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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琥珀會回來的。”
  “他已經接到她的信?”王夫人有點緊張。
  “沒有,她從不寫信,要來就來,不過,我了解她的性格,她是個很虛榮的女孩子。”
  “琥珀人本來不錯……”
  “就是太濫交,一會儿是未婚夫,一會儿又搞師生關系,剛才子宁還不相信呢!”
  “子宁還是個孩子,頭腦簡單。”
  “表嫂,琥珀再去找你,你應該記得怎樣做。”倩云叮囑著。
  “我會撒謊,為了儿子,也為了琥珀本身的幸福。”
  隔天,琥珀就被放逐了,這几天的非人生活,把她折磨得不像人,憔悴、瘦弱、惊惶、聲音暗啞。完全失去了昔日的活潑、天真的光彩。她并沒有被送回家,她被“擺”在綺云姨媽的大廳上受審。
  “你有什么話要說,盡管說,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吵吵嚷嚷嗎?”倩云說。
  “我被關在那小木屋里十天了,我也十天沒有上課。”琥珀上气不接下气:“到底為了什么?”
  “就是不能讓你上學!”
  “為什么?”
  “因為你做了不名譽的事。”
  琥珀愕然又气憤,她掠了掠亂草一般的長頭:“我不明白,要是我錯了,叔叔會告訴我!”
  “柏年是個男人,你的事,他不好意思說出口,所以才由我處理。”
  “我到底做了什么錯事?”琥珀緊握雙拳,用盡气力在喊。
  “你勾引學校的級主任,搞師生戀,那男人叫張錦天,他還來我們家里。”
  “沒有,張老師是好人,他只不過教我讀書,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清白的?你們每天下了課,兩個人在一起干些什么?”
  “我下了課沒有和他在一起,一次也沒有,嬸嬸不要冤枉我。”
  “我冤枉你,你常常獨自外出又在大門口走來走去,不是在等他?”
  “不,不是他。”
  “不是他還有誰?”
  “子宁!這些日子,我一直和子宁在一起,是真的,子宁可以為我作證。”
  “廢話!”綺云姨媽開口說話了:“珍妮和子宁早就訂了婚,他怎會和你來往?”
  “子宁沒有和珍妮表姐訂婚,不信,可以叫子宁來作證。”
  “你倒會找理由,可惜,你這一回找錯人了,子宁和珍妮,早就雙雙回到美國去了,你往哪儿找子宁去?”
  “子宁走了?”這是多么嚇人的消息,琥珀又气又怕:“不會的,子宁不會不辭而別。”
  “他也不是沒有留話,他臨走時,也曾經告訴過我。”陳倩云說,“他說他很對不起你,他本來也很喜歡你,可惜,他是個不自由的人。”
  “難道,他也被關禁?”
  “怎么會?他又沒有鬧師生戀,做坏事,只是,你太花心,見一個,愛一個,要不是他的父母教育好,他真的會變坏。”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嬸嬸。”
  “用不著明白,總之,以后你不要再去王家,省得再鬧笑話。”
  “我一定要去,問清楚子宁,他沒有理由一走了之,我們約好了……”
  “不信自己去王家一次,去了也不用再回來,我們不歡迎你!”
  “我不會走的,我要等叔叔回來!”琥珀咬住下唇:“我吃的、用的、穿的,全是叔叔的。”
  “等你叔叔回來,打你一頓,你還沒有气死你叔叔?走,去王家找你的王子宁!”
  陳倩云翻起臉來倒是很凶的,她一步步迫著琥珀,琥珀倒退几步,終于掉頭沖出了陳綺云的家。
  她身邊幸好還有點錢,她叫了一部計程車,直駛王夫人家里去。
  到了王家門口,她突然猶豫起來了,她怎么那么冒失,說來說來。她為什么不先打個電話給子宁,由他決定見面的方式,到外面談談,還是由他接她到他家去?
  急巴巴的跑來,要是子宁不在怎么辦?唉!既然來了,就硬著頭皮吧!但愿子宁在家里。
  她按一下電鈴,她知道要等一下,因為子宁家裝了閉路電視,門房要看清楚她是誰?她等著,一會儿,門自動打開了,站在門后親自迎接琥珀的,是王家的管家,忠叔。
  “忠叔,少爺在家嗎?”
  “冷家小姐,請進客廳!”
  “謝謝!”
  琥珀一邊走一邊在心里埋怨,子宁到底在不在家,為什么沒出來見她。他應該知道,她怕這間豪華房子;他應該知道,她有強烈的自卑感,為什么要她一個人去面對一切?她真有點后悔匆匆而來。
  進客廳,沒有見子宁,卻看見笑臉迎人的王夫人,她在歡迎她。
  “表舅母。”
  “琥珀,我正在悶著呢!”王夫人心里想:這孩子果然熬不住,回來了,看她皮黃骨瘦,一定吃不慣家鄉的清茶淡飯:“謝謝你來看我,請坐吧!”
  “子……宁,他在嗎?”
  “子宁回美國念書去了,家里只有我一個人,他沒有告訴你嗎?”
  “子宁真的口美國去了?”琥珀整個心冷了半截。
  “他沒有通知你嗎?這孩子,粗心大意,怪不得那天沒有看見你去送机。”
  “這几天,我剛巧有點事,不在家。”
  “那,他大概去找過你。”王夫人說。
  “他早該回學校上課了,他倒無所謂,珍妮恐怕又要多挨一年。”
  “子宁和珍妮一起回美國?”
  “是的,他們一起回來,一起回去。”
  “表舅母,子宁和珍妮表姐……他們兩個,不是真的就訂婚了吧?”
  “是的!兩年前,他就訂婚了,如果他們沒有訂婚,珍妮的媽媽,又怎肯讓她的女儿跟著子宁回美國?珍妮是我未來的媳婦。”
  “可是……”琥珀渾身發抖,哽咽著:“從來沒有人向我提起過。”
  “這些事何必一天到晚挂在唇邊,況且這件事,我們所有的親戚都知道,用不著誰去提醒誰。”
  “至少,子宁應該告訴我。”
  “他沒有說嗎?這孩子。”
  “表舅母,我能不能問你一句話?”
  “能!你盡管問好了。”
  “子宁有沒有跟你提起,他要我去美國念書的事情。”
  “有的,他說你聰明,叫我和他爸爸,幫助你去美國念書,我對你的印象很好,我答應了。可是后來,他又告訴我,他很喜歡你,我就立刻把他教訓一頓。”
  “為什么?”
  “他訂了婚,未婚妻又是他自己選的,他沒有權再去交朋友,做人應該有信用,感情專一,見一個愛一個是不對的。我知道他很喜歡你,因為你比珍妮好看,這种貪新忘舊的想法,最要不得,最后他爸爸教訓了他一頓,他自己,也終于明白了。”
  “啊!怪不得他悄悄的走了。”
  “琥珀,請你原諒他,只能怨一句相逢恨晚,他是要對珍妮負責的。”
  琥珀絕不相信子宁兩年前便和王珍妮訂婚,因為,那天子宁送手表給她,他們坐在床上,珍妮沖進來,如果她是子宁的未婚妻,她一定會大吵大鬧,憑她的脾气、德性,絕不可能那么容易退出。
  琥珀認為,子宁就算和珍妮訂婚,也是最近的事,而且,大部分的原因,可能是被迫的。
  他們甚至根本沒有訂婚,上一次,她跟子宁去美國,今天一起去,又有什么不同?
  不過,有一件事,可以證實的,王夫人反對她和子宁的婚事,認為她這個土包子不配,她早就想通了,就是子宁不相信。
  子宁太天真了,比十六歲的她還要天真。
  “表舅母,可不可以請求你把子宁的地址給我,我只是想跟他通信。”
  “琥珀,我看,不要了,省得他們小兩口子又吵架,珍妮的母親,也會怪我不体貼她的女儿。不過,我答應你,一定會把你的一切告訴子宁,讓他知道你來找過他。”
  “我們就這樣一刀兩斷了嗎?”琥珀鼻子酸酸的:“上一次見面,我們還是好好的,子宁也答應和我結婚,他該不該對我負責?”
  “他真的向你求婚?我這個儿子,唉!不錯,他是應該負責的,你需要什么,把條件提出來吧!我一定會答應。”
  “子宁的地址。”琥珀一字一句的說。
  “不,不可以,除了子宁的地址,錢、首飾,全部由你挑。”
  “我看了很多粵語片,我知道,愛情是不可以出賣的,我不要你的錢,你不肯給我地址,那就算了。我媽常常說,人与人之間,需要一份緣份,相信,我和子宁是沒有緣份了。”琥珀轉身想走,突然又回過頭來:“表舅母,我還有一件事麻煩你,我為子宁編織了一件白色的羊毛衣,我改天送來,請你代我轉寄給他。”
  “謝謝!”
  “再見!”
  王夫人一直目送她的背影,突然覺得她十分可怜,看樣子,她愛子宁很深,是否應該把子宁的地址給她?不,她有了未婚夫,回鄉這些日子,恐怕已經成婚了,而且,還有什么師生戀,太复雜,子宁是不應該沾這濁水。
  算了,好好一個女孩子,就怪她太濫交,王夫人暗自感歎。
  琥珀走路回到冷家去,按了鈴,一會儿,阿四拿了一只白皮箱,和一只新皮箱走出來。
  “這是干什么?”
  “全是你的東西!”
  “把我的東西拿出來干什么?”
  “是老太太和少奶奶吩咐,你要到那位張先生那儿住,你搬家了。”
  “不……”
  阿四把皮箱扔在門外,立刻關上了大鐵門。
  琥珀直盯著她,阿四翹了翹嘴唇:“最好檢查一下,看看少了什么東西!”
  “我要進去,叔叔不回來,我不走!”
  “死賴也沒有用,我們決不會讓你進來。”
  琥珀緩緩彎下腰,翻開東西,她突然叫了起來:“我的二千多元呢?”
  “少奶奶拿走了,那是冷家的錢,你反正要去張家,張家的人,自然會供養你。”
  “好,錢我可以不要,但是,洋娃娃不是冷家,也不是陳家的,讓我進去帶走它。”
  “洋娃娃已經給珍妮表小姐帶走了,因為那是王家的東西。”
  “你們簡直……”
  “欺人太甚,是不是?”阿四靠在鐵門邊,哈哈的笑。
  “是的!她們欺人太甚,包括你!”
  “老太太也說過了,假如有本領,可以和我的主人打官司,歡迎!”
  “我會的,我要控告你們誣蔑我、毀謗我、冤枉我、令我無依無靠、走投無路!”琥珀向來畏懼阿四三分,現在反正翻了,她也顧不了許多。
  “好啊!拿著鈔票去找律師啊!”阿四一轉身,啪的一聲,關上了鐵門。
  琥珀在她背后,喃喃地,毫無意義地罵了一頓,直至看不見她的影子。
  琥珀伸出兩只手,左右兩邊提起皮箱,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她記得她第一次來的時候,她有點彷徨,有點擔心,但是,也怀著興奮。現在,除了彷徨,擔心另加一只新皮箱,還有更大的恐懼——今后的去向。
  叔叔去了日本,她找不到他,別說叔叔沒有留下地址,就算地址留下了,她也沒錢買飛机票,她失去了叔叔。現在,連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子宁也失去了,他已回美國念書,這是她早已知道的,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會不辭而別,甚至連一張便條也沒有,這算什么?這就是他說的愛情嗎?
  她有一點點的恨子宁,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走了,不過,她怎樣也不相信子宁和珍妮訂婚,她對子宁很有信心,她深信他每一句話。如果她兩年前和珍妮訂了婚,他不會不告訴她,要是最近的事,那更沒有可能,因為,她也深信子宁除了她,不會再愛別人。
  她很想要子宁的地址,雖然,她沒有護照,也沒有錢買飛机票,但是,只要和他通一次信,她會更有信心。
  王夫人為什么不肯把地址告訴她?王夫人為什么要騙她,子宁和珍妮早已訂婚?很明顯,王夫人不喜歡她,正如陳倩云母女說,她不配。她是個土包子、窮丫頭,王家不能要這种媳婦,能夠做王家媳婦的女孩子,應該是富有、美麗、年輕、學問好、教養好、風度好、入水能游、出水能跳、懂得打扮、還會選飾物,把自己打扮得秀麗而又高貴。琥珀不配,高貴邊儿都沾不上,其實,珍妮也好不到哪儿,不過,她是留學生,家里又富有,個性也不太坏,總之,她還是胜過琥珀。別的不說,單是門當戶對,已經注定了琥珀的失敗。
  琥珀要得到子宁,不是很難,因為她也有很多珍妮沒有的條件,她美艷絕倫,身体發育恰到好處;她迷人,她溫柔、她依順,可是,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子宁和她兩個人。子宁沒有理由為了她連父母都不要,算了,她本來早就知道會有分手的一天,但是子宁不相信,他太天真,以為父母疼他,就會讓他娶一個土頭土腦,只有一張漂亮面孔的窮女孩。
  她不再埋怨誰,埋怨也無補于事,當務之急,是解決住的問題。她現在口袋里還有二十塊錢,她不打算動用它,除非有必要。
  她當然想起了張錦天,現在,除了他,真的沒有可以投靠的人,是否可以去找他?她曾經到過他家一次,見過他母親,張媽是個很隨便很和气的人,到她家里暫住一宵好嗎?說不定明天張錦天會為她找到一份工作,不,不能到張錦天家,他母親看見她提著皮箱,會嚇坏的。一個女孩子怎可以隨便到男人的家里,還是先去學校問問,反正,那也是她的學校。
  剛進學校便碰見看守校舍的江伯:“冷琥珀,你不是退學了嗎?”
  “我是來找張SIR的!”琥珀看了看子宁給她唯一的,僅有的紀念品——勞力士金表,她記起了張錦天下午第七八節沒有課:“請你為我通傳好嗎?”
  江伯看了她手上提著的皮箱,腦筋不知道在聯想什么,嘴里卻說:“你到會客室坐會儿吧!輕一點,別讓人家看見你。”
  “為什么?我是這儿的學生,這個月的學費我已經交付了。”
  “哎唷!你怎么這樣沒有頭腦?你看看你自己,你會累死張SIR。”
  “張sIR?累死他?”
  “張SIR是好人,常常給我一兩塊錢買酒喝,我是看在他份上,你快進會客室吧!我看看他下了課沒有?”
  琥珀終于被江伯推進會客室,并且還關上了房門。
  一會儿,張錦天匆匆忙忙走進來。
  “琥珀,你怎么了?”
  “無家可歸。”
  張錦天看了看她身邊的皮箱:“發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訴我?”
  “我被叔叔的丈母娘和妻子迫出家門。”
  “怪不得,那天我到你家里探望你,你嬸嬸說你不在,原來你跑出來了。”
  “我不知道你是哪一天到我家里的,但是,那時候,我碰巧在王家,因為,我還是今天才被赶出來的。”
  “這些日子,你去哪里?你十天沒有上課了,是不是真的要退學?”
  “看來是真的了,因為沒有人為我交下一個月的學費。”琥珀吐了一口气,她指指自己的面頰:“你看是不是變了?”
  “面色很蒼白,人也消瘦了,憔悴了!”
  “這十天,我被關在一間小木屋里,簡直与人間隔絕。”
  “她們關閉你?誰?為什么?”
  “當然是嬸嬸那班人!至于原因,如果我知道就好了,可怜我一無所知,她們只是關住我不讓我出來。”
  “你為什么不打電話報警?”
  “報警?有電話,我早就打電話給子宁。你知道那間小木屋是什么樣子?里面除了一張床,就只有一張台,還附有一間公廁式的洗手間。木屋內,沒有電話,沒有電視机,那扇小小的窗鑲滿鐵條,一天三餐,我在房門下,打開附屬的一扇小門,把東西塞進來。”
  “那和坐牢有什么分別?”
  “沒有分別。”
  “她們簡直是違法禁煙!”
  “對呀!今天她們赶你走,又為了什么?”
  “為了你!”
  “我?”張錦天大笑著,有點不自然。
  “她們說我和你搞師生戀,敗坏家聲,所以把我赶出來,以免我影響她們的聲譽。”
  “莫名其妙!”張錦天面紅了,低下頭:“一點根据也沒有。”
  “琥珀,我立刻帶你回家,向你的嬸嬸解釋,證明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如果能解釋,她們肯听,我也不會來麻煩你了,張老師,記得你教我說過兩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對!她們既然存心跟你作對,解釋也是多余,幸好你叔叔疼你,把一切告訴他。”
  “叔叔去了日本,要兩三個月后才回來,要是叔叔在,嬸嬸才不敢那么狠。”
  “琥珀!你有什么打算?”
  “我無親無故,沒有朋友,我身上只有二十多元,把錢用光了,就去自殺!”
  “不!你千万不能這樣做!”
  “我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二十塊錢連一個床位都租不到。”琥珀是希望他邀請她回家。
  張錦天想一下,他突然說:“我們走吧。”
  “去哪儿?你不會帶我去孤儿院吧!”
  “傻瓜,你又不是小孩,我帶你回家,暫時住在我的家里,以后的事,我們慢慢再商量。”
  “不,我不能到你家里去,伯母會看不起我的,而且,我也沒有理由……”
  “這個時候還講理由?你不是說你只有二十元?”張錦天輕托一下眼鏡框:“別說床位,就算連最紙級的公寓,你最多只能住四天。假如你仍然肯認我做老師,就到我家里去,我媽人很隨和,她上次見過你,就一直稱贊你,老是問我為什么不帶你回去玩,她要做你喜歡吃的綠豆糕。”
  “伯母真的不會……”
  “你相信我,你在冷家受的苦,難道還不夠?我不會把你推向另一個深淵。”
  “張老師,你待我真好!”
  “別說客气話,我們立刻离開這儿,要是下課了,大家跑出來,那就麻煩。”
  “會有麻煩?”
  “你看看,我手上拿著你的行李,我們兩個一起走,你又是一個退學學生,他們會怎么說?”
  “師生戀?”
  “走吧!”習慣坐巴士的張錦天,叫來一部計程車,匆匆离開學校。
  大約二十分鐘,計程車停下來,張錦天為琥珀拿下行李,琥珀四處張望,很好奇。
  “琥珀,來吧!我們還要跑四層樓梯。”
  “這些房子好奇怪,露台、門、外牆,都是小小的,同一顏色的。”
  “這是廉租屋,我還在念書,媽替人打工的時候,我們就開始申請,八年了才申請到這層房子,听媽說還花了一點錢。”
  “廉租房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交很便宜的租的意思。”
  “要交租的嗎?我叔叔從來不用交租錢。”
  “我怎可以和你叔叔比?”張錦天搖一下頭,做老師的人,多是很有耐性(起碼應該有職業性的耐性):“你叔叔是有錢人,房子自己買的,當然不用付房租;我不同,我沒有錢,買不起房子,只有向政府租屋。”
  “真對不起,我是鄉下人,什么都不懂,你不要生气。”
  “我不會生气,做學生的,不明白,可以隨時發問。”
  “租金是不是很便宜?”
  “一百多塊錢,一廳兩房,還有廚房,露台、浴室,已經算很理想,如果在外面,連一個房間都租不到。”
  “一廳兩房?”
  “我們到了!”張錦天用鎖匙開門,叫著:“媽,你看誰來了?”
  “錦天,還不到四點鐘,你這么早就回來了?”里面傳出了聲音,一會儿,一個胖胖的,滿臉笑容的女人走出來,一看見琥珀,小眼睛就發光:“啊!冷姑娘,你來了!”
  “伯母!”
  “難得你來看我,上次讓你跑了,今天,你一定要在我們家里吃晚飯。”
  “媽,你以后天天可以看見琥珀,她從今天開始就住在這里……”
  “你……你們……你們……”張媽媽很意外,不過,她是喜悅的。
  “媽,今晚不用再燒飯了,我們上館子。請你把我的房間收拾好,以后,她就住進我的房間,千万記著要換張床單。”
  張媽媽看著儿子,有點意外,最初,她還以為儿子和琥珀結了婚呢!她想媳婦、想抱孫,快要想瘋了,因為琥珀長得好看,她特別喜歡琥珀。上次一大堆學生來,她就只看中琥珀一個,有了琥珀做媳婦,她可以到處向以前的姐妹夸耀,現在儿子這樣說,她就糊涂了。
  “張老師,”琥珀立刻說:“這怎么可以,我占了你的房間,你睡哪儿?”
  “做廳長,男孩子,睡哪儿都可以。”
  “不,應該我睡客廳,我只要有地方留宿,就滿足了!”
  “女孩子睡在廳上,不方便,你听話。”
  “錦天說得對,你應該睡房間,我們有一張折合床,錦天睡客廳,一樣會很舒服。”張媽媽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雖然,知道他們暫時無意結婚,不過,她始終都是喜歡琥珀的。
  張媽媽替琥珀收拾房間的時候,琥珀說:“我要控告我嬸嬸和陳家的外婆。”
  “控告她們什么?”
  “我本來姓冷的,冷家的人,她們把我赶出來,不照顧我,忘恩負義……”
  “琥珀,控告她們是沒有用的,當然在人情上、道德上,她們這樣對你,是不應該的;不過在法律上,他們并沒有罪,沒有一种法律,指明要供養親戚的。她們并不是你的父母,他們沒有責任。”
  “我還可以控告她們誣蔑我鬧師生戀。”琥珀對倩云母女的仇恨很深,說起來還是气呼呼的。
  “這倒可以,不過,打官司是要請律師的,我們有能力付律師費嗎?”
  “請律師要多少錢?”
  “一百万、几十万、甚至几千万几百万都有,最糟糕的是,起碼也要花几千元。”
  “几千元?”琥珀跳了起來。
  “我賺錢不多,僅夠我和母親溫飽,很抱歉,我一下子拿不出几千元。”
  “我也沒有那么多錢。”
  “所以,打官司這玩意儿,不是我們這些窮人玩的,我們很難跟她們斗。”
  “難道就這樣算了!”琥珀握住小拳頭:“她們甚至偷去我所有的東西,我不服气,不甘心。”
  “不要生气。”張錦天輕按一下她的肩膀:“等你叔叔回來,他會替你出這口气,你走了,讓你叔叔知道,他一定會很快赶回來,現在,你安心住在我這儿。”
  “張老師,你能不能替我找一份工作?”
  “你這個年紀,應該念書,你能做什么事?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我希望你多念書。”
  “我只有二十元,連一個月的學費都不夠。”
  “我和媽商量一下,我們省一點,也許可以把你的學費應付過去。”
  “我吃你們的,住你們的,還好意思要你們供我念書?我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親戚,連朋友都攀不上!”
  “但是,你是我最心愛的學生。”張錦天說完這句話,他難為情地走到窗前假裝看外面的街景。
  琥珀倒沒有介意這些,在她的心里,除了子宁,從來就沒有容納過別一個男孩子,所以,她甚至沒有留意張錦天漲紅的臉。
  “張老師,我請求你,為我找一份工作,只要夠我交學費和雜費就夠了。我可以一面做事,一面讀書,什么辛苦工作我都可以做,我吃慣苦的,搬石頭都可以,但一定要有時間讓我上學。”
  住在張家,琥珀心情很愉快,張錦天對她好是不用說,張媽媽也很疼愛她,無論什么家務也不讓她做,老是說怕做坏了她一雙嫩滑的手。琥珀每天吃飽了就睡覺,才只不過一個星期,她的身体不但已經恢复過來,而且已經長胖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住和吃的問題,以前她住在柏年家,環境幽雅,空气清新,房子大,有花園,有空气調節,又有彩色電視机,這儿也有電視机,不過是黑白的。每次看《家變》,忘不了朱江穿一條白色的長褲,紅橙色的杏領毛衣,可是現在看到的,只是一片黑白,每當朱江演感情戲,感情發展到高峰,眼淚未淌下的一剎那,眼睛會充血通紅,這樣發自內心,形于外表的面部精湛演技,她也看不到,實在可惜。
  這儿環境也不好,打開窗口就看見隔壁,空气污濁,雖然不如徙置區,但是,晚上麻將聲清晰可聞,只要腳踏出門口,就會碰上人。那條走廊,窄窄的,沒有光彩的,看了就不順眼。
  而且每天總有几個女人來來往往,每個來的人都像看洋娃娃似的向琥珀直瞪,穿著一雙露著黑腳趾的日本拖鞋跑通街,琥珀看了,心里也不舒服。
  吃的,也是個問題,在叔叔家常常吃雞吃鴨,每天都有美味的湯和肉,但是在這儿,真真正正的是清茶淡飯。最初几天還算好,慢慢的就只有一些很多骨的小魚和廉价瓜菜,有排骨吃算是好菜了。
  每當琥珀胡思亂想之后她就會深深責怪自己,人家對自己那么好,非親非故,竟然讓自己白吃白住。她在鄉下又不是沒吃過苦,怎么在冷柏年那儿做過了几個月的富家小姐的生活,就什么都看不順眼。
  物質的享受,雖然是差了些,但是她精神愉快,不用受鳥气,這就足以令她開心。以前看電視,一小時為限,現在,可以由早看到晚上,直至張錦天睡覺了,如果不是張錦天睡在廳上,她還可以繼續的看以下的節目。
  這天沒适合的電視節目,她走進廚房死纏著要替張媽媽做家務,張媽媽拗不過她,讓她打雞蛋。
  她正在拿著兩只筷子,在三只雞蛋里拌啊拌,突然听見開門聲:“琥珀,琥珀!”
  “錦天回來了,快出去!”張媽媽搶過她的筷子,笑著把她推出門外。
  “張老師,放學了!”琥珀倒了一杯茶給張錦天:“快六點了,學校開會?”
  “不,我已經替你找到工作。”
  “真的?”琥珀拍著手,叫起來:“是什么工作?”
  張錦天低下頭,托了托眼鏡框:“我怕你不喜歡,所以……我不敢說。”
  “除了打劫銀行,我什么都肯干。”
  他偷偷看她一眼,見她那么急切,這才抬起頭來:“我們學校后街有一間國光書院你知道吧?”
  “我知道,他們的校服是綠色的。”
  “他們的學校只有一個工友,一個人,做不了所有的工作,因此總務主任,想請一個清洁工人,幫幫手。比如,未上課之前,把桌椅抹好,下課后,把地板打掃干淨,一個月洗兩次地,抹兩次窗,主要那工友做,你輔助他。”
  “這些工作,我可以做。”
  “那位總務主任——胡Sir和我有點交情,他說你喜歡念書可以免費入學,不過薪金很少。”
  “有多少?”
  “一百五十元。”
  “學費呢?”
  “中三的學費八十元。”
  “連學費我有二百三十元啦!讓我想想,我每個月差不多有三條紅衫魚。”
  “你愿意去做?”
  “為什么不愿意?什么時候可以上學和上工,我擔心功課赶不上。”
  “明天就去,他們正在等人用,吃了晚飯,我陪你去做新校服。”
  “好啊!我去告訴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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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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