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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于是,竇宛又被另一位生面孔的女婢領到王爺的廂房了。
  廂房這端格局寬敞明淨、光線充足,兩扇門一被人推開后,竇宛自然地往前跨了一步。
  偌大的室內,离竇宛十步之遠處挺立了一大張屏風,恰好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不假思索跨起大步,來到屏風后面,又見一大面四方紗帳從高梁處垂吊而下,模糊了帳內的人影,几番受到阻礙的竇宛不耐煩地將紗帳一掀,走了進去。
  一名男子側身蜷臥,怀間抱著一團揉成球狀的薄被,适巧地埋住了對方的臉孔,只留一頭黑亮直長的烏發垂散于玉枕間。
  竇宛曾以腳踢醒過成千上百個男人,當然也目睹過他們的睡姿。
  他們不是四肢一伸畫個大字形,便是如豬趴得四平八穩,要不然就是鼾聲連夜不斷,她的姐夫拓跋仡邪則是較与眾不同,他可是單臂一枕,以標准“帶刀臥”之姿睡上几個時辰都不用翻身!但一有風吹草動可以馬上彈身而起殺敵去!
  有人說那是因為他定力夠,但竇宛宁愿認為那是因為如此睡的話抽刀容易,砍人更方便!
  而現在,眼前的男人如嬰孩般的睡姿,教竇宛心軟,一時之間竟不能決定該用左腳抑或是用右腳將他踢醒!
  最后,她決定用手去搖,一連推三下,不但沒用,那卷得跟熟蝦的身子反而縮得更緊了!
  但竇宛不气綏,因為對付懶虫她有的是辦法。她猛地彎下腰強力抽出郁云壽怀里的被單,但被單尾部冷不防地被人給拖住了,竇宛用力一拉,雖然揪出了整張床被,但她的身子卻因失去重心而打滑在地。
  竇宛抱著被單,气得爬近郁云壽的身旁,趁他熟睡之際,甩手就給對方一記耳光,一來為了報复,二來為了叫醒他,一石二鳥,何樂不為?
  但當竇宛將上半身橫在郁云壽的胸前,低頭看清他那多出五爪印的臉龐時,她馬上后悔了!
  “怎么會是他!那個青衣男子!”竇宛的雙頰頓時又緋紅起來,她尚不及縮回頭,對方的雙肩一旋,兩眼一睜,直勾勾地瞪進了竇宛眼里。
  此時,竇宛才意識到自己該逃開,但為時已遲,因為對方已伸出雙臂,像扛鼎似地一把抱住竇宛,連人帶被地往另一側翻去,還滿足地長哼了一聲。
  竇宛的頭敲到了木板縫,疼得她迸出了一滴淚來。沒多久她頭上的疼就被胸前多出的壓力轉移開來,原來郁云壽又是一頭地埋進竇宛与他之間的那團被單里!
  這教竇宛大喘了一口長气。現在,她更有充分的理由得在半個時辰內喚醒郁云壽——也就是她在桃花溝里遇見的青衣男子。
  意識到時間已不多,竇宛急著自郁云壽的怀里脫身,怎知他死不放手,任憑竇宛怎么掙、怎么搖都沒有!
  更坏的是,竇宛每搖一次,他就愈是往被里鑽,突然,竇宛全身僵住不動了!因為她敏感地意識到頂在他鼻尖的不再是那一球被單,而是她有布緊緊纏上十來圈的胸口!
  竇宛感覺到他正以鼻頭摩蹭著自己的胸部,在她身上畫著無形的圈圈,畫得她意亂神迷。
  竇宛自我掙扎地靜躺在原處,一下子期望他能慢慢松手,一下子又希望他別放手,因為這似乎是她唯一能跟對方如此接近的時刻,她想多為自己收拾住一些回憶,她想嘗嘗身為女人被心上人疼的滋味,哪怕對方把她當成一團被子揉也心甘情愿!
  現在,竇宛終于了解自己為什么那么怕拓跋仡邪了,尤其怕撞見他跟竇惠在一起的時光,更怕目睹竇惠臉上流露出的幸福神彩,因為,那是強扮男儿的竇宛永遠負擔不起的奢侈。
  就這一刻,竇宛恨起天下所有的女人,更怨父親為什么要她強扮男裝,讓她孤獨地過著陰陽兩面的生活。
  不過,這一切問題的源頭都來自她在桃花溝里遇見的男子!
  若不是他,她不會想回頭當女人,女人在社會上向來沒地位,在家得從父、出嫁得從夫、夫死得從子,她們沒机會真正做自己。
  若不是他,她不會可怜起自己的際遇,她在皇上面前紅得很,人們對她搖首擺尾,不敢當著她的面大喘一聲。面對如此成就,她該引以為傲才是,但是,她已逐漸体認到那份成就,是如沙堆的樓堡一般,完全靠不住,因為那不是真的她。
  真正的竇宛,渴望當個平凡的女人,期望有個可靠的郎君能讓她仰望終生,無怨地為他洗衣燒飯生養孩子,不管日子再苦她都愿意熬。
  這幅假想的美景似乎永遠難有實現的一日,因為眼前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軟腳蝦除了空有身份地位外,沒有一點可給女人靠。
  竇宛想著想著已恢复了理智,也記起了皇上的交代与叮嚀。她知道光陰不候人這道理,于是開始拍他、打他、捉他鼻子、擰他耳垂,但沒有半樣奏效,他依舊緊緊地膩著她,把她當成軟墊似地壓在席上,就像神仙傳說里,被妖魔點了咒……
  這時竇宛的腦海里突然浮起沈夫人那詭异的笑容,她的話也在耳畔響了起來,“……耗費一個時辰而前功盡棄的大有人在,不過還是有人能在彈指間就將王爺喚醒。”
  有人能在彈指間就把王爺喚醒……在彈指間能把他喚醒!竇宛拼命思索著這句話的含意,努力地复誦此句句尾,直到第十句時,她突然靈光一現,用三個手指輕輕地一彈!
  驀然,她感覺箝住自己的雙臂松了一下,但馬上又沒動靜了。
  竇宛不信邪地再試了一次,但郁云壽依然故我地以鼻尖頂住她的胸口,這教竇宛頓時亂了方寸!

  最后,她絕望地用力一彈,雙眼一開,期待奇跡出現!
  等了片刻,她知道自己的手臂仍是緊緊地被人扣著。于是,她心灰意冷地歎了一口气。
  未料,一陣慵懶的男音在竇宛的耳朵響了起來,“你這樣躺在我怀里是什么意思?仆人見了,是要說閒話的。”
  竇宛不可置信地睜開了眼,望進對方半垂著眼帘的眼眸,張嘴要解釋原因,但她臨時竟想不出半個合理的解釋。
  “喂,你有兩顆齲齒,嘴可別張得太大。”郁云壽沒頭沒腦地丟給竇宛這么一句。
  竇宛嘴一合,用力掙開他的雙臂起身后,居高臨下地說:“沒剩多少時間了,王爺您赶快起身穿衣服吧!”
  豈料郁云壽臉不紅气不喘地對竇宛說:“穿衣服?本王不會穿衣服啊!”說著也站了起來。
  竇宛惊愕不已,脫口說:“你究竟是不是男人啊,連衣服都不會穿!”
  郁云壽一听,當下低頭掀開自己的褲襠,往里看了一眼后,抬頭對竇宛莞爾一笑,驕傲地說:“本王當然是!你若不信的話,咱們脫了褲子,把家伙拿出來比划比划!”
  竇宛忍著脾气不發作,“好,王爺您不會自己穿衣,那么平常是誰服侍王爺您更衣、沐浴?”
  “蝶儿和招招。她們很能干的,總是記得住穿衣的流程。”
  什么撈什子藉口?根本就是你吃飽太閒忘了用大腦!竇宛心里叨念著,走出帳外,對守門的姑娘道:“誰是蝶儿跟招招?”
  正中兩名女孩馬上彎下膝行了個禮。
  竇宛不耐煩地擺擺手,“免禮,免禮,我禮數沒你家王爺那么多,現在你們赶快進來服侍王爺穿衣。來,把梳子、暗夾及發簪遞給我。”
  竇宛一把抽過梳子和暗夾,快步走到郁云壽背后,左手握住他的長發,右手操著梳子,快速地為他盤起頭發來。
  這段時間,郁云壽乖乖地盤腿坐在位子上,沒有追著竇宛問她是誰,等到竇宛牽起他的手,不顧一切地在王府里奔跑時,他才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話,嚇到了竇宛。
  “竇宛,你也別心焦!有本王在,沈娘不敢對你太嚴苛的。”
  竇宛聞言忙煞住了步伐,扭頭問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郁云壽也穩住腳步,輕松自在地說:“當然是你告訴我的嘍!桃花溝邊,記不記得!”
  “那么王爺您早在遇見我時,就猜出我的身份了!”
  “沒那么早,當我看見你那匹好馬和它背上的海東青時,曾怀疑一下,不過整件事水落石出還是在你報上大名之后,我才敢确定。老實說,本王初接到皇上的御旨時,很不高興,后來想若有你在,那么我才能跑得遠一點,要不然,沈娘不放心我一個人跑出去溜馬,又要我拖著一群妾才准我出去。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最無趣的事是什么嗎?”
  “什么?”
  “就是由女人陪著溜馬。女人,只有在床上才可愛,下床跳上馬后,笨拙得有夠難看。”
  竇宛臉一沉,不理話匣子一開的郁云壽,拉著他繼續朝明堂快步走去。

  竇宛解破了沈夫人所出的難題,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了她指定的任務后,自然是贏得了她的首肯。但沈夫人的首肯只是情勢所導,并不代表她已完全信任竇宛及皇上。
  不過只要能夠留在王爺府,執行皇上所交代的任務,守在郁云壽身邊,就足以令竇宛心滿意足了,至于沈夫人喜不喜歡她,有沒有怀疑過她的身份倒成了次要的問題。
  竇宛入河東王府不到三日后表面上對任何事情都漫不經心的郁云壽,似乎一下子就習慣了她的陪伴。
  他不曾主動打探竇宛來此地的原因,反而三不五時笑著跟竇宛表示,他是打心坎里歡迎她的來到,原因嘛,不外有三:
  第一,郁云壽打十三歲起就在女人堆里廝混,府里的奴婢及姐妹們沒有一個人不順著他的意,他悶都要悶昏了,現在,來了一個愛嘀咕的跟班及敢頂嘴的保鑣簡直是意外之喜,若能再強迫她換貼做兄弟的話,豈不更好?
  第二,郁云壽本來就活潑好動,竇宛沒來府邸前,乳娘會限制他的行動,白天他沒處跑,只能待在房里跟婢女們玩起家家酒,這家家酒一玩,十個月后他又有儿子、女儿可抱了!
  起初竇宛不大懂他的意思,后來用十只手指幫他數起娃娃,發現不夠用,還得多挪一根腳趾頭來充數!
  十一個娃娃!最大十一歲,最小兩歲不到!看來皇上還真是高估了這個成天混在女人堆里的河東王。竇宛暗地希望自己和皇上別白忙一場,但有時一看到河東王對其他女人細聲說話,她妒火一起,又恨不能馬上把罪名栽在郁云壽頭上!
  第三,最重要,同時也是最悲哀的。郁云壽認定竇宛跟他是“同性”,所以他在竇宛面前說話可以不用修飾言辭,凡是良家婦女听不得、但他又愛說的低級笑話就全數往她頭上澆,偏偏竇宛又死要板出一臉森嚴、無動于衷的馬耳東風樣,這讓喜歡惡作劇的郁云壽更變本加厲了。
  總歸一句,在皇宮里的竇宛比在河東王府里的竇宛多了十倍不止的尊嚴。
  譬如目前正是午膳時間,府里地位較高的人大部窩在自己的廂房,等著仆人送餐進去給他們用,但是竇宛卻不知道要到哪儿用膳,身為郁云壽不請自來的貼身侍衛,她沒有獨立的臥舖,除了晚上熄燈后才能進王爺的廂房打地舖外,若無郁云壽的應允或召見,沒人能隨意進出他的廂房,當然更不能端著一只碗蹲在他的門前用餐。
  莫可奈何之下,竇宛只好跟著長工和門衛到男用食堂去用膳,她不介意啃大麥餅嚼咸菜,但筑在食堂后面的豬圈和牛欄常常令她食不知味,若遇到起風時,簡直得憋著气才能進食,因此竇宛常常捧著食物挨在樹根下用餐。
  現在,她咽下了最后一口餅,將頭頂上的帽子挪下了一寸以便遮陽,背倚著樹干休息著,不知覺地便睡著了。
  “啊!別人躲在房里用餐,子然躲在樹下納涼,好一個風雅興致。”
  睡得正熟的竇宛被人聲吵醒,神智混沌地揚起首來,昱昱高挂的晴陽刺烈得令她睜不開眼,直到她的眸子漸漸适應了強光,認出來人后,她才從容地扶正帽子,起身拱手致敬,“王爺有何吩咐?”
  郁云壽見竇宛正經八百地跟自己打躬作揖,有點煩了,他收回了踢著石子的腳站穩后,才仰頭指著天說道:“吩咐目前是沒有,只是天气這么迷人,不出府嘗鮮玩玩未免可惜了老天的好意。走,咱們出去逛逛。”說著,伸手一抓扣住了竇宛的手,轉身強拉著她往馬廄走去。
  “王爺想去哪儿,在下自當奉陪,只是……是不是該通知沈夫人一聲?”
  “不需要,只是去抓魚罷了;我昨夜想到了一個新招術,但不知道行不行得通。還有,你那只海東青順便借我用用。”郁云壽說著露了手中的榮麻捆繩給竇宛瞧。
  “王爺要它作什么用?”
  郁云壽轉頭莞爾一笑,一副神秘狀,“屆時你就會知道。”
  他們騎了一個時辰的馬來到黃河口岸,郁云壽要竇宛跟捕魚的漁夫交涉,問他有沒有新鮮肥美的河豚肉可買,這時她才弄清郁云壽的用意,他打算先喂海東青河豚,然后再要它去抓!
  就竇宛的知識所及,河豚是屬近海的魚,但在四、五月時會涌進黃河,逆流產子,听人說過,這時期的母河豚特別肥碩,其細致的肉質与鮮美的味道無擬可比,但是,毒性也最強,若讓人誤食到的話,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喪命。而她又還未正式訓練海東青,若它禁不住誘惑一口吞下魚的話,就慘了。
  竇宛想到這一步后,憂心忡忡地看到郁云壽一眼。
  但此時的郁云壽興致高昂地將海東青抱在怀里,試著將榮麻繩套在海東青隼的脖子上,但他連死結都不會打,活結是更別提了。
  他笨手笨腳試了三回后,像沒耐性的小孩子鬧起性子了,“這繩子怎么搞的,老要跟我作對!”他怒目瞪著繩頭。
  冷眼旁觀良久的竇宛曾怀疑他在裝蒜,見郁云壽是真的不會打結后,才上前跪在他身旁,示范給他看。
  他將結拆了重新打過,笨手笨腳地試了三回才順手起來,“太好了!原來這么容易啊!”他興奮地看著手上完成的結,沖著竇宛咧嘴一笑。
  他的笑蘊藏著無邊的魅力,就像天上的太陽把竇宛整個心房都照暖了。竇宛一時昏頭了,為了討好郁云壽,讓他開心,竟眼睜睜任他將繩結套在海東青的脖子。
  郁云壽以雙手揉挲著局促不安的隼,輕聲地對它說話,就像情人細語似地;這時,竇宛倒羡慕起自己的隼來了,她恨不得能和它交換身份,下水去為他捕魚。
  正當竇宛的心思全都繞在郁云壽的身上時,一串警鐘忽地在她腦子響了起來,她憶起了自己的身份、任務及進河東王府的目的,憶起了万忸于勁及拓跋仡邪的警告,隨即強迫自己收心,回复正常,然后面無表情地監視著郁云壽的一舉一動。
  郁云壽手一揚把海東青往河面一放后,拎著繩子尾端,聚精會神地觀察起青隼的行蹤,等到青隼興奮的往水面疾沖下去要銜起東西時,他用力地將繩子一拉,拴住隼的脖子以防它吞下魚物。
  一時辰后,青隼几番往反于河面上,河岸邊也漸漸堆起十几尾魚,但就是沒有河豚,郁云壽不肯放棄,青隼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決心,好不容易它在第十二趟時,終于銜回了一只鼓得像圓球的河豚,教郁云壽開心得不能自己,拼命摟著青隼連聲贊美,取下喙連的河豚,然后把青隼往草地上的魚堆一放,以犒賞它的辛勞。
  現在,他拎著紫紅的臀鰭朝竇宛現寶,回頭向倚在馬腹的竇宛問了句:“你有沒有刀?”
  竇宛看著郁云壽掏出白巾平舖在地上,遲疑片刻才抽出腰間的匕首,她沒移動身子將手中的匕首當面遞給郁云壽,以而直接往郁云壽那方向用力一擲。
  那鋒利的刀在空中轉了几圈后,轉眼間就要落到郁云壽的胸膛上,竇宛等著看他閃躲露出破綻,但出乎她意料之外,郁云壽不但沒閃,反而呆若木雞地坐在原地迎接直飛而來的刀刃,直到竇宛朝他大聲叱喝一句“快閃!”時,他才恍然將發顫的身子一縮,及時躲過落在腳邊的刀刃。
  竇宛一臉慘白地奔到郁云壽的身旁,要將他扶起來,但是他全身發著冷顫,抵死不肯從草地上起身,只是扭頭以一种不解的眼神看著竇宛,抖著唇問:“你這是什么意思?要行刺本王嗎?如果你進王府,打的是這個歪主意的話,趁現下無人,那就赶快動手!”
  听他這么一說,竇宛羞愧得不能自己。她使剛才那招,本是打算藉此試探他是否表里如一,沒想到河東王真的是一只繡花枕頭,連閃躲都要人提醒。
  “王爺,恕在下無禮,在下只是想跟王爺開個小玩笑的,沒想到……”
  “沒想到我會嚇得屁滾尿流是吧!”郁云壽气得跳了起來,抖出濕成一片的褲襠給竇宛瞧,激動的說道:“當初沈娘提醒本王要多提防你時,本王還嗤之以鼻,笑她多心,現在你倒先露出馬腳來了。”
  “不,王爺誤會了!”這個節骨服上,竇宛只好照實說出自己的用意了,“在下只想了解王爺功夫底子的深淺,日后若有狀況出現時,也好規划規划。”
  “你現在知道本王速一招半式也沒有后,可高興了吧!”
  “不,這讓在下更擔心了。”這是竇宛的實在話,“在下曾告訴沈夫人,整個王府里除了守門的衛士外無一兵一卒,若有刺客造訪、在下又不在王爺身側的話,后果將是不堪設想。”
  郁云壽狐疑地看了竇宛一眼,努嘴思量片刻后,才問:“你是真這么想嗎?”
  竇宛躬下身子,掩藏住心虛,“是的。”
  “那也犯不著對本王出手吧!你直接開口問,我難道會瞞你嗎?”
  “王爺,在下只是試試,并沒真的打算傷害王爺,瞧,匕首是在王爺身前便落地的,即使王爺不用躲,也沒有大礙的。”
  郁云壽還是一臉气嘟嘟的模樣,“既然如此,為何還叫本王快閃?你知道嗎?本王的身子雖沒被你的匕首傷到,但魂倒先給你的聲音惊跑了。”
  “罪過,罪過!”竇宛低聲下气,眼光一落在對方濕成一片的褲襠后,又倏地紅著臉挪開了目光,“在下但憑王爺處置,還請王爺息怒。”
  郁云壽兩手背在臀后,高高在上地睨著竇宛片刻,才將腳邊的匕首踢回竇宛的腳邊,命令道:“將刀撿起來,再遞給本王吧!”
  竇宛照他的話,撿起了刀,呈到郁云壽的面前。
  郁云壽瞪了她一眼后,才接過刀,轉身蹲下身子,往白中上的河豚直戳而去。
  竇宛忍不住提醒他,“王爺,那玩意儿可能有毒!”
  郁云壽斜睨了竇宛一眼,語帶諷刺地說:“這玩意儿再毒,也毒不過婦人心,而婦人心再狠,也狠不過你竇子然。”說完,不理一臉警覺的竇宛,提刀便開始忙碌起來。
  竇宛聞言心惊了一下,不過馬上又覺得自己多想了!
  她將視線略過郁云壽的肩頭往下采,怀疑地審視他清理魚料的步驟,看看是不是能從小處找出一點破綻來。觀察片刻后,她發現這大概是郁云壽首次干這种事,因為他行事隨性,根本沒有步驟可言,而且他不善用刀,割魚的動作魯笨,現在,竇宛沒心情去理他是不是練家子了,反而擔心他會戳到帶毒的內髒。
  “吶,罰你剛才嚇本王,你若先吞了這口魚,我就不跟你計較。”
  郁云壽陰沉沉地拎了一片淡粉紅的軟肉晃到竇宛面前時,她真不知如何應對;想拿銀簪出來試試嘛,怕惹郁云壽火冒三丈;直接吞下去嘛,又怕一命嗚乎。
  她遲疑得太久,郁云壽也變得不耐煩起來了,“怎么?不敢吃嗎?那你剛才怎么那么有膽,敢拿本王的命開玩笑!”
  竇宛看了郁云壽一臉慍怒的模樣,解釋了,“不,不是不愛吃魚,是我從沒吃過生魚。”
  郁云壽露出一臉原來如此的模樣,對竇宛露出一個孩子气的笑,但他的口气可一點都不孩子气,“是嗎?那子然非得試試不可了,試了這口后,包你還要下一口。”
  竇宛無力地笑了一下,“嗯……如果我還能吃到下一口的話。”
  郁云壽仿佛很滿意自己造成的緊張情況,一臉得意地說:“子然說的什么傻話?你當然能吃到下一口!來,嘴巴張開,讓本王親自喂你。”說著,把肉硬送到竇宛的唇邊。
  此時的竇宛無計可施,只好微張著嘴巴,讓他將清涼的魚肉塞進自己的嘴里。當那片肉躺在她舌上時,她抖得泛白的兩片唇還是遲未合上。
  郁云壽屁服一跌坐在地上,冷眼地命令她,“嚼啊!怎么不敢嚼了呢?難道怕我會毒害你不成。”
  竇宛強抑著不把魚肉吐出去,慢慢動起嘴來了。魚肉當真是嫩滑順口,不到片刻就被竇宛吞下喉了。
  郁云壽眉一挑,慢慢地問了,“如何?刺激吧?”
  竇宛舔著下瓣唇,困惑地點了頭,費神地想著該如何形容那种口感。但她想不出來,只能說。“好吃!”
  郁云壽听她這么一說,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拎了一片生魚仰頭放進嘴里,鼓著頰對竇宛說:“有人肯當替死鬼真好,本王連銀簪都不必拿出來了。”話畢,便關怀地對著竇宛笑了起來。
  竇宛先是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郁云壽一眼,想了解他說這話的用意,但他一逕地笑,反而讓竇宛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錯了他的話了!
  因為剛才那句語帶尖銳与心机的話,實在不像她印象中的郁云壽,更不符合眼前這個咧嘴大笑的男人。
  竇宛悵然若失地垂下了眼瞼,心底也為這個發現而毛了起來。她不禁憂心忡忡地想著,如果郁云壽并不像他外表所展現的那么單純的話,怎么辦?她該將自己的疑惑上呈給皇上嗎?但如果因此錯怪了郁云壽而引起皇上大怒一頓的話,她是決計不會諒解自己的。
  左思右想還是理不出頭緒后,竇宛懊惱地抬起了眼瞼,猶豫不決的目光正巧与一雙深深的眼眸對上,不一會儿,那雙深沉的眼眸又變回玩世不恭的老樣子了。
  郁云壽若無其事地將眼睛挪到白中上的肉后,隨口問了她一句,“肉還有很多,子然還想來塊肉嗎?”
  竇宛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再來塊肉也無防。”然后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郁云壽忙碌的手,反复思索著一個問題——
  對方是否真是一個只顧吃喝玩樂的貴胄公子?還是那僅是他掩人耳目的一种伎倆?
  如果是前者的話,她替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河東王悲哀,如果他是后者的話,那么她就得怨老天爺,為什么要讓她迷上郁云壽了;不論真相是好還是坏,竇宛已下定決心,要把郁云壽的底細查個清楚,哪怕她的行動會造成兩人日后的敵對,都在所不惜。
  因為在竇宛的觀念里,身為人臣的她當效忠皇上,不是她自己,更不可能是敵人,即使對方是她這輩子第一個動心的男人,也不能改變她對皇上的忠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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