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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休了詩意!?”
  向來溫文儒雅的樂老爺子一見樂揚滿臉不在意的模樣,淡然地向他報備剛發生的事情時,不禁怒不可遏地暴喝一聲。
  “你說,詩意是犯了七出的哪一條,好讓你可以自作主張地休了她!”
  “無子、淫佚。”樂老爺子方停口,坐在大廳上一副慵懶詭邪的樂揚立即接口,毫不遲疑。
  是借口,卻是最真實的借口。
  “無子?”樂老爺大手拍擊著一旁的高几,走到他的面前,指責他道:“你和詩意不同房,你要她如何有子?有個屁還來得快一點!而你又說淫佚……你倒告訴我淫佚是什么意思!”
  他的媳婦儿,他是不可能看走眼的!
  光憑詩意那一副純淨無城府的清靈模樣,怎么可能犯了淫佚這罪例?況且她整日都跟在他的后頭,他可不曾瞧過她的腦子中浮現過怎樣淫穢的思想,說什么他都不會相信詩意是那般的女子。
  “她不是處子!”樂揚也跟著站起身,幽詭怒眼暴戾地瞪視著促成這一切錯誤的爹。
  若不是爹硬要他成婚,今儿個他也不會遇上這等事來。
  這一份錯誤,爹得為他負一點責任。
  “你胡說,詩意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樂老爺子火大地吼回去,“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胡說對一個女人的聲譽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那樣知書達禮、進退有据的女子,怎么可能做出這下三濫的事情來?這其中分明是有所誤會。
  “我當然知道,遂我現下才說!”
  樂揚气惱地怒瞪向來寵溺他的爹,為何他宁可相信唐詩意的話,卻不愿相信他?是唐詩意好本事,懂得如何蠱惑他爹,還是爹被唐詩意迷得暈頭轉向,整顆心都依向她了?
  “你又怎能隨意地下定論?”樂老爺子見儿子一臉的冷惊,倒不像是誰他的,卻又不信詩意會做出這般的放蕩事來。
  “她沒有落紅!”他悶聲道。
  若不是如此,他又怎會放她走?若不是因為她的心頭擱著個男人,他又怎會气憤得失了理智?
  “女子沒有落紅并不代表她不是處子呀!”唉,該不會他是忘了請夫子教導儿子這事儿了?
  兩個大男人談論著這种不入耳的話語,實在是……但……事關他的好媳婦儿,管他是什么話題,他都可以為他解惑。
  “我知道!”
  但他卻也知道她的心中擱了個男人,擱著個他不知道的男人,說她不是處子實是他的遷怒,因為他并非真是個固執得不懂變通的男人。
  若是她愛他,那么,他或許可以前嫌盡釋地与她交好,但當他在房里柜子中發現她手繪的一張張男人畫像時,他便知道兩人之間是不可能再有關聯了。
  他緩緩地自怀中取出一張她手繪的畫像,眯起冷眸直盯著上頭惟妙惟肖的男人背影,不禁在心頭暗歎她的畫風清新自然不造作,內蘊而不流于匠气,一筆一勾皆呈現她的傲气。
  她是下錯凡胎、生錯時代,生在此時的她,毫無用武之地。
  “這是什么?”樂老爺子見他悶悶地瞧著畫稿,不禁湊過身邊一探,隨即笑咧了嘴。
  “詩意果真是擅丹青,這畫實屬大家名作,畫中神韻竟也能拿捏得這么好,哦,上頭還題著一首詩:
  歡愁儂亦愁,郎笑我便喜,不見連理樹,异根同條起……她這不是在向你示愛嗎?”
  “什么?”
  樂揚不解地望著爹,腦子像糊了一般,絲毫听不懂。
  “這上頭的男人背影不就是你?”樂老爺子指著上頭的男人,心里對唐詩意可贊賞得很。
  “畢竟她是個女人家,不敢當面對你示愛,遂將她滿腹的愛意畫在紙上,只等著你發現。”
  “那是我?”
  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畢竟你瞧不見自個儿的背影不是嗎?”
  樂老爺子心想,這种表現手法,也唯有想愛卻又內斂不形于色的唐詩意才能把屬于她女子的矜持,羞澀地烙在這紙上。
  樂揚怔忡地望著那紙上的畫像,腦中一片轟然作響,几欲將他的耳朵爆裂一般。
  沒可能,沒這可能的!若真愛他的話,為何她不說,為何她不愿意告訴他?
  而這一張畫像,分明是一張模棱兩可的畫像,無論是哪一個男人拿到手,都可以以這种說法自詡。
  而且……她的手分明是受到絞刑、分明是因為不守貞洁而被烙上印記的,而這必定是為了某一個她喜歡的男人所做的犧牲,遂那畫像中的男人不會是他,絕不是會他!
  “你還不相信?”樂老爺子歎了一口气,有點气惱這個固執的儿子。
  “那你告訴我她手上的傷是怎么來的?”像是要徹底把唐詩意自他的生命中赶出不可似的,他不斷地提出質疑。
  “還不都是因為唐老爺子!”一說到這件事,樂老爺子的气又升上來了。“我那一日便是去找他,才會讓你們小倆口鬧得不可開交。”
  那一日他去找那唐老爺子評評理,想不到他竟一改平日的斯文,与他猙獰相向,話一句比一句尖酸刻薄,他簡直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那樣的爹,更不敢相信那樣的爹怎能養育出詩意這般貼心的好女儿?卻也心疼詩意的一生走得坎坷崎嶇,令他不禁為她想了個法子,卻沒料到小倆口一生起气來,竟鬧到休妻的地步。
  樂老爺子徐徐地將唐詩意的一生及滄桑,包括她的雙手与眉間的小翠鈿的由來全都說給樂場听,讓他知道,有這么樣的一個好妻子,此生已足矣。
  誰知樂老爺子話一說完,樂揚一張俊臉更是僵得詭厲肅殺,幽邃的眼眸無神地直視前頭,不知他看見了什么。
  “你若是現下把她給休了,你要她去哪儿呢?”樂老爺子心急地道:
  “依唐老爺子的個性,他是絕無可能再讓詩意回他唐家的門,而依詩意那丫頭的倔脾气,只怕她也不會回唐家,那……你要她上哪儿去呢?”
  “我……”他才剛將休書題好,交給小樂子送到唐詩意那里,只怕現下唐詩意正在看那休書呢,這要他如何面對她呢?
  他的眼中泛起一陣陣難抑的刺痛濕气,令他痛楚不堪地將手遮在眉間,掩去他不愿被瞧見的淚水;他真的沒有想到,他真的不知道……
  這一樁婚事來得太快,加上抬錯轎的陰錯陽差,再加上初見的第一眼,她在他的心底所鐫鏤下的愛意太猛烈,令他懶懼墜入愛戀旖旎中,再加上許多的巧合、許多不該產生的誤會,才會造就了今日的反愛成仇。
  他要如何面對她,該怎么做她才會原諒他?
  是老天的捉弄嗎?
  才會令他任由爐火控制他的理智、令他混淆了眼前的一切、令他蒙蔽雙眼,看不見她眼中為他而燦亮的勾魂愛意?
  他……傷她至深呀!
  “快去找她呀!”
  見儿子還杵在原地不動,樂老爺子更是急白了鬢發。
  樂揚聞聲,旋即站起身,才要踏出大廳外,便見小樂子遠遠疾奔而來,繼而扯開喉嚨大喊:
  “少爺,少夫人不見了,她留下了一張手稿……”他气喘吁吁地奔到樂揚的面前,將手中的稿子交給他,便坐到一旁喘气去。
  樂揚望著手中的手稿,銅鐵似的雙臂竟不自覺地戰怵著。
  “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理絲八殘机,何悟不成匹……換君心,為妾心,始知相憶深,然,從今而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絕!”
  他喃喃念著,手稿早已落至地上,全身狂顫不已。
  念著她寫的詩,令他不禁憤恨起自己;他也不信自己居然是恁地殘酷無情、可惡至极!
  但是,他現下已經明白,亦大徹大悟,他要找回她,找回她后再告訴她;若是失去她的世界,他也待不下去了!
  他倏地往外快奔,只希望能夠再找回她。
  樂老爺子見儿子總算是清醒了,也赶緊吩咐小樂子帶著閣內的奴仆,沿街尋找少夫人。

  唐詩意一出揚音閣,便往鳳凰山上的貞儀道觀而去,像是避凶似的赶路,好一會儿后才气喘吁吁地停在湖邊。
  掬起湖水拍在汗水淋漓的玉顏上,頓覺清爽許多,仿佛連心底的郁悶也好了几分。
  這就是湖嗎?
  唐詩意放眼望著被林地包圍的湖,再望向四面環繞的樺木林,眼底不禁綻出亮光;十几扯為,這可是她第一眼望見山、望見湖、望見這飛禽走獸,第一次感一全然輕松的自由,然而,心底卻又幽幽地浮上真實的窒息感。
  若是樂揚也在這儿,那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甫成形,隨即唐詩意搖頭晃掉。她好不容易离開那個牢籠,還去想那個無情的人作啥?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好個瀟洒豁達的想法,又有誰知道她的洒脫是緣自于她原本就不曾擁有過的緣故,遂就算她是毅然決然离開,卻也如同她來時的空白,盡管痛苦,路還是得走下去。
  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撐下去的!
  即使沒有他在身邊陪伴,她也可以過下去,畢竟,這十几年來,在文卷小舖的西廂房里,她也是這么過的不是嗎?
  可是,怎么才离開不到兩個時辰,她便覺得心頭因思念而疼得像是被火焚一般,熱辣辣地熨燙著每一個思維。
  想不到自己竟會變得這么依靠他,這么貪婪地想念他的体溫。
  她与他之間的情感,像是被宿命給牽引而緊系在一起的絲線般,隨著兩個人的對峙、世事的旁敲側擊,終會令這絲線崩斷的,是不?
  即便是旁人硬要穿針引線、硬要將兩人的靈魂兜在一塊儿,也得看這絲線是不是夠堅韌得可以織成布匹,也得瞧這兩條捻在一起的絲線,是不是相屬性呀!
  雖然是絲線,但絲線也分生絲与熟絲的,是不?看是相似,但若真要丟到梭机里頭糾纏,只怕是兩敗俱傷,絲不成匹……
  念著那一雙放肆飛揚而傷人的眼眸,只覺得心頭一緊、眼前一黑,趴在湖邊,她整個人便昏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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