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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十多天不見天日的日子,從牢里出來面對的第一線陽光,竟是那么刺目。
  莫韶光的手已松綁,傷口上的血已凝結,腳上仍拷著腳鐐,整個人看來既狼狽又肮髒,但這些,都不及他為了楚薇楓所受創的身心。
  不過面對仇深似海的楚連,他不肯示弱,依然昂然挺立、目光炯炯。
  楚連四周難有家派來的護院守著,還是刻意站得离莫韶光很遠。
  “你應該知道這條命是撿回來的。馬上离開燕州,永遠別再回來!”
  莫韶光沒答應,只是冷冷地瞅視著楚連。
  楚連被瞧得手腳發軟,話也說得不如平日老練沉穩。
  “我是強占了你娘,占了你莫家的家產,但是當年兵荒馬亂,我以為你爹已死,鳳翹……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是真心對她的。”
  這番解釋并沒有打動莫韶光,他望著眼前的老人,只簡單吐出兩個字:“禽獸。”
  楚連大气直喘,好一會儿才能出聲辯解:“你不能否認,若沒有我,你娘一個弱女子,早就死于非命。”
  “那不代表你就可以玷污她!她是你的女主人!”莫韶光很想揮拳,但他不能,因為他知道,楚薇楓在遠處看著他。
  “是她點頭答應的。”楚連忿怒地道。
  “死無對證,你怎么說都行?”
  “你就真的非殺我不可?”
  “我不行嗎?”
  “你難道就不能替楓儿想想?”
  這個噬心的名字,就像他臂上的箭傷,一樣教人難以忍受。
  “我為她想的還不夠多嗎?”莫韶光傷痛得咆哮,臉上強烈的惡令方家每個護院都警戒地抽出刀來。“若不是一再顧及她,你這條狗命,又怎會留到現在?你居然還有資格在我面前提到她?你貪權勢、輕儿女,硬逼她嫁給她不愛的人,如今還大言不慚地抬她出來,要求我放過你!”
  “她在家過得很好,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奴仆圍繞。”楚連被他的咒罵弄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天下父母心,我若不如此,讓她跟著你,會遭天打雷劈。”
  這一生,他從沒這么切膚刻骨地恨過一個人!莫韶光盯著他,滿腔的忿怒突然轉為冷笑。“你這么說,倒提醒了我一件事。我不會殺你,讓你死太便宜你了,我也不會离開這里,這輩子,我要留在這里,守著薇楓,也盯著你。”
  楚連退了一步,他愈來愈后悔自己為什么要答應方仲卿。他應該不顧一切,在薇楓大婚之時,便一刀殺了莫韶光才是?
  “她是你的手足!”他冷汗涔涔地叫道。
  “沒錯。”他空洞地笑起來,心又狠狠揪痛,“她既是我莫家僅存的唯一親人,我守著她,又有什么不可以?”
  楚連捂著心口,退了好几步。這一刻,他總算有些明白,過去女儿那先天心疾病發時,扼住呼吸的痛苦滋味為何了。
  莫韶光轉頭望了遠處的車子一眼。他知道方仲卿也在車上,也許,此刻正緊緊攬著楚薇楓,他也知道,一旦放了手,就真的不能再為難她了。
  只是心里淌的血,止也止不住,腳下的鐵鐐,像有千斤重,連走路都變得舉步維艱。
  人,是不是一旦嘗過幸福的滋味,在失去時便會讓人更加難以忍受?
  莫韶光咬牙,不理會唇上啃咬的齒傷已經太多,他發狠地轉過身子,頭也不回地离開。
  再不甘心,總有這么一天,都會過去的。
  他离開的背影好孤單,楚薇楓死命盯著窗外,不敢眨眼,明澈的雙眸含滿淚水。她很想拍窗,高聲叫喊他,但她一雙手卻牢牢地包在方仲卿的掌心里。
  方仲卿冷眼旁觀這一切,突然愈來愈難以忍受,高聲命令要車夫打道回府。
  滾遠的車輪,在山坡走得飛快,車子須臾間已經离得很遠了,但楚薇楓不愿轉開視線,仍盯著莫韶光离去的向看,仿佛他還在那儿,正目送著自己。
  “夠了!”他突然掐住她的下顎,逼她對著自己。“你和他之間,已經結束了!我說過,讓他安全离開,此后你將全心全意對我!”
  這么說并不夠,仲卿似要證明自己是認真的,他揪著她,用力地將她扯進怀抱,情急的雙唇不斷在她的臉、她的頸,甚至她的胸口留下痕跡。
  楚薇楓想避,卻無處可躲,只能任他將自己壓在怀中,迫听他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你是我的,薇楓!這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
  說著,他突然扯開她的衣服.任她的胸脯裸露在眼前。在車子搖擺進行中,他俯下頭,恣意地含弄它。
  楚薇楓覺得作嘔,她很想讓自己好受些,甚至,拼命回想著昨夜洞房時方仲卿在肉体上所給予的那种快感,但是沒有用。也許天色太晴朗,她的心被照得太明白,也許是莫韶光才离去不久,她仍活在极度思念他的煎熬中……
  感覺他的手探入自己裙底,她緊緊閉上眼,心里不斷喃念著莫韶光的名。
  想著初夜時兩人為對方所奉獻的珍貴心情,慢慢……僵硬的身体放松了。
  方仲卿已經褪去衣衫,將她抱在怀里,很快地進入她的身体。
  雖然她很濕潤的迎合他,也在他高潮爆發的那一刻貼著他顫抖,但這一次,沒有快樂,也沒有痛苦。
  更不像是強暴,一點也不像,因為她沒有反抗,就算她反抗,方仲卿也未必會停止。這已經是一种支配的行為,她則像是一种服從的表現。
  他与她已是夫妻,這种行為只是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這可以不需要愛,只要會吃、會睡、能走,便能應對。人的身体,本來便足以成熟得應付這一切。
  楚薇楓輕輕睜開眼,禮會到這一層,她突然感覺沒有這么難受了,只是心里明白,她對這個男人所積下的怨,又加深了一層。
  然后,馬車突然停了。
  方仲卿倉卒地縮手,臉上有些狼狽,楚薇楓則赶在車門打開之前,冷靜地整理好衣服。
  不會太久的,雖然韶光會在地牢里拒絕了她,但她知道,那個男人定有說不出的苦衷。
  只要有机會,他一定會來接走她的。
   
         ★        ★        ★
   
  才是初夏,當頭的烈日便已晒得人暈暈沉沉。午后方家偌大的園子,亦是一片慵懶景象。
  “妹妹。”
  楚薇楓的視線從湖上各色水禽移轉過來,看見沈和顏抱著女儿走來,一旁寶妹打著傘,也恭敬地向她行了禮。
  她冷淡地點了點頭。
  “這么大熱天,一個人坐在這里,想什么?”
  她搖搖頭,走下拱橋,迎了上去。三人走到了最近的一座亭子里。
  沈和顏怀里的女娃,手腳不停地掙動,嘴里咿咿呀呀的,似乎也在這燥熱的气溫里,欲眠不得安,粉嫩的臉頰,也被衣服悶得紅通通的。
  見她瞧著心愛的女儿,沈和顏垂下頭,怜愛地笑了。
  雖然自從婚后,方仲卿從沒在她房內待過,但沈和顏早有心理准備,并沒對楚薇楓有任何芥蒂,也不怀憂喪志,對所有人,仍是一貫的和善溫柔。
  方家所有人里,她是楚薇楓從來不曾有怨的一個人。
  “你進門后,都還沒抱過雅儿呢。”說著,把女儿小心地放進她怀里。
  軟軟的嬰孩突然入了手,在怀里一沉,那么白淨、那么香。方雅這女娃儿,輪廓像父親,鼻子眉毛,有沈和顏的圓潤秀气。
  楚薇楓的心顫了顫,突然把孩子塞回沈和顏怀里。
  沈和顏怔了怔,把孩子交給寶妹,要她先帶方雅回房去。
  “我不會替他孕育后代,你別用孩子來打動我。”
  沈和顏如遭雷擊!
  “妹妹,你知道你在什么嗎?”她訥訥地問。
  “我知道。”
  “妹妹,兩個月了,你心里仍有怨嗎?”
  楚薇楓沒搭腔,只是目光飄得很遠。
  “我以為,你已經接受這一切了。”沈和顏歎了一口气。“這段日子,我瞧你和他,也處得挺好,看來,真是我想錯了。”
  她依舊沉默不語。
  “妹妹,你就不能試著去了解他?”
  楚薇楓無法對沈和顏發脾气,她輕輕掙開沈和顏的手,垂下眼眸。
  “他對你一直要求不多,妹妹,仲卿真的很愛你,你只要對他笑一笑,就可以讓他快樂好久,你知道嗎?”
  “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你只是不愿意敞開心接受他,仲卿是個好人,總有一天,你會了解的。”
  楚薇楓望著她,突然不耐地開口:“我不是你,你怎能用你的想法一再左右我?知道嗎?
  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很鄙視你,不是因為你的出身,而是你對方仲卿那百般容忍、曲意承歡的態度。后來,我想明白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愛人的方式,我不干預你,也請你別用你的想法來左右我,我已經找到在這里比較好過的方式,別試著改變我,沒用的。”
  “你們在聊什么?”方仲卿的聲音愉快地介入兩人之間。沈和顏臉色難堪地站起來。
  “沒什么。我先回房,看看雅儿睡了沒有。”
  “和顏,怎么回事?”見她臉色不對,方仲卿看了楚薇颯一眼,后者只是緊盯著湖,沒有閉口解釋。
  “沒什么,”她別過臉。“你跟妹妹聊吧。”
  “我瞧你們倆說得開心,怎么我才來,你就要走?”
  沈和顏搖搖頭,掙開他急急走了。
  “她怎么了?”
  楚薇楓聳聳肩,一臉的漠不關心。
  方仲卿緊挨著她坐了下來,跟隨于后的家奴,把几盤糕點放在石桌上。
  “這是你愛吃的桂花糕,嘗嘗看。”
  她看了那糕點一眼,并沒有拒絕,取了一塊放進嘴里。
  “這儿沒你的事,下去吧。”方仲卿回頭吩咐道。
  家奴領命而去。遠處,一陣風襲來,吹皺了平靜無波的湖面。
  吃完點心,楚薇楓抽下手絹.想將手指拭干淨,未料方仲卿突然握住她的手,將她的食指和中指含入口內吸吮。
  楚薇楓一僵,井沒有收回手,只是任他含著手指。
  “別這樣。”她沒有難堪和不安,聲音平板無韻。“有人會看到。”
  方仲卿放開她的手指,才振奮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他們明明是夫妻呀!為什么她總顯得見外生疏?
  兩個月了,有她相陪的日子,過得是這么快,對她的迷戀。不但沒有因為日日共處而減少,反而日益加深。
  但是,回報他溫存相待的,是她稀微而冷淡的笑容,几乎感覺不出任何情緒。
  夜里每一次歡愛,她清香的身体在他怀間因激情而顫抖著,那不是假裝出來的。每一次的結合,都給了他莫大的滿足和喜悅,尤其她的低吟和激情中迸發的嬌喘,總帶給他好多的快樂。
  但為什么每一次結束后,即使他屏气凝神,仍掌握不住她逐漸飛遠的心?
  “薇楓,這些日子以來,你對我難道沒有任何感覺?”
  她的表情略顯僵硬。“我是你的妻子。”
  “你真是這么想?”
  “當然。”她站了起來。“我累了,請容我回房休息。”
  他拉住她,給了她一個親吻。柔軟的唇,沒有像晴空里的那种熱情,方仲卿頹然將她放開。她的清亮眼眸像面鏡子,照在他怒視的眼里,反射著自己的漠然。
  這樣消极的抗拒,能撐到几時?連她都沒有把握了。
   
         ★        ★        ★
   
  天雖未亮,但已經可以听到遠處渺渺的雞啼。
  發上凝結的水气淌落臉龐,楚薇楓疲倦地在溫泉池里翻過身,吃力地站了起來。白皙的身子浸在白濁的霧气中,她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天空,有一輪清明美麗的圓月。雖是夏日,夜風吹拂著微濕的發,仍令渾身泛起一陣寒意。
  方仲卿仍在床上睡得香沉。夜里激情耗去的体力,總是讓他一覺到天亮。
  而她不是。縱然再累,她總會有意識地喚醒自己,走出房間,踏進溫泉用熱气奔騰的泉水,洗滌自己的身子。
  “妹妹!”沈和顏提著盞燈,站在矮牆外,惊异地看著她,“我還以為我看錯了,真的是你。”她站向前。“天還沒亮呢,這么早你就起來了。你頭發怎么了?”
  楚薇楓下意識地撥開一截濕發,冰涼的一滴水滾入衣領,令她皺眉。
  “你去泡泉水了?”
  她點點頭,朝西廂房走去。
  “仲卿知道嗎?”
  “我連這點自由都沒有嗎?”她突然反問。
  “我不是那個意思,妹妹。”沈和顏追了上來,直覺事有不對。
  她置若罔聞。
  “妹妹,我希望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可以告訴我。”
  “我告訴你又能怎么樣?你能幫我?”
  沈和顏拉住她。“我們已是一家人,你何苦這么排斥我?”
  “我沒有排斥你。我只是……”她抿著唇,語气頓了頓,抬手拭去發上又一滴凝珠,才慢慢地開口;“不想怀他的孩子。”
  沈和顏手中的燈落地,火舌飛快噬了紙糊的燈罩,轉眼間,光亮消失,除了眼前的房門里隱隱透出的微光,園里,一片沉寂。
  一直以為那日楚薇楓所說只是气話,如今看來,倒是真真實實的恨了。
  沈和顏掩住嘴,只覺得頭皮一陣冷麻。她到今天才明了,撮和這樁人皆豎起大拇指稱好的姻緣,是活活扼殺了兩個相愛的人。
  她咬住唇,眼淚流了下來。
  “妹妹,你……你這是何苦?”
  “我容許他碰我,是因為他是我丈夫,但是,我是絕對不會為他延續子嗣的。”
  “別說了。”沈和顏抽下絹子,替她拭去發上殘留的水气。“天快亮了,回去再睡一會儿吧。等你一覺醒來,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你騙我,很多事,一旦錯過,就不能再回頭了。”她冷硬地說完,轉身走回房間,甚至沒多費心再看她一眼,便掩上門。
  回房的楚薇楓,僵硬地走到床前,盯著床上沉睡的方仲卿。
  她多渴望自己往日愛憎強烈的性格能再回來,那樣她早就了斷這一切,而不是這么矛盾消极地度日,雖然,方仲卿待她一直細膩溫存,但那已經不能解開她對他的死結与怨恨了。
  方仲卿翻過身,大半片光滑的背脊裸露出來,她心念一動,伸手替他蓋上了棉被。
  她的碰触惊醒了他,方仲卿困盹地睜開眼,見她站在床前,伸手把她拉上床,擁進怀中,抱得緊緊。
  楚薇楓沒有掙扎。很多事,一旦開始了就不能當它沒發生過,就像此刻,她不能否認,方仲卿的怀抱有多溫暖。即使她拼了命地想要說服自己,這些都是遲早會消失的一場夢,但是沒有用,時間累加在莫韶光离去后的日子,愈久,她就愈怕自己溺在另一個男人怀里,直到死去那一日。
  韶光,你在哪里?楚薇楓把手覆在胸前的傷口,酸楚地閉上眼。
  她已經學會不哭泣了,她執意把所有的眼淚,寄放在能再見到莫韶光的那一天。
   
         ★        ★        ★
   
  一場及時雨,驅散了連日來的暑熱。
  雖是雨天,沈和顏仍是興致勃勃地上街,她微胖的身子,已經讓炎熱關在屋里太久了。
  擎著傘,她要寶妹在車上照顧著方雅,自己走去了茶舖。
  大街之上,一只手突然在群傘熙攘之中扯住她的袖子,沈和顏大受惊嚇,油傘跌落一旁,傾落了半肩的雨水。在看來人是誰后,她急忙咽下到嘴邊的喊叫。
  “我只問你几句話就好,請跟我來!”莫韶光壓低斗笠,顯然比她還要謹慎。
  想到送她來的車夫就在后頭,距离近得翹首便可看見,雖有傘作掩護,沈和顏還是急忙垂下頭,不發一語地跟著莫韶光往一間雜貨舖走去。
  舖子里顧客不少,并沒有人對他們投來好奇的眼光,但沈和顏仍是万分緊張,不住打量著四周。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她為難地問。
  莫韶光摘下斗笠,那清瞿的臉龐滿是關注。
  “她過得好不好?”
  沈和顏一僵!她怎么可能把事實轉述給他?可是面對他那么急切追問的神情,沈和顏有些喘不過气來。
  “對不起,車子還在外頭等我,出來太久,他們會擔心的!”說著,她轉身朝門口走去。
  “請你別走!”莫韶光拉住她,目光里滿是懇求。“抱歉,我無意冒犯,請告訴我,好嗎?”
  “別問我。”沈和顏情急說道:“她已經跟你沒關系了,你問這些,有何意義?”
  莫韶光緊盯著她,久久,堅毅的眼神浮起一抹怜惜。
  “你不說,我也明白,她這么倔強的人,几個月的時間,怎么能輕易折服她?”歎息的語气里,有太多不言而喻的情意,听得沈和顏心中悵然。
  “只要你不打扰她,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适應得很好。”
  這些話,連自己听起來都覺得心虛,沈和顏咬著唇,不再多語,只是望著地板發愣。
  “我懂,只是……”他顫巍巍地一笑。“有她在這儿,天涯海角,我哪儿都去不得呀。”
  沈和顏眼眶濕了,這种心情,她比誰都深刻,怪只怪,她是方仲卿的人。
  “我想請你,替我轉一封信給她。”
  沈和顏惶恐地退了一步。
  “不!不可以!我……我怎么可能會幫你?事情都走到這地步了,你該死心了!”
  “除了你,我找不到人了。”莫韶光苦笑。“你把信交給她,這會讓她……”他頓了頓,咬牙切齒他說下去:“從此認分地留在家,請你告訴她,她此生的幸福,對我,比什么都重要。”
  說罷,他把那薄薄的信箋硬塞進她手里,很快地走出了店舖。
  沈和顏揣著信,兩手無端發抖著。天!她做的事,無疑于背叛,要是仲卿知道……沈和顏惊喘一聲,把信揉進袖里。
  她的心跳得好急好亂,從店舖到走回車上,几乎耗掉她一身的力气。
   
         ★        ★        ★
   
  一回家,沈和顏連半身濕衣都沒換,就直接奔去了西廂房。
  “妹妹!”
  楚薇楓從書桌上抬起頭,看著她詭异地關緊門,并把身体擋在門前。
  沈和顏一臉青白,与她平日的端庄穩重全然不同。
  “什么事?”放下書卷,楚薇楓下了躺椅,忍不住出聲相詢。
  沈和顏看著她,突然轉過身去,頭抵著門。不行!她不能任沖動驅策自己做這件事,這是不對的!把信交給薇楓,万一出了什么亂子,仲卿絕對不會原諒她的……
  “和顏姐,到底發生什么事?”
  “沒……沒什么!”她慌張地搖頭,捏著成團的信箋,然又開門跑了出去。
  “和顏姐?”她追到門口。“一定是很要緊的事,你才瞞著他走這一趟,是不是?”
  沈和顏背脊一僵,眼前浮起莫韶光懇切的臉龐。
  天涯海角,哪儿都去不得!如此困境,她也會感身受,既然這樣,她有什么資格斬斷他這一點希望?
  遲遲疑疑地走回,她別過臉,狠下心似的把信放在楚薇楓手上。
  “這是……”
  “莫韶光給你的,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他了。”
  楚薇楓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團信,她抬起眼,見沈和顏痛苦地點點頭,她才忙不迭拆開。
  不會錯的,這是他的筆跡,楚薇楓狂喜地展開信,一字一句地仔細看著,可,當她看完,只覺一陣暈眩。
  楚薇楓扶著柱子,渾身不斷抽搐,顫抖的手把信緊緊掐成一團。
  見她這模樣,沈和顏不免心惊。
  “妹妹!”
  她揪住沈和顏:“真是……他交給你的?”
  “是的。”
  “你騙我,他不會寫這种信的!”楚薇楓搖頭,突然把信狠狠給撕了,多日不見的眼淚來得又急又猛,一下子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撕掉信的兩手,只是死命地攫住紅柱,一頭撞了上去。
  沈和顏尖叫一聲,心里又悔又急地沖過去拉開她。
  楚薇楓只是哭,什么都不說。
  在她心里,始終都是跟他最親的,就算她跟了別人,心里頭的這分親,從來沒變質,為什么他不能像她一樣勇敢,堅持等下去?
  莫韶光永遠都不會來接她了,信上,他說要离開燕州了,要她絕了等他的念頭,還說今生今世,他什么都不求,只要她快樂地活著。
  就在他离開后整整一百日,他讓她所有的等待全變成一場空!
   
         ★        ★        ★
   
  那場大雨的午后,楚薇楓完全變了個樣。
  原來就不多話的她,變得更加安靜了,對人,也几乎到了無視于其存在的极度冷漠。大部分的時間,楚薇楓總是動也不動地窩在床上想心事。
  行動上,她更少踏出西廂房的院子,食欲全無、睡不定時,日夜顛倒,整個人總是昏昏沉沉地躺著,這种情形,讓她人迅速消瘦了下來。
  多數時候,她甚至相信,在未遇見莫韶光前,她數著日子等待死亡來臨的滋味也比這樣好過,至少那時,她不是狠狠傷過心的。
  方仲卿心焦如焚,不明白好端端一個人,怎么會突然變了樣?他想請大夫過診,但楚薇楓堅決不讓任何生人靠近她半步,詢問過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沈和顏,都問不出所以然來。
  沒人比沈和顏更清楚這其中的緣故,但她什么都沒敢透露。方仲卿對她那份珍愛之情已淡,剩下的只有一份信任存在,她自然不能把那日的事說出口。
  雖然她對楚薇楓的消沉是万分憂慮,也后悔為莫韶光傳了那封信,以致才弄成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但木已成舟,她什么忙都幫不上,只能抱著一份愧疚之心,日日上西廂房,主動為楚薇楓打理一切。
  也會在私下無人時苦口婆心對她勸了又勸,但楚薇楓像是絕了心什么都听不進去。
  直到,某日晨起,楚薇楓突然覺得胸口沒來由地涌起一陣惡心,她踉蹌跳下床,找出痰盂,吐出胃里所有的東西后,才惊覺身体已在她未留意期間,悄悄起了變化。
  思及怀孕的可能,楚薇楓周身一陣冰涼。一种恐懼襲心,她不住埋怨自己,為什么如此大意!一個早上,她一反連日來的消沉,原來想這么消极的念頭突然沒了,滿腦子的思慮,全繞著這突來的變化打轉。
  眼淚滾下楚薇楓蒼白的臉頰,她突然高舉拳頭,用力地、發狠地,重擊自己的小腹,一次又一次。
  這絕不是她的宿命!她緊咬牙根、忍著痛楚,就算莫韶光不要她,她仍有權利決定自己該怎么活!
  現實已夠殘酷,不需再有一個無辜的孩子跟著她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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