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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走入玉色樓!里頭的花園里早已搭好戲台、扎起牌樓,被雕飾、漆畫得五彩奪目;再飾以燈彩、綴以鮮花、舖以紅氈,將人間之繁華堆砌至极致。
  花園里頭更是雕繪成畫,琢磨成景,布置、妝點得更加典麗、華美,將世間之奢靡陳設達于巔峰。
  過了這富麗堂皇的花園、中庭和后院,行經拱橋流水、假山池湖,后接長排迷宮式的回廊,便可直通玉氏姐妹的閨閣。
  而玉琬琰的璀璀閣前席次上,瓜果、點心都已排滿;一盤盤由玉琳琅所制作的糕餅羹飴,色香味俱全的与時鮮水果一起散發出誘人之气,整座園子里更飄滿了丹桂的香气,把佳節的秋意點綴得更濃了。
  看著玉琳琅走進、走出,好似忙得不可開交,玉琬琰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喊道:“二姐,別忙了。”
  玉琳琅停下腳步,回頭望了她一眼。“琬琰,我想先將做好的芙蓉糕拿去同玲瓏分享。”
  玉琬琰看了她手中所拿的各式糕點,眉頭輕輕一擰。“怎么,五妹玲瓏今年不同咱們一同賞月?”
  話一說完,看到玉琳琅的眼神,玉琬琰便知道自個儿說錯話了。
  她往后一探,大姐和春雷正在一旁,看著他倆,相信方才的話,大姐一定是听得清楚無比。
  “玲瓏說她身子不太舒服,我去看看她。”玉琳琅雙眸直視著手中的佳肴,赶緊往瓏瓏閣走去,一步都不敢稍作停留。
  玉琬琰全身僵直地坐在涼亭里的石椅上,感覺背后滑下一道又一道的冷汗。玲瓏和大姐不和,這是大伙儿老早便知道的事;但是,她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和大姐結下梁子,這便不得而知了。
  姐妹們都知道,只要有大姐在的地方,便沒有玲瓏,而玲瓏在的地方,只要大姐一出現,她便會离開。
  往年,大姐和三姐不在玉色樓里時,她們這群姐妹會聚在她這璀璀閣前,共度中秋;而今年……她忘了,是真的忘了,才會脫口說出這句話,而扰了大姐賞月的雅興。
  “琬琰,今夜的月色真是迷人。”玉◆彬輕輕地開口,似是不將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是呀。”她道。
  唉!她豈會不知玲瓏的心;早就明白她是嫌棄大姐委曲求全,竟在這玉色樓里覓得一處安身地方。
  她懂得玲瓏的心,卻也怨玲瓏不懂大姐的心,怨玲瓏的不識大体,不懂得為大姐著想,只懂得一味地避不見面。
  若是家還在,誰愿意將自個儿的一生耗在這窯子里?
   
         ☆        ☆        ☆
   
  月光遍照,瀉下一地如霜的銀波,緊緊籠罩這人世間。而今年中秋的月色特別明亮,照耀著人寰,万事万物都被映照得特別清晰,人心中的幽深細微之處也就分外凸顯。
  “若是三姐也在,咱們才算是真團圓了。”望著遍地銀波發愣,玉琬琰瀲灩的眸子顯得憂悒。
  “可是,瑾瑜同兀荊韃走了,這不也是她的團圓嗎?”玉◆彬緩步走向玉琬琰,身邊跟著春雷。“女孩子家到了這個時候總得成家,和自個儿的夫君共成一家,這才算是團圓。”
  “我也能嗎?”她抬起螓首望進玉◆彬的眼眸。
  身處紅塵,早沾染了一身紅塵味;這樣的她,還能許人嗎?若是要她為妾、為小,那她倒不如終生待在玉色樓里。
  “若是時候到了,有何不能?”玉◆彬手搖著玉扇,跟著坐在她的身旁。而一旁的春雷則是拿起桌上的瓜果,先剝除果皮,再將瓜肉一塊一塊地放入玉◆彬的口中。
  “春雷,別這樣服侍我。”玉◆彬的蔥白玉指拉著春雷,讓他坐在身側。“你是我的夫君,豈有夫君服侍娘子的道理?”
  面對玉◆彬的嬌嗔,春雷則是笑而不語,深情而勾魂。
  “若是能遇上春雷哥這么好的男人,即便是要琬琰當小的,琬琰也愿意。”玉琬琰打趣道。
  “貧嘴。”玉◆彬毫不害臊地依偎在春雷的怀里。
  “不過,倒是可惜了陔王爺,若是能与他攀親附貴,必能替爹報仇。”玉琬琰一憶到促成玉◆彬和春雷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陔王爺,她便覺得可惜,這可是讓一個大好的報仇机會,給就此飛走了呢!
  “琬琰,這件事已經過了五年了。”玉◆彬輕輕說道。
  她沒想到在琬琰的心中,這件事情竟是如此深切鐫刻在她的心頭。
  “五年又如何?就算是過了五十年,只要我還活著,我便會永遠記得。”玉琬琰應道。
  爹的死去、家園的破碎、大姐的犧牲、玲瓏的不和,這所有的种种,全都起因于大明朝,要她怎么忘,怎么能忘?
  若是玉門不曾遭抄家,現下的她,合該是丁哥哥的過門妻子,又怎會年過及笈,仍墮于這塵世之中?
  “可人死不能复生,時逝不能复流;若是耿耿過去,怎么能替自個儿求得幸福?”玉◆彬輕歎。
  她不是不介意,而是……過去都過去了,就算她滅了皇族又如何?爹回不來,玉茶庄也不在了,更是再也回不到五姐妹無所不談的儿時時光了。
  “可是……”玉琬琰急欲反駁,卻被自庭院一端的玉琳琅打斷話語。
  “大姐,有位公子請大姐到橋坊一坐。”玉琳琅走到玉◆彬跟前,瞧了一眼春雷,才徐緩開口。
  “可有報上名目?”玉◆彬收起手中玉扇,輕聲問道。
  “沒有,可那位公子希望能夠和大姐見個面。”玉琳琅媚眼快掃一旁的春雷,而后再將視線調回玉◆彬的絕世麗臉上。
  若不是那位公子執意要見大姐,她絕不愿意淌這渾水。
  “這……”玉◆彬身偎在春雷怀中,蔥白玉指貼在玉面上,斂了下眼,微抿著櫻唇思忖著。
  她浪跡三載才回玉色樓,尚未向外報出訊息;再者,她已決定不再涉入玉色樓,何以會冒出個人硬是要見她一面?
  這到底是何方人物?
  玉◆彬的眉頭不自覺地擰緊,清冷的眸底射出不解的光芒。
  “大姐,不妨讓琬琰去探他一探吧?”玉琬琰輕瞥了一眼玉琳琅,隨即走至玉◆彬的跟前。
  大姐現下已是出了閣的少婦,不再是玉色樓的花魁,當然不能再讓大姐到外頭拋頭露面。
  想想,她是現下唯一的一個人選了。
  “這怎么行?”玉◆彬眯起美眸輕喝道。
  “行的,大姐。”玉琳琅玉指拿起一塊桌上的糕餅放進杏紅色的口里,笑吟吟地道。“大姐不在時,玉色樓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事,全都是經由琬琰的手在處理的。”
  “你呢?”唰的一聲,玉扇徐開,玉◆彬手執玉扇,不悅地望著貪吃的玉琳琅,玉顏上皆是不悅之色。
  “我……”玉琳琅赶緊將這小塊的糕餅塞入口中,囫圇吞下后,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眸瞅著玉琬琰。
  “大姐,這全是我的意思,不干二姐的事。”玉琬琰輕聲歎道。“況且,二姐忙著張羅玉色樓里几十張嘴,倒也累煞她了。”
  銀波月色洒在玉琬琰的冷沁眸子里,饒是玉◆彬也難以猜出她的心思。
  “大姐,這事儿就交由我處理吧。”不容玉◆彬的反駁,她旋即走到玉琳琅身旁,湊在她的耳邊。
  “二姐,你就弄几樣拿手好菜,讓琬琰好好地招待那位公子。”
  玉琳琅挑了挑眉,明白了玉琬琰話中的意思,向玉◆彬說了聲,便徑自走開。
  “琬琰,還是讓大姐自個儿去吧。”玉◆彬离開春雷溫暖的怀抱,站了起身,走至她的面前。
  “不妥,這樣子太對不起春雷哥了。”玉琬琰以眼示意,教玉◆彬回過頭去,正好迎上春雷一雙微帶慍色的黑瞳。
  “可……”她知道春雷必是不高興的,可是,她總不能讓自個儿的妹子代替自個儿去受罪呀!
  “放心吧,三姐的法寶全放在我這儿,我知道該怎么做的。”玉琬琰掩著杏唇低笑著。
  “喝?”
  “大姐的事,三姐全同我說了。”
  玉◆彬一怔忡,旋即了解她話中的意思。
  “秋風,同我一道走吧。”
  玉琬琰笑看她了會儿,便和一旁閃出的隨身侍從走了;走了几步,她倏地又停下來,回頭望著玉◆彬。
  “大姐的幸福握在春雷哥的手中,而琬琰的幸福,便是替爹報仇!”
   
         ☆        ☆        ☆
   
  玉琬琰穿過庭院,來到設于人工水池上方的橋坊,令隨身侍從秋風立于池邊守候,她便獨自一人進到橋坊上。
  隔著紗幔,玉琬琰便能清晰地听到里頭放浪形骸的聲音;在玉色樓里有著淫聲浪語,一點都不稀奇,畢竟這儿是供人尋歡作樂的地方,但是,能讓姐妹們如此出于自身意愿,而甘于仰慕承意的爺儿可不多。
  掀給懸著雪白珠帘的紗幔,坊內的淫穢場面,仍著實讓已習于這一切的玉琬琰惊詫不已。
  只見一個男人坐臥在床榻上,由珠儿、翠儿姐妹花服侍著,一旁更有歌妓吟唱助興、花娘翩舞奉承。
  更有三兩個玉色樓里驕矜恣縱的花娘,酥胸半掩、形態畢露、撒嬌賣痴、仰承色笑地偎在他的身邊,迎奉著他的鼻息。諸如此等的荒唐模樣,看在玉琬琰的眼底,可真蔚為一大奇觀。
  玉琬琰扯起杏紅色的唇,勾著一道絕美的弧形,笑不達眸地走進里頭,暗歎荒謬紅塵。
  甫一進坊,笙歌乍止,穿紅著綠的鶯鶯燕燕,抬起了醉眸望著她;而正由花娘侍奉著飲酒的爺儿也半抬起笑眸探向花娘們靜寂的主因。
  甫一抬眼,朱熹康倒讓眼前的幽白洛神乍現給惊得玉瓷酒杯落了地,依舊渾然不知,仿似被勾了魂、挑了心。
  身長玉立,有著步步金蓮的菡萏搖風之姿;秋波流轉的一笑嫣然,幽幽形容不出薌澤微聞,他不禁心旌搖蕩。
  丹唇外朝、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柳眉不掃而黛、櫻唇不點而紅。那面貌,如杏花綻放;那眼波,如寒月在天。
  這女子令人惊艷得失了心魂,在一片濃妝靚飾、粉紅駭綠中格外引人。反觀一旁風情万种的花娘們,倒成了庸脂俗粉。
  莫非……她便是讓大哥閃了心神的女子?
  玉琬琰初見朱熹康的第一眼,倒也讓她給嚇得心悸猶存。
  總覺得他放蕩恣肆的眉眼間,有著莫名的熟悉,那看似風流不羈的爽朗,實則是內斂潛藏的假象。
  他應是溫而不懦、威而不厲,可面前的男子竟是散發著卓爾不群,奴云攫石的气勢,不知怎地,總讓她覺得有著絲毫的不舒坦。
  她与他應是初見,為何她會有如此荒謬的念頭?
  玉琬琰垂下眼眸,靜下心,成功地將方才的錯愕隱藏在她縹緲婉約的玉麗面容里。
  她揚起了羊脂玉般的藕臂,橋坊里的花娘們雖然不甘心,倒也是順從地往外走去,臨走前還不忘向朱熹康送了几分秋波。
  朱熹康倒不如方才的火烈,一雙幽邃邪魅的黑瞳,直勾勾地注視著玉琬琰的一小步、一頓足。
  看著她在离自己最遠的小几前落座,蔥白玉指朝小几旁的火爐里丟入几顆松果,滿室的啪啦燒裂聲乍響。而后,再見她巧手的將一旁的瓷壺放在火爐上頭,形似燒茶。
  朱熹康不置一語,揚起濃黑的眉,饒富興味地看著她。
  再見玉琬琰依舊悶聲不響,雪白的小手在小几上排上小茶匙、兩個嗅香杯、兩個青瓷玉杯。
  這下朱熹康可感興趣了,不禁掀了薄唇,開口問道:“這位姑娘是准備沏茶?”
  玉琬琰挑了挑柳眉,笑意仍挂在唇邊。
  “爺,是琬琰駑舖,不懂得文酒助興,也習不來翩舞興味,只好沏壺琬琰最拿手的龍井茶,教爺儿嘗嘗。”
  “姑娘如何知曉本爺喜愛聞茶?”朱熹康倏地坐起,起身移步走向玉琬琰,在她的面前席地而坐。
  不因為她絕美得無雙無儔,更不因為她聰穎得口齒伶俐,而是她酥人心胸的吳儂軟語,讓他起了興趣。
  “這是琬琰淺見。”她端起美眸瞧著他,發現他的慵懶已不复見,倒起了与他聊天的興致。
  “爺儿的身形极似北方人,想已習于北方的酷寒;再見爺儿的雙手粗茧縛掌,必是習于練武之人。但是爺儿的雙指之間有著薄茧,再加以北方人的習寒,這薄茧必是常年嗜飲杯中物所致。”
  玉琬琰話語不含糊,手中的動作倒也利落,在剎那之間已將所有器具備好,等待著熱水的沖泡即可。
  “可姑娘為何不以為這是出于溫酒的杰作?”朱熹康惊詫,旋即將惊色隱藏。
  玉琬琰笑而不語,隔著手絹,提起沸騰的滾水,倒入放了茶葉的小青瓷壺里,再緩緩地道:
  “溫酒的熱度不宜過高,否則酒即失味;而烹茶的熱度若是不高,則逼不出茶中的香醇和甘甜。而在這高溫之下,爺還能拿著茶杯,必是愛茶、聞茶之人,才能忍受這极苦。”
  她抬眼一笑。“爺,您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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