。”
  “隨便不包括啤酒。”她快速瞄了眼貼在牆上的飲料目錄,順口說:“柳橙汁好丁。”
  “那你早說不就結了!”
  他离座一會儿,回來時,手上多了兩杯果汁飲料,皆是柳橙汁。
  鄒嫻瞄了一眼他遞上的果汁,沒問他為何臨時改變上意。
  他露出一記無邪的笑,主動解釋,“我忘了這里不賣酒。”然后將杯里的吸管一抽,開始“牛飲”起來。
  鄒嫻愣愣地看著外表斯文的他很不斯文地解決了那杯果汁,半晌,才又低頭吃面。她的這碗面雖是小碗的,卻仍超出她平常食量的一倍,由于家中有條“不留盤中飧”的規矩,下咽的食物即使堆到她咽喉處,她也不敢輕言放棄。
  牟允中看到最后于心不忍,趁她掏出手帕擦汗之際,快速端起她那剩了四分之一的面,“看你這樣硬撐會讓我得急性胃炎的。我看還是我幫你解決吧!”
  不給她說不的机會,他三口之內扒得碗底朝天。當他將碗推開時,鄒嫻的筷子甚至還沒离手哩!
  服務生將餐盤收走后,鄒嫻總算囁嚅地冒出一句,“謝謝。”
  “小事一件,我還占了你四分之一的便宜哩。不過,你比我女朋友好太多了。她在我面前吃東西時,食量小得跟只麻雀一樣,我這大胃王就是被她訓練出來的。”
  鄒嫻勉強跟著他笑了兩聲。然后,又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頓了好久,才說了一句,“你女朋友在我們學校很出名哦!”
  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那是因為她愛出風頭,喜歡四處風騷。”然而他話里所含的疼惜是大過責備的。“聯考就快到了,她還玩得那么凶,真拿她沒轍。”
  “我想她一定會上第一志愿的。”
  “喲,你對她那么有信心啊!我可沒你那么有把握。我們國中時念同一所學校,她的成績比我還好,那時誰也料不到她會晚一年才上高中。”
  “你放心吧!她每次模擬考成績都很好的。”
  牟允中聞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沒想到會有女生這么注意她。我們學校里正大吹‘愛人同志風’,沒想到這股風潮也蔓延到高中了。”
  鄒嫻頓時啞口無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合理的藉口。“她……是我們班同學的直屬學姊,而且每次大考后,學校都會公布成績,因為……她好几次都是全校前十名,所以……”
  “所以要你們不注意也難。”他見她發窘的模樣,連忙接口。“哎哎哎!別緊張,我不過是開個小玩笑罷了。”然后巧妙地轉了話題,指向她座位旁的紙袋問:“你是啦啦隊的?”
  鄒嫻連忙搖晃兩只手。“不是,我根本沒有運動細胞。啦啦隊的人只管練習舞步,道具則是我們在做。”
  “什么樣的道具?”
  “尼龍線球。”
  “哈!這是我在行的,每年我注定得幫她做兩顆。如果你不想做的話,我幫你完成。”
  “喔,不。我可以自己完成的。”
  牟允中快速瞥了鄒嫻一眼,有感而發的說:“噯,還是你這种個性好,不像范姜,那么愛撒嬌、耍賴。”
  “你們男生不就喜歡女孩子跟你們撒嬌嗎?”鄒嫻脫口而出。
  牟允中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出聲,悅耳的嗓音很是動人。“鄒嫻,你不點破,我還真沒注意到呢!你看我們男人就喜歡虐待自己。譬如我明知道范姜今天放我鴿子,我還當著她同學的面裝傻。”
  鄒嫻的身子頓時伸直,訝然脫口問道:“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反正她不是去別校的社團,就是去看電影。至于家里有事,那全是臨時瞎編出來的藉口。”
  “你不气?”鄒嫻覺得自己希望他說是。
  “當然气,但想想好像也逼她緊了點。”
  “可是她那樣騙你,太不應該了。”鄒嫻的口吻突然變得相當苛責。
  牟允中聞言眄了鄒嫻一眼,五指在桌上彈了一下才說:“說得也是。我干嘛那么循規蹈矩啊!走,咱們看電影去。”
  “看電影……”方才義正辭嚴的鄒嫻頓時縮小聲音地說:“不行,雨一小我就要回家。”
  “別扭扭捏捏的,你應該多接触异性朋友。改天我介紹一些學校的朋友給你認識,但你今天姑且將就我,實習一下如何不害怕异性。”
  鄒嫻拚命甩著頭和手。“不要,我不要實習。”
  他不顧她過度的反應,箝住她的手腕,拉她起身。“不實習也可以,算是陪我耗掉這個下午,好不好?”
  鄒嫻听出他話里的沮喪,這才知道,原來他還是很在意范姜云放他鴿子的這件事。“好……吧!但你得收回要介紹朋友給我的那句話。”
  他咯咯笑出聲,“不介紹就不介紹。走吧,咱們往西門町殺去!”
  “我不要去西門町。”
  “為什么不去西門町?”
  因為范姜云會在那里!她可不想找麻煩。“嗯……那里人太多,太擁擠了。”
  “擠才好啊!你可以乘机擠回去,即使踩到別人的后腳跟,也沒人會變臉。”
  “可是我覺得很不妥……”鄒嫻說著要摔開他緊掐住腕間的手。
  但他握得更緊,拎起她的書包斜背上身后,便拖著她朝門口走去。“別再可是了,如果夠快的話,說不定能赶上第二場電影。”
  鄒嫻拗不過他,只好順了他。
  她一路上忐忑不安,抵達西門町電影街時,還懸著一顆心四處張望,等到他們掐著半截票,終于踏進黑壓壓一片的戲院后,她才大大松一口气,同時安慰自己,范姜云看的是第一場的電影,待這場戲散后,也應該遠离此地了。
  整整兩個小時,她盯著銀幕,与牟允中靜坐在黑暗中,一點一滴慢慢地搜集這難能可貴的一次經驗。
  當他們再次隨著人潮走出戲院、重見光明時,已近五點,雨也不再下了。
  鄒嫻靜靜地站在他的机車旁,側頭關心地看著雙眼泛紅的牟允中掏出手帕大牌鼻水。
  良久,她謹慎地探問:“你……還好吧?”
  他瞥她一眼,將手帕塞回褲袋里,啞著嗓子從實地說:“不好。這出戲真是天殺的感人。你還真堅強,一滴淚都沒流。”
  鄒嫻心虛地低下了頭。事實上,她如蜜的心思全都繞在他身上,雀躍万分都來不及,怎可能有余心看電影,更遑論掉淚了!
  “我……我也有哭啊,只不過是把淚往心底流。”她小聲地說,一語雙關,但牟允中忙著抬出自己的机車,沒去留心听她說話。
  當他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時,臉上已是一片開朗。“趁雨停的時候,我們赶快回家吧!”說著拍了拍身后的皮椅催她上車。
  鄒嫻很快上前,跨坐上去,小心翼翼地將裙子夾好。不料,一聲惊呼從前方傳來,差點讓鄒嫻跌下地。
  她擔心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
  “牟允中!你怎么會在這里?”范姜云從一群人中奔了過來,抓著机車把手,吃惊地瞄了鄒嫻一眼。
  牟允中本來是很高興和女朋友碰上面的,但听出她語帶責難,笑眼頓時撤回。
  “你又怎么會在這里?”他平靜地反問她,還刻意瞄了她身后一票的男生、女生,注意到他們已換了便服。
  范姜云不想自己理虧在先,反而義正辭嚴地質問他:“她是什么人?”
  “你學妹。”牟允中的口气更淡了。
  “我看制服也知道!我要問的是,她是你的什么人?怎能穿著制服任陌生人亂載!”
  “學姊,我……”鄒嫻想出聲解釋,但被牟允中的話打斷了。
  “她沒有任人亂載。我們是鄰居,認識了十几年。范姜,你放開我机車的把手。我們得回家了。”
  “牟允中!那我呢?”范姜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就丟下我不理嗎?”
  “你怎么來,就怎么回去。”
  “不,我看我還是自己搭車回去好了。”鄒嫻囁嚅地插進一句話,便要下車。
  范姜云頗滿意地點了點頭,對鄒嫻擠出一個頗具風度的笑容。
  但是牟允中強抓過鄒嫻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回頭對她說:“你不行下車,我答應過你奶奶要送你到家的。”然后轉頭說:“范姜,講點理,我晚上再挂電話給你。”
  當著眾人的面,范姜云是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气。“你如果把我丟在這里的話,就別再打電話給我了。”
  牟允中雙眉齊揚,据唇不發一話地挪動兩腿,將机車往后滑,接著龍頭一轉,載著一臉惶恐的鄒嫻离去。
  約莫四十分鐘后,牟允中的机車在鄒家大門前熄了火。
  鄒嫻足一踏地,便緊張地對他說:“對不起。”
  牟允中輕綻了一個微笑,“干嘛說對不起,你又沒做錯事。”
  “可是你女朋友似乎很生气。”
  牟允中神色凝重地歎了口气。“就讓她气,气完了她自然會想通。好了,你不用擔心我的事,赶快進去吧。”
  鄒嫻還想再說些話,但他已舉手跟她道再見。她只好從書包里掏出一串鑰匙,開門進去。
  她合上大鐵門時,沒有馬上移步,反而背抵著門,聆听他發動車子的引擎,少頃,那轟隆隆的引擎在圍牆另一側熄滅,開門聲隱約響起,尾隨著的便是穩當的關門聲。
  鄒嫻确定他也進入家門時,才慢踱著步履,朝前方的大宅走去。
  ------------------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