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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姊,你怎么回來了?”沈靜回娘家并不是件稀奇的事,但她挺著個大肚子,手上吃重地提著一大箱行李,怎么看都像個离家出走的孕婦,也就怪不得兩個妹妹會吃惊了。
  “想你們啊。”沈靜避重就輕地胡亂搪塞。
  沈勻聳了聳肩,幫著大姊將行李搬到屋里。沈寒則站在家門口,往屋外的馬路望去,果然不出她所料,張子揚也開了一部車尾隨而至,臉色非常難看。嗯哼,今天有好戲看了!
  張子揚大步往沈家走去,遠遠地就看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孔杵在門口,等著給他下馬威。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沈寒一開口就帶著興師問罪的意味。姊姊生性嬌柔,但她可不是好惹的,張子揚最好搞清楚這一點。
  “看來,一只玻璃杯并不能把狐狸精打回原型。”張子揚听聞趙之愷動手教訓沈寒,真想頒塊匾額給他。這個學弟實在太帶种了,那一扔可不如幫多少人出了气呢!在美女臉上留下疤痕或許有些殘忍,不過,在沈寒臉上是例外。他絕對能理解趙之愷出手時的火气。
  “陳年往事棉!”沈寒無所謂地淡然一笑,讓張子揚在錯愕之余,輸了交手的第一仗。她一點也不在乎額頭上留了個疤痕,反正一顆心都輸給那個男人了。“倒是你,新戲正上演。”
  “不跟你瞎扯,我找我小老婆去。”張子揚心急地跨門面入,不去理會沈寒的挑釁。他決計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咽得下這口气全看在老婆的面子上。
  沈寒也沒刁難他,側過身讓他進門。第一次,她确定姊夫是深愛姊姊的。小老婆?听得她全身都為之酥軟。她笑了笑,跟在張子揚身后進屋。
  “小靜,你下個月就生了,剛剛干嘛開那么快的車?”一發現沈靜离家出走,他馬上開車追了上去。一路上,他一直維持四十公里上下的時速,就怕沈靜為了擺脫他而猛踩油門。沒想到她還是一路超車,害他捏了好几把冷汗,差點嚇出心髒病來。
  “我是孕婦,不是犯人,你憑什么處處限制我的自由?”今天張子揚竟自作主張,直接從總經理辦公室下達人事命令,強迫她休假半年,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是不是怀了孕的女人脾气都會比較火爆?張子揚無奈地攬過愛妻的肩膀,好言好語地輕聲誘哄道:“我很緊張嘛。”
  “又不是你在生,你緊張個什么勁?”沈靜忿忿地掙脫他的怀抱,賭气地撇過了頭。
  “我怕你太累了嘛。”張子揚不死心地又把她摟住。
  “當你張總經理的老婆就特別嬌貴嗎?別的女同事可沒這樣的待遇!”她一點都不希望自己享有特權,偏偏張子揚就是不懂。
  “誰說的!上回我秘書請了半年的產假,我還不是照准不誤?”女人生小孩是大事,每一回批產假,他都很大方的。
  “可是我又沒有這個需要。”沈靜的語气頓時和緩不少。競宇集團被譽為“已婚婦女的天堂”,全是得力于有位看到別人生小孩就會很興奮的總經理。
  “乖嘛!”張子揚無著沈靜烏黑柔順的頭發,親昵地在她耳畔吹气,“等你生完孩子,要我把總經理讓給你做也沒問題。”
  沈靜被他孩子气的口吻逗得破涕為笑,嬌憨地玩弄著他的領帶,“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開快車的,一定讓你很擔心對不對?”
  “沒錯,你說該怎么補償我?”張子揚馬上板起臉瞪她,任誰都看得出他是在作戲。
  “不曉得耶。”沈靜討饒似地把頭埋在他胸前,“你把我的駕照沒收好了。”
  這時,被忽略已久的兩位觀眾真的無法再冷眼旁觀下去了。
  “喂,你覺不覺得天气變冷了?”沈寒使勁地摩擦著雙臂,裝腔作勢地問著身邊的小妹。唉,女人究竟會為愛情墮落到什么地步?
  沈勻用力地點了點頭,“的确有些肉麻,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沈靜一听到兩個妹妹的對話,不禁羞紅了臉。她和老公調情到渾然忘我的境界,連身旁有兩盞超級電燈泡都沒發覺。她走上前捏了捏她們兩人的臉頰,心虛地抱怨著,“愈來愈不正經了!”
  “姊,你惡人先告狀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討厭!”沈靜捶了沈寒一拳,迅速地轉移話題,“晚上一起吃飯。”
  “叫你老公出錢啊。”沈寒用下巴努了努張子揚,她從來都沒有開口叫過他一聲“姊夫”。
  張子揚默不作聲地笑了笑。他出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沈寒的態度委實讓人不舒服。她以為自己很行嗎?哼,他一定會讓她后悔吃這頓免錢的飯。
  ***
  “我說小姨子啊,那位痴情的万公子呢?”在一家高級餐廳的包廂里,張子揚熱心地為沈寒布菜,故作關心地問。
  “我對紈褲子弟沒興趣。”沈寒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瞅著張子揚。
  張子揚冷笑了兩聲,刻意要挫挫她的銳气,“可是在別人眼里,你也是气焰囂張到令人無法忍受的千金大小姐呢!我記得我那位學弟的脾气一向很好,居然也會气到辣手摧花。”
  該死的張子揚!他干嘛一再拿這件事取笑她?想到趙之愷和她的种种過節,沈寒就忍不住心酸。
  “姊,我先回家了。”沈寒放下碗筷,狀甚委屈地向大姊告辭。
  這個惡女!哪個男人要是娶到她,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張子揚咬牙切齒地在心里咒罵著,赶在老婆開口主持公道前“忏悔”,“如果姊夫的話讓你難過,你別放在心上,我只是怕你嫁不出去嘛。”
  這最后一句,倒真激怒了沈寒,“嫁不出去也不會靠你養,你干嘛那么雞婆?”
  沈靜的話再度來不及出口。
  “你說的是沒錯啦,可是我老婆常擔心你會嫁不出去,害我也跟著放不下心哪!”張子揚憂愁万分地轉頭尋求沈靜的認同,逼得沈靜硬把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子揚怎么可以這樣陷害她嘛!
  張子揚這個混帳竟敢拿姊姊當擋箭牌來挑撥她們姊妹的感情!看著姊姊一臉尷尬,她還能說什么?姊姊即使在她耳追嘮叨了一百次要她赶快嫁人,也不會把話說得那么難听啊!沈寒气坏了。
  “喂,這家餐廳的菜很好吃耶,你們怎么只顧著講話?”沈勻趁著盛第二碗飯的空檔,含糊不清地說著。她實在很受不了姊夫和二姊,他們什么話題都能吵也就算了,還老是把大姊拖下水,真是有夠不懂事!
  ***
  除了气悶,沈寒找不出第二句話來形容今晚的酒會。這個宴會由官方主辦,比平常的應酬場合還要無聊上好几倍。机靈的映雪說什么也不肯陪她出席,害她必須不停地敷衍著每一個看她落單而好意上前攀談的人。
  好不容易又結束了一段累人的談話,她背轉過身,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气,卻不期然地看見趙之愷在宴會廳的正中央同一位次長級的官員交談。久別重逢,一股异樣的情愫瞬間扯痛了她的心房,她真的不曉得該怎么面對他,只能慌亂地撇開視線,快步走向最不起眼的角落。
  分隔了好些日子,他們一直都沒有聯絡。她知道他把自行籌組的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沒几個月就打亂了業界原有的版圖;也因此,她几乎日日加班,不想被比了下去。就某個程度上而言,她等于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他們兩人如出一轍的強悍作風和過人拚勁讓同行吃盡苦頭,一再感歎生不逢時。
  越過重重人群,正在談論專業話題的趙之愷還是一眼瞧見了沈寒。他注意到她是一個人來的,這個發現讓他沒來由地感到放心。天啊,他究竟是中了什么蠱?連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都牽動了他冷然的心緒,一顆心驟然激起了惊濤駭浪。轉念一想,單獨出席并不代表沒有男朋友,沒有男朋友也不意味著他有机會,鼓蕩的心跳才漸趨平靜。更何況,她似乎一瞥見他就匆匆走避,是怕回憶起那一段任性的纏綿嗎?
  她看起來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端著一小塊起士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纖細的手腕還微微顫動著。盡管她全身上下隱隱散發出排斥他的气息,他還是忍不住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沈寒。”走近一瞧,才發現她又漂亮了些,不若以往的盛气凌人。“好久不見。”他自己都難以想像,這么多日子以來的相思在見面時能化作一句淡淡的問候。
  “呃……好久不見。”相形之下,被嚇了一跳的沈寒就顯得僵硬多了。
  明明是朝思暮想了許多時候,兩個人卻都不敢把眼光定在對方身上。正當他們努力地調适尷尬的气氛,想要找些話說時,一個不速之客硬是攬亂了局面。
  “哎呀,很久沒見到兩位了,正好趁這個机會向你們多多請益。”
  沈寒木然地抬頭看了來人一眼,很想拉著趙之愷走人,但為了結系好不容易拾回的尊嚴,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逃避。時至今日,他還有能耐傷害她嗎?在她心里,他早就是個無足輕重的模糊影子了。
  韓樹誠對著沈寒倔傲的姿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在場的三個人算來有點淵源,他們全都發跡于同一家公司,如今的際遇卻大不相同。沈寒理所當然地留下來為自家產業奮斗,趙之愷自立門戶,他則跳槽到業界最大的公司。
  雖然和沈寒再無瓜葛,他還是一直很留心她的動態。當年他初出社會、默默無聞,選擇了欺騙她的感情以迅速累積自己的身家。現在,他成了“榮英”王老板的乘龍快婿,不免對那段陳年往事感到心虛与屈辱,深怕別人以此為把柄來打擊他。再加上每回見到沈寒,她冷漠的態度下只有鄙夷而沒有絲毫留戀,更堅定了他想要打垮她的意圖。
  沈寒哪,美則美矣,卻太過心高气傲,決計不是個宜室宜家的女人。
  在他將“永昌”搞得天翻地覆后,原本以為這家公司會自此在市面上銷聲匿跡,至少也該一蹶不振。沒想到,沈寒的姊姊閃電下嫁競宇集團的少東張子揚,由新婚夫婿挹注了大筆資金力挽狂瀾。后來,張子揚更不如從哪儿找來個名不見經傳的趙之愷,以低調的手法并購下游公司、申請股票上柜……一連串的動作,讓“永昌”重新在業界坐擁一席之地。
  沈寒遠走他鄉的兩年里,大家都很清楚“永昌”是由誰全權作主打天下;而她回國后,馬上和勞苦功高的趙之愷鬧得水火不容,促使各家公司更加積极地游說趙之愷轉換工作跑道。
  他順利入主“榮英”的董事會后,也极力主張要重金禮聘趙之愷。“永昌”當年的爛攤子完全拜他所賜,他比別人更了解要重建那樣一家公司并不是光靠錢就可以辦到的。延攬趙之愷,一方面可以壯實自己的羽翼,另一方面也形同斷了沈寒的左右手。他以為憑著趙之愷和沈寒不和的事實,再加上“榮英”超乎常理的大手筆,一定能讓他乖乖投效。不料,趙之愷早已暗中籌組一家新公司,一從“永昌”离職,立即投入了新工作。
  失望歸失望,他還是寄盼能藉著趙之愷的能力重擊沉寒,畢竟他手上握有“永昌”的大批客戶。誰知道他竟連一個客戶都沒帶走,蚕食鯨吞的淨是包括“榮英”在內的几家指標型公司的生意。更讓人跌破眼鏡的是一向剛愎自用的沈寒,非但沒有如同大家所預期地倒了下去,反而有了惊人的好成績。她行事依舊剽悍,卻開始懂得以親切的外表來掩飾,訂單一筆又一筆地接個不停。
  相較于趙之愷和沈寒的發光發亮,他顯得一點作為都沒有。王老板遲遲不肯放權,似乎沒有交班的打算,而他也沒什么了不得的建樹可以邀功。積郁已久,使得他看眼前的兩個人格外不順眼。
  “小廟容不了大和尚,怪不得趙先生會想自行創業。”韓樹誠虛笑了兩聲,頗含深意地開口問道:“想必沈寒沒有認真留你吧?”
  “她自己應付得來。”不想讓沈寒与小人交鋒,趙之愷很世故地回了話。
  “是嗎?”韓樹誠曖昧地瞅了沈寒一眼,“如果她給過你什么好處,你一定舍不得离開。”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生性耿直的沈寒隱忍不住地出言質問,教趙之愷看得暗暗著急——她怎么老是學不聰明呢?
  “別這么凶嘛!我的意思是說你和趙先生是清清白白的,要不然他怎么舍得下一個在床上嬌媚又淫蕩的大美女?”她會那樣問,分明是自討苦吃!韓樹誠的臉上不禁浮現一抹得意的冷笑。
  沈寒气得哭了出來,轉身就往門口跑去。是她錯估了情勢,韓樹誠帶給她的恥辱是她永遠也洗刷不掉的。最讓她難過的是,趙之愷曾經很勉強地和她發生關系,又听韓樹誠說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他會怎么想她?她這輩子都沒有臉再見他了!
  趙之愷不假思索地揍了韓樹誠一拳,心中難平的气憤全發泄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登時把他打得血流如注。韓樹誠的哀號引起不小的騷動,鬧哄哄的气氛以出事地點為中心,迅速往四周蔓延,瞬間為衣香鬢影的會場染上几許詭异的气氛。
  趙之愷吃力地穿越一層又一層的人牆,只希望能赶快追上沈寒,別讓她做出傻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擠出飯店,靠著大門前几盞路燈的微弱光芒,他看到沈寒正往大馬路飛奔而去,忍不住大聲地出言喝止。但她像是沒听到似的,不顧一切地只是往前跑,對身旁此起彼落的喇叭聲渾然未覺。
  “沈寒!”趙之愷邊追邊大吼著,卻不能喚回她一絲一毫的理智。夜晚的交通不似白天擁擠,路上的車子几乎都是以高速行駛,她是不是不要命了?眼見著沈寒跑上了安全島后,緊接著又在另一線車道上引起騷動,他無法思考地跟著橫越馬路,不絕于耳的咒罵聲淹沒了四周。
  心惊膽戰地看著沈寒在車流中疾速奔馳,讓他忘了自己也暴露在一樣的危險中。該死!他万万沒想到她穿了高跟鞋還那么能跑。
  “沈寒,你別——”心急如焚的呼喊驟然止于一聲尖銳的煞車聲,終于讓狂奔不已的沈寒停下了腳步。
  她惊惶地回過頭,只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倒臥在触目惊心的血泊中。
  長發在狂風中飛舞飄揚,她的世界仿佛在這瞬間靜止,只剩濃得化不開的凄清与悔恨。滿臉淚痕的她悄立在馬路中央,失了魂般地叫著他的名字,原已洶涌泛濫的淚水更加無法止住……
  ***
  瑰麗的晚霞映射在一塵不染的病房中,改變了原有的蒼白色調。平躺在病床上的趙之愷遲緩地睜開眼,許是吃了藥的緣故,他腦袋空白了好一會儿,才想起這已是他在醫院度過的第三天。
  “愷哥,你醒了。”和趙之愷一塊長大的徐筱靈,在床邊守候了將近一小時。原本快打起盹的她,一瞥見他睜開只眼,精神頓時振奮起來。
  “筱靈?”趙之愷看到她,顯得很訝异。筱靈的媽媽是育幼院的院長,她自小也跟著育幼院的孩子們一起生活,長大后就留在育幼院幫忙。他因為工作忙的緣故,好久沒和她見面了。“奶怎么知道我住院?”
  “下個月育幼院要舉辦一場義賣會,媽媽要我打電話通知你。你的秘書告訴我你出車禍住院時,我差點沒被嚇死。”從小,功課好卻愛打架的愷哥一直是徐筱靈心目中的“英雄”,無奈他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她努力調适了很久,才將暗戀的情愫漸漸化為單純的崇拜。
  趙之愷苦笑地看著身上纏著的一大堆紗布,“希望我到時能參加。”
  徐筱靈露出一抹鼓勵的微笑,“沒問題的。醫生說你只是受了些外傷,再休養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是嗎?”他不甚在意地回給她一個淺笑,忍不住又惦記起沈寒。不曉得她怎么了?盡管心里很气她的任性,他還是沒有辦法不去擔心她的安危。
  此時,門把無聲無息地被打開,沈寒只推開一道門縫,就瞧見趙之愷正同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子有說有笑,像是認識了很久似的。這個認知讓她心底浮生一股難掩的失落,他們之間總是吵架的時候多,難得會有像眼前這般溫馨的時刻。
  趙之愷原本以為進來的人是巡房的醫生或護士,當他的眼角余光不經意地掃過那抹熟悉的身影時,不禁錯愕地轉過頭,真的是沈寒!感謝老天爺不肯收留一個驕縱的女子去扰亂他的安宁。
  他很快地收拾起如釋重負的表情,卻瞞不過相識二十多年的徐筱靈。她好奇地打量起沈寒,發現她身材高挑勻稱、臉蛋也好漂亮,比螢光幕上的任何女明星都要出色。可惜她的雙眼略微浮腫,神色也很憔悴……該不會是為了愷哥的傷勢而哭得死去活來吧?!
  “愷哥,有人接班,我就先走了。”徐筱靈調皮地投給他一記曖昧的眼神。雖然愷哥人品出眾,但她壓根沒想到他會有一個那么亮眼又有气質的女朋友,唉!怪不得他看不上她。
  她走過沈寒身邊時,友善地對她頷首致意,沈寒也擠出一個生澀的笑容。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卻都對彼此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徐筱靈走后,病房陷入了一片沉寂。沈寒怯怯地坐到徐筱靈适才坐的椅子上,開口就是一句“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沈寒這副死气沉沉的樣子真的讓人很不習慣,她就不能正常一點嗎?但不習慣歸不習慣,他還是覺得很心疼。那天晚上,他絕對不是受傷最重的人。可他實在不知要怎么提起那件事,才能化解她的心結而不會再次傷害到她。他從來就不是個能言善道的人,現在更是聯想摟摟她、安慰一下都力有未逮啊!
  “听說你那天把韓樹誠打得鼻青臉腫……”沈寒低著頭,不知不覺地漾起唇角。想到有人肯幫她出一口气,就讓她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受。
  “他本來就欠揍!”話是這么說,他卻很后悔出手打了他。那天應該有人看到他動手打人,他們要是追根究柢下去,不是讓沈寒很難做人嗎?
  “我是不是也很欠揍?”沈寒很認真地抬起頭問他,輕柔的聲音中有著難掩的孩子气。
  “奶……”這是什么蠢問題?她以為他有暴力傾向啊!趙之愷被她問得气結,卻又不免對她的嬌憨心生怜惜。
  沈寒等不到他的回答,自顧自地又說:“韓樹誠欺負我就算了,可是他害你出了車禍,我一定不會放過他。”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表白吧?!但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說不定誤會她在推卸責任呢。“當然,我知道該負最大責任的人是我……”
  “你打算怎么做?”趙之愷皺了皺眉頭,打斷她的自責。
  沈寒愣了一會儿,才弄清楚他在問些什么。“我准備大量收購‘榮英’的股票,拱映雪進‘榮英’的董事會,就算不能擠掉韓樹誠的席位,也要處處和他作對。”
  “無聊!”他對她的計划嗤之以鼻,走不出過去陰霾的人才會做出這种傻事。“想投資不如買我公司的股票。”
  “你欠資金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自然是幫他的忙比較重要。
  趙之愷沒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這個笨女人!難怪他老是有想修理她的沖動。
  沈寒被瞪得很感無辜時,一個護士端著餐盤進房里來,是吃晚餐的時間了。
  那位護士一見沈寒就眉開眼笑,很熱絡地對趙之愷說:“哎呀,趙先生,我忘了跟你說,你女朋友好漂亮喔!那天你進手術室,她在走廊上掉了一個晚上的眼淚,害我看了也跟著哭。”她咯咯地笑了几聲又說:“那……晚餐就由你女朋友喂你吃了,我不打扰啦。”呵呵!可以早一點開溜才是真的。
  她一陣風似的擱下餐盤就走,留下一對因尷尬而不知所措的男女。
  沈寒看著趙之愷悶不吭聲,心想他一定在气護士亂說話,可是總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吃飯吧?!
  她端起了餐盤,擱在他覆著白色被單的腿上,不太順手地拿起湯匙,“你別生气,護士小姐只是誤會了。我喂你好不好?”
  “你真的哭了一個晚上?”那個口沒遮攔的護士的一席話,倒教他的心泛起了一陣陣漣漪,話聲也因此溫柔了許多。
  “我……”她被問得滿臉通紅,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很怕你會死掉。”
  媽的,想要對她多輕聲細語几句真的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他終于有了探切的体認。
  他悶悶地吃著她送到嘴邊的飯菜,生平第一次有著被人服侍的感覺。沈寒傾身喂他時,身上淡淡的香气讓鎮日沉浸在藥水味中的他有种難以言喻的舒服感受,只想貪婪地多吸取些有著她的味道的空气。她每喂完一口,就會停下動作看他吃,确定他吃完后才再喂下一口。她的動作很生澀,甚至該稱為笨拙,可她那副很認真地想把事情做好的模樣,卻徹徹底底地取悅了他。在那位莽撞的護士的荼毒下,他在醫院里吃的每一頓飯都是食不知味,沈寒慢條斯理的舉措分外顯得難能可貴。
  “剛剛那位小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沈寒強顏歡笑地輕聲問著。
  又來了!她老愛自以為是地認定在他身邊出現的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只除了她自己。他宁可她不要開口說話,讓他好好享受這一刻靜謐親昵的气氛。
  沈寒見他沉默以對,當他是默認了。她苦澀地笑了笑,“她看起來很乖的樣子。”那樣子溫順体貼、柔情似水的女人才适合自幼孤單的他吧?在她身上,根本尋不著一個好妻子該有的特質……老天,她想到心里去了!
  “隨便一個女人也比你乖!”他很不客气地反擊著她的繪聲繪影,待見到她黯然地低下頭,才曉得她又曲解他的意思了。唉,她為什么那么敏感啊?
  “你這輩子一定沒見過比我更不要臉的女人吧?!”她強忍著涌上喉頭的熱气,故作輕快地說著話。
  “你再說一句,我就把你赶出去!”他冷冷地警告著,痛恨极了她貶損自己的口气。她居然連那么難听的話都可以用來罵自己?
  沈寒被凶得差點落淚,原來自己是那么不受歡迎。忍著心痛喂完他最后一口飯,她委屈万分地向他保證,“我知道你很討厭看到我。你放心,我不會再來了!”很難想像自己會有低聲下气到這种地步的一天,可此刻她卻覺得做任何讓步都是應該的。若不是她一時的意气用事,他現在就不會躺在床上了。
  急遽的悸痛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他的心為了她凄清絕望的容顏而緊緊揪起。沈寒總是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令人依戀的美好后,就莫名其妙地抽身离開。但是會喜歡她,不也就為著她那份折磨人的率真嗎?
  遲疑了好一會儿,他還是赶在她開門离去前,急急地叫住了她。
  沈寒錯愕地停下腳步,緩緩地轉過身,漾著水霧的美眸無言地詢問著他的用意。
  趙之愷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起來,別扭地別開視線,“如果我希望你再來呢?”有些話,他實在沒有辦法看著她的眼睛說。
  “嗄?”無法适應急轉直下的情勢,沈寒只能怔怔地望著出爾反爾的他。
  趙之愷輕咳了一聲,臉頰不禁熱了起來。“至少你不會像那個護士一樣,粗魯地把食物塞到我嘴里。”
  沈寒忍不住噗哧一笑,卻及時收拾起喜形于色的表情。“我……我明天不知道要不要加班,沒加班的話才有可能來看你。”她很努力地把話說得不干脆。他只不過想要她來醫院喂他吃飯,要是她還表現得像得了什么恩寵,那不是太沒尊嚴了嗎?
  “隨便你。”他無所謂的聲音在沈寒消失于門后時化為一聲歎息。
  遠遠地眺望窗外,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一盞盞暈黃的燈洗去了白日都市中的冷漠,不知名的幸福身影若隱若現地投映在一扇又一扇的透明玻璃窗上,勾勒出綿延不絕的平實雋永。什么時候他也能有個屬于自己的家,點起那么一盞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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