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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魏國都 平城

  八月桂花香!
  錯!大錯特錯!今年的八月桂花不但不傳香,連頑劣的藤蔓也不攀牆了,為什么?說來說去,還不是得罪了這搞怪的气候。
  被艷陽晒得干枯的桂樹了無生息地斜倚在燙得冒煙的街牆,一旁搭吊在牆緣上端的枯藤蔓,經裙袂大幅擺動的路人一煽,也隨之飄搖起來,飄得很沒生气,蕩得更是令人垂頭喪气!
  竇家丫環喜崽蹲坐在藥舖的大石階前整整一個時辰,瞪著那些要生不能生、要死不能死的植物猛瞧,心里猛嘀咕著:“這么冷僻的地方會是京城嗎?好好笑,到處是黃沙,雖有風吹,卻又是熱的,連几棵遮陽的參天大樹都沒有,依我看,連洛陽的一半都比不上。”
  一個月前,當小喜崽初聞竇老爺招了十名侍衛護送小姐上京省親時,興奮得不得了,因為能入平城京參朝的人可不多,卻沒想到龍廷祖先世居之地竟是道么個地鳥不生蛋!尤其不巧碰到皇上打獵避暑去,城里能動、會跑,到處風騷的文武百官也上行下效地蹺頭去了一半,只留一些老枯枯的叟儿,一點看頭都沒有!
  照這情況,老爺要他們北上的算盤打得不夠精,她家小姐的好事又得拖過一年。
  天呀!十八歲的老處女再挑三揀四不找人嫁的話,明天鐵定乏人問津,搞不好出嫁不成反而出家去了,這……不就稱了小姐削發為尼的心愿了嗎?
  不!這怎么成啊!她曾發誓要跟小姐一輩子的,但是跟著小姐出家就表示她得結跏趺坐……天啊!這又怎么成!她一定會熬死的。
  最后,她心煩气躁地蹬起了小腿一躍而下,伸手就想揣下牆上的枯膝,嘿!眼看就可連根帶枝地除掉那條沒生意的雜草時……
  “喜崽!你別老是折騰那條藤,由它去撐著生吧!改明儿下起雨來,它肯定會活得比你有志气!”
  說話的少女,頭上梳了兩個小圓髻,足示她還是個黃花閏女,其余的濃發打成一條油亮的長辮,垂挂在右胸襟上,一縷縷的云絲獨具特色的垂散于額間,适巧襯托著她那對彎彎的秀眉与玲朧的睇眼,從她落落大方的舉止与稍具疾嚴的儀態,可以一窺官宦世族千金獨有的自信与風采,她一身簡洁,俐落簡單的云鬢和發髻上沒綴上任何金簪步搖,素淨紅潤的臉蛋也省去時下流行的花黃貼飾,全身上下僅著一件刺了繡、滾了翠綠領口的藍色舊紗裙,而且,親手挽著一籃堆滿藥草的柳筐!
  小喜崽見主子挺直腰杆、秀眉微擰地瞪著自己時,忙縮回手,愁苦著臉踱回主子的身邊,嘴里還念著:“下雨,下雨,會下才有鬼哩!咱們從四月開始就拜托上蒼下點淚水,典也祭了,嚴也解了,大伙成天仰念菩薩慈悲,求她赶快降雨,到現在,都望眼欲穿了!結果呢?哪有半個神理我們,我看連菩薩都撒手不管這里的事了。”
  少女忙撩起裙擺,快步走下石階來到小喜崽跟前,重聲說這:“別亂說!多虧圣上大智大明,開了佛禁,這种潑冷水的話,你擱在心頭上就好,少到處喧嚷。”
  “我哪有到處說!”小喜崽不高興地否認,“前些時候我還親耳听見老爺跟小姐抱怨,說什么平時不燒香,臨時才抱佛腳,這節骨眼怎么會抱得動的!”
  少女一听丫環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假思索地沖口引述爹爹的話,气得兩手叉上了腰,圓睜的睇眼先朝遠處晃過來的三位官役瞄了過去,才意有所指地低聲警告,“小喜崽!說你聰明,有時還真笨得可以訛騙、出賣,千万記得咱們身處何處,別教官爺听了,告你触犯圣意,屆時別怪我和爹兩袖一兜,跟你撇得一干二淨!”
  小喜崽一听,忙以小嘴掩住口,一臉惊懼地瞪視那三個耀武揚威的差役橫過她們面前后,才說:“喜崽下回不敢亂說話了啦!好小姐,你就別再嚇唬我。”
  “不嚇嚇你,你根本就不曉得節制。”少女收起嚴厲的表情,沖丫環一笑,“瞧!今天病號挺少的,我只幫藥舖掌柜看了十個病人而已,他就給我這么多藥。說實在,天干地燥雖不利農作,但對藥材的制作倒幫了一點小忙,時候不早了,我答應大姊和大姊夫回去用膳的,午后,你把藥磨了讓人拿回去煎用,別老像日晷似地杵著站。”
  話畢,少女往石板大馬路一站,領在小喜崽的前頭,逆著人潮往南而去。
  小喜崽猶豫地往車水馬龍的北道瞧了去,看著那些烏鴉鴉的腦袋一個個地往反方向鑽,想湊熱鬧的心就沸騰了起來。
  她小跑步追上她家主子,“小姐!等一等!等會儿再走嘛!今天京北似乎比前些天熱鬧一些,好像有什么大慶典要舉行似的,我看到一大堆人形色匆匆地疾走著,而且都往皇宮御道那個方向去了,也許又是另一場祈雨式,咱們也去瞧瞧嘛,人多心念也強。”
  少女的手臂快被小丫環搖斷了,她歎了口气“我看不是,也許是市集結束后的人潮。”她才說完話,手上的藍子就被擦肩而過的路人擠离了手,柳筐在石板地滾了三圈后,又被人當皮球似地踢開了九尺遠,其中的草藥便成一路地散在大道中央。
  小喜崽一興奮起來,根本沒察覺到主人的臉色,一個勁地否認;“才不是哩!今儿個又不是望、朔,哪來的市集好赶?”
  少女咬著下唇,赶忙丟了一句話,“那也不可能是祭典,听大姊夫說,圣上上個月出巡山北,一干文武大臣也護駕去了,還要三五天才會回來。”而后者是她所以會答應大姊來京城小住的重要原困之一——她需要時間讓自己再考慮下一步該如何走。
  她很快地斂起不悅,撇下小喜崽,獨自沖進人群,忍著被人推擠的不便,彎身一點一滴地拾起那些藥草。
  不到眨把眼的時間,人潮便漸漸散了去,這讓她慢下腳步,挺直腰杆,四下尋找她的籃子。
  原來,在一陣慌亂之際,她的籃子又被人踹回藥舖前的道路上,她大喜過望地踅回去拾起柳筐,揮動袖子抖掉塵灰,將藥草放妥。
  由于少女過分專注于撿東西,以致沒留意到她后方的道路遠端,早已揚起一朵朵濃密的塵埃,那云狀的飛塵,伴著一陣陣雜沓的鐵蹄,如轟天之雷,速往她這個方向奔擊而來。
  等到她回身,忽地圓眼一瞠,才霍然發現已是黑影壓頂,耳里淨是一聲銳似一聲天笑的馬嘶,而最駭人的是,距她不到一尺處,矗立了一個肌肉糾結的龐然大物!它正高舉著發達的前蹄一躍而起,拼命甩動馬鬃在空中噴气踢踏,眼看就要從上而下地將她踩得粉身碎骨……
  逃躲已是不可能,她只能跌坐在自己的腳跟上,雙手遮眼,任由這頭畜生踐踏!她等著那一剎那,但是三秒過后,她仍是沒有痛的感覺,耳朵反要被鼎沸的人聲震聾了。
  “唉啊!”
  “好可怕!”
  “救人啊!”
  “小姐!”
  數种聲音和尖叫聲此起彼落,中間還夾雜著一個稚嫩的聲音,用不著辯識,她也知道是小喜崽的。
  而另一种粗魯、憤怒的咆哮聲則像一條無形長鞭,在她周身猛揮猛轉。
  “混帳!,搞什么名堂?來人啊!扶這蠢丫頭一把!”接著就是一陣踢踏的鐵蹄敲在石板上的噪音,由左耳饒過她的后頸,又從后頸鑽進她的右耳,步步刺耳地仍在威脅她的生命。
  她不愿動,也不敢動,她下意識唯一能做的就是闔緊雙目,任由這個嚇破了膽的生物或它的主人快快結束她的命!
  一位全副武裝的騎士領命后,以迅雷之速下了馬,三步奔到她跟前,扶起腿軟的她,還不忘拾起她的藍子,話帶怪腔地譴責:
  “姑娘!你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儿?沒事沖上路中央干什么?想早死早超生是吧?好險我們將軍及時煞住馬,要不然,你這小謬是……”話說到這儿,他終于睨到肇事者的面容,嘴登時一張,便突然住嘴。
  他抓住她的肩頭用力抖動,喚她一聲:“竇惠姑娘!你張開照子看看,我是‘拖把質’啊!”
  十一來個一字排開的騎士听到同伴的話后,全部有志一同地倒抽了口气,銳利的目光也競相往同個方向瞄去,觀察他們的將領——拓跋仡邪的表情。
  不過大伙失望了,本來受到惊嚇的駿馬已回复到以往訓練有素的沉謐,除了轡頭上的兩耳微微豎起稍動一下外,連鼻孔的气都是緩緩地噴出,完全不受剛才惊跳的影響。
  拓跋仡邪身著威武戰袍,而眼湛然如神地高坐在馬的背脊上,一柄四尺長的巨劍從他的左腰際斜挂而下,彰顯著他威赫頂頂的名聲,他輕控著韁繩的大手微置于馬脖子上,另一手則橫放在系了皮革的大腿,鐵黑著臉,半天不吭一气。
  一臉蒼白的竇惠微引頸,由下往上仰探,只見諱莫如深的他像尊石像般地連在馬背上,抗邁的英姿沒有透露半點不悅或惊訝,有的只是嫌棄的憎惡与輕蔑,他冷酷的面容讓竇惠的心直墜進了谷底。
  拓跋仡邪冷眼打量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不為她惊慌失措的表情而色緩,相對地,他挾著銳得足以奪人魂魄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掃瞪她。
  五年了!她長大了,是個姿容清艷、体態婀娜的少婦,而非那個睜著圓眼的十三歲小雌鹿!哼,這個勢利、假慈悲的小妖婦,休想他會饒她。
  于是,一抹邪門的微笑浮現在他布滿青髭的雙頰上,形成兩個深渦。
  “哈!瞧我真是粗魯,有眼不識‘女華佗’,差點把竇姑娘撞得七暈八素的,不過,還得請姑娘多擔待,咱家是一介武夫,戎馬倥傯、南征北討慣了,胯下的動物一旦騎起勁來,十之八九是煞不住腳的。”
  他意有所指地講完最后一句話時,本來個個惊白了臉的路人,現在倒色迷迷地捂起嘴,吃吃笑了,有的甚至你推我、我推你地暗送一個暖味不明的眼色。
  不過,拓跋仡邪麾下的將領沒有半個露齒的,因為他們都了解,被敵人謔稱“馬背上的惡魔”的天大將軍是從不露齒微笑的。
  他唯一勉強展笑的一次,是皇上在大殿當著眾人的面,以“調笑令”要挾他,除非他露齒一笑,否則謫官除役!當然,皇上雖然是語帶玩弄,但若屬下不識時務,未明天威難測之嚴重性的話,恐怕也會弄假成真。
  自那次后,拓跋仡邪惡魔式的微笑就傳遍了京畿的大街小巷,成了耳語之談,大家都謔稱他的笑容是“天笑”!所以同理可證,就像是天空打雷卻不下雨一樣,天將軍皮笑肉不笑的酷容,亦是不兌現和平的。
  十一名將士不管是在心里詛咒這個娘們活該也好,或同情她無辜的際遇也好,能做的只是保持緘默,因為無論好評或辱罵,凡和眼前這位竇姑娘扯上邊的事,都會讓他們的首領眉頭深鎖,郁卒好几個時辰。
  此時的竇惠已恢复神色,她不知道自己的發愣究竟是給馬嚇的,抑或是被馬主嚇的?或許,兩者皆是。
  面對他當街公開的調戲,她力持鎮定,默默地從拓跋質手上接過籃子,就往后挪了一步,側身面對矗立在她眼前的拓跋仡邪,勇敢地与他劍眉微揚下的挑釁鷹眼對視后,她做了一個大伙臆想不到的動作——
  她,長跪了下去!
  在門閥与社會階級觀念濃厚的北魏社會,一個如她這樣出自高門第的官宦小姐能謙卑地對出身微卑的武將欠個身是絕無僅有的事。
  不過,這正意味著勢力的轉換,竇家在官里已使不上半點力了,反倒是眼前的大將軍,以一個依附人的身分在短短五年之內沖鋒陷陣,挾著威赫的戰績与向心的民兵,一躍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其勢焰薰天,令一般官僚望塵莫及。
  竇惠神色黯淡,強忍著迸淚的沖動,試著不帶感情地說:“大人,全是奴家的錯,為了撿拾小小的東西,竟沒留心到大人的來到。”抖著音說話的她謙遜地懇請他的饒恕。
  一旁呆站了好久的小喜崽終于忍不住奮力上前,要拉小姐起來,“小姐,你發神經啦!是你差點被他撞上的,怎么你反而先求饒來了,沒道理嘛!”
  冷若冰霜的扣跋仡邪迅速瞟了小喜崽一眼,眼神譏誚地朝部下那邊瞄了去,專包打听的拓跋演忙地驅馬來到他身邊,与他交頭接耳一番,他方明白,這妮子是當年他被逼离竇家后,才被竇憲買來給女儿做丫環的。
  他虛偽地和著,“的确是沒道理!竇姑娘,尤其給你玉腿這么一跪,我這十指如椎的大老粗恐怕又得短命十年,快快起來吧!”濃厚的油腔滑調,給人一种言不由衷的感覺。
  竇惠搖了搖頭,仍是不肯起來,大家都不明白她為什么會這么跪著,而這件事恐怕只有她和眼前的這位將軍才能意會了。
  拓跋仡邪的嘴一歪,粗獷的頰上拉出一記冷淡的線條后,持韁的手經扯一下便掉轉馬頭,滿不在乎地說:“繼續跪吧!就算你跪到死,也救不了你姊夫,因為這椿人藏俱獲的通敵罪可不是我揪出來的,幸好圣上神智清明,只治當事人,沒有禍延九族,否則竇家老大嫁的那個文書官恐怕也會遭殃,我在此奉勸你和你爹,能置身事外最好,少管這檔子事。”
  “可是……二姊姊……”竇惠抬起頭,想說句好話求他幫個忙。
  他倏地截斷她的話,音沉如鐵:“很簡單,等高仲儒頭一砍后,她頂多再嫁,要不,讓她回洛陽山家去!”話畢,他吆喝了一聲,雙腿一夾,就意气風發地策馬往前奔去。
  一行將領當她如餿水似地紛紛繞開,尾隨將主之后。
  最后,是好心的拓跋質去攙她起來,語意深長的說:“好小姐,你要原諒他,總有一天,他會回來跪在你面前的,我以這條老命跟你賭。”
  “別再說了,我想這樣子就好了,只要他滿足于現況就好,他,滿足了嗎?”
  拓跋質以一种羞愧的眼神回視這位高貴小姐,久久才說,“我想沒有,我的好小姐,他恨得愈深,就愈彷徨,沒有你,他永遠不會快樂。”
  竇惠聞言,細長的身子輕晃了一下,半晌后才緩挪過頸子,看了一眼為她抱不平的拓跋質后,幽幽地說:“我想太遲了!他恨過頭了,即使我再怎么解釋,也不見得能讓他快樂起來。”
  “好小姐,你不行放棄他,他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你!我知道的,你們還是惦記著彼此的,都是那頭寡情的畜生太笨了,才會這樣!我這就去幫你把他綁回來!”說著他就要往自己的坐騎走去。
  “拖把質!”竇惠猛地抬手制止,“別莽撞!”
  “放心,他不敢拿我怎樣的,當年,要不是我和其他弟兄受他爹的委托,護著他逃离暴君的惡掌,遁入十万里狂沙,在大漠中割自己的肉、血好讓他填飽肚子的話,那崽子根本活不到現在,還有,你要記著,若當年沒有你冒出來求你爹爹收留我們的話,我們不是餓死,就一定會被人抓去修筑長城的,搞不好硬生生地被人操死,也不會輪他在此耀武揚威的……”
  “不要緊了!過去的一切不要再扯出來了,我也許就要嫁人了。”
  但拓跋質沒听進半句,還是呶呶道:“還淨是做些傷害你和竇老的事……”話到此,他的雙手猛地停在馬背上,整個人隨之一愣后,才旋身奔回她眼前,疾聲道:“你說什么?要嫁人了?怎么可以?他頂多收了几個妾而已,又還沒有討老婆!我說好小姐,你千万要放寬心,那些女人都是皇上欽賜的,不收下簡直就是忤逆了圣旨,老實說,他也大公無私地賞了好几個給我們這些屬下,只留了几個……”他話到此便說不下去了,畢竟,他還是碰了別的女人,但男人嘛!沒情也能裝得有情去做那檔事,反正就是發泄而已!
  不過這几句話,他怎敢在竇姑娘面前說呢!
  就算她不臉紅,他也會羞忿而死,于是他只好澀然地問:“你真的是因為要嫁人才大老遠從洛陽跑來京城的?我看竇姑娘還年輕嘛!”
  竇惠笑了起來,紅暈飛上了頰,沒針對他的問題回答,只說:“家鄉里的女孩儿大都在十三歲就嫁掉了,要不,最遲十五,有誰還會要個十八歲的老花?”
  被丟在一旁好久沒人理的小喜崽逮了個机會就插話進來,“亂亂講!小姐是天香國色,比起別家姑娘那是好得太多了,我進城里一個月,還沒看過有哪家的小姐好過我家的,知道嗎?是鄉下的男人沒膽,自認比不上,才不敢上門說親的!而城里的男人看我們家小姐還得先整整衣冠才敢上前問安呢!倒是你那個沒教養的主子竟然放著我們家小姐跪在那儿,肉人屠夫一個罷了,踐得二五八万,干什么?能殺會砍就這么囂張啊!”
  北魏的軍制是以屯田為主,所以兵多過老百姓,而“將軍”只是個兵籍頭銜,一旦解甲歸田,還是個后夫罷了,若非出身高門或有封邑的話,那個“將”是形同虛設,小喜崽一直陪著小姐在竇老爺鄉間的別庄過活,所以還是井里的一只小青蛙,不把人稱天將軍軍團的“輔國大將軍”看在眼里。
  “對!對!”拓跋質忙地附和,問:“敢問小姑娘,是哪家的公子有這等福分能娶到你家小姐!”
  “就是太傳廬易的三公子廬道衡啊!”小喜崽一刻不等,就說了出來。
  “原來是廬公的少公子啊!”
  “大叔你認識他啊?”小喜崽高興地問了。
  “認識?!怎么可能,像我們這种粗魯不文的武將只有打仗時才有用,在宮里時,可就沒人看在眼里了,不過,”拓跋質眼睛略過一絲不滿,嘴里也酸不溜丟地道:“听人說過、文質彬彬的廬三金子是高材疾足,書畫寫意堪稱一流。”
  “哦!質大叔你還看過他的畫作是嗎?”小喜崽興奮地揪住了袖子問。
  “嗯……”拓跋質搔首片刻,才說:“也不能完全說見識過,事實上是只瞟過几眼而已。”拓跋質輕眄佇立一旁良久仍不出聲的竇惠一眼后,忍不住多發表意見,想透露一些訊息給她。
  “去歲年終冬休時,廬公与三公子還曾登門造訪‘仡天府’,想拉攏我們家將軍,打算招他做女婿,對方先贈了將軍三幅挂畫做小禮,但偏偏將軍是個大老粗,看不出什么韻道來,就婉謝了人家的美意,大家都說很可惜呢,因為廬小姐長得美若天仙身世又好,若能聯姻的話,對將軍的地位而言,不啻如虎添翼……”
  他說到這儿,見竇惠仍是無動于衷,好似知道他的把戲,他干脆把話說白些,“但是啊,他還是以軍戎大事為擋箭牌,婉謝廬家的提議,唉!其實,這也不是第一回了,就連皇上要幫他作媒都不容易哩,因為啊,他心里只有……”
  “只有打仗,對不對?”少根筋的喜崽不愛听跟她沒關的事,匆匆打斷拓跋質的話后,又將話題饒回廬三公子身上,“唉啊!別淨提我們不認識的人嘛,大叔,說說廬三公子的事!我們家小姐最沒意思了,每次都不許我偷听,那我們怎么會知道對方到底是好是坏,你快說,快說!”
  “喜崽,別胡鬧!大叔還得赶上同儕呢!別耽擱人家。”竇惠一手緊握著柳筐,一手叉在腰間,沉慍著臉。
  “啊!沒這回事,我閒得很!”拓跋質說著眯起眼,努著嘴,抬臂倚著馬腹道:“說到廬三公子嘛!面貌是長得不差啦,唇紅齒白的,但我們在外日晒雨淋、跑慣了的莽夫見了倒覺得有些病懨懨的,論身材嘛,沒有我們家主子高,論体格嘛,又比我們主子瘦,所以大概大風一吹就會倒,不過嘛,他身子倒是挺硬朗的,三不五時就去眠花宿柳,沒沾酒前是人模人樣,几杯黃湯下肚后,話講不到几句就會跟人家杠上,對姑娘家是粗魯得要命,對了!我听說……”他那個“說”字還刻意拉得長長的。
  “听說什么?。”小喜崽眼睛睜得大大的,像只第一次睨著餌的小傻魚,好釣得要命。
  “听說他還有不可告人的隱疾呢!”
  “不可告人的隱疾?!小姐,怎么辦?”小喜崽緊張地掃了小姐一眼,忙又回頭追問:“大叔剛才不是說他身子硬朗嗎?怎么這會又說他有隱疾了?”
  “這……”拓跋質遲疑地看了臉色愈來愈差的竇惠后,話就吞吞吐吐的了,不過事到如今,不繼續辦下去也不成,“那种隱疾短時間內不會發作,但會傳染給別人,尤其是老婆,有時還沒得醫。”
  小喜崽愕然一惊,一緊張,忍不住就迸出話:“大叔您說的是不是花柳病阿?”
  站在那儿始終沒吭气的竇惠見言論愈來愈荒唐,終于出聲遏止了,“喜崽,你愈來愈沒分寸了!”然后她鐵著臉,旋身面對一臉心虛的拓跋質,“承蒙大叔關心,不過我以為這些都是街談巷語,沒几分真切……”
  “不是啊!好小姐,有沒有病我不敢說,但是他真的是紅花苑里的常客,我們親眼見到的,不信的話,你可以問……”他突然打住,暗罵自己多嘴!
  “你們?!”竇惠一愣,恍然大悟,原來都是一丘之貉,“喔!原來輔國將軍也是紅花苑的座上賓啊!那就難怪你會為我緊張了,莫非輔國大將軍也是暗疾纏身?”
  拓跋質見弄巧成拙,心急得不得了!“好小姐,听我說,若你肯賞我這老頭儿的臉,就隨我走一趟‘仡天府’……”
  竇惠沒敘舊的心情了!她冷淡的說道:“質大叔,能在此地和你不期而遇,看到你和拓跋弟兄們過得安好,就已經令我非常寬慰,我想,還是保持這樣就好,況且,此將上京,只是單純在姊夫家作客而已,三五天就要起程回洛陽,至于成親一事都還沒有說定,就請你別再對旁人提起了。”
  話畢,她微低下頭,拖著小喜崽,快步饒過拓跋質。
  小喜崽的手被掐得痛,不識相地對著竇惠嚷著:“小姐啊!我的腳短,你走慢點……”
  竇惠當沒听見,仍是急匆匆地走著,連過三個里坊,确定拓跋質沒跟上來后,才黯然地松了丫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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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文學城   angela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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