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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謝文清打開大門,很訝异按門鈴的竟是宋依月。
  “謝老師!”她打招呼。
  “宋依月?放暑假了,你沒回家嗎?”他問。
  “林大哥在不在?”她沒回答他的問題,直接問道。
  謝文清眨眨眼:
  “林澈嗎?”
  她用力點頭。
  他笑笑:
  “真不巧,他出去几天了。”
  “几天了?他……他有沒有說去了哪里?”她著急了,怎么會這么巧?
  “我不知道耶!”謝文清說:“他這么大個人了,總不會到哪儿都向我報告,而我也沒問,只听我老婆說他有事,要出去几天。”
  “那林姐……師母在不在呢?”
  “你……要找她?”謝文清皺眉:“那天你們吵成那個樣子……”
  “我是專程來道歉的,這件事情……有些誤會。”她忙說明來意。想起自己上回刁鑽的模樣,忍不住要臉紅。
  謝文清了解地點點頭:
  “不過還是不巧,今天是我老婆一周一次的‘逛街購物日’,她一早就出門,不到晚上是不會回來的。”他指指屋內笑著說:“我在帶小孩,你要不要進來坐一會儿,順便實習一下?”
  “不……不用了!謝謝老師。既然他們都不在,我看……我改天再來好了。”依月非常失望地說。
  “那好吧!我會轉告師母你來過。”
  “謝謝!那再見!”她沒精神地走著,越想越覺得湊巧,為什么她特地赶回來,竟然見不到他?
  為了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依月覺得她一定得見到林澈,向他道歉,并得到他的原諒。
  對了!她可以在這儿等,等到林姐姐回來,也許她知道林澈去了哪里。打定主意的依月找了附近一顆樹下坐了下來,這樣不管林秀打哪個方向回來,她都可以看見。
  打從快中午一直等,肚子餓得都麻木了,她都不敢离開,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錯過了。結果正如老師說,晚上八點多才看見林秀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依月見了很高興,顧不得自己腰酸背痛便迎上去:
  “林姐姐!”她跑到她面前。
  林秀原是哼著歌的,今天買到三折的衣服,還赶上超市大減价,買了一大堆奶粉、尿布、洗衣粉,好開心呀!不過一見到依月,她臉都板起來了:
  “是你!你在這儿做什么?又想來數落阿澈嗎?”
  “林姐姐!你……你听我說,我是……”
  “我沒時間再听你說那些沒理性的話,請你讓一讓,我老公、孩子還等著我回去呢!”林秀說完徑自往前走。
  依月又追了上去:
  “不是的,林姐姐!我……”她想拉住她,又不敢。
  “別林姐姐、林姐姐地叫得那么親熱,我不敢當。你別跟來了,我很忙。”她走的更快,根本不肯听依月說。
  依月看看是沒法子了,只有站在原地歎气。難怪人家理都不肯理她,這只能怪自己沒修養、沒風度,她一點也不怨。可是沒有問得林大哥的消息,真讓她覺得沮喪。都這么晚了,回去吧!
  她垂著頭走開。
   
         ☆        ☆        ☆
   
  林澈匆匆忙忙地赶回台中,家都沒回去就先到了依月住的地方,誰知敲了几次門都沒人應。他立刻想起她肯定是去找他了,慕云不是這么說的嗎?
  “本想立刻回家里去,但忽然停下了。依月找不著他應該會回來,万一他回去找她,兩個人在路上錯過了,豈不是見不著面?
  考慮了好久,林澈決定在外頭等,他料想依月很快就會回來,哪里知道晚飯時間都過了還不見她的人影。他害怕她是出事了,几次想回家里找她,卻又怕他一走她恰好回來,就這么遲疑猶豫,天色竟已一片黑暗。
  他等得心焦气急,等得几欲發狂,終于看見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垂頭喪气,走一步,踢塊石頭就這么晃過來。
  這個小笨蛋,他真該好好搖晃她一下。
  “依月!”他朝她大叫,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下。
  依月听見有人喚她,一抬頭,人像被釘在原地,動也不能動。
  是他!他竟然在這里!
  她等著問問他的去處,而他居然就站在那里!
  然后就像電影中的慢動作,也許姿勢不是太美妙,依月使勁地朝林澈奔去,最后還扑進了他怀里。她終于見到她了,心情激動得簡直無法壓抑,淚就那么掉下來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要緊是向他認錯:
  “林大哥!”她哭著:“對不起!我真的好抱歉,竟然那么說你,還罵你……”
  林澈擁著她,微笑著:
  “沒關系,不要緊。”
  “有關系,很要緊……”她叫道:“我沒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怎么可以胡亂冤枉你?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那么小心眼,我原來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她哭著說。
  “我知道,我知道。”他撫著她的頭發,注意到他們的頭發差不多一般長。
  “你怎么可能會知道呢?”她啜泣:“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么差勁的人,用那么惡毒的話來罵你。其實你才是最無辜的……可是我本來不知道,是姐姐告訴我……”她忽然抬頭看他,說道:“姐姐回來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今天我見過她。”他說。
  她的頭很習慣似地又靠回他的胸前,而因為頭腦不很清醒,也沒想到問他怎么會見到她姐姐。
  “那她一定告訴你我有多后悔了吧!林大哥!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她又開始抽搐:“我……我真的知道我錯了。”
  “我沒怪過你,依月!別哭了。”他說道。對這個女孩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感到好奇,原來她也會像小孩子一樣哭,這時的她和指著他罵的那個人根本無法聯想在一塊儿。真可愛!他想。
  “我……我希望你罵罵我。”她說:“如果你說你一點也不怪我,那我會……我會更難過。因為你像個天使一樣,而我……我就像坏心的巫婆。”
  他笑了!
  “相信我,你沒有那么可怕,依月!”
  “我有。”她堅持:“我真的有。”說完又哭的起來,而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竟這么愛哭。
  “你沒有。”他試著安慰她:“你不知情嘛!而且你只是為了姐姐好。你是個好人,真的。”
  她在他胸前搖頭,不相信他會這么說。他就像慕云姐姐說的,無條件便寬恕了她,而這令她更心疼他曾經遭遇過的。被迫放棄了未婚妻,一個人孤單到現在,還得受她家人唾棄,他是圣人嗎?否則怎能原諒這一切?
  “你哭濕了我一大半衣服。”他笑著揉揉她的頭發。
  依月看見那個笑容,忽然有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直盯著他:
  “我要代替姐姐來照顧你。”她說出了惊天動地的一句。
  林澈愣住了,然后又試圖微笑:
  “依月!……”
  “真的。”她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而且你……你不該拒絕我。我會陪你一輩子,永遠也不會丟下你。”
  他終于弄懂了她是想替慕云贖罪。
  “你……你不需要這樣,依月!真的。”他說。
  “可是我想要這樣。”她還是很認真:“林大哥!你……你很討厭我嗎?”
  “當然不是。”他立刻說。他不僅不討厭她,甚至還太喜歡了點。
  “那就可以了,不是嗎?”
  “可是……”唉!這……這叫他怎么說呢?
  依月認真地看他:
  “你不喜歡?”
  “不是,我……”
  “我只是想好好地‘疼’你啊!不行嗎?”
  “依月……”老天!他好為難。
  他正無奈地歎息,她忽然冒出一句:
  “我肚子好餓。”
  林澈過了几秒鐘才反應過來,這和剛才的話題相差太遠了。
  “你……還沒吃晚飯嗎?”
  “我中午沒吃,晚飯也沒吃。”就是這句話讓林澈心疼得忘了他們原先討論的荒謬問題。
  “為什么?”他蹙眉:“你怎么這么虐待自己的身体?”
  “帶我去吃東西,我會告訴你為什么。”她說,臉上還帶著個笑容。這會儿她又很像原來的依月了,他想。
  他當然會帶她去吃東西,不過他先遞了條手帕給她:
  “喏!擦擦臉吧!沒事干嘛哭成這樣?”幸好他身上習慣帶兩條手帕,今天早上慕云用了一條,另一條剛好現在給依月用。他知道這對姐妹都不是頂愛哭,為什么到了他面前全像坏了開關的水龍頭?他真想不透。
   
         ☆        ☆        ☆
   
  “所以,你就傻傻地等了一天?”林澈對著大口吃面的依月說。
  她點點頭,含糊不清地說:
  “我也想向林姐姐道歉,順便問問你去了哪里。可是她還是生我的气,話都不肯對我多說一句。”
  “你慢慢吃,喏!喝湯。”他將湯推到她面前。“我姐姐以為你知道實情,還無理取鬧,所以才會這么生气,我會替你解釋一下。其實她气也气不久,一陣子就好了。”
  “你究竟去了哪里?”她問,忽然想起:“你說你見過姐姐?”她叫道。
  “我就是下南部去找你們。”
  “你怎么知道姐姐回來了?”她疑惑地問。
  林澈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陳輝告訴我的。”他答。
  “陳輝?”依月差點拍桌子:“他……那家伙還在當奸細?”
  林澈皺眉:
  “你別這么說他,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也‘以為’是我的好朋友。”她嘟起嘴,有些气憤。
  “你生气了?因為他告訴我你的動向?”他輕聲問。
  “我?”她不明白。
  他點頭:
  “他主要是告訴我你回南部了,慕云的事是順便提起而已。”
  “他干嘛把我的事全告訴你?”
  林澈這回笑得有些不自然:
  “這……是我拜托他的,他以為……他以為我在追求你,所以……他只是想幫我。”
  依月有點臉紅。她放下筷子,幽幽地說:
  “你才不會追我,我只是個幼稚的小女生,你一定是這么想的。”
  “依月!……”他想解釋他絕對沒有這么認為,卻又找不出話來說。幸而依月很快笑一笑:
  “算了!我原諒他,至少他是個不錯的朋友。林大哥!說說你和姐姐見面的經過吧!你們……你們很久沒見面了,不是嗎?”
  林澈點頭:
  “是啊!我們很久不曾見面了。”
  “那你們都聊了些什么?”她問。
  “隨便聊聊,談一些分開后彼此的生活狀況,如此而已。”
  “姐姐……她曾提起姐夫嗎?”依月試探地問,不敢看他。
  “有吧!”林澈想起慕云要他代為保守的秘密,而天生不善說謊的他真的很怕會違背了和她的約定。
  “他們……他們很幸福吧?”
  “嗯……應該是。”他吶吶道。
  “你……還喜歡姐姐?”她終于問出她真正想問的話,不過頭也垂得更低了。
  這個問題林澈也曾問過自己不下百次;今早見慕云以后,終于解開了心中的情結。他怜她紅顏坎坷,愿意傾全力幫她,但其中卻已不見“愛”了!只當她是個親人,是好友,因此他應該可以誠實地回答這個問題。
  “你既然問我,怎么又不肯看著我?難道你期望這張桌子會回答你?”他微笑著。
  依月這才不情愿地抬頭,不過也沒看他,又拿起筷子吃面。
  林澈見她倔強的模樣,只有歎气:
  “我是喜歡慕云。”他道。
  依月吃惊地抬頭看他:
  “可是……姐已經嫁人了。”她叫道。
  “終于肯‘瞪’著我了?”他笑著說:“我當她是朋友一般地喜歡她,誰說結了婚就不是朋友了?”
  “真……真的只是這樣嗎?我知道你始終很關心姐姐……”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于消失。
  他搖搖頭,笑道:
  “我也很關心你啊!”
  “我……我才不敢跟姐姐比呢!”她說的話里有好大一股醋味儿。
  “你用不著跟她比,你就是你嘛!”林澈一點也听不出她的深意,只實在地說。
  “不管啦!”她嘟起嘴:“反正你不能破坏他們夫妻的感情。你不會的,對不對?否則你當時也不會成全他們了。”
  “對!我不會。”他無奈地笑:“現在你可以好好把面吃完,我好送你回去,已經不早了呀!”
  她真不開心。
  好不容易見著面的,他卻只想早早送她回去。
  “姐有沒有說她什么時候走?”她決心多問些問題來拖時間。
  他不疑有詐地搖頭:
  “沒有,可能是這几天了吧!”
  “那……你為什么沒在南部多待几天,好和姐姐聊聊?”
  “慕云說你赶回台中找我,我听了一急……你笑什么?”他眉頭又輕皺了起來。
  “沒什么!”依月吃著面,心情好多了。他畢竟是真關心她,不是只嘴上說說。真好!她微笑著想。
  “那別一直傻笑啊!快吃吧!”
  她故意一根一根面條挾著吃,看得他又皺眉了。不過以他的個性是不會說她什么的。
  果然他只是很有耐心地等著。依月又笑了,仿佛剛打了一場胜仗。
   
         ☆        ☆        ☆
   
  在回家的路上,依月總忍不住要挽著林澈的手。那是种很宁靜、很安全的感覺。她一路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而他只是靜靜听著,不時微微笑一笑。就在這樣的气氛下。兩人慢慢走到了依月的住處。
  “你室友回家了嗎?”這几乎是林澈离開面攤所說的第一句話。
  “嗯!”她點頭。
  “你一個人住……”他遲疑著。
  她倒是明白他想說什么,對他嫣然一笑:
  “難道你要來陪我嗎?”見他苦笑,似有點臉紅,依月又笑了:“我很安全的,隔壁又不是沒人住?”
  “那你要小心門窗,不确定是誰,別隨便開門。”他吩咐道,并拿出記事本和筆:“來!把你的電話給我。”
  “哦?”她嘲弄地說:“怎么陳輝沒告訴你嗎?”
  他知道她故意捉弄他,所以也沒說什么,只拿著紙筆等著,直到依月說出電話號碼。
  “好了,你該休息了,我看你進去再走。”他說。
  “不進來坐嗎?”她問。
  “很晚了啊!”
  她嘟起嘴,轉身要走,林澈拉住她。
  “干嘛?”她沒好气地問。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
  “別生气。”他輕輕說,眼底有著要求。
  她還能說什么?他總是讓人見了怎么也气不起來。
  “你回到家會打電話給我嗎?”她這么問。
  他點點頭:
  “那你快進去吧!記得門要鎖好。”
  依月听他的話進房里去,林澈見她進了屋子才轉身离去。他沒注意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
  不會錯的,明明就是他。
  紀如芬臉色暗沉。
  看那身影,還有扎成一束的長發,那人錯不了絕對是何思云。可是……他竟然跟依月這么熟,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直把惠伶和依月當成好朋友,有什么心事全向她們說,結果呢?
  依月明知道她很迷何思云,卻不肯說出她其實和他認識,而且還很熟呢!她挽著他的手,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分明是關系不同,而她連對她說一句都沒有,這讓她太生气了。
  依月總是認為她任性、花心,嬌嬌女一個,即使不明顯說出來,如芬自己可以感覺得到。可是看看她,宋依月,她才是真正惡心的虛偽者!前一陣子見她那么討厭何思云,几乎在演講會上和他吵起來,之后還气了好几天,她甚至撕破了他寫的書。結果現在呢?她交上了個大作家,和他卿卿我我不說,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紀如芬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覺得她惡心,可惜惠伶不在,否則她真該把依月的真面目對她說清楚。什么与眾不同、什么清高、自成一派,全是放屁。
  顯然她是沒把她當好朋友,紀如芬想。沒關系,她并不稀罕,大不了她也不要這個朋友了。
  不過,在這之前,她會好好給宋依月一個教訓。
  她會的。
  她會讓她知道背叛朋友該有什么下場。
  紀如芬冷冷地笑了,美麗的臉龐出現猙獰的表情。
   
         ☆        ☆        ☆
   
  依月在睡夢中被電話鈴聲吵醒,她呻吟著過去接起電話:
  “喂!”她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依月嗎?我是姐姐。”另一端傳來慕云的聲音。
  “姐?”依月高興叫道,立刻睡意全消。
  “我待會儿要上飛机了,我在机場打的電話,想跟你說一聲。怎么?你跟林澈見面了吧?”
  “嗯!我已經向他道歉了。”依月想起當時自己激動地抱著他,臉一陣紅,嘴角卻又漾起微笑。
  “他就像我說的吧!輕易就原諒你了,對不對?”慕云似乎也在笑。
  “姐!你真是了解他耶!”依月自然地說,卻引起慕云一些傷感,不過她立刻恢复了。
  “現在放假,你多回去陪陪爸媽喔!”
  “我會的。”依月說。
  “沒零錢了,我挂電話了,再見!”
  “姐,再見!”
  依月看看表,才八點多,姐干嘛這么赶呢?
  她搖搖頭又回床上去,昨天心情太……太特殊了,整晚都沒睡好,再補個眠吧!
  慕云在高雄小港机場搭上飛机,飛往美國。看著窗外景致越變越小,終于置身于藍天白云之間,她心里越覺厭倦。
  回美國做什么呢?已經沒有人在那儿等著她了。而以她的教育程度,在商店街里當個店員,又有什么好認真的?難不成還想努力混出什么名堂來?
  每次回國都想永遠別再出去了,可是一見到家人那一張張安慰、滿足的笑臉,她就是開不了口。
  認錯對她來說是件太困難的事!畢竟她從小做過的錯事并不多。為什么?為什么她就是不行?
  也許她還是該振作起來。
  想起林澈交給她的那些東西——一條發帶,她好久以前扎在他頭發上的,還有兩本何思云寫的書。
  她很容易就知道何思云就是林澈,因為書的內容并不是誰都寫得出來的,非要有像他那樣的似水柔情及寬大胸襟才能表達到那种境界。
  其實她還有什么遺憾?一個那樣完美的好男人曾經那么深刻地愛過她。從保留她的發帶,還有他書中所流露出款款深情便感覺得到。一個女人一輩子愛過這么一次也就夠了,不是嗎?
  是的。她是該振作起來。
  不管她最后選擇了什么樣的人生,都應該勇敢走下去,這才符合她宋慕云的精神。
  她忽然覺得心情好多了,信心也增強不少,而這全都因為有了林澈的鼓勵。只要有他精神上的支持,只要有他給她的那些東西,書和……她愣住了。
  在哪里?她把那紙袋放哪里去了?
  慕云強迫自己回想,因為她确定自己沒有把它放進行李箱中,她想隨身帶著,隨時可以看。
  可是它現在并不在她身邊啊!
  她想著早上匆忙出門……在桌上,她几乎尖叫,就在她房間的書桌上。
  老天!她怎么會……怎么會把它忘了呢?再怎么慌忙也不該忘的。
  她拉住經過身旁的一位空中小姐:
  “小姐!我要下飛机,讓我回去!”
  空中小姐皺著秀气的眉毛,隨即想起這位客人一定是第一次搭飛机,太緊張了。
  “小姐!你不要緊張,一切都很好,沒事的。”她試圖安慰慕云。
  “不!我要回去,讓我下去,讓我下去……”慕云忍不住難過地掉眼淚。她何嘗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傻話?飛机既已起飛,又怎會因她個人的因素而回頭?可是他們又怎么知道?她需要所有的精神支柱來支撐她繼續孤單地在异鄉活下去?
  “小姐!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空中小姐在身旁緊張地問。
  慕云搖搖頭。
  全完了。
  她什么也沒有了。
  她將身子靠回椅背,閉著眼睛任眼淚滑落。
   
         ☆        ☆        ☆
   
  依月的手握在林澈溫暖而大的手中,他們在校園里漫步。
  是黃昏了,即使是暑假,校園里還是有許多運動的人們,一點也不冷清。
  林澈很安靜,很少開口。依月本來也想就這么靜靜地陪他走著,不說話。可是只過了十分鐘,她想起要說的話已足夠做兩場兩個小時的演講了。最后她忍不住,終于還是開口:
  “你怎么都不說話?”她問。
  “我本來就是這樣。”林澈笑道:“倒是你,你怎么了?反常地安靜。”
  “我怕我話太多會吵了你。”
  “不會。”他又笑:“我喜歡听。”
  為什么他自然而然說出的話就好像情話一般,讓她有些害羞,心底又開心?
  “姐姐回美國了,你知道嗎?”
  “哦?什么時候?”
  “今天早上。”她說:“她來過電話。唉!不曉得她為什么要那么赶。”
  “也許……她在那邊還有事。”
  “有什么事?還不是我姐夫在催她。”她以不滿的口气說:“不是我愛挑剔,我姐姐嫁到那么遠的地方,好久才回來一次,而我姐夫根本就很少陪她回來。你想想看,到現在我都沒見過他一次,不是很离譜嗎?怪不得我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她又咕噥了一句。
  “你……你們不覺得奇怪?”林澈問。
  “什么東西奇怪?”依月看著,他不明白他在問什么。
  林澈搖頭:
  “沒……沒什么。”
  她聳聳肩,繼續說:
  “現在是暑假,我想我該回家多陪陪爸媽。”
  “嗯!”
  她臉上沒了笑容,嘴都嘟起來了。他是大石頭還是白痴什么的?!為什么連人家舍不得他都不明白?
  “你……你會不會來看我?”她忍住气問。
  他竟然搖頭,還帶著笑。
  依月又气又傷心,甩掉他的手徑自往前走。林澈愣了一下,追上來拉住她:
  “你怎么了?”
  她不回答,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個笨呆子!她想跺腳。
  “我是想我不該去找你。”林澈似乎知道她在意什么。“你父母會不高興的。”他輕聲告訴她。
  這是依月沒有考慮到的問題。爸媽還不知道真相,會生气也是當然的。于是她不再气了,腳步也慢下來。
  “對不起!林大哥。”她說:“我沒想那么多,只是……只是想常常見到你。”
  林澈又握住她的手,兩人再往前走。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也許你爸媽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更別提我還和你在一起。”看看她。
  “可是你并沒有做什么對不起我們的啊!是姐姐!……”
  他搖頭打斷她:
  “你姐姐有苦衷,而你該站在她那一邊,絕對不可以告訴伯父伯母。”
  “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她叫道。
  “我不是你們家的人,你父母怎么看我并不重要。慕云就不同了,如果你父母怪她,看不起她,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其實……姐姐想太多了,哪個父母不為子女好?爸媽再怎么樣也不會看不起她啊!”
  “是慕云自尊心強,她沒辦法忍受自己在父母心里是有缺陷的。”
  “有誰是十全十美的呢!”依月道。
  “等她明白這一點時,也許可以還我清白。”他在開玩笑似地說,沒有絲毫責備之意。
  依月看了不禁又是一陣難過。既為他曾受過的傷害,也為自己,她也許永遠無法取代姐姐的。
  “你一定很愛姐姐,才能容忍她這么對你。”她低聲說,心在陳述一件事實。
  “已經結束了。”他也在陳述。
  依月看看他,不再說什么。他指的“結束”是姐姐已為人妻,并不表示他心里再沒有她了。
  “如果我回家,你會不會打電話來?”她將話題轉回原處。
  林澈似在猶豫,似在思索,好一會儿才對她笑笑:
  “還是你打給我吧!好不好?”
  “林姐姐若知道是我,一定不准你接電話。”她說。
  “不會啦!我會替你向她解釋。”
  她歎气:
  “那我明天就回家。”
  “嗯!”
  “真的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可以。”他笑道。
  兩人邊走邊聊,當然還是依月說的多,林澈听的多。
  “陳輝好不好?好久不見他了。”
  “應該不錯。”
  “他呀!是個賭亡,亡命之徒的‘亡’,就是賭到死都不怕。有一次他拉了我去打牌……”她看他:“你討厭女生打牌嗎?”
  他笑了:
  “不會。”明顯是指她。
  她感動地說:
  “我會改的,我早已不打了。”
  他笑著點點頭。
  “那我繼續說那個故事羅!”她挽住他的手又開始說:“我連胡了他四次,結果他……”
  ……
   
         ☆        ☆        ☆
   
  夜深人靜。
  林澈在万物俱寂時才能勉強自己去面對現實。
  他不會傻得看不出依月對他的特殊情感;可是他也不會騙自己那是熾熱、毫無理性可言的愛。
  她只是在替慕云贖罪。而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卻又無法控制自己。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听她說話,听她笑。他喜歡感覺她的手挽著他,對他撒嬌。他喜歡她的地方太多了,而這會使他深感不安。
  好久好久了!他不曾感受到情欲的召喚,可是現在,當她在他身邊說話,靠在他胸前哭泣,甚至嘟起嘴生他的气,都會令他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產生一股沖動。老天!他居然想盡情地吻她。
  他竟成了如此缺乏自信的一個人。
  他苦笑,怀疑自己還能忍受多久這种見她卻不能碰她的日子。而且他還害怕,怕他對依月的感覺遠超過他對慕云;畢竟從前他很滿意和慕云在一起時的溫暖与自在,卻從未對她產生過如此熾熱、痛苦的渴望。
  她提出要回家的事真讓他松了一口气。
  是該讓彼此冷靜一下,好好想想他們之間的不可能。
  其實他從來都很明白自己不能想她、愛她,可是她似乎一點也不了解,還极認真地告訴他她會替姐姐好好照顧他。
  他深深歎口气,感歎她的天真。不需要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照顧,尤其是她。他討厭想起她全是為了慕云才會如此待他的事實,那真像一种同情,一种補償。
  電話鈴響起,在夜里顯得异常刺耳。林澈伸手捉起話筒:
  “喂!”
  對方沒說話,于是他又對著話筒耐心地說:
  “喂!請問找哪位?”
  “林澈?是——是你嗎?”輕柔又略帶顫抖的聲音傳來,他蹙緊眉心。
  “我是林澈。”
  “來救救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她喊叫。
  他終于确定是她,擔心地問:
  “你怎么了?慕云。生病了嗎?”她的聲音听起來非常不對勁。
  “我好累,林澈。”她低泣著。
  “怎么回事?你……喝酒了?”他問。
  “只喝了一點。”她說:“他……他為什么還要纏著我?……我忘了帶……忘了你給我的那些……”她時而哭,時而笑,神智明顯的不清醒。
  “慕云!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你喝醉了。”其實她會如此,最大原因是壓力太大,又沒有人可以傾吐。林澈以安慰的語气說:“相信我,你好好休息一會見,一切都會沒事的。”
  “你會來嗎?”她低聲問:“你會不會來救我?我……我好想死,死了一定很好……”
  “你不要亂來。”林澈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對她說話:“告訴我,慕云!你吃了什么東西嗎?你有沒有吃什么藥?”
  “沒有。”她似乎很不耐煩:“我只是喝了酒,只有酒而已。你……你關心我吧?”她又哭了:“那為什么不來救救我?為什么?……”
  林澈的思緒全讓她攪亂了。
  她在美國,而他在台灣,距离遙遠,又什么也無法掌握,他根本不曉得她將會做出什么事來。万一她醉得太過分了,跑到街上……他閉上眼,不敢去想象任何狀況的發生。
  看來他必須去一趟,她的精神狀況太不穩定。
  “好!我會去看你。”他說。
  “真的?你……你沒騙我吧?”
  “我明天一早就出發。”他保證:“可是你要听話,在我到達之前好好睡一下,別再喝酒了,好不好?”
  “好!我不喝酒。”
  “那現在把你的住址給我。”林澈拿出紙筆,在紙上寫下慕云的住址。
   
         ☆        ☆        ☆
   
  依月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就失眠了。
  父母因為慕云的离家返美而顯得沒有精神,這种狀況會持續個三、四天吧!她想,以前總是如此。
  一整天她都無聊地東摸摸、西摸摸,看電視、吃零食,可是最讓她心神不宁的是找不到林澈。
  她打電話去,是謝教授接的,他竟說林澈出國去了。
  出國?他覺得他是故意躲她,又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測。他自己說會等她電話的啊!
  拿起報紙翻了翻,又气憤地將它們全摔回桌上。新聞?為何不報導些使人感興趣的新消息呢?
  比如說作家何思云的最新動向。
  她懊惱地發現自己想他這么多,這种感覺是她從未感受過的;而他,他心里還是只有姐姐吧!
  她是無法取代姐姐的。
  想到此,她挫折地跺著地板。
  “干嘛?這么閒啊?練習踩螞蟻?”宋母推門進來,她剛做完例行的散步。
  “人家生气嘛!”依月說。
  “哦,誰惹你了?”
  “你和爸啦!”還有林澈,她真想尖叫。
  “我們怎么了?”宋母將剛才買來的一些蔬菜放到桌上,又走回依月身邊。
  “你們偏心。”
  “偏心?”宋母皺著眉頭:“不會吧?”
  “怎么不會?”依月抱怨:“你們只疼姐姐,她一回來你們就開心,她回美國你們就難過,我特地回來陪你們,結果你和爸還是整天愁眉苦臉,哀聲歎气的,好像見了我就煩。”
  “沒這回事。”宋母在沙發上坐下:“瞧你說成這樣,真沒良心。”她歎气:“主要是你姐姐……嫁那么遠,我生個女儿就像丟了似的,一年不過回來個兩、三次。而你那個華僑姐夫又不曉得對她好不好……”
  依月見母親越說越難過,覺得好抱歉,她不是有意這么說的,開玩笑成分居多嘛!
  “媽!別難過,我亂說的啦!我知道你跟爸都很疼我。”依月忙笑著說。
  “你明白就好了。”宋母站起來:“你爸快下班了,我得去做菜。”
  “我幫你。”依月也站起來。
  “不用了。”宋母笑道:“看來你真是太悶了,以前你從沒說過要到廚房幫忙。”
  “是你不讓我去,說我笨手笨腳,妨礙你。”依月委屈地說,故意嘟著個嘴。
  “好啦!你真要幫我的話,不如到你姐姐房里收拾一下,她那天赶很早的飛机,房里一定沒整理。”
  “好啊!”依月點頭答應。
  “唉!下次回來也不曉得得等到什么時候。你把床單和棉被收下來,我洗一洗收起來,免得惹灰塵。”
  依月于是到了姐姐房里。她先把一些衣架擺回衣櫥,再把地掃一掃,垃圾裝一裝綁好,拿到門外,最后是拉下床單,然后一把抱起棉被和床單准備下樓。
  抱著這么大体積的東西真不好走路,她小心翼翼,還是碰到了桌子。她手痛得快叫出來了,桌上也有些東西掉到地上。
  依月無奈地歎口气,只好又把棉被先放回床上,再走過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筆、面紙盒,還有一個紙袋子。
  紙袋?重重的,是什么?姐姐忘了拿走的嗎?
  依月考慮了一會儿,終于好奇地打開它。
  里頭有兩本書,作者是何思云,還有一個發帶,上頭有一個“云”字,另外是夾在書里的一封短短的信。
  她又忍不住看了信,傷心地了解到這些東西是林澈給姐姐。看了書。只大略看了一會儿,依月明白了許多事。林澈畢竟還是愛著姐姐的,所以才會取了“何思云”這樣的筆名。他是無奈地問自己,何以還苦苦思念一朵遠去的云彩。書中的他游遍各地,每到一處總是見山慕云彩,見水思佳人,他的書,至少兩本,全為了訴說他對姐姐的思念而寫的。
  她無聲地哭泣,說不出心里那么痛是為了什么。依月雙手緊握著書和紙袋,克制著自己不要失聲痛哭,反正這是她早就明白的,她不是知道她永遠也無法取代姐姐嗎?還哭什么?
  可是林澈為什么要把這些東西給姐姐?她傷心地想,難道姐姐已經結婚了,而他還未放棄?
  不!不會,他親口說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那這一切……她的手將紙袋捏得更緊。
  就在此時,她發現了紙袋中似乎還有東西,她的手感覺到了。于是她將紙袋反過來倒了倒,抖了抖,一本東西掉落在地上。
  依月彎腰去拾,手卻停在一半。
  她愣住了,只為了那東西上頭的几個字:
  “离婚證明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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