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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張東尼是完完全全不快樂的,特別是這些日子。
  他總覺得自己很孤單,內心很寂寞,當然,女性朋友是不會缺乏的,他還是上的士高、上夜店,有時候會和一大班新相識、舊朋友一起。但是無論獨個儿也好,一大群人也好,他仍然是感到孤獨、惘然、空虛,他的寂寞是人家看不到的。
  他又總覺得世界欠他很多很多,面對世界也沒甚貢獻,沒有什么人值得他去愛,也沒人愛他。
  他思想是很灰的,經常問自己,活著為了什么?為誰而生?一天到晚營營役役,賺到一點錢,又怎樣?根本不快樂,既然生存沒有意義,死了倒好。
  不是始于今天。以前,特別是他忙得日夜不分喘不過气來的時候,他很累,心情沉重,想過死了比活著更好。
  他常看書,也喜歡日本的作家——三島由紀夫,他對東尼的影響也很深。
  心情坏,拼命工作,拼命去找机會賺錢。
  這天,他突然不想与金錢為伍,只想停著什么都不做。
  他把車開出去,開呀開,竟然到了九龍塘。
  這儿不單只是時鐘計酒店式的偷情別墅有名,電影公司也不少。
  突然,他看見前面一個熟悉的影子。
  她穿套淺啡歐陸款式的皮革套裝長褲,淺啡綠花頸巾,手提著袋,身邊還有個女子。
  她們站在公司門外,似乎在等候。
  他把車駛前停下,把頭伸出車窗外:“蘇鈴,下班了?等車?”
  “對呀!公司車還沒有來,玲姐還有點不舒服,急死人。”
  “公司車或許塞車又或者出事。”東尼在那些娛樂圈聚會中見過玲姐,她正和蘇鈴拍同一部戲,“反正我有空,我送你們一程。”
  “好呀!”蘇鈴大方地答應,拖著玲姐進后座:“沒有車子真不方便,謝謝你。”
  “不用客气。”東尼的心情突然開朗起來。
  “玲姐,等會儿我要送你回家。”蘇鈴說。
  “小意思,不用送,遲些你還要兼拍電視劇,可有得忙,趁空去玩它一晚。”
  “陪你一會儿還可以去玩。反正今天我又沒約好任何人,等會儿也可能回家睡大覺。”
  東尼很開心听到蘇鈴今天沒有約。等會儿若蘇鈴送玲姐回家,他也會在樓下或者繞道兜圈等候她。
  “最近蜂擁糾纏著你的公子哥儿,似乎減少了。”
  “他們看見我動不動就黑著臉,說話又倔又冷,不嚇死才怪。我的火爆脾气,在上流社會已經臭名遠播。”
  “你對我們不錯,雖然人是火气些,不會說轉彎話,直腸直肚,但也可以接受。為何對男性如此苛刻?”
  “我從小就脾气不好,叫我忍著不說話,憋在肚子里我受不了,一生气,話就說出來,其實也不分男女,只是覺得女性嬌些,不忍心對女朋友太凶。”
  “一天比一天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忍也要忍一下,特別你加入的是娛樂圈,更不可隨便開罪人。你是無意的、善良的,遇著些君子,當然無所謂,人家見識廣、量大,怎會和漂亮女孩計較?但碰上個小人,記著你,慢慢報复,那就麻煩,不值得嘛。”
  “經過亨利的事,我几乎發神經,可能正如你說,我平時無意中開罪人,我和亨利由拍拖至分手到今天,還是被人圍攻,他們大概見我活著不自殺,很不甘心。”
  “甜甜到處跟人說,亨利向她訴苦,說你虐待他,他忍你忍得好苦,忍無可忍才离開你。甜甜十分同情他。”
  “他那种特級公子哥儿,遇上我,是我慘。他在家里很嬌貴的嘛,都要受我的气。不過,那不是我們分手的主要原因,最大原因是外來給我和他、他家人的壓力,他家人受不了,又給他壓力,在壓力重重下,分手是難免的了。大家都覺得,我這大陸妹不應該嫁入豪華世家,不拆散不甘心,他們終于做到了,他們很有本領,我服了。”
  “嘿!那些人的心態,果真是人心難測,把一段大好姻緣拆散。”
  “玲姐,也未必是大好姻緣,我們去算過命,八字相克得好厲害,婚可以結,但結了婚,也可能會分手……算了,都過去了……其實,亨利人不錯,希望將來如他家人心愿,能娶個門當戶對的金枝玉葉。”蘇鈴突然留意:“東尼,我們說話煩著你?”
  “沒有!我全心全意駕駛。”東尼一直很留心她們的說話。他一向討厭女孩子吱吱喳喳說話,但這次例外,她們越多說越好,他可以多了解蘇鈴:“請繼續。”
  “東尼向來很少說話,也沒听過他肯當人家的柴可夫,總是獨來獨往。我們今天真是好有面子。”
  “玲姐,順便罷了!別客气。”
  “我到家了。”
  “玲姐,那不是保羅嗎?他站在你家門口張望,好像等你。”蘇鈴低叫。
  “本來我打電話叫他來接我的,但他怕比公司車還要遲,便約好在這儿等候,接我上樓。”
  “有保羅接,我不做電燈泡了。”
  保羅過來開車門,和蘇鈴、東尼招呼,然后扶玲姐下車。
  玲姐分別謝過蘇鈴和東尼。
  東尼從未見過這中年男人,不知道他是誰,蘇鈴沒說,他也沒問。
  “你現在喜歡去哪儿?”
  “回家睡覺。”
  “還早呢!這么早睡得著?”
  “入了行做了夜貓子,不到天亮還龍精虎猛,哎!”她坐得舒服點,伸了伸腿,“其實我想去太空館看電影。”
  “那我就送你去太空館。”
  “又轉回去走回頭路?”
  “沒關系,開車方便。”
  “沒車子真是不方便。”
  “要車用為什么不打電話給我,我答應過會接送你的。”
  蘇鈴咭的笑:“你那張名片,我早就扔了。”
  怪不得!“去看《海狸的故事》?”
  “你怎么知道?看過了?”
  “那套片很有名,但前些日子好忙,一直沒有時間看,我們一起去看。”
  “不用!華茜說過,你忙的時候六親不認,你去忙好了。”蘇鈴說:“我偶然也會自己去看戲,有些電影、舞台劇……華茜和君王不是那么喜歡。”
  “我今天也閒得很,所以才開車四處兜風。《海狸的故事》反正我要看,誰陪誰都沒關系,反正做個伴,不介意吧?”
  “怎會介意?有人陪最好。”她笑,她是喜歡笑。
  那套片不長,但很有趣味,散戲后蘇鈴和東尼仍在交談。
  雖然晚上,蘇鈴仍架上太陽眼鏡,又低下頭,怕影迷把她認出來。
  她說每次到公眾場所就心惊膽跳。
  “肚餓了沒有?”
  “好餓啦!”
  “一起作伴去吃飯。”
  “好呀。”她爽快的答應:“很久沒吃西餐,去蘭桂坊吃牛扒。”
  “蘭桂坊?”
  “中環的蘭桂坊,那儿有許多名牌餐館,都是所氛、情調一流,裝修設計又好,你和華茜沒去過嗎?”
  “我喜歡好吃的東西,牛扒我最喜歡,但從來不計較情調,沒去過。”
  “不行。蘭桂坊有不少影人出沒,還是不要去,去赤柱。赤柱的那間餐廳也是一流的,你先去接華茜。”
  “接她?為什么?”
  “戲她不喜歡看,但飯一定要吃,當然要接她一起去。”
  “蘇鈴,我早說過了,我和她分手了。”
  “你們天天分手天天好,我也很久沒見華茜了,還是先打個電話保險。”
  “蘇鈴,不要!”東尼本想阻止她,卻把手按在她手背上,他触電似的把手縮回去,蘇鈴全心全意打手提電話,沒留意。
  始終找不到華茜,車到赤柱蘇鈴才作罷。
  他倆吃了一頓丰富的晚餐。
  “這儿的食物如何?”
  “水准很高。”
  “气氛情調好,是否可以增加你的食欲,覺得吃東西除了填飽肚子還是一种享受?”
  “情調的确對飲食有影響。不過,今晚就算我去大排檔吃,仍會感到很享受。”東尼一邊喝咖啡一邊吸煙,前所未有的愉快。
  蘇鈴并不明白他話中有話:“多陪華茜來這种地方吃餐,會增加你們的感情,吵架也會減少。去蘭桂坊,你們最自由,喜歡去哪儿都可以。”
  “蘇鈴,你為什么總是不相信我?我和華茜早已分手各不相干。以前、今后,我也不會和她去吃燭光晚餐。”
  “你這樣虧待她,難怪常吵架。我承認,華茜有小姐脾气,有點小器,管男朋友是緊了點。但,世上哪有人沒有缺點的?最重要是她真的愛你,對你專一。女孩子都喜歡男朋友關心她、陪伴她、照顧她、寵愛她,但你一條心都在事業上,對她不打緊,愛理不理,又不肯抽時間陪伴她,有男朋友等于沒有,照顧就更不必說。”
  “兩個人拍拖,各走各的。上下車為她開車門,走路扶她一把,陪她逛公司,替她拿東西,記著她喜歡吃什么和生活習慣、愛好……這些你好像從來沒有做過,是從未想過?不懂?還是一早就清楚了不想去做?”
  “看電影、看小說,都見過了,那有不懂的道理。”
  “那就是你不肯去做。”蘇鈴見四周沒有什么人,脫下眼鏡。人有了一定知名度就麻煩,特別是演員,人人認得,他們已經找了一個最后、最僻角的座位,蘇鈴還面向牆,背住門口方向。
  蘇鈴已經卸了裝,面圓眼大很清秀,她又說:“大家傳你大男人,應該沒有錯,你認為替女朋友開車門、拉椅子、拿東西,或讓女朋友走在前面,自己從后保護,很失面子,像個小男人。若老是關心女朋友冷不冷,要不要添衣、餓不餓、喜歡吃什么,太婆媽、娘娘腔……其實替女朋友開車門呀什么的,只顯示出你有君子風度,看見女朋友提個大袋或兩手都捧滿東西,自己一支箭似的向前走,不管女友死活,那不是大男人,是沒有禮貌、沒有教養。真真正正的大男人,是照顧女人、關心女人、疼愛女人、保護女人。”
  東尼竟讓蘇鈴說了那么多話,還很留心的听,他自己也覺得不正常,因為換了以前的女朋友他會煩死,不讓她們說下去,并且會馬上結帳,然后一拉凳先离開餐廳。
  “其實,那要看你愛那個人的程度,如果你愛她,看她拿個手提袋怕她累,會主動替她拿過去;若她冷,你怕她冷病,會馬上脫下外衣技在她身上;若她餓,你怕她餓坏,自己心痛,自然會買食物或馬上陪她去吃東西。兩者之間,根本沒有大男人、小女人……真的。”
  東尼望著她,她很健談,其實她并不難相處,說話也有道理。
  “把你煩死了,是不是?”蘇鈴笑,現著兩個小梨渦:“你是大男人,我是大女人,我們之間根本無話可說。何況,我還剛在愛河栽了,一頭撞下去差點淹死。”
  蘇鈴繼續又說:“我是會說不會做的人,今天就當我發謬論,不要見怪,我不想你因為我去怪責華茜,她是可愛的女孩。”
  “你說得很好,我一點也不覺得煩。”
  “女孩子不是挺煩的嗎?”
  “那要看是誰,有些連聲音都挺可愛。”
  “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我。”蘇鈴看了看手表。
  東尼反應快,馬上結帳。
  “我送我回家。”
  “這儿那么僻靜,只好麻煩你了。”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蘇鈴不好再煩他,東尼又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蘇鈴的家前面有段私家路,然后是兩扇通花大鐵閘,里面才是房子。
  “請你就在這儿停車。”
  “我送你進去。”
  “不用了!這儿很安全,今天煩了你大半天已經不好意思。”
  “明天拍哪一班?”
  “零六、二十。”
  “時間好長。”
  “遲些還要赶通宵,因為電視劇快要開拍了。”
  “明天我來接你上班。”
  “不好!我最遲五點就要出門,那時候你還在睡覺。”
  “送了你上班,仍可回家再睡。”
  “電影公司會派公司車來接我。”
  “公司車哪有私家車舒服,明天五點見。”
  “不必了,太煩你,華茜會罵我的。”蘇鈴邊說邊下車,提著袋:“晚安,謝了。”
  東尼看著蘇鈴屋子的看更出來,看著蘇鈴進鐵閘,一直進屋沒了芳蹤,他才開車离去。
  回到家,他躺在床上,想著蘇鈴的話:如果愛一個人,什么都樂意為她做,哪儿還顧得大男人、小男人。
  他很快就熟睡了,多睡點,明天才有精神去接蘇鈴。
  而且,他怕電影公司的車先到,必須在五時前到達。
  他來時鐵閘前沒有車,他舒了一口气。
  不一會儿,蘇鈴提著個名牌手提袋出來了。
  東尼馬上下車。
  天未亮,路燈未熄,蘇鈴穿件草綠麂皮夾克、淺藍牛仔褲,頭戴一頂草綠冬菇帽。
  “早安!蘇鈴。”
  “你真的來了!”
  蘇鈴笑得如春花綻開:“天气冷,害你一早起來不好意思。”
  “雖然冷,但空气好。”看到她那可愛的笑容,不睡覺捱通宵都愿意。他伸手過去:“袋子我替你拿。”
  “咭!原來我說的話你都听了。”蘇鈴好喜歡笑:“不用了,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對華茜好些吧!”
  “讓我拿,男性气力怎都比女性好;而且,我不是沒禮貌,我也有男士風度。”
  “恭敬不如從命嘍。”蘇鈴也樂得舒服一下。
  “袋子并不輕。”
  “八寶袋來的,里面有拍戲的衣服、化妝品、高跟鞋、還有……很多。”
  東尼走前几步,為她開了車門,蘇鈴看著他,意外,東尼手一伸,蘇鈴才上車,東尼又替她關上車門。
  他繞過去上駕駛座,把手提袋放在后座,套好安全帶,鎖上全部車門才開車。
  蘇鈴打手提電話通知公司。
  “很多人都稱贊你精力過人,晚晚沒睡多久,仍然容光煥發。”
  “對呀!通常三天不睡覺,人家都看不出。”
  “那么多通宵戲?”
  “不全是,下班后和朋友鋤大弟玩天光。”
  “鋤大弟?”東尼皺了皺眉:“有什么好玩?”
  “好玩!我們拍戲等打燈、埋位的時候也玩。”
  “你們拍戲時間長,已經夠辛苦了,休息的時候為什么還要花精神去賭博。”
  “不是賭博,又不是玩十万八万。況且等戲的時候好悶,傻瓜瓜坐著時間怎樣過?玩玩可以打發時間,又可以聯絡感情。”
  “我的意思是,趁休息時間躺躺靠靠,睡一下或養養神也好。”
  “在片場睡?拍外景在街外、山邊睡?”
  “閉上眼睛養神也好。”
  “張東尼,我喜歡鋤大弟就鋤大弟,我不是你女朋友,你別來管我。就算你是我男朋友也管不來。”
  “我不是管你,是關心你。”
  “謝了。”
  東尼見她沒有什么笑容,記得她脾气臭,難道她生气不成?
  要是這樣气怒她,豈不前功盡廢?
  “今天吃過早餐沒有?”
  “還吃早餐!鬧鐘一響,跳下床,匆匆梳洗更衣便出門。”幸而她并不小器。
  “餓不餓?要不要買點什么東西給你吃?”
  “不用了,謝謝!公司會為我們買些點心,待我們不錯。”
  “工作十四小時,一定有午餐時間,什么時候可以出來吃午餐?”
  “沒有午餐休息,拍厂景吃飯盒,拍外景有時候導演請上茶樓,赶時間嘛。”
  “八點鐘你下班,我來接你一起去吃晚飯。”
  “好呀!今晚也應該由我請客了,不過,你一定要把華茜找到。”她爽快地答應。
  “可是,我……”本來他想再一次提醒蘇鈴,他和華茜已經分手。但,又怕一旦說了,蘇鈴不肯和他吃飯,那豈不弄巧反拙?“好吧!我打電話找她。”
  前面便是電影公司,東尼把昨晚寫好的咭片,交到蘇鈴手上:“如果延遲下班,沒關系,我可以等,但提早收工,你要打電話通知我。”
  “唔。”她拿著咭片。
  “放進皮包里,否則又丟了。”東尼下車去給她開車門,又去拿袋子:“你約了我們吃飯的,不要到時又上了什么公子的汽車去。”
  “得啦!其實,我對那些公子哥儿,一點好感也沒有。”
  東尼送蘇鈴到門口,才把袋子交回給她。
  東尼心情很好,很興奮,興奮得沒回家再睡。
  去吃一頓丰富的自助早餐才上班。
  緣分這回事,真的不由你不相信,小胖哥和亞積合力幫他,總是幫不了,反而他開車順便兜兜,就把蘇鈴接了。
  昨晚和她吃飯,看戲,還送她回家。今晚,還可以一起吃晚飯。
  比幻想、夢想更好,更美滿。
  這酒店的早餐真不錯,加州的水果又新鮮。
  但回心一想,蘇鈴空著肚子拍戲,心里就不舒服,能把這儿的早餐帶過去就好。
  拍戲真是好辛苦,女孩子,特別蘇鈴這樣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不應該捱這种苦。
  午餐還要吃飯盒,娛樂圈的飯,真不容易吃。
  若她拍早班,能為她帶點什么有丰富營養的早餐就好了。
  這天工作很順利,沖勁十足,加上前陣子忙了一會儿,做了几宗大生意,現在可以停一下,他四點便做妥一切,回家睡一會儿,養足精神,沐浴更衣去接蘇鈴。
  到電影公司才七點半。
  東尼以前不喜歡帶著手提電話到處去,但如今連午睡也把手提電話放在枕邊,擔心蘇鈴隨時找他而找不到。
  他坐在車內,留意一下四周,看看有沒有什么名牌車,就是怕那些名流紳士,把蘇鈴搶去。
  電影公司的門開了,東尼馬上下車,但出來的是玲姐,東尼停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蘇鈴和玲姐的感情看來不錯,玲姐又不舒服,照理應該上前問候几句,也了解一下蘇鈴的情況。
  “玲姐。”
  “東尼,你又來這儿?”
  “你身体好了沒有?有沒有看醫生?”
  “沒那么嚴重,昨晚睡了一大覺就沒事了,謝謝你。”
  “蘇鈴呢?”
  “她在卸裝,很快就出來了。她說過,今晚會和你、你的女朋友吃飯。”
  東尼尷尬一笑:“和我們一起吃飯?”
  “謝謝。”她伸手一指:“我的朋友來了。”
  東尼回轉頭,認得車內的保羅,他向他打招呼。
  玲姐走了沒一會儿,蘇鈴就出來了,東尼立刻上前替她把袋子接過:“累不累?”
  “不累。”她搖頭:“人家一大拍九組戲。”
  東尼為她開前座車門,她問:“這位置是華茜坐的,她人呢?為什么不先接她?”
  東尼扶她一把,蘇鈴不再推辭:“坐之安之,等華茜來了才把座位讓回給她。”
  東尼很快上車,很快開車,就是怕蘇鈴改變主意。
  “我找不到華茜。”他自己沒有找,但的确吩咐人找,他找她不是為了請她吃飯,是要向蘇鈴交代,但他真的聯絡不上華茜。
  “最近我和華茜、君王都极少見面,君王演戲漸受歡迎,忙是可想而知,但華茜在忙些什么?”
  “工作忙,和同事逛街,甚至去了公干。”
  “你有沒有找過華伯母?”
  “去了英國,好像肯辦移民了。”
  “她以前說過,華茜哥哥在英國做生意做得很好,她們一家順理成章移民過去,你也會去英國的?”
  “會!哪儿有生意做便去哪儿。”
  “我是說居留,喜不喜歡英國?”
  “不喜歡!做生意、旅行都可以,居留則不行。”
  “將來華茜移民,你也會考慮跟著去的。”
  “那是她的事,与我無關。”
  “怎會無關,今天找不到她也不用生气。”
  “你喜歡吃西餐的,今晚我們再去赤柱的餐廳。”東尼沒有回答她,話題一轉。
  “其實我不是太喜歡吃西餐,只是喜歡西餐廳的情調气氛。”
  “我們吃中國菜,你是蘇州人,我們去吃上海菜。”
  “我雖然是蘇州人,但是,我最喜歡吃廣東菜。廣東菜比較清,上海菜、京菜膩一點。”
  “我們吃魚翅、海鮮?”
  “好,我贊成。”蘇鈴爽快,有別于其他女孩子。
  菜是由東尼點的,由于東尼并不知道蘇鈴喜歡吃什么,他叫了許多菜,然后留意蘇鈴最喜歡吃哪些,記住了,以后就不會弄錯。
  以前東尼從不會這樣,自己喜歡吃什么就叫什么,從不留心女朋友的愛惡,最后把餐牌一放說:“點你自己喜歡吃的。”
  以前的女朋友,其實口味和他并不一樣,但為了遷就他,都跟隨他。
  雖然大家都說過,他和蘇鈴生存于兩個世界。但是,在吃這方面,東尼覺得,他和蘇鈴几乎達到一致,并無分歧。
  蘇鈴并不偏食,只要是好吃的,她都喜歡吃。
  這和東尼一樣,東尼喜歡吃,也肯花錢吃,他也不偏食,好吃的都吃。
  他以前吃東西,只求吃得好,并不理會气氛情調,但如今覺得吃西餐,情調好些,感受和胃口會更好些。
  他以前的女朋友吃東西時令人煩、沒胃口:不是喊節食、作狀、忸怩、裝作斯文,就是吃東西時嘮嘮叨叨……很討厭。
  蘇鈴便不同,吃東西大大方方,要吃便吃,不會扮斯文作狀胃口小。這种爽朗不俗套的態度,令東尼很欣賞。
  “不多吃一點?”
  “我已經吃了不少,而且,我要減肥。”
  “以前是胖了一點,現在已經很標准,減肥對身体不好。”
  蘇鈴面如滿月,大眼睛圓碌碌,樣子很可愛。
  “我以前是肥嘟嘟的,許多人叫過我肥妹,但現在真的差不多了。但導演說,要瘦一點,上鏡才會好看。通常,上鏡后,人會比較看起來胖一點。”
  “娛樂圈的飯,真的不容易吃,連肥瘦都由不得自己,樣樣受控制。”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其實,導演也是為我好,拍出來效果好,受益的是自己。”
  “你很明白事理。”
  “哈!只是你沒見過我蠻不講理的時候,我脾气不好,又情緒化,突然人會躁起來,收不住。”
  “我也很情緒化的。”
  “我知道,所以,你經常令華茜受气,你還很大男人的,嘿!我也很大女人,我和華茜不同,我沒有她的東方女性美德,我不會受男朋友的气。”
  “沒有人忍心令你受气的。”
  蘇鈴仍在笑,不語。
  吃過飯,喝過茶,東尼抽根煙,很享受。
  蘇鈴看表。
  “你要回家睡覺了,是不是?”
  “不!我想去看場電影。”
  “這么晚了,九點半的也映了一半。”
  “看午夜場,還早呢!等會儿請你送我去戲院。”
  “我陪你一起看,我也很久沒看電影了。”
  “這套片沒多少個人喜歡,你還是早點回家休息吧!不用擔心,戲院附近到處都有計程車,我坐計程車回家很方便。”蘇鈴見東尼一面疑慮:“別怕啊!我經常一個人去看電影的,這類對白比動作多的電影,很少人受得了。”
  “《不動的齒輪》?這套美國片我也好想看。”東尼說的是真話,他一向喜歡看藝術性的電影,他也是一直找不到伴,以前的女朋友,都喜歡看商業性的戲,娛樂性丰富,誰肯花錢去听人家講那些不好笑的對白?表現更好、演技更好、題材更好,導演、攝影一流,也只是贏得叫好不叫座。
  “你也想看?我去看是因為想學習男主角的演技,因為他憑此片拿了不少獎。你又為了什么?”
  “為了整套戲。我看過影評,這套戲由編劇、導演、演員以至攝影都很好,刻划人性和透視人類內心世界……”
  “通常這類戲都很沉悶。”
  “不會沉悶,我喜歡有關心理學、哲學、人性的探討,我又欣賞好的導演和編劇。我對寫劇本也有興趣,但目前的水准只限于寫故事,我也想過當導演……幕前不行,幕后的都有興趣,我常和小胖哥他們談電影。”
  “你為什么不自己開一間電影公司?你可以當導演、自己編劇,甚至做男主角。”
  “我真有這個打算,以前我在學校,也演過莎士比亞的舞台劇。”
  東尼一向沉默寡言,料不到他可以說那么多話,而且是前所未听的。
  “難得找到志同道合的,那我們就結伴去看。”
  “我很高興,很少女孩子喜歡看這類電影。”
  “為了演戲,有什么辦法,要多看多揣摩多深入了解,自己才有改進。”
  “你很敬業樂業。”
  “應該的嘛!不喜歡就轉行。做,就要全身投入!”
  結帳時,東尼強調:“我請客。”
  “好。”蘇鈴也爽快:“你找到華茜,我做東。”
  蘇鈴提議找一間偏僻的迷你戲院,因為公眾場所對知名度不小的蘇鈴來說,那不是好地方,因為容易碰見影迷和記者,特別是記者,要費許多唇舌才能解釋到,為何會和死党知己的男朋友單獨去看戲,解釋圓滿,第二天仍會刊登:蘇鈴与某公子昨晚狀甚親熱,手拖手看午夜場。
  蘇鈴無所謂,她和朱公于早已各走各路,朱公子亦已另結新歡,和個小星星出雙入對,但張東尼又怎樣?他怎樣向華茜解釋?她自己又怎樣向老友解釋?
  車子轉來又轉去,蘇鈴有點不耐煩,她好怕車子這樣兜來兜去。
  “戲院不是在那邊嗎?”她忍不住了,向來急性子。
  “我在找停車位。”東尼集中精神,他駕車一向小心謹慎。
  “剛才不是有一個嗎?這儿找車位不難。”
  “剛才那車位,剛好有個垃圾桶。”
  她停車看見一有車位,馬上把汽車吱的駛入,管那儿是否公廁,反正停了車赶時間,一停馬上下車。
  這樣左挑右選,戲都不用看了,剛才還擔心來早了,時間不知道怎樣消遣,又不方便提前進場。
  她想發脾气,但馬上回心一想:小姐,這不是你男朋友,自己男朋友要打要殺隨便,但對女朋友的男朋友可要客气點,別嚇死他!況且,對方大男人,脾气也好不到哪里,若兩人大吵一頓,豈不難為了華茜?
  算了,忍著他。
  望出車窗外,看天看地。
  “車子停好了。”他終于松了一口气:“這車位好,燈光不太明也不太暗;又在一棵樹下,樓上不會把污水洒下來,附近環境清洁。”
  嘿!原來他不是找車位停車子,好似找野餐場地。神經,若他是自己的男朋友,捏死他。
  “我去買戲票。”
  見他走過馬路,雖然不夠高大威猛,但也頗瀟洒敏捷。
  但她受不了他的行為,難為老友容忍他几年。
  她還不知道,東尼未停好汽車便推女朋友去買票,他自己什么都懶得動,指揮官那樣把女朋友指來點去,他那份德性才嚇死蘇鈴。
  如今他事事親力親為,對蘇鈴招呼周到,感到怪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一會儿,他就跑回來了,他攀著車窗邊問:“要不要吃冰淇淋?”
  “好啊!”蘇鈴一看四周環境,這儿還會有什么好餐廳、好雪糕:“不了!看戲吧!”
  “還有時間,你說過正場開了才進去,戲院后街有間雪糕屋,還來得及吃個雪糕新地。”
  “那种地方我怎能去?”
  “我買回來給你吃,你只要告訴我喜歡吃什么就可以了。我辛辛苦苦挑了這個車位,就是剛才途經時見到一間雪糕屋。”
  “我什么都喜歡吃的,有果仁的最好,要士多啤梨果醬……”
  吃雪糕時,蘇鈴看看四周的環境:清靜、有樹影、有街燈(不太近)、有月光、干干淨淨,感覺得舒服。
  如果附近是公廁,或是放上個垃圾箱,雪糕吃得下才怪,除非餓极。
  “其實你心思很細,連吃雪糕也挑個好地方,并不像華……不像人家傳你那樣大男人,粗心大意。”
  “我從未為任何女孩子做過同樣的事。”
  “唔!我明白了,前天我告訴你,大男人其實最有男士風度,大概你覺得我說得不錯,接受了。”
  東尼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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