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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鈺推門進來,快急地說:“龍螗說,你有急事見我……”倏地,他臉色沉了下來,嚴峻地問:“她出了什么事?”
  “小……小姐現在已經沒事了……”婉容把事情詳細地報告了。
  “時間縮短為七日了,得馬上行動!”嚴鈺沉吟道:“你有把握拿到‘東西’了嗎?”
  “孫薏茹取藥時,奴婢在旁記下了藏藥之處,絕對沒有問題!”
  “我即刻帶她回宮,你今晚行動,拿到‘東西’以后,七日內赶回宮。”
  “遵命!”
         ※        ※         ※
  黑夜,還有濃得令人覺得憂郁的霧气。
  婉容悄聲從孫薏茹房里出來,小心地合上門——
  “你是為了柳伶儿來的?”
  她緩緩地回頭,尋著聲音找到了站在陰影中的公孫良信。
  她認命地開了閉眼,陰郁地說:“又是你。”
  “你拿到柳伶儿的藥了?”公孫良信已猜測出婉容隱瞞身分在孫家為奴的目的。
  “你到底想怎么樣?你要是想捉我,就動手呀!”婉容怒聲問,他的出現強烈干扰她的情緒,為何她一接触他的眼神,心中就有种惶然不安的心悸?
  “事情若是如此單純就好了!”公孫良信低聲咆哮。“我要是想捉你,早就揭發你的身分,何苦這樣折磨——”
  “不要說了!”她害怕听到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她有任務在身,不能為了他……她緊閉心門,不讓他飽含感情的話語融化她的心。
  她絕決地仰起蒼白的臉,冷淡地說:“我要走了——”
  公孫良信顧不得男女之嫌,縱身攬住她,聲音低嘎地問:“你不怕我不顧一切地留下你?”
  “你留不住我的!如果我完成不了任務,只有一條路——死!”她帶著淡淡的笑容回答,清澈的眼眸不畏不懼,無來由地,她就是知道他不會為難她。
  公孫良信听了,痛楚而深情地凝視她許久,一咬牙閉上了眼。“你快走吧!”
  在這一瞬間,婉容發覺自己竟喜歡上了他!短暫的交會,她的心已在不知不覺中交付予他,她縱容自己最后一次凝視他,沖動地,她移近他,在他堅毅的下巴上印上蝶舞般的輕吻——
  公孫良信驀地睜開眼,抬起手想擁住她,她卻飛身后退离他遠遠的,輕搖著頭幽幽地說:“忘了吧!我們是不可能的!”
  “為什么?”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為了這個。”
  婉容輕輕地拉起長袖,露出一截白晢的玉臂,倏地放下衣袖飄然地走了——
  公孫良信孤寂地站在夜色中,腦海中浮現那盤踞在她手臂上的圓形金蛇圖騰,堅定地自語——他會解開這個謎的,他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        ※         ※
  她的疤痕褪去了!一只极端男性的大手掌,動作輕柔地触過緊閉雙眸上那片似雪如玉的凝肌。
  柳伶儿一覺醒來,驟然發覺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里!她匆忙爬起,看到圓桌旁有一個陌生的男人坐著,冷硬的臉龐上,有一雙如蒼鷹般凌厲的黑眸正盯著她看!
  “你是誰?”她畏怯地低聲問。
  嚴鈺臉上閃過一道失望,陰霾地間:“你不認得我?”
  見到柳伶儿困惑地搖頭,嚴鈺的臉忽地沉了下來,帶著指控意味說:“你竟然忘了!”
  從公孫家帶走伶儿以后,他一直守著她,從上、下馬車直到住進客棧,都是他親自照料。他的心中有分難耐,期盼在她眼中看到久別重逢的惊喜;出乎意料地,她不但沒有欣喜的神情,反而有著錯認不了的恐懼。
  七年來,他總是惦記著她,而她竟然無情地遺忘他!嚴鈺眼中閃爍著忿恕不平的火花,心中怒气沸騰,橫眉豎眼地瞪著柳伶儿。
  柳伶儿見他臉色忽郁忽怒,可怕的深遂眼眸含著莫名的情緒揪著她,渾身驟生懼意;她畏縮地往床深處縮起身子,漆黑、富于表情的雙眼,怯怯可怜地凝睇他。
  嚴鈺將她恐懼、防備的態度收在眼底,愈加忿怒!以前她不是這樣看他的,她的盈然明眸應該盛著全心的信任,不是——
  “碰”地一聲巨響,嚴鈺發泄地擊毀圓桌,如旋風似的揚飆而去。
  柳伶儿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全身不由自主地經顫,她縮在棉被里抱緊自己,茫然不安地流淚。
  小姐跟婉容到哪里去了?她怎么會往這里?他又是誰?這許多無解的問題令她心慌,孤單的地無聲地哭泣,心里祈禱著剛才發生的事只是一場夢,等她醒了,她還是在自己的房里跟婉容一起,小姐會凶巴巴地催她快點工作……
         ※        ※         ※
  過了一盞茶時間。
  嚴鈺單手端著托盤進來,發現她滿臉淚痕地睡著了。
  他若有所思地端詳她,气憤的情緒已經平复;既然已經將她帶离孫家,他也只好對她負責了,絕不是因為他對她無法忘情!嚴鈺這樣告訴自己,不肯承認即使她不記得他,他仍然關心、在乎她。
  “起來,吃飯了。”他不帶感情地推推她。
  柳伶儿倏地惊醒,戒慎地仰望他。
  他面無表情地把托盤放在床沿,聲音冰冷地下命令:“把東西吃了!”
  “你是誰?這里是什么地方?”她雖害怕仍堅持地問。
  他莫測高深地盯她一會儿:“我是你的主人,這里是客棧。”
  “怎么會……我不懂……”柳伶儿庭起兩道細眉,不成聲地輕訴。
  嚴鈺了解她的個性,她的外表柔弱,內心卻是固執,沒有得到詳細的解答,她是不會罷休的!
  “你家主人把你賣給了我,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你是屬于我的!”他的語气不佳,一半是气惱自己拿她沒轍;在宮里只要是他交代下來的事,從來沒人會多問,而是立刻去執行。
  “我還是不懂,老爺從來沒當我是仆人,怎么會把我賣給別人?……啊!該不會是小姐……”她頓時忘了嚴鈺在場,自言自語起來。“……小姐一定是怪我動作慢,一怒之下就把我給賣了。”
  嚴鈺寒著臉盯著一臉倉皇的柳伶儿。
  “老爺,請問您花了多少錢買我?”柳伶儿突然間。
  嚴鈺愣了半晌,才了解柳伶儿口中的“老爺”是指他。他不知該如何反應,清清喉嚨,隨便說了一個數字:“二十兩。”
  “這么多!”
  柳伶儿瞪大了眼,二十兩對她來說是筆大財富,在孫家逢年過節老爺都會給賞錢,十几年下來,她也不過存了十一兩。她實在舍不得這筆錢,但為了回家,也只好割舍了。
  “老爺,請您送我回——”
  “不要叫我老爺!”嚴鈺受不了地低吼一聲,煩躁地在屋內跺了几步,咕噥自語:“我不過才大你五歲——”柳伶儿看他臉色又變得難看,噤若寒蟬。
  嚴鈺意識到突然的宁靜,回過頭命令道:“有什么事,繼續說呀!”
  “我想請……爺……”柳伶儿不知如何稱呼他,干脆跳過。“送我回咸陽。”
  “你回咸陽做什么?”他銳利的目光射過來。
  “我想回家。”她一看他的臉又變色了,急忙解釋:“我知道小姐是一時沖動才會把我賣了,可是我們老爺并不知情,等他知道以后,一定會責怪小姐的。所以勞煩……爺您好心送我回咸陽,我家老爺一定會把二十兩還給您,至于這一路上的花費……爺您放心,家里我還有十一兩銀子放在廚房嬤嬤那里,可以都給您。”她透過濃密的睫毛觀察他的反應,情形好象不太樂觀。“咸陽城很大,您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婢女。”她再加上另一項誘因。
  嚴鈺覺得异常疲倦,他費心地把她從孫朝元手中救出來,她卻不知死活地想再回到孫朝元的魔掌中!她這般沒有心机,難怪會置身于危險中!
  “不行,你得跟我回宮!”他再怎么冷酷,也不可能眼睜睜看她回去送死。“我沒有時間再找別的婢女。”
  “我們家小姐一定忘了告訴您,我是一個很糟的婢女,我不會烹飪,又不能吃苦耐勞,更糟糕的是,我有天生的病症,每十天就得吃一次藥,那個藥很貴的哦——還有,因為這個病,我很容易累的,得常常休息……爺您買了我這樣的婢女肯定虧本的,不如——”
  “你既然知道,就乖乖地把飯吃了,上床睡覺,明天一大早就要赶路。”嚴鈺冷冷地插嘴,全身散發出不容拒絕的威嚴。
  柳伶儿識時務地閉上嘴,埋頭吃飯,心里盼望老爺能早日來接她回去。
         ※        ※         ※
  “金牛道”是由陝西南部到四川劍閣的古道,春秋時即具雛形,歷代由蜀出入漢中多經由此路,翻越米倉山。
  嚴鈺、柳伶儿一行人,經過兩天的奔波,終于到了米倉山麓。由于山高谷深,通窄險阻,因此得舍棄馬車,騎馬上山。
  嚴鈺這次陝西行,只帶了六名侍衛,分別是龍螗、龍蠐、龍蟠、龍蚝、龍蚰、龍蟜。他們六個都是“金璃宮”自小收養的孤儿,由嚴祈經自挑選、訓練,專門保護嚴鈺的安全。
  多年的相處,他們与嚴鈺之間有种血脈相通般的默契,完全不需要言語的溝通。嚴鈺只要一動念,他們便會迅速行動,完美地完成任務。
  但是,現在事情有了變化——在停留的這一個時辰,他們六人應該早已整好裝備,整齊划一地騎在馬背上,准備好隨時出發才對,可是他們卻還兩腳踩在草地上,隨意地圍成個圈,神色困扰地注視圈中的“小人儿”——柳伶儿!
  說她是“小人儿”,還真名副其實。龍螗、龍蠐、龍蟠、龍蚝、龍蚰、龍蟜六人都有外疆邊人的血統,不僅長相不似漢人,身長也高出漢人許多;而柳伶儿的身材在漢人中已屬袖珍,更別說置身在比漢人更高大的六人侍衛中了。
  “我真的不行。”她辛苦地仰頭跟他們打交道。
  “宮主快回來了!”開口的是六人之首龍螗。
  “我知道。”她可怜兮兮地應道。
  兩天下來,她已經知道宮主的脾气了,只要他決定好的事,就必須完全被遵守,不准有任何折扣,否則他會以令人血液結凍的冰冷眼神盯著你,讓你全身悚然,雙腿打顫。
  為什么柳伶儿這么清楚那种駭人的感覺?因為他就是這樣對付她的,只要她提起回咸陽的事。
  “我也不想惹他發脾气呀!只是他一擱下命令,‘咻’地就不見了,我根本沒机會跟他說我不會騎馬。”她哀怨地歎道。
  “宮主要你上馬,你就得上馬。”最年輕的龍蟜平板地說。
  “可是我……怕,它那么高……”柳伶儿已經跟他們僵持了半個多時辰,她覺得好疲倦。
  “我們的馬都是經過訓練的,只要你牢牢地握住疆繩,就好象坐在椅子上一樣。”低沉具安撫性的聲音是善于觀察的龍蚰,他注意到她的倦態,只要再加點勁就能勸服她了,他對龍蠐眨了眨眼。
  龍蠐接到了暗示,接口說:“是呀!騎馬再簡單不過了,你只要輕松地坐在上面欣賞山景,馬儿自己會找路的。龍蟋、龍蚝,你們說對不對?”
  龍蟋、龍蚝百點頭稱是。
  柳伶儿歎口气,環視圍在她四周期盼地俯視她的六人:“好吧!我上去。”她垂下肩膀,投降了。
  他們發出低聲的歡呼,七手八腳地把柳伶儿舉上白鼻心黑毛的溫馴母馬上。
  柳伶儿臉色發自,畏懼地把眼神固定在馬背的一個突起上,不敢往下看地面,雙手僵硬地揪住裝著換洗衣物的小包袱。“扑通!扑通!”的急促心跳清晰可聞,她只覺得目眩頭暈。
  龍螗將疆繩遞給她,她兩眼瞪直,視若無睹,龍螗只得把台繩塞入她冰冷的手中,擔憂地問:“你沒事吧?不要緊張,放輕松。”
  柳伶儿緊張得說不出話,心里自我嘲諷地想,等她嚇死之后,身体自然就會“放松”了!
  嚴鈺如消失時一樣突兀地出現,他滿意地看到大家都准備好出發了。他抬高手一揮,龍螗一馬當先地策馬奔馳,龍蠐、龍蟋隨行在后,嚴鈺騎著雪白的駿馬居中,龍蚝馳馬靠近柳伶儿的座騎,拍了一下馬側,驅動柳伶儿的馬,龍蚰、龍蟜跟在柳伶儿后側。
  跑沒几步,忽聞“啊”地一聲尖叫,母馬鞍上的人影不見了,龍蚝、龍蝴、龍蟜急勒住馬,翻身下地,在草叢中發現昏迷的柳伶儿!
  龍蚝屈起食、中兩指放在嘴前,對空發出長哨——先行的嚴鈺听到哨聲,勒住快馬,一馬當先地往回疾馳。
  不一會儿工夫,嚴鈺跟龍螗、龍蠐、龍蟠已經快馬奔回。
  馬末停住前,嚴鈺以飛身下馬,縱到柳伶儿躺倒的草叢邊。
  “發生什么事?”凌厲的眼光掃過龍蚝三人,屈膝檢查柳伶儿的身体。
  龍蚝三人互望一眼,龍蚝代表回答:“她不會騎馬,馬一奔跑就墜馬了。”
  他試著抬起柳伶儿的四肢,似乎沒有大礙,淡淡地間:“她不會騎馬,你們還讓她上馬?”
  嚴鈺的聲音低沉、平穩,但龍蚝、龍蚰、龍蟜跟在他身邊多年,已能分辨出那隱藏在后的怒气。
  “請宮主原諒!”三人單膝著地,齊聲說。
  隨后赶達的龍螗、龍蠐、龍蟠,由同伴的凝重神色察覺到事態嚴重,立刻也屈膝高聲喊道:“請宮主原諒!”
  他們雄邁的喊聲吵醒了柳伶儿!她長長的眼睫搧動了几下,虛弱地睜開雙眼。
  “龍大哥,你們怎么都跪在地上?”她先注意到單膝跪地的龍螗六人。
  “你沒事吧?”嚴鈺冷聲問。
  “宮主!?”柳伶儿循聲住上一瞧,嚴鈺那雙黑沉的眼眸正盯著她。
  這時,她突然發覺自己的頭竟枕在他的腿上,她猛地彈跳起來,未及站立,右腳踝感到一陣疼痛,又讓她扑倒在另一處草叢上——
  嚴鈺快如閃電地移到她的身邊,徑自掀高她的裙擺,握住她穿著繡花棉鞋的巧足,動手想解下她的繡花鞋!
  柳伶儿一惊,抽回腳,拉下褶裙遮住自己的腿,慌亂無措地漲紅了臉。
  “讓我看你的腿!”嚴鈺不解地皺起眉,霸道地命令。
  她咬住戰栗的下唇,羞怯而快速地看了四周眾人一眼,低下頭連搖著頭。
  嚴鈺順著她的目光一看——龍螗六人還跪著。
  他眼露精光,傲然吩咐:“你們先走!”
  他一聲令下,跪地六人立即起身,不敢有一絲耽擱。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住柳伶儿的右小腿,不顧她的掙扎快速地解下她的鞋跟襪套。
  嚴鈺心無旁騖地捧著她白哲剔透的蓮足小腳,以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按摩已經紅腫的足踝。
  柳伶儿又羞又愧地閉上眼,輕輕地顫抖著;她敏感地感覺到他手指摩挲造成的熱力,她的胸口倏地有种不安惶恐的刺痛,兩行清淚無助地滑落。
  嚴鈺耳尖地听到她微微的硬咽聲,抬起頭,訝异地望著她淚光瑩然的臉,嘎聲說:“沒什么大礙,很快就不痛了!”
  柳伶儿趁机收回腿,兩頰酡紅,默默地穿上了鞋。
  “謝謝宮主。”她悶聲說,兩眼不敢直視他。
  嚴鈺納悶不解她奇怪的反應,思索地盯了直往地上看的她一會儿,手一操,抱起她躍上座騎。
  柳伶儿直覺地揪緊他的前襟,等了解他的打算后,無力地想撐開兩人的距离。
  “你這是做什么?”他惱火地問。
  “我可以自己騎馬。”她細聲地說。
  嚴鈺揚起一邊眉毛,不容情地說:“你還想再摔下馬?”話末說完,他探身欖住柳伶儿剛才騎的馬的韁繩,腿一夾,策馬快跑。
  在疾速奔馳中,嚴鈺伏低身子,緊緊地箍住柳伶儿的腰,將她擠壓在他的怀里,避免她因無謂的掙扎傷了自己。
  柳伶儿無選擇余地的,被困在他如鋼鐵般強硬的手臂及堅實溫暖的胸膛中間,只覺被包里在一股陽剛的气息當中,他勇猛的心跳聲敲擊著她的耳。“咚!咚!”不停地牽動她的心跳,不知怎地,她只覺一陣燥熱襲上心頭,全身熱烘烘——
  “不會騎馬,為何上馬?”嚴鈺突如其來的問話,過了許久才進入柳伶儿心神恍恍的腦中。
  “宮主命令龍大哥他們預備好上路,我來不及說我不會騎馬,您就走了,所以……”她對著溫熱的厚實胸脯回答。
  在奔馳中,嚴鈺极佳的耳力仍清晰地听到她微弱的語音,他突兀地接口問:“所以他們就逼你上馬?”
  嚴鈺的口气不脫淡然,但柳伶儿卻直覺地了解他話中濃濃的怒意,針對龍螗六人的怒意,難怪剛才他們六人會跪在那儿!
  她不知嚴鈺的怒气從何而來,不可能只是為了他們讓她上馬這樣的小事吧?他們會這樣做也是出于他自己的命令呀!柳伶儿非常不解。
  出于不舍他人受苦的天性,她仍孜孜替龍螗等人求情:“你別怪龍大哥他們!是我自己不好,對不起耽誤你的時間。”
  嚴鈺一聲不吭,她鼓起勇气輕輕地扯動他的衣襟,仰著小臉哀求地望著他堅傲不屈的下顎:“宮主,求你不要責備他們!他們都是盡忠職守的好部屬。”
  感覺到她澈然目光的注視,嚴鈺不由自主低頭快速地瞥了她一眼——接触到她盈滿懇求的清澄雙眸,他的心就自動軟化,唉!
  為了不讓她看出她對他的影響,嚴鈺故意硬著聲說:“你再囉嗦,我就不放過他們了!”
  柳伶儿一愣,才明白嚴鈺的意思是肯原諒他們了,匆匆地說了聲:“謝謝!”立刻安安靜靜地待在他的怀中。
  嚴鈺心細地拉過身上的披風里住她,在持續規律的震動下,她繃緊的身軀慢慢倦了,逐漸融化在他安穩的怀抱里……她睡了!
  嚴鈺直到柳伶儿發出平緩的呼息聲后,才稍微收回擁著她的力道。
  這時,他才准許自己回想剛才發生的事她總是能牽動他不常有的情緒反應!
  當他看到伶儿失去知覺地躺在那里時,難以言喻的恐懼立即糾住他的心,他長期所訓練出來的自制被她輕易擊潰,他狂跳的心直到确定地無礙后才變得穩定,取代而生的是滿腔怒火;龍螗他們竟然讓她發生這樣的事!向來賞罰分明的他,失去平日的理智,無端怪罪奉命行事的六人。
  唉,她就是有种莫名的力量,能在不知不覺中滲入他冰冷已久的靈魂深處,令他易怒易喜;盡管气惱她遺忘了他,但嚴鈺的心中再明白不過,在父親刻意的訓練下,堅硬無情、有顆冰凍的心的他,早在十五歲那年鐘情于她了!
  或許,這是宿命!嚴家的男子素來不輕易動情,卻很專情,就像他爹對他娘一般——濃烈深情,至死不渝。
         ※        ※         ※
  柳伶儿醒來,已是天色昏暗,日暮黃昏。
  她在舖滿鹿毛氈毯的營帳里,從微啟的門帘,可以看到熊熊的營火及木柴爆裂時飛散的火花。
  她推開覆在身上的毛毯,只覺得渾身酸痛。她緩身站起試著走了几步,發覺腳踝已經不感疼痛,放心地步出營帳——
  龍蠐、龍蚰坐在樹下削竹枝,龍蟠跟龍蟜兩人正在翻烤一只似鹿的獵物,空气中充斥著烤肉的香气。柳伶儿忽覺饑腸轆轆,腳步不由得邁向火堆。
  “你醒了!”龍蟠先發現她。
  “你的腳怎么樣?”龍蟜接著問。“可以走應該就沒事了!”
  柳伶儿淺淺一笑,表示贊同。
  龍蠐嚷嚷地走過來:“烤好了沒?我快餓扁了!”
  “我也是,他們兩個手腳這么慢,存心想餓死我們!”龍蚰跟在后面發牢騷。
  湊巧,柳伶儿的肚子“咕咕”地響,好象在響應龍蚰的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龍蟠對難為情的柳伶儿說:“你也餓了,怎么不早說?我割塊肉給你。”
  柳伶儿連忙擺手說:“我不要緊,等大家回來再一起吃。”
  話聲末落,龍螗、龍蚝已經回來了。
  龍蠐忙不迭地卷起衣袖,割下一片肉:“他們回來了,我們可以動手了!”
  “你急什么!先讓伶儿吃。”龍蟜眼明手快地夾回肉,裝在碗里遞給柳伶儿。
  “我們不等宮主嗎?”她楞楞地捧著碗。
  龍蠐滿嘴是肉,聲音含糊地說:“宮主不跟我們一起吃。”
  “我已經替宮主留下一只腿了。”龍蟠看柳伶儿仍沒動手,補充道。
  柳伶儿看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她也拿起香味扑鼻的肉塊嘗了一口,嗯——鮮嫩潤滑,她從沒吃過這么可口的肉!
  “龍螗大哥,這是什么肉?”她吞下口中的肉問。
  “這是麂子肉,是我跟龍蠐剛才獵到的。”龍蚰搶著回答。
  “麂子?我沒听過這种東西。”
  龍螗笑著說:“往后你自然會看到,山上多得是。”
  “有什么好看的,長得不就像頭小鹿。”龍蟜掃興地說。
  “伶儿你再問下去,什么都吃不到了!”龍蚝催促柳伶儿。
  柳伶儿笑笑說:“我胃口小,這就夠了。”她指指碗里的肉。
  “太好了!我可以再多吃點了!”龍蠐歡呼。
  “你這么貪吃,小心脹死!”
  “喂!留一點給我!”
  在彼此嬉笑聲中,結束了這一餐。
  飯后,柳伶儿跟龍螗詢問附近水源的位置,想略作梳洗。龍螗看月色明亮、小溪距离不到兩丈路程,就讓柳伶儿一個人過去。
  柳伶儿照著龍螗的指示,循著水流聲,順利地找到了小溪——在月光下,溪上泛著璘璘銀光,像一條銀絲帶穿互在樹林中。
  她輕提起裙擺,踏著圓滑的小石子走近溪邊,突然睜大了眼——溪中央有人在游水!銀光波蕩中,可見肌肉糾結的手臂迅速有力地交替划著水。
  她“啊!”地經呼一聲,一瞬間那個人已經到了溪岸邊。
  柳伶儿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呆呆地杵在原地,看他倏地從水中站起,露出結貫而裸裎的上身。他來回甩著頭,四散紛飛的水珠模糊了她的視線,令她看不到他的五官。
  柳伶儿為自己所見到的惑人景象臉紅,除了夫君之外,她不應該看見別的男人的胴体!一股熱流竄上她的臉頰,她拔腿想跑,無奈雙腿不听使喚。
  “怎么辦?怎么辦?”
  她心里正著急,一陣涉水聲傳來——
  那名男子筆直地朝她所站的方向走來,想不到他竟是——嚴鈺!
  柳伶儿不能置信地揉揉眼,真是他!她只敢把眼睛定在他的上半身,不敢往下看。他走路的姿態英姿勃發,有著天生的威武气勢,全身的每條肌肉線條都是剛硬不見柔和的,健碩有力的胸肌隨著行進拱起;而他那冷酷出色的臉龐沐浴在銀色月光中,更覺俊俏。
  嚴鈺感覺到有人正在窺視他,他目光如電的准确找出窺視者的位置;柳伶儿恍然察覺他已經看到她了,惊慌地退一步。
  嚴鈺條地身形射出,她倉皇欲逃,卻發現已落入他的掌握中——
  “是你!?”嚴鈺用逗趣的眼光打量她。
  柳伶儿鼻尖頂著他仍然挂著水珠的胸膛,赧然地閉上眼。
  “我……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正要走開……”她嬌弱的聲音又怕又羞。
  嚴鈺看著她羞怯、惹人心怜的嬌容,心底不覺涌出柔情几許。他湊近她縮短兩人之間的距离,著迷地瞧著她絕俗令人惊艷的清顏,還有她那紅潤的唇瓣——
  過了几秒鐘難耐的靜寂,柳伶儿偷偷地睜開眼往上瞄,正巧對上了他深沉灼的目光;她的心條地抨然急跳,嚴鈺猛然將臉湊到距她的臉咫尺處,在他的唇吻上的前一剎那,突如其來的紅潮熱流竄上她暈昏的頭腦,她气一悶,昏倒在他胸怀——
         ※        ※         ※
  柳伶儿再次醒來,營帳外已現蒙嚨天光。
  她茫然地坐起,心里遲疑——那是夢境嗎?
  “要不要喝點熱茶?”一個友善的女子出聲問。
  柳伶儿轉向聲音來的方向——一個梳著雙髻,眉清目秀,看起來伶俐、友善,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子,正好奇地看著她。
  “你是誰?”柳伶儿困惑地問。
  “我叫龍蜻,大家都叫我阿蜻。”她端來了兩杯茶。
  “謝謝。”柳伶儿接過一杯茶,喝了一口才問:“你跟龍大哥他們一樣是‘金璃宮’的人?”
  “嗯,小姐您……”龍蜻掩不住好奇地反問。
  “你別叫我小姐!”柳伶儿急道:“我是宮主剛買的丫鬟,我叫柳伶儿,他們都叫我伶儿。”
  龍蜻疑惑地搔搔頭,自言自語:“怎么會是……難道是我弄錯了……真是奇怪!”
  原來嚴鈺命人快馬奔回宮傳信,叫總管事預備女子御寒衣物及‘金璃宮’特制的強身固气藥丸,由宮女攜來与他會合;龍蜻接了令,不敢耽擱立刻出宮,直到今天近晚看到了炊煙,才遇見了龍螗一行人。
  龍蜻自他們口中得知宮主為了柳伶儿墜馬發怒,卻又因她而放過他們一馬,不禁咋舌!
  這位叫“柳伶儿”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讓性情深沉難測的宮主為她顯出脾气,事后又輕易放過龍螗他們?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龍蜻等不及見柳伶儿,便纏著龍螗六人,要他們給她仔細描述柳伶儿。忽然她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平日冷傲不架的宮主僅著濕濡的內袍,手中抱著一位嬌小的姑娘從林中走出,臉上還露出憂心的神色!
  嚴鈺銳眼一掃,馬上吩咐龍蜻將隨身帶來的“神蜍丸”給柳伶儿服下,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嚴鈺見柳伶儿脈象舒緩,才放心地把她交給龍蜻照顧,又囑咐龍蜻,每天按時給柳伶儿服下一粒“神蜍丸”。
  這“神蜍丸”可是得來不易!是由七七四十九种珍貴藥材,加上极難尋得、能去百病的“金絲擔蜍”制成。
  宮主毫不吝惜將這等珍貴靈藥讓伶儿姑娘按日服食,怎么可能她的身分是個丫鬟?更何況咱們“金璃宮”從不自外收買奴仆,宮主又怎么會老遠從外地帶回一名小丫鬟?只是看伶儿姑娘的神色又不似誆人……龍蜻百思不得其解。
  “阿蜻,你怎么會在這里?”柳伶儿打斷她的沉思。
  “啊!我是奉令來迎接宮主的。”龍蜻收回心緒回答問題,忽地想起了嚴鈺的交代:“伶儿小姐,你先把藥吃了吧!”
  “阿蜻你別叫我小姐,我不是告訴你了,我只是個新丫鬟。”柳伶儿神色不安,急促地說。
  龍蜻總覺得她身分不凡,直接叫她名字實在不适合,為難地想了想,才說:“這樣吧!我叫你伶儿姑娘,不叫你小姐。”不給柳伶儿拒絕的机會,她又按著說:“我到外頭去給你拿杯熱茶好服藥。”
  龍蜻匆匆去了,又匆匆回來。
  “伶儿姑娘,你把藥吃了,休息一會儿,我這就做早飯去。”
  柳伶儿看她倉卒走了,暫時按下心中的疑問,急忙把藥吃了,隨意梳理一下赶著出去幫忙。
  她一掀開門帘,剛跨出帳蓬就听見-“你還好吧?”是嚴鈺冷凝的聲音。
  她猛地停住腳步,快速地瞧他一眼,昨晚的事是真的嗎?她真的看到宮主……她心里納悶,眼睛不自覺地溜上嚴鈺結實的胸膛,再往上……倏然發現,他正別有深意地凝望著她!她迅地垂下頭,心慌意亂,雙頰微紅。
  看到她令人怜愛的羞怯模樣,嚴鈺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緊閉的唇角微微上揚,拉長聲音說:“昨晚你為何偷看我在溪中沐浴?”
  原來是真的,不是夢!她真的瞧見了他赤裸的胴体……天!她還暈倒在他布滿水珠的……
  柳伶儿只覺全身滾燙,羞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低聲囁嚅:“對……對不起,宮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保證不會再發生第……第二次。”
  她惊怯地抬頭看,他繃直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緊閉的唇邊似乎有輕微的抽動……
  受不了這懸疑未決的气氛,柳伶儿凝聚勇气,試探地間:“宮主,我可以离開了嗎?我想幫阿靖做早飯。”
  “你走吧!”嚴鈺勉強迸出聲音說。
  柳伶儿一听,飛也似的逃离,嚴鈺再也忍不住,緊繃的線條條地瓦解,挂在臉上的是一個無聲的笑容。
  她暈紅的臉蛋、惊羞的表情,在他眼中是幅絕美的圖晝,經易牽動他藏于深處的柔情,他愛极了她因他染紅了雙頰;但是,為何她忘了他?嚴鈺心中涌出一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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