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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暑假來臨了,气溫高到讓貧血、頭昏的人不敢隨便出門。
  惠伶早回家了,依月還在耗著。反正南部也一樣熱,在這儿多住几天,享享清閒也不錯。
  她租了好多漫畫、小說,還買了一大堆零嘴。沒事就將電扇開到最大,邊吃東西邊看漫畫。依月覺得這种生活棒透了,可以暫時拋開課本,又無暇去想其他的事。
  其實她一有机會,想到的就是林澈。
  她真的不明白,為什么連張松年那張受創至深的臉都讓她揮到一旁去了,林澈那討厭的家伙還不時來纏著她?
  纏著她的是他的影像,他本人則已經好久不曾出現了。
  她可是期盼著見到他?
  哈!去死吧!怎么可能?她吃了一大口杏仁小魚。可以的話,她祈禱可以一輩子別再見他。
  那就別老想起人家;好像有聲音在說她。
  她立刻為自己辯駁:
  是因為他罪行重大,才會令人難以淡忘。
  不過這個理由好薄弱,她自己都皺眉頭了。
  屋里的電話鈴聲響起,她嚼著滿嘴的零食過去接電話。
  “喂。”她含糊地說。
  “喂!阿月嗎?是媽啦!”宋母在電話里說:“不是放假了,怎么還不回來?”
  依月忙把口中的東西吞下去,說:
  “想過几天再回去,反正回家也是閒著嘛!”她納悶媽怎么會打電話來催她。“媽,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沒有啦!”宋母說:“是你姐姐,她說要回來几天,我想你也可以早點回來,全家人好久沒聚聚了。”她很開心地笑著。
  依月也很興奮:
  “真的?姐要回來了?什么時候?”
  “后天到。你能不能明天回來幫幫我?我有好多事要忙呢!”
  “姐夫會不會一起回來?”
  “應該會吧!他老不陪慕云回來說不過去,你還沒見過他,不是嗎?”
  “是啊!所以我才問嘛!”
  “看你那么開心。”宋母笑道。
  “當然啊!我和姐也好久沒聊聊天了。她有沒有說回來几天?”
  “沒有耶!你究竟明天能不能回來?陪我去買些東西,慕云在那儿有些東西不好買啊!”
  “好啦!我明天一大早就出發,中午前到家,可以了吧!”
  母女倆說好就挂了電話。
  依月左跳右跳靜不下來。姐姐要回來了,而她剛好放假,終于可以好好聊聊。很奇怪,遇見林澈之后,依月才發現自己并不清楚姐姐的婚后生活,為此她責怪了自己好些時間呢!
  得開始收拾東西,暑假那么長,可不比從前放假回去。她想著立刻去找出一個大旅行袋。
  電話又響了,她一把抓過話筒:
  “喂。”
  “喂,宋依月!我陳輝啦!”
  “干嘛?”是他,那就不用太客气了。
  “你還沒回去啊?我剛才還打電話到你家。喂!你媽叫我去玩耶!怎么你都不邀我?”
  “你呀!先電話預約吧!本姑娘哪天心情太好了,也許真會不小心開口邀你也說不定。”她又拿過一包餅干,邊吃邊說:“喂!找我究竟什么事啦?我很忙耶!”
  “忙什么嘛!你沒回家就再好不過了。明天有牌局,你來湊一腳好不好?”
  “免談。你是有前科的,說話沒信用,還想找我?門儿都沒有。”
  “喂!現在放暑假了,打個十几二十圈也不打緊,你擔心什么嘛!”
  “不去就不去,你找別人吧!”她又吃了一口小餅干。
  “你干嘛?忙個不停的在吃什么啊?小姐!幫幫忙,有人我就不敢打扰你了。”
  “我不行,明天一早我就回家去了。”依月終于老實說。
  “回家?晚兩天沒關系吧?”陳輝努力想說服她。
  “我姐姐從美國回來,我一定得回去,而且一天都慢不得。”
  “哦?”陳輝賊賊一笑:“那你男朋友呢?他陪你回去嗎?”
  依月眼睛眯了起來。他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
  “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哪有什么男朋友?”
  “張松年啊!”他說得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依月忍不住想大罵。
  “喂!提他做什么?明明知道他從來就不是我男朋友,現在說不定連朋友都不是啦!你不想死就別到處亂說話,如果有什么謠言傳到我耳朵里,要你好看!”她不客气道。
  “我已經夠好看的了。”陳輝夸張地說,然后又問她:“你和他……攤牌了?”
  “不算什么攤牌,只是說清楚而已。他老是拿那种默默、眾所皆知的付出來壓我,我受不了。”
  陳輝听完大大地歎了口气:
  “唉!真是什么人都有。”
  “發神經呀?”依月笑著。
  “有人付出了一些就拼命要讓你知道,好感動你,也有人只肯躲在背后,真正默默地關心你……唉!”他唉聲連連。
  依月放聲大笑:
  “怎么?你暗戀我,不敢讓我知道?”
  陳輝故意讓話筒掉到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又拾起來:
  “小姐!請別這樣嚇我,我身体不好。”他的聲音好哀愁。
  她又大笑:
  “死呆子!好了!不跟你扯了,我很忙呢!”她說完把電話一挂,哼著歌開始整理東西。
  姐姐要回來了,不是很棒嗎?
   
         ☆        ☆        ☆
   
  宋慕云刻意讓計程車停得老遠;她想走一走,看看這個她离開數年的地方。
  想起當年她是那么毫不留戀便走了,全然是年輕及對理想的追求所驅使。她想再往上爬,看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結果呢?一切都和她夢想的相差遙遠。
  她真的舍棄太多了!而用那么多東西換來的也只不過是后悔。當然她不會對任何人承認的;宋慕云總能選擇她自己要走的路,并且走的有聲有色,她是不懂得后悔的。所以即使她心里有多渴望時間從頭,在她臉上也絕不會表露出一絲一毫對過去的眷戀。
  你不過是個過客,她這么提醒自己。
  她只能短暫停留,汲取一絲家庭溫暖,然后便要再度出發。前頭其實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吸引她,可是她怎么能停下來。那是她的選擇啊!而她必須假裝它是美好的,值得她不停往前。
  家不遠了。
  手中的行李竟越變越輕,她的心也越來越熱。當她看見妹妹在不遠處興奮地朝她揮手,繼而向她奔來,宋慕云不禁熱淚盈眶。
  沒有了。
  絕對沒有哪儿是比家更溫暖的。
  她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        ☆        ☆
   
  “你說……她姐姐回來了?”林澈在電話里問陳輝。
  “是啊!”阿輝說:“依月馬上要回南部,我問她干嘛這么赶,她說她姐姐回來了,所以她要立刻走。”
  林澈沉默了,他不曉得還能說什么。
  曾經千方百計想由依月那儿得知她的消息,現在她就要回台灣了,為何他反而怯弱地不愿去面對?不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嗎?還猶豫什么?
  “阿輝!謝謝你告訴我。我可能會有一陣子不在家,等我回來再和你聯絡。”他終于說。
  “怎么?又開始旅行了?這回想去哪里?”
  “沒有啦!不過是……拜訪一些老朋友。”他說,此時才真正下了決心。
  是該去的,也許她沒几天又要离開了,豈不是又要留下遺憾?
  他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必須親自和慕云談一談。雖然可能要面對很大的阻力,但是他一定要見到她。
  和阿輝結束了談話,他立刻收拾簡便的行李,等一切都打理得差不多了,他下樓去找姐姐。
  林秀正把孩子放回推車里,看孩子胖胖的臉蛋正露出微笑,似乎做了好夢,她也滿足地笑了。
  看見林澈下樓,她的笑容擴散:
  “阿澈!”
  “姐!”林澈也溫暖地笑著:“我有事告訴你,你忙嗎?”
  “不忙。來!坐下來說。”她拉著他坐下:“什么事啊?”
  “我要出去几天。”
  “哦?要去哪里?”林秀笑著問。她很贊成他出去走走。他這么安靜,總是待在屋里,她這個做姐姐的還有些擔心呢!
  “我……”林澈猶豫著,不曉得該說實話,還是隨便找個借口。他不想對姐姐說謊,也不愿意讓她生气。
  林秀看他遲疑的樣子,心里猜測著一些可能的原因。
  “不方便告訴姐姐?”她問,眼睛盯著他看,還是有笑容。
  “不是的。我……我想去南部一趟。”他只好這么說。
  “你要去找她?”她一點也不覺得訝异。
  林澈也不知姐姐指的“她”是依月,還是慕云;反正沒有什么差別,他是要去找她們兩個。
  他點點頭。
  林秀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儿,幽幽地歎了口气:
  “我不明白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這么久了,我真希望你和宋家已經沒有任何關聯。阿澈!你做的已經夠了,姐姐不愿見你又受到傷害。”
  “我懂,姐!沒事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問問慕云,如此而已。”他淡淡笑著,為自己替姐姐帶來的煩惱感到抱歉。
  “人家未必肯听你說呢!”林秀想起就有气:“她妹妹都這么對你了,她父母一定更恨你,你又何必去受气?錯的可是她哪!”
  “沒有什么誰對誰錯,感情的事就是兩廂情愿的嘛!姐,你真的不用擔心我,我會處理我自己的事。”
  “真這樣就好了。”林秀無可奈何地說:“阿澈!還不想結婚嗎?如果能見你成家,過幸福的生活,姐不曉得有多高興。”她搖頭歎气:“你知道嗎?看你這么孤孤單單的、很寂寞的樣子,我好心疼啊!我總認為我善良的弟弟應該得到最好的。”
  “姐!我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那么孤單寂寞,是你想太多了。”他淺淺笑著,仿佛他真的很滿足于一貫的生活方式。也許一個人是很冷清,但他畢竟已經習慣了,也沒有什么不好,只要心情不是太差,他甚至很享受一個人的寂靜。
  “唉!若是我要你別去,你一定也不肯听。”林秀問:“她不是已經結婚了嗎?你這么去,她會不會認為你到現在還未結婚……是為了等她?”她這么問是有原因的,主要也是想解除自己這么久以來的疑慮;她要知道他不交女朋友是否真為了宋慕云。
  “沒這回事,姐!你這么說太夸張了。”
  他笑成那樣才夸張呢!明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林秀看著他,心里想著。
  林澈自己也覺得不自然,但他真的從未認為慕云該為他的單身情況負責,畢竟那是他自己……心境上的問題,和任何人都沒有直接關系。
  那間接的呢?
  他真是因為無法忘記她才會一直不愿再涉及感情問題?
  他想起自己寫過的書……,越想越覺得弄不清自己的想法。
  會嗎?如果到現在還愛她,為何她美好的容顏在他心中已漸漸褪色、模糊?
  “你想去就去吧!”林秀又開口,而他也從沉思中回來。“如果這回你去了,可以對以往的感情做個真正的結束……別騙自己了,姐姐知道你心里始終不曾完全放下她。我希望你能為自己想想,她已經嫁人了,你留戀也沒用。”她說。
  “我知道。”林澈回答。
  “你會記得她已是有夫之婦吧?”林秀叮嚀著,她相信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點點頭。
  他知道姐姐要說什么,而他也知道自己不會試圖挽回什么。
  不曉得為什么,這回他就是很肯定自己的答案。
   
         ☆        ☆        ☆
   
  吃過午飯,看過電視,母親回房睡午覺了,依月拉著慕云在客廳閒聊。
  慕云昨天回來,几乎所有的時間都陪著媽,她們姐妹倆說過的話還真不多,多半是爸媽發問,慕云回答,而依月就在一旁听。
  姐姐瘦了,依月想。而且憔悴了些,她不禁要納悶她在美國究竟有多忙碌。昨天媽才問過那些問題,听姐姐的回答似乎一切都好。她說她是在上班,但由于沒有小孩要照顧,先生也給她許多自由,所以并不覺得累。至于瘦了,也許只是仍吃不慣美國的食物吧!
  母親听了立刻准備了丰富的晚餐,都是慕云喜歡吃的東西。可是依月也注意到了,姐姐還是吃得很少。如果面對她喜歡吃的東西仍是這种食量,依月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她在面對漢堡、牛排、三明治時一定吃得更少。
  事情是有些不太對勁。
  姐姐始終是一副快樂的表情;她和父母、依月高興地談論著許多事,可是依月有种感覺,姐姐似乎有某些情緒并未向家人坦白,而她隱隱覺得那應該和家庭有關。
  “姐!我覺得姐夫是該陪你回來的。你嫁到美國這么多年了,回台灣也不過几次,他都不陪你,說不過去嘛!你看爸媽那副皺眉頭的模樣,他們一定不高興了。”
  慕云略顯不自然地笑笑,依月正伸手拿水果,并未注意。
  “他很忙,我說過的。而且原本他已決定陪我回來,可是臨時公司有了狀況,他是負責人嘛!總不能問題一丟就走啊!”她說:“爸媽……我想他們應該會体諒他啦!不會生气的。”
  “可是我見都沒見過姐夫啊!”依月忽然想起,興奮地說:“不如帶我去美國玩几天吧!恰好我正放暑假。”
  “不行。”慕云斷然拒絕。依月蹙眉,訝异地看她;她又擠出笑容:“依月!姐當然歡迎你去美國玩,可是你想想,姐夫現在有事在忙,我又有自己的工作,誰陪你呢?我想這樣吧!等你姐夫忙完這陣子,你再來玩,起碼有他陪你。”
  依月只有點點頭。其實她只是提一提,為什么姐姐的反應會那么激烈?
  “那你這次打算待几天?”依月問。
  “最多一個星期吧!沒事的話,也許大后天就走。”
  “別那么急嘛!你都不想多陪陪爸媽嗎?他們很想念你的,當然我也是。”她加上一句。
  慕云笑笑,眼里有些傷感。
  “我也想多待几天,可是……我怕待久了就……就舍不得再走。而且我那儿還有工作……和家庭,你知道的,我實在沒辦法多停留。”
  “哦!”依月失望地表示她了解,然后她想起林澈的事,考慮著該不該對姐姐說。終于她開口:
  “姐!我見過林澈几次。”
  慕云的表情平靜,內心卻如波濤般翻騰不已。這么久了,她無從得知他的消息,不知道他現在過的好不好,是否已忘了她曾帶給他的一切……
  “他……他好嗎?”
  依月諷刺地笑笑:
  “他也總是問你好不好。”接著她說出他們見面的經過,還有他在詢問慕云的事。“我看見他就忍不住要生气,他竟然騙我到他姐姐那里,只為了要問得你的消息。”依月想起她和林澈那天的談話,還有他看她的眼神……她覺得心忽然煩亂起來。
  “他……他還問起我?”慕云失魂地說,彷癈她人已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為什么他還關心她?這令她覺得……她錯得更多了。
  “你不用覺得感動,我說他不過是想減輕良心的不安。”
  “良心的不安?”慕云的聲音好小,還有些顫抖。
  “是啊!當初他那么對你,現在才來關心你過得好不好、幸不幸福已經太遲了。”依月不屑地說。
  “你……你不該這么說,其實他對我一直都很好。”她閉了閉眼睛:“一直都是那么好。”
  “姐!這种人你還替他說話?”依月大叫,想起母親在午睡才又降低音調:“不值得,不值得。”
  “依月!”慕云訝异地對她說:“你不是會記仇的人,為什么卻對他恨這么深?事情已經過去好久了啊!”
  依月聳聳肩,露出輕視的眼神,像是不愿對此多說什么。反正她自己明白,只要想起一向堅強的姐姐曾為了那個負心漢傷心流淚,她就沒辦法原諒他。
  沒錯,她是很少記恨誰,可是她恨透了表里不一的偽君子。
  “也許我該告訴你。”慕云看見她的表情,心里涌出對林澈很深很深的歉意。這件事壓在心頭那么久,時時都在提醒她,自己是個多么自私的女人。
  直到今天,她覺得是時候了,對一個曾經愛她那么多的人,她如何還能這樣對待他?
  依月看著姐姐:
  “告訴我什么?”她正等著听。
  “你……你沒理由對林澈那樣。”
  “為什么?是他自己活該。”依月堅持,弄不清楚姐姐干嘛跟她說這個,她要恨林澈其實對姐姐沒影響。
  “是我。”慕云痛苦地說:“全都是我。”
  “姐!怎么了?你在說什么?”依月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那是包含了后悔……還有抱歉。
  慕云用雙手捂住了臉,遮住依月的注視,還有……她自己的眼淚。
  “是我。要解除婚約的是我,不是林澈。你不該怪他……全怪我,全是我……”宋慕云泣不成聲。
   
         ☆        ☆        ☆
   
  宋家客廳是一片寂靜,除了慕云的低泣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依月覺得姐姐一定是瘋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或者她是在開玩笑。
  可是她哭了。
  依月第一次看見姐姐哭成這樣。好像是壓抑了許久的委屈和痛苦,一次要發泄出來。這讓她想起小時候,家里養的狗儿死了,依月嚎啕大哭,勸都勸不停,而姐姐只是沉默地流著眼淚,靜靜地表示對狗的哀悼。
  為什么她現在這么傷心?
  依月一點也不明白。
  她在等,等姐姐平靜下來。她想那不會太久的,然后她可以好好問一問,她剛才說的話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沒多久,看得出慕云正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慢慢地她平靜了,拿起面紙拭淚,甚至對依月擠出微笑:
  “對不起!”她說。
  依月搖頭,表示一點也不介意。
  “你一定想听我說清楚,對不對?”
  依月點頭。
  慕云吸吸鼻子,歎口气:
  “我……我并不是不愛他了,真的,只是,兩個人在一起久了,一切都變成一种習慣。約會、出游,甚至彼此之間的談話,都不再有新鮮感……而林澈他……他本來就是個溫柔、安靜的人,那种細水長流的感情很适合他。至于我……我是有些悶,不過如果不是‘他’的出現,我不會……”
  “你是說……有了第三者?”依月問。
  慕云沉重地點頭:
  “我在學校的舞會里認識他,那時候林澈正在軍中服役。他……他很狂傲,完全的大男人主義,可是卻給我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覺,我覺得……刺激吧!他的思想、他的行為和林澈是全然不同的。”
  “所以你變心了?”
  “沒有。”慕云搖頭:“并不完全是。我……我受他吸引,和他約會過几次,雖然只是吃個飯,看場電影,但我心里還是想著林澈,覺得對不起他。當時我可能太……太無聊了,想找個人陪我而已,心里雖有點不安,我卻總是刻意忽略它。”
  “那究竟是怎么了?他追你追得很勤嗎?所以你被感動了?”依月追問道。
  “不是的,完全相反。他總是若即若离,對我好像有意思,又好像沒有。我說過他和林澈不同,他……他就像沒有在追求我。就是那种感覺……讓我在乎起他來了,我……我甚至期盼和他在一起……”
  “可是你是有未婚夫的人啊!就算他在服役,你也不該……你不怕人家說話?”依月不相信姐姐會這么做,她總是理智而成熟的。
  慕云用力點頭。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不應該。可是感情是很捉弄人的,它說來就來,讓你根本沒時間去想那些應不應該的問題。閒話難免有的。在林澈放假回來時,我知道多少有些閒言閒語傳入他的耳朵。可是他……他就是相信我,還是用那种包容一切的微笑面對我……”她眼中又浮現霧气;“他那种態度……我的心更亂了。我拋不下他,又無法忘記林澈對我的好,還有我們的婚約。”
  “然后呢?”
  “然后……在一個朋友的生日舞會上,我因為心里很亂,多喝了几杯啤酒……我……”慕云搖著頭閉上眼睛。老天!她好后悔,她真的好后悔:“我把自己獻給了他。”她終于輕聲地說。
  “姐!”依月大叫,她無法相信這种事實。她完美的姐姐……。“是他強迫你,對不對?對不對?一定是的。我知道一定是……”依月逼問,她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不!我是喝了酒,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慕云苦笑著:“也許我真是賤,有苦苦愛我的人不好好珍惜,卻獻身給一個認識不久的游子。”
  “游子?”
  “他在台灣不過是短暫停留,一畢業就會离開。”慕云回憶著:“由于我把第一次給了他,他表現得很感動、很珍惜。然后他要我跟他走,他是美國華僑,家里有錢有勢,我可以在美國繼續進修,發展我的抱負。”
  “他……”依月好像捉住了些什么。
  “他就是你現在的姐夫。”慕云在她還沒問之前就回答了。
  “你……你們……”
  “他先回美國,我則留在台灣說服林澈。”
  “難怪!難怪你几乎立刻就飛往美國,我還以為你是想离開這個傷心地,結果你……只是迫不及待要投入愛人的怀抱。”依月難以相信地搖頭:“姐!你怎么能讓林澈背這個黑鍋?你知道嗎?爸媽把他罵慘了。還有我……老天!我竟那樣對他?”
  “我沒辦法啊!”慕云略為激動:“你也知道爸爸的脾气,他是個很重信用的人,我怎么能說要毀婚?他會打死我。”
  “所以你全推給林大哥?”
  “我……我只是把事情告訴他,要求他向爸爸提出解除婚約的事,我并沒有勉強他……”
  “他怎么說?林大哥怎么說?”依月問道。
  “他……他問我是不是很愛那個人……”
  “你說是?”
  “當時我真的認為我愛他胜過愛林澈。”慕云吸了一口气:“當他听了我的回答,還是那么溫柔地看著我。他說,如果我真的能得到幸福,他……他愿意先向爸爸提出解除婚約的事。我……我那時候激動得抱住他痛哭;不是因為我終于可以自由,而是為了感激他愛我那么多,也為了我竟如此殘忍地回報他。這是我上北部找他那天的事,你記得嗎?當天晚上他就和我回南部,向爸爸提出解除婚約。”
  依月沉默了,對這么突然的解釋她說不出一句話。回想他們在學校再度相遇,她不曾對他說過半句好听的話。她總是給他臉色看,而他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她太盲目了!竟為了莫須有的罪名怨恨他那么久。可怜的林澈,他……他應該是受傷最深的人啊!
  “現在你一定看不起我了?”慕云看了她几秒鐘,歎息道:“可能是我從小就好強,樣樣都要拿第一。遇上了這樣的事情,我自私地只考慮到不想惹爸爸討厭,不愿讓父母失望。最主要的是,害怕破坏了我在家人心目中的完美形象。現在我知道錯了,我的自私和林澈的寬容根本是兩個极端,我從未替他想過……”
  “你從沒想過他會受到多大的指責嗎?他這樣放開你,心里一定是傷痕累累,你怎么忍心讓他再承受那么多?姐!你真的只在乎你自己嗎?”依月痛心地問。從來她都以有這樣的一個姐姐為傲,現在她卻呈現自己缺陷的一面,這令依月一時難以接受。
  慕云不想解釋。反正一切原本就是她的錯,而她也已經付出了代价。可是她期盼得到原諒,她希望家人能把她看成是一個也會犯錯的普通人來原諒她;高高在上的感覺并不真那么好,多半時候都是孤寂的,只是他們不明白罷了。
  就在她沉默的同時,依月也發覺自己在重蹈覆轍。她花了好久的時間來怨恨林澈,難道要再花更多的時間來責怪姐姐嗎?
  誰不會犯錯呢?誰又不自私呢?沒有理由一個常犯錯的人再犯錯便容易受到原諒,而一個始終完美的人卻要為了初次的過錯受到永久的指責。
  他們也有錯的,依月想。是他們硬要給姐姐冠上完美的帽子,使她承受了太多壓力,使得她必須費心去維持她一貫的形象。
  客廳再度陷入沉寂。然后依月坐到姐姐身邊,把她緊緊地擁入怀里。
  終于,宋慕云在一天中,第二次哭出了心中的苦。
   
         ☆        ☆        ☆
   
  就像是暴風雨過后的宁靜,慕云和依月都回复了原來的心情,靜靜地吃著水果,偶爾說几句話。
  宋母剛從午睡中醒來,對客廳發生的一場動亂全然不知,只嘲笑她們姐妹感情好,竟聊了一個下午還不嫌累。
  依月和姐姐相視而笑。她們感情是更好了,但那可是歷經考驗,得來不易的。
  宋母說要出去走走,順便到超市買些東西,于是就出門了。依月見母親出去,對身旁的姐姐說:
  “你會不會告訴爸媽呢?”
  “你是指剛才我告訴你的?”
  依月點頭。
  慕云歎口气:
  “我是應該說的,說出來就好像壓在心里的大石頭少了一塊。可是……現在還是提不起勇气。”因為她現在太脆弱了,而她可沒把握父親會像依月這樣諒解她。
  “沒關系啦!姐!”依月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什么時候你准備好要告訴爸媽,我都站在你這邊。其實你不用擔心。事情已過去了嘛!你都已經結婚,有了美好的歸宿,也許爸媽早已不在乎是誰要取消婚約了,你還害怕什么?”
  慕云勉強笑了笑:
  “事情都像你說的那么單純就好了。我年紀越大,膽子竟越小,做什么事都再三猶豫,跟以前不一樣了。”她無奈地說:“林澈為我背了這么久的黑鍋,都不曾為自己解釋過什么。我終究該還給他一個清白,不能讓爸媽永遠以為是他對不起我。我會說的,我一定會說清楚的。”
  此時依月又想起林澈,想起那天他姐姐說的話。
  “看看他寫的書吧!你仔細去看一看,你會明白他是怎么樣一個深情的傻瓜。”
  她現在明白林姐姐是對的,錯的始終是她。她為什么要那么對他?嚴格說來,她并不是當事者,又有什么理由去恨他?就算姐姐真被他所拋棄,她沒有自殺,沒有大鬧,只是嫁人了,到很遠的美國,也不是不好啊!她那么苛薄地指責他究竟為什么?她怎么會那么不公平!
  道歉吧!否則良心如何安宁?
  依月于是決定,等姐姐回美國,她就回台中,親自向林澈,還有林姐姐道歉。
  “怎么了?在想什么?”慕云見她呆住了似地,便問。
  “沒什么,只是覺得我……我好任性,好……好無理,對林大哥那么過分。”她照實說。
  “說聲對不起吧!”慕云笑著建議:“他是個几乎沒脾气的人,又不懂得記仇,只要你道歉,他一定是笑著說‘沒什么’的。”
  “就是這樣我才更覺得慚愧。”依月嘟起嘴。
  慕云點點頭表示她完全能了解。其實她經常會想起,世上怎么會有像林澈這樣的人呢?他就是有能耐讓其他人都自覺像個渾蛋。
  世上怎么會有像她這么笨的人呢?竟傻得放棄了他!
  就這樣姐妹倆各怀心思,搖頭歎息。直到宋母買了東西回來,嚷著要她們到廚房幫忙,她們這才暫時拋開一切,往廚房去。畢竟,團圓的日子難得,該好好珍惜才是。
   
         ☆        ☆        ☆
   
  依月再也沉不住气了。
  前天听完姐姐說的一切,腦海中一直浮現出林澈的身影,演講時的他……微笑的他,還有她指著他罵時,他露出的苦澀笑容。他……他就像個孩子似的教人心疼。
  她好想回台中找他,好想立刻就去。這是她的個性,也是她的原則。她心理是放不下事的,尤其是那么深的愧疚。可是姐難得回來,一家人團聚的時間又有限,她現在回台中是太說不過去了。
  “依月!看你這么難受,不如回去吧!”慕云在她身后說道。依月的心思她全看在眼里,她也知道她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心里有事的話,怎么都靜不下來。
  “姐!”依月看了看姐姐,然后歎了口气,沒說話。
  “你想去找林澈?”慕云問。
  “嗯!我要向他道歉。”
  “那就去啊!”
  “我現在去的話,爸媽一定罵我的。再說你待在家里沒几天了,我該留下來陪你……”
  慕云笑著說:
  “你心都不在這儿,我要一個‘木偶’陪我做什么?”她繼續說:“其實……我也該走了,美國那邊的工作也不好停太久……”
  “姐!不是說好多待几天嗎?”
  “是沒錯,可是……”
  “姐夫在催你回去嗎?”依月又問。
  “這……對!你姐夫要我回去,因為過兩天就是他的生日了……”慕云又笑了:“所以你不用顧慮我,我答應你有空一定常回來不就好了?”
  “我還是等你回美國……”
  “不需要的。”慕云說:“你去吧!我要靜靜地思考一些問題。”
  “姐姐是嫌我太吵了?”依月故意傷心地說。
  “對啦!你最吵了。”慕云也笑道:“去吧!就跟爸爸說同學那儿有事情,要赶回去,爸媽不會說什么的。”
  “可是……”依月仍猶豫著。
  “別再可是了,真不像你,婆婆媽媽的。”慕云瞪著她。
  依月大笑,點點頭,朝廚房里去找母親。
  慕云見她那開心的模樣,心里隱約有种感覺,不過隨即被她抹去。不可能的,他們之間差异太久了,各方面都是,尤其是……兩家之間還有“她”這個疙瘩在。
  林澈!……她深深歎息。很想見他,但他們有什么理由再見呢?
   
         ☆        ☆        ☆
   
  林澈看著窗外,對自己的猶豫感到好笑。到南部几天了,在附近唯一的旅館住到現在,仍提不起勇气去見慕云。
  他還是在乎的。害怕面對依月,還有她父母的輕蔑眼光,所以才遲遲不敢去敲宋家的門。每天晚上臨睡前他都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要見到慕云,卻總在第二天又退縮了。
  先打電話吧!他這么想,也許接電話的就是她本人,這樣他們可以約在外面,他也就不用面對其他人了。
  他是如此戰戰兢兢,因此當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聲音時,林澈真的松了一口气。
  “喂!請問您找哪位?”慕云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
  “是我。”林澈輕聲說。
  “你……”這個聲音……是他嗎?真的是他?
  “是我,林澈。”他說:“你……你還好吧?慕云!”
  慕云的聲音哽在喉嚨,許多好不容易遺忘的情感又涌上心頭。老天!真的是他,是他打電話來了!她忘了她應該回美國去,也忘了依月已回台中找他,她只想跟他說說話,面對面說說話。
  “你在哪里?來找我好嗎?我想見你。”她忍不住說。
  林澈沉默了一會儿,說:
  “到你家附近的那個公園吧!我會在入口處等你。”
  “你……你在這里?”她很訝异。
  “嗯!我是來找你的。”
  “我馬上來,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會。”
  一挂電話,慕云有點手足無措,又有些想哭。她沖到房里梳了梳頭,畫上了口紅,看看鏡子里的自己有些慌亂,但還不至于太糟,提起包包就飛奔而出。
  宋母剛巧由廚房出來,見女儿匆匆忙忙的,皺著眉頭問:
  “阿云!去哪儿啊?這么赶。”
  “媽!”慕云喘著气:“有——有朋友找我,我馬上出去,中午你自己吃飯吧!再見!”才說完人已不見了。
  怎么回事?她這個女儿一向從從容容的,是誰讓她這么亂了方寸?唉!先前依月才匆匆說要赶回台中,什么朋友有急事,現在慕云又讓朋友給匆匆忙忙叫了出去,真不曉得她們是怎么了。朋友當真比這個老媽媽重要嗎?
  宋母歎著气,搖頭回廚房里去了。
   
         ☆        ☆        ☆
   
  慕云一路跑到了公園,气喘喘地左顧右盼,尋找林澈的身影。當她看見一個修長、熟悉的人影倚著圍牆時,心跳不禁開始加快。
  他沒有看見她,好像正低頭想些什么。慕云慢慢走到他眼前,他才緩緩地抬起頭。
  時間像是就這么定住了,林澈一如往常那般溫柔地凝視她。而慕云試著開口說話,几欲滴落的淚水和鼻中的酸意卻讓她聲音模糊,像無意義的低喃。
  “你瘦了。”先開口的是林澈,接下來慕云已無法控制地扑進他怀中。他的那句話讓她痛徹心肺。她本該多么幸福啊!為什么要拋下他?
  林澈擁著她,讓她在他怀里低泣。慕云一定是在表示歉意,可是沒必要的,如果她幸福,他也會感到高興。
  她過了許久才發現自己太失態了,畢竟他們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于是她离開他溫暖的怀里,拿出面紙擦擦眼淚,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微笑。
  林澈也對她微笑,兩人很有默契地走進公園,并在最近的長椅上坐下。
  “你……這几年在美國還好吧?”還是林澈先開的口。
  她點點頭。
  “沒什么不好,反正就是這樣子。你呢?為什么不結婚?”
  “沒有遇見适合的人選吧!”他笑:“我到過許多國家,居無定所,沒產生成家的念頭。”
  “你姐姐呢?她還好吧?”
  “她很好,結婚一年多了,有一個儿子。”他答。
  “她……她恨我嗎?”她問。
  “慕云!別在乎這個,沒關系的。”他安慰她。
  她搖頭:
  “我真抱歉。她曾經那么疼我,對我那么好,而我卻……她一定很气我。”
  “我說過無所謂的,你不要去想它就好了。”
  “不!我沒辦法做到像你這樣,畢竟你無辜,而我有錯,我們的心理感受不同。”她苦笑:“現在我才明白我是多么自私,多么……”
  “慕云!算了!”他阻止她。“我是希望你幸福,而不是活在自責里。告訴我!你究竟過得好不好?”
  她搖頭,再也無法在他面前偽裝。一直都是如此,他輕柔的聲音總能讓她撤除心中的防御,卸下冷硬的面具,她永遠都可以把最真實的一面讓他知道。
  “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可是我不敢說,我不敢告訴任何人。”她几乎是激動地大叫,公園里僅有的几個人回頭莫名其妙地看她。
  林澈沒有說話,任她叫著吼著發泄她的情緒,他知道她立刻會平靜下來。
  林澈掏出手帕遞給她:
  “好好說,別再激動了。”他笑著鼓勵她。
  她吸吸鼻子,開始說:
  “剛開始一切都好好的,我們……我跟他結婚了,日子過得不錯。后來……我發現他是定不下來的,他有著外國人那种過度浪漫的個性。他重視他的工作。也重視他的朋友,不管男的女的。而我……我變成他最不在乎的人——一個妻子。”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結婚后半年吧!”她苦笑:“我想生孩子吧!可以拉回他的心也說不定,可是他大聲嘲笑我,說我根本不是當母親的料,想用這种方式來留住他,我已經是第十多個了……他這么說。
  “他……只是不想這么早做父親吧!也許他不是故意……”林澈試著說些什么,在心底他不愿相信她并不幸福。“他不像你這么善良,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總是說實話,當時我以為那就是獨特,有個性。”她搖頭:“我真是笨!”
  “慕云!……”
  “然后我開始听到許多閒言閒語,說他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其實我何必听別人說?偶爾在路上遇見了,他還會介紹我和他的情婦認識呢!他根本不在乎我知道。”
  “你婆家的人呢?他們不理嗎?”
  她苦笑:
  “他們本來就不喜歡我,而我又沒替他們生下孫子、孫女的。我很想的,可是他們并不知道。為了不讓自己這么消沉下去,我出去工作。原來我是想做個賢妻良母,但人家不稀罕啊!所以我又把我以往的沖勁拿出來,我告訴自己既然在愛情上我做了錯誤的選擇,在事業上我一定要有所成就。”她停了停,看看他,繼續說:“那很不容易啊!一個台灣去的女孩子想要在美國那樣競爭激烈的地方出人頭地真是太難了。何況還有我先生在暗地里阻撓。”
  “他不希望你出去工作?”他訝异。
  “我想不是。”她說:“可能我沒有跪著求他回到我身邊,這傷了他的自尊心、优越感吧!他利用所有的机會以他的勢力來打擊我。我只想好好過日子,為人生尋求一個繼續下去的目標,而這都礙著了他,我真不明白。”
  “結果呢?你辭職了?”
  “不!我跟他离婚了。”她平淡地說,就像在念一段新聞標題。
  林澈真是太惊訝了,為什么不曾听依月提起過?
  “你……你离婚了?什么時候?”
  “今年年初。你不知他們家有多開心!而他,他甚至沒有留我。”慕云滿心傷痕,眼淚又在眼眶打轉:“我這么差勁嗎?他們迫不及待要擺脫我?他們一點也不知道我的好,他們都不知道。”想起自己風風光光的過去,她耐不住心頭的酸苦哭了起來。她不該是現在這樣的,她真的不該是。
  “這件事……你沒告訴家人嗎?”他問。
  “我怎么能告訴他們呢?我說不出口。”她叫道。
  “為什么?”他無法明白她的想法:“他們是你的家人,他們會站在你這邊,我不懂這有什么好隱瞞的。”
  “我……我不想看見他們失望的樣子。我不希望他們用那种哀傷和同情的眼光看我,我現在什么都沒有,沒有婚姻,也沒有事業,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職員,賺錢養活自己……”她含著淚說:“這樣的我,拿什么臉來面對家人?”
  “你可以回來,為什么要這樣虐待自己?”林澈握住她的手:“你太好強了,但人是需要朋友、需要家人的,就讓他們拉你一把,給你一些溫暖,一些幫助,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不!”她搖頭:“當初我做了錯誤的決定,現在才會有這种結果,我應該自己承擔。”
  “這樣……太苦了。”林澈皺著眉說。
  是很苦,每當她想起自己在异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出外一個人,回家也是一個人,就算過年過節,也只有盯著家書發呆、流淚。她何嘗不想回台灣?只是覺得仍不是時候,她還未放下僅存的那分驕傲。
  “慕云!……”
  “不!你不要勸我,你不要勸我……”她又激動起來:“別對我那么好,別讓我再渴求你的溫暖。林澈!你知道嗎?”慕云深深地看著他:“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回到從前,我真想……”她好像忽然發現自己說了些什么,而那些話本應該深埋在她心底,永遠也不說出來的。她真差勁,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對……對不起!我不該說這种話……你……不會笑我吧?”她這么問,卻明知自己心里還是抱持著一些奢望,也許……他能再度接受她。
  林澈寬容地笑笑,搖搖頭,但沒有說什么話。慕云的心一陣痛,隨即又笑自己太傻。現在的她已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子來愛他,她不該再想……她搖搖頭,苦笑:
  “算了!談談你吧!我真不想再說起我這些日子的失敗和挫折了。本來我誰也不會說的,誰知一見了你……你不會告訴依月吧?我還是不希望家里的人知道。”
  “總不能瞞一輩子吧?”
  “瞞多久是多久。你呢?說說你吧!這几年好不好?”
  林澈淡淡地笑:
  “還不是一樣,也沒有什么好不好的。”
  “依月說你成了作家了。”
  “興趣而已。”他謙虛地道:“對了!依月回來了吧?”
  慕云才想起依月急著回台中找他的事。
  “天啊!我忘了告訴你,依月今早赶回台中了。”
  “為什么?”他疑惑。
  “去找你啊!”
  “找我?”
  “嗯!我告訴她我們分手的真正原因了,她說要去向你道歉。我也忘了問你,你怎么會忽然到這儿來了?”
  “我輾轉得知你回來了,想來看看你,畢竟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他還是笑得很溫柔:“另外,有些東西我想該拿給你。”
  慕云好奇地問:
  “什么東西?”
  林澈拿出一個紙袋,約莫比一本書大一些,遞給她:
  “有些東西還給你,有些是我送給你的。”他看著她,誠心誠意地說:“我曾經深深地愛你,你應該知道。即使現在你有什么不如意,也不該灰心啊!你是最棒的,你要相信自己。想回來就回來吧!如果你父母知道你在他鄉受苦,他們會更難過,我……我也是,我們是朋友啊!”他停了停,看著她哀戚的臉,明白他們之間真正成為過去了。當他听到她离婚的事,除了震惊,更是一种深沉的哀傷、遺憾。她發現自己是真心期盼她幸福,沒有任何私心。
  “謝謝你。”慕云簡單地說,并對他微笑。
  曾經?
  不錯!他們之間有的不過是“曾經”,她看得出來,再深的愛都已經不存在了。
  “我想……我該走了。既然依月赶回台中找我,我還是回去和她碰面比較好。”林澈說。
  “你要回台中了?”慕云不舍地問。
  他點點頭。
  “你呢?還打算回美國?”
  她苦笑:
  “不然呢?在他們心中我還是個婚姻事業兩得意的人。你要答應我,絕對不告訴依月我剛才說的事,好不好?”她要求道。
  他沉默地看她,然后點頭,并拿出紙,寫下了現在的電話:
  “你也要答應我,有事一定要打電話給我。這是我姐姐家的電話。”他將紙遞給她。
  慕云收下,小心地放入皮包中。
  林澈點頭:
  “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了,在附近而已,我可以自己回去。”
  “那好吧!我看著你走。”
  這是他的習慣,卻讓慕云又一陣心傷。她點點頭,拿起他給她的紙袋站起來:
  “你會告訴依月我們見過面了嗎?”
  “應該會吧!”他說。
  “記得保守我的秘密。”她又看他一眼,其中有許多情感:“我先走了,自己保重。”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累了,就回來。”他叮嚀。
  她點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因為淚已在眼眶中,隨時都會決堤而出。而在她舉步离開時,淚真的滑落了。人真不能踏錯一步,否則万般悔恨皆無用了。
  慕云挺直背脊,往回家的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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