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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喂,你來干嘛?”張子揚正坐在沙發上优閒地看著報紙時,冷不防地被從不登門拜訪的小姨子嚇了一跳。他戒慎恐懼地盯著沈寒瞧,企圖從她臉上看出一些蛛絲馬跡。老天,她一副來者不善的架式,讓他有大禍臨頭的預感。
  “沒什么特別的事呀,姊姊呢?”她甜甜地笑了笑,手提著保溫盒,逕自憑著嗅覺走進布置得溫馨雅致的飯廳。
  “她上洗手間。”張子揚搞不清她的用意,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不敢讓這個惡女离開他的視線。天曉得她會使出什么手段來破坏他的生活環境?
  “你……你在做什么?”他低頭潛思著她來訪的動机,猛一抬頭才發現餐桌上一半以上的飯菜都被她掃進一個超大型的保溫盒里。
  “好久沒吃姊姊做的菜了。”她狀甚無辜地回眸一笑,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歇。直到把飯菜裝滿了整個保溫盒,她才從容地蓋上蓋子。
  “你……你哪吃得了那么多?”他早就領悟到她們一家人的行事邏輯皆不能以常理來推斷,可是她未免也太貪心了。
  “我順便幫小勻帶一份。”她說得理所當然,卻教張子揚听了七竅生煙。
  “那你叫我晚上吃什么?”媽的!一天之中除了上床以外的最大樂趣就被她硬生生地剝奪了。想吃小靜燒的菜,為什么不事先打個電話來通知?
  “喏,自己看著辦。”沈寒故作慷慨地從皮夾里抽出一張千元鈔票塞到他手里。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張子揚情緒失控地低吼出聲,再也忍受不了她那副吊儿郎當的德行。
  “喂,要當爸爸的人了,別忘了小baby的胎教喔。”沈寒揚了揚細長的眉,用心良苦地訓誡著。看著張子揚臉色發青,她強忍住翻騰的笑意,赶在他動粗前閃出門外。
  “子揚,你那么餓啊?!”上完洗手間的沈靜看到桌上所剩不多的菜肴時,不禁嚇了一跳。她親愛的老公一向會等她一起用餐的,而且他怎么吃得那么快呀?
  張子揚忿忿不平地告起狀來,“你那個惡女妹妹突然想吃你做的菜,我可是一口都沒動到。”她的行徑簡直与盜匪無异!最讓他气憤的是,此刻在他心里縈繞不去的居然是她所說的胎教云云的鬼話,還身体力行地在壓抑滿腔的怒气。
  沈靜被他受盡凌虐的表情逗笑了。“別跟她計較嘛。冰箱里還有些菜,你再等會儿,我馬上弄好。”
  張子揚心疼地拍了拍她的頭,跟進廚房幫忙。他真的很怀疑她們是親姊妹,不過,世界上有沈寒這种女人在,更襯托出他娶了小靜有多幸福。話說回來,哪個男人要不是瞎了狗眼兼倒了八輩子的楣,才不會跟她在一起呢!
  ***
  沈寒焦躁地將車倒進路旁的停車位,忙不迭地開了車門就往醫院跑。從天母到市區這一家大型醫院的路程上,車上的顯示鐘無時無刻都在提醒她時間的流逝,好不容易找到停車位時,已經快七點了。都怪張子揚,沒事干嘛把房子買在那么遠的地方?
  她踩著高跟鞋,無視于眾人目光地在醫院里跑,直到順利搭上電梯,才好好地喘了口气。上到一般病房區的樓層,她一面往趙之愷住的單人病房走去,一面暗暗祈禱他還沒吃晚餐——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唉!她手上這一大盒飯菜,八成真得拿回家和小勻共享了。
  放輕腳步走到門口,她把門推開一條縫,先探頭往房里看了看,喜出望外地松了一口气——幸好!晚餐還完整地擱在床邊的小桌上,而趙之愷躺在病床上睡得正熟。她慢慢地走近病床,端詳著沉睡中的他。卸除了清醒時分的精明干練,他看起來挺可愛的。
  “喂,起床了。”她坐在床沿,側過身子輕搖著他。
  趙之愷睜開惺忪的睡眼,一張絕色嬌顏柔柔地映入眼帘,躺了一整日的沉郁心情頓時舒展了開來。他一直期盼沈寒今天也能來看他,因此晚餐時間還特別向護士小姐撤了個小小的謊,說是想先睡一會儿,晚一點“昨天那位小姐”會來看他。
  “哎喲,你好‘閉俗’喔!女朋友就女朋友,什么叫‘昨天那位小姐’?”護士小姐明明是樂得輕松,卻不留情地調侃了他一番,還笑得花枝亂顫的。
  他虛應了几聲,忍耐著听完她發表長篇大論的心得。護士小姐心滿意足地走后,他百無聊賴地望著天花板,牆上時鐘的指針不停地走著,讓他對沈寒的出現愈來愈不抱希望,后來竟真的睡著了。
  沈寒興沖沖地打開保溫盒,活像在獻寶似的。姊姊的手藝一向讓她覺得与有榮焉。
  迥异于醫院伙食的家常菜飄散出尚帶著熱气的香味,趙之愷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好餓了。
  “你何必這么費事?再說,醫院提供的晚餐不吃也很浪費。”從不習慣別人特別為他做些什么,他很掃興地潑了沈寒一盆冷水。
  “我……我想醫院的伙食那么單調,你一定吃膩了……”沈寒頓了頓,轉頭瞥了眼鐵盤子上乏善可陳的菜肴,“那我喂完你后,再把那份晚餐吃掉,反正我也還沒吃晚餐。”除非他已填飽肚子,否則任何理由都不能阻撓她想要好好喂他一頓美食的決心。
  “那份晚餐已經涼了。”他的心因為她不尋常的奉獻精神而回蕩著万千柔情,盡管他不認為那代表了什么。
  “嘗嘗看。”她霸王硬上弓地開始喂他,不再給他說“不”的机會。
  吃了几口后,他忍不住趁著她喂飯的空檔,狐疑地問她:“你手藝那么好?”他記得上回和她去PUB時,她隱約提過自己的手藝不是很好,然而今天她帶來的飯菜色香味俱全……沈寒一點都不像是個謙虛的人。如果她真為了准備一個便當而做了四道菜,那實在太令人感動了。
  “這……這不是我做的。”他好笨喔!她根本就是個蔥蒜不分的女人。倒也不見得她在烹飪方面有多駑鈍,只是家里出了一個那么會做菜的姊姊,她偶爾煮些菜,自己都不太有胃口吃呢。
  他看著她羞赧的模樣,不禁抿起唇笑了。心意到了就好,他很自動地在心里為她解釋。
  “你去哪里買的?”至少她還知道去哪里可以買到好吃的東西。
  這時的沈寒像個驕傲的小女孩,“你以為外面的餐廳能買到這么好吃的菜嗎?這是我姊姊做的。”
  “那怎么好意思?”他壓根就沒想到這個可能性,他和沈靜的交情比起和沈寒的疏遠多了。
  “其實姊姊她不知道啦!是我到她家強行搜括的。”她想到張子揚气得仿佛要吃人的臉孔,開心地笑了起來,“張子揚還差點和我翻臉。”
  她料准了他會有的反應,先聲奪人地補充了一句,“喂,你別罵我。”
  他無奈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老對你姊夫沒大沒小的?”張子揚是他一直很尊敬的學長,沈寒卻從不將他放在眼里。不遇,她專程開車到天母幫他帶晚餐,此刻他想凶也凶不起來。
  “吃飯!”她賴皮地避開這個問題,笑臉吟吟地又喂起飯來。
  不經意的,他的眼光總留駐在她溫柔的神情上,一瞬間竟有了……家的感覺。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他的疑問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呃……都是我害你受傷的。在你傷好之前,我應該好好照顧你。”她以責任問題掩蓋萌生出的感情,听起來很名正言順。被男人追慣的她,不懂如何表白也不敢表白,以她不留余地拒絕男人的手法推論,被喜歡的人拒絕鐵定是全天下最教人難堪的事了。
  听了她的話,他臉色頓時一沉,濃烈的失落感由四面人方襲來,讓他心酸得快咽不下飯。這樣的答案不是本來就在意料之中嗎?他有什么好難過的?
  兩個人各怀心事時,一陣敲門聲傳來。一位慈祥的老婦人在得到回應后推門而入,眼前親昵的畫面讓她一時間怀疑自己走錯了房間。那個乖乖由著女朋友喂飯的男人真的是阿愷嗎?
  “徐媽媽,你怎么來了?”趙之愷的訝异不下于眼前的老婦人。他口中的徐媽媽就是徐筱靈的媽媽,早年守寡的她為了有份心靈寄托,接手一位遠房親戚創辦的育幼院,沒想到一轉眼就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心力。
  “怪我打扰你和女朋友相聚的時光啊?!”筱靈形容的一點也不夸張,阿愷的女朋友的确很漂亮。他從小個性就挺別扭的,很不喜歡女孩子靠近他——呵呵!終究還是教一個超級大美女給降伏了。
  “她不是我女朋友。”不想沈寒為難,他斬釘截鐵地否認了。
  沈寒听他避之唯恐不及似的撒清關系,落寞地垂下頭,強忍著傷心喂他吃完最后几口飯。
  他一吃完飯,便開始和徐媽媽聊起來。沈寒靜靜地坐到一旁,一邊听著他們的對話,一邊吃著自己允諾要吃的那份晚餐。
  “這么晚了,你要回去不是很不方便嗎?”育幼院坐落于台北縣的偏遠海邊,交通并不發達。
  “沒辦法,只抽得出這個時間啊。下個月院里有一場義賣會,筱靈沒跟你說嗎?”
  趙之愷點了點頭。“其實我又沒什么大礙,筱靈也來看過了,你何必非得親自來一趟呢?”
  “你這個孩子啊,好像見不得別人對你好!”徐媽媽語帶責備地數落他沒半點長進的怪脾气。
  “嗯。”在一旁吃著飯的沈寒對徐媽媽的話深有同感,自顧自地連連點頭稱是。
  她的音量雖小,卻惹得他們兩人同時轉頭看她。頓成焦點的她尷尬地扯動了下唇角,粉嫩的雙頰迅速飛染上醉酒般的紅暈。
  “你看吧,不止我這么認為。”徐媽媽很得意自己多了個盟友,但趙之愷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他長這么大還被當小孩子教訓已經很難為情了,沈寒跟著湊什么熱鬧?
  徐媽媽瞧了瞧外頭的天色,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不放心地又叮嚀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來。趙之愷很清楚她得轉兩趟公車再摸黑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回到育幼院,偏偏自己現在又沒辨法送她。害得一位上了年紀的長輩為他來回奔波,他心里著實過意不去。
  “徐媽媽,我今天開車來,我送你回去好了。”沈寒主動開口幫這個忙,讓趙之愷感到很訝异,她好像洞悉了他的心意似的。
  “這……怎么好意思麻煩你?”她和這位小姐不過是初次見面,怎好要人家開那么久的車送她回家。
  “不會啦,我開車很快的。”
  趙之愷原先的感激之意在听到這句話后立即煙消云散。“天都黑了,你千万別開太快。”他很擔心地囑咐著,要信賴沈寒實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喔。”沈寒微微扁了扁嘴,對自己開車的技術受到質疑惑到不甚甘心。
  徐媽媽不得不接受這個安排。他們兩個年輕人都商量好了,漂亮小姐還因此挨了訓,她這個老太婆再推辭就太不識相了!更何況,她也很想多了解眼前這個天真善良的女孩子。她、一直都將育幼院里的孩子們視如己出,如果阿愷能有一個這么好的女朋友就好了。
  ***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徐媽媽一上車,馬上親切地和沈寒攀談起來。
  “我叫沈寒,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沈寒一面回答,一面發動車子,往徐媽媽指示的方向駛去。盡管趙之愷沒有在一旁監督,她還是收斂了平日橫沖直撞的習慣。
  “你和阿愷是怎么認識的?”徐媽媽試著以閒話家常的輕松口气化解沈寒的戒心,然后再找机會導入正題。她怎么看都覺得他們兩人的關系非比尋常。
  “我是他從前的同事。”沈寒很含蓄地答覆徐媽媽的問題。
  “你們看起來像男女朋友。”
  “是嗎?”沈寒輕聲地笑了。“每次有人這樣說,他都會很不高興。”
  “怎么會這樣?”徐媽媽情不自禁地提高了音調,很為沈寒不平。
  “他覺得我大小姐脾气、很不懂事。”沈寒聳了聳肩,又說:“而且,我的風評也不太好。”
  阿愷難道沒看到她好的一面嗎?至少很少有人能誠實地說出自己的缺點。
  “那你覺得他怎么樣?”徐媽媽忍不住追問下去。他們不會互看對方不順眼吧?
  “剛開始,我也是一見到他就生气,覺得他為什么老愛找我麻煩?后來才慢慢發現他是為了我好……有些時候被別人捧上了天,其實心里也不是真正快樂。”不知道為什么,她很自然地對徐媽媽吐露心事,大概是把她當成了死去的媽媽的影子吧。
  “那……你是有一點點喜歡他嘍?”
  “可是他很討厭我啊,要不然,我也許會倒追他喔。”沈寒在徐媽媽的誘導下,不小心說溜了嘴。話一出口,她就在心底暗自叫糟,恨不得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心虛地干笑了兩聲,亡羊補牢地澄清著,“我說著玩的,你別信以為真啊!那么多男人追我,我怎么可能去倒追他?他只不過像是我的一位老師罷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沈寒的解釋未免太長了吧?!徐媽媽很輕易地看穿了她的意圖,卻也不當面拆穿。阿愷這個愣小子,八成是不敢追人家,才老是擺臉色給她看,搞得心思單純的沈寒一心認定自己不受歡迎。
  來日方長呵!他們兩人若是真心相愛,總會發現對方的心意的。
  聊著聊著,沈寒平安地把徐媽媽送回了育幼院。寂靜的夜里,她隱隱約約听見遠處傳來了海浪拍打著岸邊的聲音,不禁想起趙之愷曾說要帶她去海邊走走,此刻他准是忘得一干二淨了。
  “沈寒啊,下下禮拜天,我們院里有個義賣會,你要不要來參加?”徐媽媽喚回了她遠楊的思緒,熱絡地邀她共襄盛舉。
  “我……我可能不方便耶。”那几天正好是姊姊的預產期,她應該多抽空陪陪姊姊。“啊,我捐點東西好了。”她靈光一現,打開后車廂東翻西找的,終于找到了万康成送她的鑽石項鏈。
  “這……這太貴重了吧?!”徐媽媽雖然不曉得這一條炫目的鑽石項鏈究竟值多少錢,不過單看盒子里還附了一張鑒定書,也能推斷出這條項鏈一定值不少錢。
  “沒關系啦!這是別人送我的,反正我也用不著。”若非徐媽媽提到義賣會,她根本記不起這條項鏈的存在。
  當然啊,用得著就不會隨手亂扔了。徐媽媽笑著搖了搖頭,看沈寒一點都不會舍不得,她就大大方方地收了下來。這條名貴的項鏈若能募得一筆經費來為院里的孩子們做點事,總比被主人遺忘在后車廂里有意義多了。
  ***
  乍暖還寒的春末,連著几日陰雨綿綿的天气后,難得的暖陽總算在星期日里探出了云端。濱海的育幼院一改平日宁靜地熱鬧起來,院長徐媽媽忙碌地穿梭在義賣會的現場,招呼著到場的嘉賓。
  小禮堂的舞台上,育幼院里的小朋友們正在徐筱靈的帶領下,載歌載舞地表演著,為即將登場的義賣會做熱身。每個小朋友臉上都帶著純真的笑靨,渾然不知生活的壓力,但他們賣力的演出卻博得了在場人士的一致喝彩。
  “阿愷!”徐媽媽在育幼院里繞了好久,才在圍牆邊的一方花圃找到了趙之愷。這個孩子就是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一大早在禮堂幫忙布置會場后,就跑得不見人影。
  “有事嗎?”趙之愷依舊蹲在地上掘土,頭也不抬地應了聲。
  “來,你幫我看看,這條項鏈的底价要訂多少?”徐媽媽不以為意地在他身邊蹲下,將裝著鑽石項鏈的絨布盒子平伸到他眼前。晶瑩剔透的美鑽在艷陽下折射出奪目的光芒,趙之愷不禁皺了皺眉,抬起手來擋著。
  “我怎么知道。奶怎么不問項鏈的主人?”他聳了聳肩,繼續掘著土。奇怪!這條項鏈怎么有點眼熟?不過他一時也想不起在哪儿見過。
  “她應該也不知道吧?這是別人送她的。筱靈說卡地亞的珠寶都不便宜……”
  “沈寒捐的?”一听到“卡地亞”,趙之愷終于曉得為何自己會對那條項鏈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是万康成送給沈寒的。
  徐媽媽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你怎么知道?”這小子對沈寒的事挺留心的嘛!
  “猜的。”他淡漠的口吻讓徐媽媽像個泄了气的皮球,感到怪失望的。
  “對了,你們后來還有聯絡嗎?”阿愷住院時,受人家那么細心的照料,說什么也該向她道個謝,稍微表示一下才對。
  “沒有。”從那一天她送徐媽媽回育幼院后,他就沒再見過她了。他為此還擔心了好一陣子,怕她是因為車開太快而出了什么意外;直到他銷假上班后,才在無意間得知她出國簽了好大的一筆合約。沈寒自然沒有義務向他交代行蹤,他心中卻不免感到悵然。
  “你真的很討厭她啊?”徐媽媽側著頭瞧他,不敢相信他會討厭那么一個明媚動人的女孩子。
  “她說的?”他擰起了眉頭,重重地鏟著腳下的土。
  “嗯。”她覺得遺憾地點了點頭。
  他沒好气地低咒了一聲。這個女人!老愛把莫須有的罪名安在別人頭上。她才和徐媽媽見上一面,就懂得告狀了?看徐媽媽一副對她念念不忘的樣子,真不知這個惡女是使了什么手段來寵絡人心?
  “我還以為她騙我的。”徐媽媽見他一臉忿恨難平,失望地扶著膝蓋站了起來,猶不忘盡盡最后的努力——“唉,好可惜,她說很喜歡你呢!”
  他手上的動作在瞬間靜止,腦海中轟然一片,怎么也無法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話。
  “她跟你說的?”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連要開口說出話都變得困難万分。
  “對啊!”徐媽媽一臉無辜地點著頭,心里重又燃起了一線希望。她是有點罪惡感啦,人家沈寒又沒這么說,不過這是她推理分析后的結論,不能算是說謊吧?!“她還說,要是你不那么討厭她的話,她就倒追你了。唉,感情這种東西是很微妙的,就算她長得再漂亮,如果你不動心,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她沉吟地歎了口气,轉身往禮堂的方向走去。阿愷,我可是盡力了,你要再這么渾渾噩噩下去,那也由著你打一輩子的光棍!
  趙之愷一听到“倒追”兩個字就傻眼了。徐媽媽后來說的那些話,听似無關緊要,其實句句都在激他。她根本不了解他和沈寒之間的狀況,所以絕不可能信口胡謅來唬他,再說徐媽媽也不像是會做那种無聊事的人。那么,沈寒是真的說過那些話了?
  回想起他們認識以來的种种,他才驀然醒覺他們所共有的回憶并不少。想起沈寒帶他上酒吧、教他玩拼圖、在他受傷時喂他吃飯……甚至還和他上了床,他為什么固執地認定她不可能喜歡上他?
  他太自私了!一心只想到被拒絕的難堪,忽略了女孩子敏感而脆弱的心思。他憑什么要一個在感情路上跌過跤的女人先對他開口?就算沈寒不喜歡他,為了一個那么可愛的女孩子,難道不值得他冒點險嗎?
  他歎息著跌坐在地上,不顧手上還沾染著塵土,心情复雜地掩住了熱燙的臉孔。
  緩緩地移開覆住臉龐的手,他不禁為自己的愚蠢失笑出聲,以豁然開朗的心境仰頭看向無邊無際的晴空,他從來不曾發覺陽光有這么亮,天空有這么藍,生命有這么令人期待哪!
  ***
  禮拜一一大早,趙之愷就開著車沿著市中心的大馬路行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已經開門營業的花店。
  他停好車,遲疑地跨進約莫五坪大的小空閒。一大叢一大叢的新鮮花材分門別類地插在一個個圓桶子里,或濃或淡的花香還混著泥土的味道,那是他不陌生的。問題在于他從沒送過女孩子花,也不知道沈寒會喜歡什么花。
  店里的年輕老板娘正在角落熟練地除著玫瑰莖梗上的刺,她看趙之愷呆站了好一會儿都不出聲,親切地向他打起招呼。
  “早啊,先生。”她綻開了和悅的笑顏,開始兜攬今天的第一筆生意,“送花給女朋友嗎?”
  “呃……”他點了點頭,神情有些靦腆,“我不曉得送些什么好。”
  “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老板娘溫柔地問著。做久了生意,她一眼就看出這個男人沒什么送花的經驗。很多老主顧都會事先打電話到店里來指定花束,以免屆時買不到想送的花而坏了興致。
  “沒有。”他搖了搖頭。
  老板娘若有所悟地笑了。嗯哼,八成是惹得女朋友不開心了,要送多大束的花就要看闖的禍有多大了。
  “你的預算大概是多少?”她以著職業化的口吻詢問,好建議他送些什么花較妥當。
  趙之愷根本對价錢沒有概念,他從來不曉得買花也要擬預算的。“你幫我包一束紅玫瑰好了。”看來看去,他覺得亮眼的紅玫瑰和沈寒的气質最相稱。
  “那包十一朵好不好?”老板娘一面揀著花,一面說:“玫瑰代表愛情,十一朵代表最愛喔。”
  “好。”雖然他不認為愛情是可以用鮮花和數字來代表的。
  老板娘猜想他鐵定不會對如何搭配、如何包裝有意見,所以也不再發問,按著自己的審美觀扎了一束別出心裁的花束。看多了把送花當例行公事的男人,她反而對趙之愷多了一份好感,主動遞了張精致的小卡片和鋼筆給他,“寫些話給女朋友吧。”
  趙之愷道了聲謝,想了好久才下筆。他付過帳后,十分不順手地捧著花束步出花店。唉,棘手的事在后頭呢!
  把車開到“永昌”的辦公大樓前,趙之愷的一顆心跳得好厲害,他實在無法想像送花給沈寒會是怎樣的一幅景象,從前的同事們見了又會作何感想?幸好他只在車內煎熬了几分鐘就遇見救星了。
  “羅小姐!”他叫住了走過車旁的羅映雪,急急地開了車門下車。
  羅映雪吃惊地看著久違的趙總,更讓她訝异的是,他手上居然捧了一束好漂亮的花。
  她傾身掃視了一眼,喃喃自語著:“玫瑰代表愛情,十一朵代表最愛。”她邊說邊覺得心神不宁,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反常的趙總。
  趙之愷笑了笑,羅小姐說的話竟然和花店老板娘說的一模一樣,女孩子們都花很多時間去記這些東西嗎?不過,她頗富研究精神的眼光讓他百般不自在,更加慶幸自己不是和沈寒面對面。
  “呃……可以請你幫個忙嗎?”他將花束遞到羅映雪手上,很有禮貌地提出請求。
  羅映雪偏頭瞧著他靦腆的神色,再低頭看了看手上多出來的花束,心下震惊,不……不會吧?!趙總借口找她幫忙,然后名正言順地送花給她?難怪她從前和沈寒聯手干下了許多大逆不道的事時,他總是聲色俱厲地對待沈寒,卻從來沒有擺過臉色給她看,他還請她吃過飯,她說了一大堆閒事后,他非但不嫌煩,反倒体貼地安慰她……
  完了!她該怎么辦?
  她心虛地退离趙總一步,很怕自己即將出口的話會傷害到他。說不定自己是他這輩子第一個喜歡上的女生耶,她的拒絕會不會造成他一生的陰影,從此不敢再追別的女生?
  “趙總,我一直很尊敬你、很欣賞你……”看著趙總專注傾听的樣子,她真的快哭出來了,“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趙之愷臉色微變。羅映雪說那些話是什么意思?她是沈寒最要好的朋友,她在暗示些什么嗎?
  趙總看起來很沮喪,她怎么狠得下心再打擊他?但是從以前到現在,她看到趙總都會有點怕怕的,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唉,長痛不如短痛!
  她一咬牙,決定還是把話說清楚,“我實在感到很抱歉。你千万不要對自己喪失信心,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她的話讓趙之愷的心愈來愈沉,沈寒不肯給他机會了嗎?
  羅映雪咽了一口气,連連鞠躬致歉地說出最傷人的話,“……可是,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趙之愷一時無法意會,愣了一會儿才恍然大悟。羅映雪怯怯地抬頭看他,卻見他露出了雨過天晴般的和善笑容,教她看傻了眼,呆立在原地更加不知所措。
  “幫我把花送給沈寒。”他輕聲地終結了她超乎常人的想像力。不想讓她難堪,他沒說第二句話就背轉過身,往自己的座車走去,留下如遭雷殛的羅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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