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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明霞見她們嚇得落荒而逃,不由得大笑了起來,“哈,我看你們還能有多神气!一群老女人。”
  “你的口气太可怕了。”輕梅沒有笑,只是抬頭凝視著他,有一絲歎息。
  “我是為了你,沒想到你一點都不領情。”他低首,深黑色的眸子不以為然,“笨女孩,這年頭好心只會沒好報。”“你太偏激了。”她溫和地道。
  他和她的目光交纏了几秒鐘,隨即緩緩地微笑了,“你總是這么天真,難道你不樂見惡人受報嗎?”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今天倘若換作是我,丈夫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女子,我也難以接受。”她低低道。
  “你不是那种人。”他突然道。
  “嗯?”
  “你絕不可能會像剛剛那個老女人一樣當場撒潑。”他嘲弄地道:“今日換作是你,你可能還是逆來順受,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意給對方難堪。”
  她惊异地看著他,心底柔軟了起來,“你怎么知道我會這么做?”
  “我說過了,你是個笨女人。”他雖然語气里滿是不贊同,可是眼底的一抹溫柔卻出賣了他。
  她是個奇妙的女人,他卻奇怪地覺得自己了解她。
  “你們兩個人認識?”明霞冷眼旁觀,最后忍不住開口。
  “只有一面之緣。”輕梅紅著臉道。
  英孝看向明霞,眸子里的神色卻變得冷硬,“你是她的朋友?”
  “是的,我叫甘明霞,請多指教。”看著俊美英挺的他,明霞忍不住露出她紅星的風騷嫵媚性子,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了魅惑人的味道。
  這個男人很出色,而且絕非泛泛之輩——沒有辦法,她在夜總會打滾多年,一遇上這种大佬倌就是忍不住撒嗲,以期能夠多擠出些銀子來。
  這已經是她的職業習慣了。
  英孝一眼洞悉出她的意圖,冷冷地道:“既然是她的朋友,你就不該陷她于危險中,讓她蒙受這些不必要的侮辱;還有,我不喜歡你這种女人。”
  他毫不客气的話讓明霞臉迅速一紅,又慚愧又難堪,“咳,我……”
  “你不要這樣說她,她并沒有讓我遭受侮辱。”輕梅護在她身前,怡然不懼地回瞪著他,“她是我的好姊妹,我不准你這么對她。”
  “輕梅,他說的沒錯。”明霞頭低低地,愧然道:“是我對不起你,高夫人的事是我惹出來的,可是我并沒有負起應負的責任,反而在事情爆發時,躲在你身后逃避。”
  “你已經為我做太多事了,我今天所回報你的還不到千分之一,”輕梅連忙安慰她,“你別听他胡說,我們感情這么好,你并沒有對不起我。”
  “你不需要為我的懦弱找藉口,”明霞吸吸鼻于,勇敢地一笑,“我知道你不會怪我,不過我跟你發誓,以后我絕對不會遇上了危險就讓你擋在我前頭的,畢竟你也算是我的妹妹,做姊姊的怎么能夠讓妹妹保護呢?”
  輕梅緊握著她的手,感動得不得了。
  “好感人的一篇話,希望你說得出做得到。”英孝淡淡地道。
  輕梅控制不住地瞪了他老大一眼,“你講話不要那么尖刻,像個老頭子一樣。”
  “我像老頭子?”他大受震撼。
  活到二十几歲,還沒有人敢當著面指稱他是老頭子的,就連父皇都不例外。
  這個女人真是好大的膽子!
  明霞有點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小小聲地對輕梅道:“你別這樣說,男人最討厭被女人侮辱了。”
  “我沒有侮辱他,我只是在說實話。”她才不會蓄意說話傷人。
  英孝好不容易才消化了那兩句話,他揉了揉眉心,卻發現自己有點想笑,“好大膽的女人,居然敢對我說這些話。”
  如果在日本,她早就被砍頭了。
  輕梅才不覺得自己說錯什么,她很認真地望著他,“我希望你跟明霞姊道歉,你剛剛的話實在太不禮貌了。”
  “我從來不會為我說過的任何話道歉的。”他停止了笑容。
  “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有過就要知錯能改。”她正經地看著他。
  英孝板起了臉,冷的嚇人,“如果我就是不道歉,你想怎么樣?”
  “我……”
  明霞見這兩人都是相同的拗脾气,還真的杠上了,她生怕場面一時火爆失控,赶緊先把輕梅拉開一步,“行了行了,如果真有人要道歉,那就我來如何?你們兩位都是我今天的救命恩人,倘若自相殘殺起來,那我就更對不起二位了。好,對不起,一千個對不起,一万個對不起,你們兩個別像蠻牛一樣互瞪了行不行?”
  輕梅正在為英孝的不紳士生气,可是聞言卻又禁不住笑了出來。
  “噗。”她捂住嘴巴,卻掩不住笑聲。
  英孝見她笑了,粲若春花,一時之間也忘了要繼續僵持下去。
  從來沒有人能夠惹他動怒,也沒有人能惹他發笑,可是他一見到她的模樣,就是煞不住車,唇邊不小心地躍上了一朵笑來。
  這個女人真是……
  明霞眼見劍拔弩張的緊繃狀態消失了,她這才松了口气地道:“好了好了,笑了就好了,要不然我真不知有多罪過。”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低頭瞅著輕梅,聲音低沉。
  “我叫沈輕梅。”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呢?”明霞插嘴,幫她問。
  “我叫……英孝。”他本能隱藏了自己尊貴的日本姓氏,或許是不希望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她是中國人,而他是敵對的日本人,他并沒有忘記這一點;雖然在不久的將來,中國將成為日本的一部分,但是他并不認為她現在會高興知道他的國籍。
  或者……他也壓根不認為她這個小小的平民女子,有資格知道他的皇太子身份。
  “英孝,”輕梅并不曉得他心底深沉的想法,她只是單純而竊喜地咀嚼著這個名字,“英孝……既英且孝,真好的名字。”
  “你真這么覺得?”他微微地笑了。
  明霞左看看輕梅,右看看他,一种嶄新的了然出現在她眼底。
  噢!她明白了。
  “你們倆肚子餓不餓?我經過方才的一場惊嚇后,現在可真餓的緊了,不知道兩位能不能陪我一道去吃個飯呢?”明霞露出別有涵意的笑來。
  “吃飯?”輕梅臉暈紅了一下,“可是我沒有帶錢包出來……”
  事實上,她錢包里僅存的錢數也少的可怜,只夠買一兩個夾肉燒餅。
  英孝盯著她,還來不及說什么,明霞已經大呼小叫地嚷了起來。
  “你爹又把你的錢包拿走了是不是?”她气憤咻咻。
  “才不是。”輕梅連忙扯扯她的衣袖,“你不要亂講話。”
  “你父親為什么要把你的錢包拿走?”英孝的眉毛可怕地緊蹙了起來。
  輕梅心一惊,“不,他并……”
  明霞七嘴八舌地道:“你還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形嗎?她爹身子骨不好,可偏偏又愛喝酒,輕梅一個月掙的錢還不夠他拿來喝酒或看病,真夠頭痛的。”
  他越听眉頭打得越緊,冷冷地道:“有這樣可惡又不負責任的父親?真是男人的恥辱。”
  “就是說嘛,”明霞好不容易逮著了有人是与她同一陣線的,不由得炮口隆隆,“也不想想輕梅辛苦的不得了,每次都愛糟蹋她,有本事就別成天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像個男人嘛,要罵人就得現出點本事來,要不然……”
  輕梅心里痛苦的不得了,她明知他倆是為她抱不平,可是一句句污辱父親的話都深深地戳進了她的心底。
  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的親生父親呀!
  她低頭就往外走——
  怕眼淚和怒气自卑統統都忍不住跑了出來!
  英孝眼明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臂,急促地道“你在做什么?”
  明霞也停止了滔滔不絕的埋怨,愣愣地看著輕梅,“你怎么了?”
  輕梅紅著眼眶,哀傷地抬起頭,“我沒有辦法呆呆地站在這儿,任憑我的朋友批評我的父親,雖然他有些不好,但是他還是生我養我的爹,這一點是任何事情都無法改變的。”
  英孝深深地盯著她,低沉地道:“……我很抱歉。”
  雖然他生平從來沒有對人道歉過。
  “輕梅,我也不應該這樣罵伯父的,雖然我真的覺得他對你很不好。”明霞小小聲地道。
  輕梅望著他們,努力擠出一個笑來,“……不要緊,我知道你們是關心我,不過我們以后別再提這件事了好不好?”
  “當然好。”明霞搶著答應。
  英孝极為勉強地開口,“我暫時答應你。”
  不過他知道遲早有一天,他會忍不住跟她好好地談一談這個問題。
  “既然如此,那我們去吃飯吧,我真的餓死了,還有,我請客。”明霞活潑地道。
  “我從不讓女人請客。”英孝傲然地道:“來吧,我知道這樓上有一家外國餐廳。”
  “這意思是你要請客嘍?”明霞睨了他一眼,挽起了輕梅。
  “廢話。”他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宇。
  輕梅望著他病態蒼白的俊臉,不知為了什么,心底流過了一道柔柔的暖流。
  也許是明白他不馴霸道的背后,也有著一顆体貼善良的心吧!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這個男人,知道他叫做英孝,他的一切對她而言依舊神秘莫測,可是他的接近卻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雀躍起來。
  或許,她平凡的日子將起一些些不平凡的漣漪了。
   
         ☆        ☆        ☆
   
  吃罷了午飯,明霞便急急地先行告退离開,她看得出這個出色的男人對輕梅是有几分喜歡的,因此她也樂得成全了他們。
  輕梅就這么被迫和英孝一起,在吃完飯后散步出了先施百貨。
  微風輕吹著,這來來往往的人力車和賣果子的小販在街頭吆喝著,形成了一幕最鄉下的上海景色。
  走過充滿异國風味的西伯利亞皮草行,輕梅低著頭,只敢細數著自己青緞鞋走過的腳步。
  和一個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下“散步”,雖然這里是繁華開放的上海,可是她仍然羞紅了小臉,生怕被人看見。
  “為什么不敢看著我?”英孝伴隨在她身畔,寬大的腳步依舊閒适而慵懶。
  “我沒有不看著你。”事實上她頭都快垂到胸前了。
  他饒富興味,“上海的女子都像你這么扭捏的嗎?”
  “我沒有扭捏,我只是不習慣和一個大男人走在一起,”她小小聲地辯駁,不過頭總算抬起來了,“我們才不過見過兩次面而已。”
  “那又如何?”他聳聳肩。
  “唉呀,”她輕呼一聲,臉紅紅,“如果讓人知道了我們只見過兩次面就一同吃飯……散步,這會讓人說閒話的。”“你很怕听到閒話嗎?”他瞅著她,“奇怪的女孩子,不去關心戰爭和動亂,卻只關心這小小的閒話。”
  “戰爭不是我這种小小人物能夠左右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是顧好自己的生活,努力地活下去。”她嘴里逸出了一聲淡淡的歎息。
  也罷,他也討厭談起戰爭和政治,事實上,好像除了她以外,鮮少有能夠激起他興趣的東西。
  這對他來講是挺新鮮的。
  “你在上海除了你父親外,還有其他的親人嗎?”
  “沒有了。”她眨了眨眼,笑了,“不對不對,還有一個,那就是明霞姊,另外,秀生也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一個親人。”
  “秀生?這听來像一個男人的名字。”他發現自己蹙起了眉頭。
  “他是個男人呀,和我一起在夜總會里工作,是個很了不起的鼓師哦!”輕梅甜甜笑道。
  “你喜歡他?”他胸口一悶,有點不是滋味。
  奇怪,他就是討厭听到這個小女人提到任何跟她有關的男人,這一點莫名地扰亂了他的情緒。
  “我當然喜歡他。”她睜著明亮無瑕的大眼睛,天真地道。
  他胸口悶的更嚴重了,“為什么?”
  “他是一個好人,待人十分親切,也很照顧我和明霞姊。”她沒啥心机地道。
  英孝驀然地將她拉入怀中,大手緊緊地握住她瓜子臉,黝黑深沉的眸子對上了她有些慌亂的眼睛。
  “除了我以外,我不准你接近別的男人。”他低吼道。
  輕梅嚇了好大一跳,他突然貼近的溫熱身子也惹得她心儿怦然亂跳。
  “你,你在做什么?”她聲若細蚊,生怕一個不小心,狂跳的心髒就蹦出了小嘴。
  他更加俯近她,性格的嘴唇几乎快貼上她的,一字一字地道:“听見了嗎?”
  她努力克制著不被他特殊的男性气息撩亂了呼吸,舔了舔唇瓣小聲道:“听,听見了。”
  他這才緩緩地放開了她,可是依舊將她禁錮在离自己一步遙的距离,不肯讓她稍稍离了自己。
  他的霸道和占有的行為讓輕梅又惱怒又嬌羞,她小臉儿一陣紅一陣白的。
  “你怎么可以這樣?路上還有人呢!”她試圖提醒他,他們正在大街上。
  他望著她,突然邪邪地笑了,“意思是……如果現在不是在大街上,而是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我就可以‘怎樣’了?”
  輕梅愕然地瞪著他,“啊?”
  他緩緩一笑,“這么害怕?看樣子你還是處子。”
  “不關你的事。”她低斥著,心髒卻怦怦亂跳。
  這個男人怎么行事都沒有章法的,如此的肆無忌憚,好像他想怎樣就怎樣,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得了他。
  可是他為什么要對自己說這些個曖昧又語焉不詳的話呢?
  她想揣測他的心思,卻發現自己紊亂狂奔的心根本靜不下來,更別說要透徹地分析事情了。
  “你真是個特別的女孩。”
  “我再平凡不過了。”
  他突然又笑了,忽然神色一斂,似真似假地道:“我對你很有興趣。”
  “那是你的問題,關我什么事?”她低低喘息了一聲,努力作出云淡風清,“不要開玩笑了,見了你兩次面,沒有一次見你是認真的。”
  “你又怎么知道我現在說的話不是認真的呢?”
  “我不過是一個你素昧平生的女孩子,你怎么可能會對我有興趣?”更何況她才不相信他會對人一見鐘情。
  他看起來就是那种超級冷靜的男人,她怀疑世上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得了他的關心注意。
  他打量著她,閒閒地道:“奇怪的很,我也覺得我与你素昧平生,可是你身上就是有种讓我想要深究的气質……也許是你的天真吧,我從未見過比你更天真的女孩子了。”
  “天真?”她傻傻地重复。
  “還有……”他深思著,卻發現自己怎么也說不出那股被她吸引住的感覺,究竟是什么。“你跟我見過的女人都不同吧!”
  見到他的女人都對他恭敬傾心不已,對他只有曲意迎歡百般伺候,哪像她會不知死活地跟他爭辯,大吼大叫的!
  可是偏偏無論她是溫柔甜美,或是擇善固執時,卻都顯得格外地不同,格外地有一种動人韻味。
  他發現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他卻很喜歡看她的一言一笑。
  “怎么個不同法?”她直覺問道。
  他盯著她,笑得坏坏的,“咦?你現在對我很好奇,是不是也被我吸引住了?”
  “才不是。”她的臉瞬間紅得跟苹果一樣。
  “不是嗎?”他突然又逼近了她,臉上的神情讓她心底忐忑難安起來。
  這人……總是帶著七分的玩世不恭和三分邪气,教她又害怕又無法抗拒……
  “你不要每次都湊得那么近,當心我有病傳染給你。”她心亂如麻,隨口道。
  他微微一震,臉上的表情漠然起來,“你這是在反諷我嗎?”
  輕梅愣了愣,“啊?”
  他偏激地道:“如果你怕我這個病人傳染給你就直說,大可不必拐彎抹角。”
  她睜大眼睛,備感冤枉,“又來了,我又不怕你的病,再說我還沒看過哪個病人身子那么健康的,還可以抱著人亂跑。”
  他一怔,“我几時抱著人亂跑?”
  “在小溪邊,”她指出,有些微儿气憤,“你該不會忘記你把我從溪水中抱起來,然后還,還偷占我便宜的事吧?”
  英孝驀然大笑,“原來你記得。”
  “這种事怎么忘得了?”她惱羞成怒,“只有像你這种登徒子,才會做過就忘了。”
  他笑得好大聲,笑得頻頻低喘了起來,激動得俊白的臉龐也泛起了一抹病態的腥紅。
  她心揪了起來,急急忙忙拍著他的背,焦急關怀地道:“你怎么了?沒事吧?”
  他咳了几聲,搖搖頭,笑意始終未褪。
  輕梅見他這模樣,忍不住急得眼眶儿泛紅,“你別嚇我,不可以突然間笑一笑就……斷气了,這樣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他突然不笑了,眼睛亮晶晶,“真的嗎?”
  “啊?”她的小手還兀自順著他的背,緊緊張張地道。
  “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你真的會為我難過一輩子?”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斂眉凝視著她。
  輕梅怦然心動著,羞澀和緊張涌入了全身的神經纖維。
  “啊?”她小小聲地問。
  “抬起頭,看著我。”他端起了她的下巴,探入她微微濕潤,明亮嬌羞的眼眸。
  輕梅無法自抑地回望著他,心髒狂野地跳動著,腦袋里什么都不能思考。
  他陡然將她往一旁的暗巷里帶,然后將她整個人壓靠在牆壁上,堅硬的身軀整個貼上了她的。
  輕梅哽地吸了一口气,她還來不及嬌喘,他滾燙的唇已經輕點她的眉間,鼻端,最后落在她嫣然的小嘴上。
  用他整個唇,整個人……都覆蓋住了她。
  輕梅完全無法思考,只能被動地落入這熏人欲醉的迷网中,低吟著接受了他滾燙靈活舌尖的探取。
  她的生命就像四月天的一朵花苞,被春風襲來,緩緩綻放……
   
         ☆        ☆        ☆
   
  百老匯夜總會后台

  甫在台上唱罷一曲“蘇州之夜”,穿著一襲金黃色簪花旗袍的明霞扭著腰下了階梯,一眼見到的就是那腦滿腸肥的工田域雄。
  旁邊是哈著腰伺候著的經理,她忍不住在心頭罵了一聲賤。
  經理總是見風駛舵的,見情勢有利于日本人了,現在又拼命地把紅牌小姐往日本人面前帶。
  “唉喲,工田大佐,今儿個怎么有空來捧場呢?”气歸气,她還是嬌滴滴地偎向工田,順便給了他一記媚眼。
  惹得工田心痒痒地笑了起來,順勢就在她屁股上給摸了一把,“我們的甘大明星,還記得我呀?”
  “怎會不記得?”她笑著,眸子卻警告地瞥向經理,“哎,對了,經理,慶和洋行的高老板來了嗎?他說要來帶我去吃宵夜的。”
  “高老板打過電話來,說是今晚忙,不過來了。”經理笑嘻嘻,“不過工田大佐可是等你等半天了,你得陪陪人家。”
  她臉色微變,笑容不減,“這樣啊,可是我今晚……”
  “怎么?不賣我這個面子嗎?美人儿?”工田陰狠貪色的眼眸光芒一閃,威脅似地道:“你也拒絕我好几次了,今天再不賞光,那你就太不給我面子了。”
  明霞咬著唇,厭惡地瞥了瞥他,臉上的笑容几乎垮掉;和他打情罵俏個几句不要緊,可是要她陪他出去吃宵夜甚至上床的……惡,她會吐死。
  尤其她又最討厭日本鬼子了。
  “工田大佐,我怎么會不給你面子呢?”她心底在暗罵著那個無情無義的高老板,偏生在今天放她鴿子,教她面對這頭老色狼,“只是你也知道的,我要唱到很晚,讓您久等就不好意思了……”
  “沒關系,我可以請經理讓你提早下班。”他笑眯了眼,肥手已經不老實地在她身上摸索起來。
  她巧妙地閃開他的触摸,已有几分惊惶,“這樣不好吧,再怎么說我也是在這儿挂牌唱歌的,底下還有一些長官大佬是來給我捧場的,臨時不上台了,那很不給他們面子的。”
  “那些人你不用理他們,再過不久就得滾他媽的蛋了,”他摸了她的臉蛋一把,笑得淫穢,“你還是多陪陪我,過一陣子鐵定有你榮華富貴可享的。”
  他垂涎這個風騷入骨的甘明霞已經好些日子了,若不是看在那個商界頗有名望的高老板正与她出雙人對的份上,他早就對她下手了。
  可是東京方面有指示,可能近期之內皇軍就要對上海發動一波超強攻勢,到時候上海便會落入皇軍手中……屆時別說一個小小的商界小生意人了,就連現今的上海市長,都得仰仗他的鼻息過日子。
  他越想就越得意,于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熾烈蠢動的欲望,跑到了百老匯來找她。
  這個騷娘儿們一定會是一個很稱職的情婦,他令晚就想先嘗嘗滋味。
  明霞看出了他眼中的欲火,分外心惊,“工田大佐,我也很想陪你,可我這几天日子不對……您知道的,不方便哪!”
  他好半天才醒覺到那是什么意思,一肚子的火瞬間被潑了冷水。
  “怎么會這樣?”他直想罵“八該野鹿”,可還是勉強按捺住了,“那……不要緊,陪我吃吃宵夜總可以吧?”
  “那當然。”明霞巧笑倩兮,卻在心底大罵老色鬼。
  今晚又免不了要被吃几手豆腐了,气死人了。
   
         ☆        ☆        ☆
   
  明霞盡管心不甘情不愿,她還是陪著工田走出了百老匯夜總會。
  也不知道這個工田大佐是怎么想的,官階那般的高,出門帶侍從,可竟然小气的連一輛黑頭車都不開。
  等到好不容易黃包車的數目足以承載他們一行七、八人時,一聲槍響卻划破了暗夜,也惹得情勢緊繃了起來!
  “保護大佐!”侍從官動作利落地包圍住工田,拔出槍護著他往夜總會里頭退。
  黃包車夫們和明霞被嚇得手腳發軟,尤其是明霞,她差點癱倒在那個討厭的肥豬身上。
  “八該野鹿!是誰放冷槍?”工田臉色發白,卻依舊鎮定地摟著明霞退入夜總會,“藤野,加加代,你們兩個人聯絡總部再多派几個人過來保護我回去;大山,和井,你們几個四處去看看,找到那個膽大包天的混蛋后,給我槍斃了!”
  “嗨。”部屬們急忙各自行動。
  工田經過這突如其來的惊嚇,滿肚子的情欲也都縮了回去;他湊過臉去親了明霞一記,然后不甚情愿地放開了她。
  “唉,小美人,看樣子我們今晚又吃不成宵夜了,外頭那些個亂党真該死,我一定要他們一個一個死的很難看……”他忍不住再捏了捏她的屁股,歎道:“你先回去休息好了,我改日再來看你。”
  她惊魂未甫地看著他,“大佐……外面那個打槍的人,該不會對我不利吧?”
  女人,膽小的跟老鼠沒兩樣!
  他嗤笑了一聲,不過還是挺了挺胸膛道:“放心,他的目標應該是我,你不過是個小小的歌星,他才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明霞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后來工田還真的調來了一大批日軍來保護他回總部,等到一大群人离開,夜總會里看熱鬧的人也各自回位后,她才頹然地坐倒在后台的沙發椅內,一動也不動。
  真是……她會被嚇死!
  這上海真的亂得不能住人了,她得找机會快點閃人才是。
  就在她閉上眼睛養個神時,一個溫和卻堅定的聲音在她身畔響起。
  “你沒事吧?”
  她倏然睜開眼,望入秀生忠厚關怀的眼睛里——
  不知怎的,他的眼神竟有几分熟悉,提醒著她遺忘許久的一絲絲回憶。
  “云平?”她低低喚了,下一秒間才發現認錯人了,“噢,是你。”
  秀生眼底好像有著一抹怜憫和憂傷,不過他迅速地眨了眨,換上一貫的誠懇老實樣,“你沒事吧?剛剛我都看到了,真是一團亂。”
  “都是該死的日本鬼子惹的禍。”她搖搖頭,“我沒事。”
  不,他是秀生,不是多年前那個狠心薄幸的男人……
  “你怎么還在這儿?我以為你送輕梅回去了。”她突然想起。
  “我要送她的時候,她已經回去了,听說今天經理讓她提早回去。”
  “原來如此。”她這才松了口气。
  “明霞小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現在外頭挺不平靜的……”
  明霞望著他,嫣然一笑,“也好,就麻煩你了;給你送總比給那個肥豬大佐送的好。”
  秀生陪著笑,眼神依舊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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