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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分鐘后,鄒嫻兩腿直伸地平躺在牟家客廳的沙發上,明眸不安地向四周轉了一圈。
  牟允中十歲大的小妹妹為盼坐在餐桌前,一手搖著鉛筆算數學,但靈活的大眼不時會飄到鄒嫻的身上打轉。而理了三分頭的牟定中則以手肘抵著桌面,托撐著腦袋,督促妹妹用心做功課,但三不五時會將視線挪到她和牟允中之間,來回評估打量,銳利的目光似要挖出一些秘密。
  鄒嫻被他們看得很不舒服,只好低下頭,回避他們好奇的注視。
  終于,慈眉善目的陳月倩捧了一盒藥箱出來,一庇股坐到鄒嫻身邊,結束了磨人的尷尬。
  “万靈藥箱來了。把裙子往上挪一下,讓牟媽媽將傷口瞧個仔細……哎呀!這窟窿是怎么弄的?瞧你白嫩的皮膚被弄得淤紫!”
  牟允中不等鄒嫻開口,逕自應了母親,“媽,鄒嫻是跌倒時擦傷的。”
  “這跋可跌得不輕啊!我們得先徹底消毒傷口,再送你去醫院打一針,免得發炎感染。來,孩子,忍著點,牟媽媽要給你上雙氧水了。”
  陳月倩以攝子夾了一大團浸了雙氧水的棉花,小心翼翼地接近鄒嫻的傷口處,怕弄疼了這女娃儿,還猛對著傷口吹气。
  一道灼熱倏地傳散開來,令鄒嫻蹙起了秀眉,她眼睜睜地任無數的白沫從她的膝頭處一路蔓延至小腿腹,為了強抑抽回腿的沖動,她不得不以雙手緊緊攫住沙發套。足足二十秒后,那种刺痒難過的感覺才漸漸淡了些。
  陳月倩勤快地動著雙手,話帶輕松地安慰快哭出來的鄒嫻,“好了,該紅藥水登場了,咱們可以放輕松。”說完,她瞄到佇立一旁的大儿子,見他一臉凝重地盯著鄒嫻雙腿發呆的模樣,忍不住調侃他。“儿子,你可別現在昏倒啊!輸給女生是要被你爸笑翻天的。”
  牟允中不是被嚇到,而是見了此景,心莫名其妙地揪了一下。
  他認真的黑眸和鄒嫻的杏眼很快地在半空中會合,不過她卻在极短的時間內閃開了目光,短得几乎讓牟允中不敢确定她有看他一眼過。
  疑惑像漩渦似地在牟允中心里愈轉愈大圈,他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于是垂下目光想理出個頭緒,但又被接下來的對話打斷了。
  “怎么了?儿子,不會真被嚇到吧?”陳月倩關心地掃了愣站一旁的儿子一眼。
  “不,當然沒有。”他牽強一笑。“我只是訝异鄒嫻竟能忍痛不哭出來。”
  陳月倩心疼地看著鄒嫻姣好的面容,沖著她綻了一個窩心的笑。“可不是嘛!勇气可嘉。喔,對了,允中,我忘了跟你提一件重要的事。你女朋友來家里坐了二十五分鐘,等不到你就先回家了。”
  “喔!”老天!顯然他只顧及鄒嫻的傷,又忘了這件重要的事了。他急躁地問:“媽,你沒留她下來吃飯嗎?”
  “當然留了。可是她說她下午還有重要的事得辦,可能要很晚才會到家,她要我轉告你她很好,今天不用打電話給她了。”鄒嫻的腳猛地抽了一下,陳月倩以為自己施力過重,連忙地向她道歉,“啊!我太用力了!人就是不能一心二用。”
  鄒嫻沒多加解釋,只是囁嚅地說:“沒關系。”這回她的眼睛緊鎖住自己的膝頭,要自己別去瞄牟允中。
  此刻的牟允中心繞著范姜云,鄒嫻的傷勢与他心里所擔心的事一出,根本微不足道。
  他轉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對餐廳那頭的弟弟說:“定中,我的机車送去保養了,借你的車騎,可以嗎?”
  牟定中二話不說,起身從褲袋里掏出一支鑰匙朝哥哥丟了過去,同時撂下一句,“記得把油加滿。”
  “謝了!”牟允中穩穩地在半空中接住那支鑰匙后,一邊翻著外套領子,一邊轉頭對母親說:“媽,我出去一下,若不回來吃晚飯的話,會挂電話回家的。”
  “那鄒嫻怎么辦?我們總得送她去醫院一趟啊!”
  牟允中頗為難地半回過身來。
  見他不耐煩的表情,鄒嫻忍下受傷的感覺,急忙對陳月情說:“沒關系,我再待一下子就要回家了,可以要家人帶我去醫院的。”
  牟允中的肩像是甩開了一個大包袱似地頓時松懈。“喔!那樣是最好不過了。”旋身就開門离去。
  陳月倩對儿子罕見的緊張模樣不解。“怎么搞的?人家明明已說她有事了嘛,這樣急匆匆的做什么?”
  好久都沒出聲的牟定中這時終于開口說話了,不過他的心思有一半在為盼的數學簿上,以至于有點心不在焉。
  “媽,這你就不了解女孩子的口是心非了,尤其對哥的女朋友來說,那跟單式定理無异當她強調她很好、沒事時,百分之百准有那么一回事。”說著,還刻意瞄了鄒嫻一眼。
  “喲,你又知道了什么?”
  “嗯……听人家說過一些事,但不知道有几分真切。”
  陳月倩將藥箱往旁一擱,決定就這個話題和儿子深談。“知道多少就說多少。你哥對她保密得要命,我除了知道范姜云是你哥國中的同學,功課很棒以外,對她沒什么了解。”
  “媽,是你自己不找哥問清楚的。”牟定中是直腸子個性。
  “怎么問?我每次問允中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時,他就說是好女孩,然后淨往人家爸媽的職業扯去,好像我很在乎那些似的。到最后,我放棄了,連問也懶得問。”
  “是嗎?可是你還是一找到机會就問了啊!”
  “好奇心誰沒有?他不說,我就不能旁敲側擊一下嗎?”
  “能,當然能。你有本事乾脆就殺到人家家里,住個十天九夜不就什么事都知道了?”
  “開玩笑!干啥要那么叨扰人家,問你不是更快!”
  牟定中兩眼一瞪,面帶嫌惡表情地說:“我又不是張媽媽,專做包打听的事。”
  “你是我儿子,就算我要你當匪諜,你也得給我去。”
  “哪有人這樣問話的?”牟定中苦著臉,暗罵自己多此一舉。
  “有,就是你媽媽我。”陳月倩忽地一轉,對乖女儿說:“為盼,數學寫好了嗎?”
  為盼不樂地嘟著小嘴說:“我難道不可以听嗎?”
  “等你長到跟鄒嫻姊姊一樣大時,媽再說給你听。現在,你回房間把功課都寫完后,再找哥哥訂正。”
  “每次都這樣。”牟為盼只得乖乖收拾書本,背起書包上樓,窩進自己的臥室。
  “定中,你現在可以說了。”陳月情回頭對鄒嫻眨了個眼,在她來不及表明她該回家之前,拍拍她的手說:“先坐著,別太快起來走動。”
  鄒嫻沒法拒絕,只能順著陳月倩的意思。不過,她多少也是想听听情況的。
  牟定中跌坐沙發上,找到一個舒服的坐姿后,才以慵懶的語气說:“我听人家說,哥的女朋友在國三下學期時曾經住過半年醫院。”
  陳月情心本就軟,听儿子這么一說,原不特別欣賞范姜云個性的她,語气一下子緩和不少。“知道她生了什么病嗎?”
  “不是很清楚。”
  “怎么不清楚?你那時不也進去念國一了嗎?”
  “媽,那并不代表我神通廣大啊!”牟定中一臉無辜地說著,“而且哥的教室和我的隔了好几層樓,天大的事塌下來還有二年級先頂著。”
  “好,媽說錯話了。除了這件事外,你有沒有听你哥提過別的事?”
  牟定中不高興地將雙手一攤,反問母親,“這是什么意思?調查犯人嗎?”
  陳月倩背脊一挺,迎視儿子倨傲的眼神。“看,又來了。我只不過想了解一下情況罷了,你就對我防衛成這樣,更別說去問你大哥了。要說你們兄弟倆沒刻意瞞我的話,那簡直當我是傻瓜了。”
  “媽,這件事你就別管了,哥有他處理事情的一套方法。你信任他好嗎?”
  “我很信任他啊!就是因為太信任了,才會覺得允中和那女孩子的事很不妥。講最實在的例子好了,你哥的個性明明是不會放任作風太強勢的女生,但他還是對范姜云百依百順。媽不是說范姜云不好,她漂亮又聰明,只不過他們在某些觀念上真的是差太多了。”
  牟定中頭一偏,不耐煩地伸出食指搔著頸部,“我看媽是在嫉妒未來的准媳婦。”
  “你媽才沒那么無聊。我只是希望你哥能多想想未來,如果真覺得不适合的話,趁早和人家說清楚。”
  “那等他一回來,我就勸他赶快甩了范姜云。”牟定中比了一個快刀斬亂麻的手勢。
  “這樣消遣你媽,算對嗎?”陳月倩睨了儿子一眼,轉向一臉不安的鄒嫻。“看,養儿子沒用的,老是刻薄他們的娘。”
  靜了好一陣子的鄒嫻試著說些安慰話,“我想……定中的意思是要您別操心的。”
  陳月倩其實沒有抱怨的意思,只想讓鄒嫻輕松一些,所以抓起她的手歡喜地拍著,活像獻寶似地回頭向儿子炫耀,“還是女娃貼心。”
  牟定中露出一臉吃不消的表情,故意將小指一翹,往耳朵掏去。
  鄒嫻被他逗趣的動作惹得發噱,屏气將笑聲咽下喉,柔聲說:“牟媽媽,謝謝你幫我療傷,不過我該回去了。”
  陳月情一臉失望。“這么快?!再坐一下嘛。你和鄒妍好久都不來牟媽媽家玩了,這么大個屋子就我和為盼這一老一小的,無聊得可以。對不對,定中?”
  牟定中說話可一點都不幫襯。“媽,人家忙著念書、考試,你放人家回去吧。”
  這理由很充分,陳月倩只好舍不得地松開鄒嫻的手,改扶她起來,再三叮嚀著,“回去別讓傷口碰到水,如果行的話,先去醫院打一針破傷風。啊!我看還是我送你出去吧!”
  鄒嫻赶忙搖頭,“不需要的,牟媽媽。”接著踩著疲軟的雙腿要向大門走去。
  牟定中适時地拔腿而起,“媽,我正好要出去走走,順便送鄒嫻回家好了。”
  “那再好不過!你小心看好人家,步伐別跨得太大。”
  “安啦!”
  于是,鄒嫻再度被牟家的儿子伴著走,只是這個儿子不愛寒暄,所以一路上沒有任何對談。
  說來也奇怪,酷面弟弟其實比笑臉哥哥更嚴肅的,少了點溫柔,自然也不夠体貼,但鄒嫻卻沒感到一絲窘迫,這与和牟允中在一起時的害怕犯錯,有了交錯性的矛盾。
  當兩人走到鄒嫻家門前時,走在前面的牟定中突然回身對鄒嫻冒出一句,“你覺得我哥怎么樣?”
  鄒嫻謹慎地看了眼前和她同齡的男孩一眼,簡短地答了句,“不錯。”
  他眉一挑,歪著嘴問:“僅僅不錯?”
  “對。”鄒嫻一臉坦蕩,但那是她努力做出來的表情。
  可惜牟定中宁愿相信自己的觀察力。“剛才我哥在的時候,你好像很緊張。”
  “沒有。”
  他不理會,像上霸王似地繼續問:“你在意我哥嗎?”
  “不在意。”
  “為什么不?”
  鄒嫻倏地停下腳步,以很平常的口吻回答:“因為我對他沒感覺。這樣的答案你滿意了嗎?”
  一抹趣味在他眼底橫生而出。他懶懶地丟出一句:“問我干嘛?該問你自己啊!”
  鄒嫻惱火地瞪了牟定中一眼,穿過他身邊,想直接推門進去。
  牟定中一點也不以為意,反而慢條斯理的說:“如果你真在乎他的話,現在表明還有一絲希望。”
  “牟定中,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理她,繼續說:“我媽猜得沒錯,我哥和范姜云之間的确有問題存在,只是他一直忍著,不愿讓問題明朗化,因為他以前曾試過要和范姜云分手……”
  牟定中刻意拖長的話調,終于引出鄒嫻的好奇心,只不過她不愿追問結果。
  “結果范姜云自殺了,左腕一刀,輸了將近一千C·C·的血才救了回來,這也是為什么她晚人家一年上高中的原因。”
  鄒嫻詫异不已,整張臉毫無血色,好久才訥訥地說:“她……看起來不像是會做出這种事的人。”
  “那你就錯看她了,她并不像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么堅強。追根究柢一句話,她有心病,不愿接受任何失敗,尤其在不能控制局面時,她就會使出這种手段。”
  “你似乎太武斷了。”
  “這招很有效,我哥不就乖乖地回到她身邊嗎?而且還任她為所欲為。”他不置可否,繼續說:“再听一個故事吧!我國三時有個同學成績很好,他父母都是醫生,對他寄予厚望,結果他只考到第三志愿,后來重考,听說在念國四班時服安眠藥自殺死了。如道他是誰嗎?他是范姜云的弟弟。那一家子都聰明絕頂,但一不如意就想不開。”
  “范姜云的弟弟也……”
  “所以你可以想見為何我哥會那么小心翼翼了。”
  “你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鄒嫻非常迷惑。
  “因為我想看這個僵局被打破。范姜云如果不能面對現實,要尋死,盡管去,只要別拉著我哥陪葬就好。”牟定中冷酷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鄒嫻啞然無話,逕自低語,“我不認為牟允中對我有好感。”
  牟定中眉一皺,丟給她一個“少來了”的表情,絲毫不忌諱地說:“他對你究竟有沒有好感,你該是冷暖自知。不過坦白告訴你一件事,范姜云的事若沒擺平的話,他永遠不會對你有任何承諾的。這就是我哥,死守原則,不懂變通,爛好人一個。”
  ◎◎◎
  鄒嫻捧著托福英文單字本,躺在床上死K字匯,嘴里反覆念著:“……rapeseed,seedrape;rapeseed是油麻菜籽,seedrape是油麻菜;cane※suguar,suguar※cane;cane※suguar是蔗糖,suguar※cane是甘蔗……喔!該死,你干嘛這樣作弄自己的腦袋!”鄒嫻苦著臉,气餒地將手一松,任單字本從床邊滑到地板上。
  突然,窗外那陣等待已久的引擎聲隱約地鑽入了鄒嫻的耳朵,她倏地掩起雙耳,拒絕去聆听,但隔壁牟家那扇鐵門開了又關的噪音,便將她意志不堅的心刮搔得難受。
  “不行,鄒嫻,你每次都這樣。說好不再做這种事的,你又手痒了?”
  鄒嫻提醒自己不到三十秒,便無可奈何地放下耳邊的手,翻身往窗邊慢慢爬了過去。她將下巴頂在窗台上,一手緊掐住兩片窗帘布的下緣,另一手從中撥開了一條縫,鬼祟地遠眺坐落在圍牆另一端的房屋,她將全身的注意力集中在遠處那間与她正面相沖的臥室──牟允中的窩。
  由于兩幢房舍是在同時期出自同一位建筑師之手,所以房屋的坐落方位及室內格局也是大同小异。不過,盡管兩家的房子有諸多雷同,但牟家二樓左側臥室的主人卻与鄒家二樓右側臥室的主人有著天南地北、迥然相异的習慣。不管春、夏、秋、冬,不分白晝、黑夜,不顧衣冠楚楚或袒身露体,牟允中從不拉下百葉窗,他這种過分光明磊落的癖好,讓鄒嫻不得不緊掩窗帘。
  現在,對面房間的燈已旋亮,鄒嫻也清楚地看到牟允中脫下外套往椅上一拋,然后拿起書桌上的話筒按了鍵,等待片刻后,才意興闌珊地挂了電話。
  鄒嫻見了此景,落寞地松掉窗帘,回身倚牆而坐。她呆呆地盯著牆上的布谷鳥鐘發愣,一直到小鳥破屋而出,啾啾啼叫之后,才注意到午夜已過。
  鄒嫻懊惱地抓起了枕邊的小布娃娃,捏了對方的塌鼻子一把,“現在你是頭發梳不成,苹果皮也甭削了,反正他永遠不可能會是你鏡里出現的那個男人。鄒嫻,你既膽小又沒出息,為什么老是偷偷摸摸地做這种無聊的把戲!”譴責了布娃娃一頓后,她往床被上一扑,便打算關燈就寢。
  正巧她繼母童玄羚的聲音從電話上的擴音器里傳出。
  “小嫻,睡了嗎?有你的電話哦!是隔壁的允中打來的。如果三秒內你沒接的話,我就跟他說你睡了。”
  鄒嫻一听,抓起話筒,上刻就說:“媽,我在看書,還沒睡!”
  “那就接二線吧。”童玄羚不忘叮嚀一句,“別聊得太晚,明天是學校校慶呢。”
  “我知道。”鄒嫻等繼母收線后,閉上眼深吸口气,慢慢地按下了綠色通話鍵。
  一聲“喂”馬上在她耳邊響起,然后她便听到他溫厚的嗓音了。
  “是鄒嫻嗎?”
  “嗯。”
  “對不起,我是隔壁的牟允中,這么晚還打電話吵你,但我注意到你房里的燈還亮著,以為你還沒睡……”
  剛才偷窺他的鄒嫻心虛地搶話回答:“我在看書!”
  也許是她的口气稍嫌急促,反讓牟允中誤會她不高興。“啊!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打斷你用功。”
  鄒嫻暗敲自己一記腦袋,急忙解釋:“不,你沒有打斷任何事!我的意思是我剛才的确在看書,不過現在已合上書本了。”還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就在你打電話過來之前。”
  “喔,那就好。”牟允中明顯地也吁了口气后,關心地問了聲,“你腿的傷勢如何了?”
  鄒嫻下意識地瞄了短褲下的那雙腿,撫住卜通卜通跳的胸口,試圖壓下雀躍的情緒,乾澀地回道:“還好,只要不跑步,行走沒什么大礙。”她口气平淡的講完最后一句話后,線上的兩端再次陷入了膠著狀態。
  彼此沉默半晌后,牟允中見鄒嫻又靜了下來,便兀自決定扮演起話頭的角色。“對不起,我下午急匆匆的走了,沒能立即送你去醫院。”
  “不要緊的。”
  “你后來有去醫院打針嗎?”
  “喔,醫院?有,有!定中,就是你弟弟,”鄒嫻緊張得有點話無倫次,“先送我回家,但家里沒有大人,所以我們就搭計程車去榮總挂號。”
  “喔,定中陪你去的啊?”對方有些訝异,乾笑了一下后,停了几秒都不吭聲。
  “我妹鄒妍也有跟著去,你別亂猜。”鄒嫻敏感的覺得他不太高興,雖然厘不清原因,但她還是神經質的加以補充,免得他想歪了。
  牟允中輕笑了一下,爽朗地說:“別緊張,我不會到處亂說的。我只是訝异我那個酷弟弟也開始懂得体貼這兩個字了。”
  原來他對這件事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心中好不容易燃起一小簇火苗的鄒嫻,頓時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
  “這樣最好不過。還有什么事嗎?”她有气無力地問。
  “啊!的确是有些事。”牟允中頓了一下,才說:“我想拜托你幫個忙。”
  “幫個忙?”鄒嫻傻傻地跟著他重复重點。
  “對,是這樣的。我想我最近對范姜似乎有點不盡情理,視她的存在為理所當然。今天從下午到晚上,我試過很多次要跟她溝通,但一直抓不到竅門,這令我難過极了,因為我自認對范姜的感情沒變,但她就是怎樣也听不進去,一直說我變了。”
  “她說你變了?”鄒嫻忍不住扭身撥開窗帘,往窗外有去,只見線上那端的人雙腿大刺刺地分開,靠坐在床角處抱頭听著電話。
  “是啊!”他說。
  “你真的沒有變嗎?”鄒嫻很謹慎地反問。
  “我對范姜一直就是這樣的。”
  這真是奇怪啊!他的聲音在耳畔,他的人影在眼前,但他的心卻繞系在另一個女孩的身上。鄒嫻覺得一股沉重的失落感慢慢籠罩了她。
  “我想我是男生,心粗了點。不知道你有沒有什么建議可以供我參考?”
  “我……我不知道啊!問你媽媽吧!”
  “行不通的。跟范姜相比,我媽的思想算是上古時代的產物。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來煩你,只是我真的沒有別人可以問了。你与范姜同校,和她只差了兩歲,喜好應該差沒多少吧?最起碼會比我媽強一些。”
  鄒嫻忍下心里的不平衡,“是不是因為我的事又讓她誤會了?”
  牟允中連忙解釋,“喔,你千万別這么想,問題絕不是你引起的。以前也曾有這樣的情況,只要我一接近別的女孩子,她就會反應過度。”
  “那你把自己拴在她身邊,不就得了。”鄒嫻很生气,但又不愿爆發出來,以至于她的口气听起來有些刺耳。
  牟允中搞不懂鄒嫻突來的改變,有點困惑地問:“你在逗我開心吧?”
  鄒嫻深吸一口气,潤了潤唇才說:“對不起,我的确是開玩笑的。”她心里交戰了半晌,才斷絕了想攪和的坏念頭。“現在,告訴我,你有沒有送花給范姜云過?”
  “花?!”牟允中頓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送是有送過,但不常。”
  “那你用什么表示自己的心意?”
  “用說的啊!”牟允中直得憨。
  “用說的?不論喜怒哀樂都用說的?”
  “對,用說的最直接嘛。我記得第一次送花結范姜時,她沒什么反應,因為她認為花太俗气了。”
  鄒嫻的性子現在是拗起來了,她一反以往的溫順,反駁他:“至少還有我這個俗气的人喜歡。”
  牟允中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赶忙道歉。“對不起。我并不是說花不好,只是想讓你了解我女朋友的情況。”
  鄒嫻沉默了好久才又開口,“你即使把她所有的生活史告訴我,我也沒法全部了解她的情況。不過,我想有些事你該清楚,也許你覺得用言語表達心愿是最有效率的辦法,但几千万個字的長篇大論,有時抵不過一個小小的行動。”
  “你是說……”
  “我看你還是送她花吧!一朵就好,這樣她就會了解你的心意。”
  “一朵?這……會不會太簡單了點?”牟允中完全不解花語,自然無法把簡單、小气的“一朵花”和羅曼蒂克的“你是唯一”聯想在一起。
  情緒陷入低潮的鄒嫻也懶得跟他明說,只換個主意,“你要大方?那就送她九十九朵花好了。”
  “九十九朵?!難道送女生花一定得做得那么极端嗎?”
  “當然不是一定的,我只是給個建議罷了。”鄒嫻冷冷地回道。
  “那就好。剛才經你一提醒,我也想到了一個主意。你想送她小首飾好嗎?譬如項鏈或手鏈之類的。”
  鄒嫻在心里說不好,但她的嘴背叛了她。“很好啊!我相信她會很高興的。”
  “那明天不知道你有沒有空陪我去銀樓挑個适合她的首飾?”
  “明天校慶下午有園游會,我得顧攤位。”鄒嫻想都不想,就推拒了。
  “那園游會結束后呢?”
  “可能得打掃。”
  “打掃完畢后總行了吧!我會去接你,買到東西后就馬上送你回家,盡量不耽誤你的時間。”
  “不,我想你還是直接帶她去,挑個她中意的吧!晚安。”鄒嫻說著就要挂電話。
  “等一下,鄒嫻!先別挂電話,我有話問你。”
  鄒嫻忍著頭疼,低聲問:“還有什么事?”
  牟允中深吸口气后,以不确定的口气問:“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鄒嫻沒料到他會來這么一句,整個人頓時傻眼,半天不知如何啟口。
  于是,他又換另一种方式探詢,“你覺得我很煩人,對不對?”
  不是!不是!鄒嫻在心里吼了不下十句,但終究只吐出一句,“對不起,我是真的很困了。”
  她連再見都不說,直接切斷電話,然后將被子一拉,把自己從頭包到腳。
  這一夜,她躲在被子里,把枕頭都哭濕了。可笑的是,她甚至連自己為啥事、為啥人而哭都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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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百草園,曉霜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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