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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朱雀門是長安城的正南門,長安是大唐京城,是天子居住的地方,熱鬧自是不在話下,一入了城,風情截然不同,相對于城外的荒僻,京城簡直可以說得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
  裴冷笙帶著于以湘入了城,跟著人潮轉進了土市子北方的馬行街,這是京城夜市酒樓最繁華的地方,据說此地沒有一點蚊虫騷扰,因為這里人潮擁擠、燈火照天,每晚都要鬧到四更天才休息,而蚊虫最怕油煙,所以都給熏跑了。
  這儿繁華還有一個原因,在一條街上同時有采苹軒和醉月樓兩家分屬京城首富和冷竹島出資的酒樓,是以還有人傳著“天下佳肴盡聚京城、京城美食皆備馬行”的名句。所以不僅是京城的達官貴人、風流名士總不時的前往聚宴,更有不少人是遠道慕名而來。
  “听說這京城最好吃的東西就在這條街上的醉月樓,和眼前的這一家采苹軒了,既然來了,我們就進去看看吧!”裴冷笙拉著于以湘就要往采苹軒的大門而入。
  “這……”
  于以湘面露難色,這采苹軒可是她于家的產業,雖然她并不常出現在這里,而且又改裝成小男孩的樣子,可是,難保不會有人湊巧認出她來。而且現在的于家已是杜麗娘和杜少勤的天下,她再重回此地,豈不是自投羅网。
  “小魚儿?你有話就說,男孩子講起話來這般吞吞吐吐的,像什么話?”裴冷笙對“他”搖搖頭。這小男孩怎么看都像個娘儿們,瞧“他”那身細皮嫩肉和動不動就哭的樣子,上天把“他”生成男的還真是生錯了。
  不過沒關系,遇到他裴冷笙算是小魚儿走運,看在“他”還有那么點反抗他的勇气的份上,他決定把他訓練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
  于以湘正愁著不知道找什么理由不進去采苹軒的時候,店小二看見有人已先出來招呼,急得于以湘連忙低下頭。
  “兩位客倌……”店小二原本熱情的招呼,但是看到裴冷笙的衣著后,陡然下降了八度,臉上堆起的笑容也在瞬間退去。“我們采苹軒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酒樓菜館,一頓飯少不得也要百來兩,兩位不是走錯了地方吧!本店是不接受賒欠,沒有銀兩的話,就請兩位滾到一邊,別妨礙我們做生意。”
  這店小二一臉的勢利,听得于以湘是杏眼直瞪,她怎么不知道店里來了這么一個勢利眼的店小二?
  記得以前和爹爹來的時候,對于一些比較沒有錢的客人,爹爹也會一視同仁,而且爹爹一再告誡她,每個人都應該有吃的權利。
  是以爹爹對酒樓用餐的訂价一向不高,為的就是更多的人也能吃到好吃的東西,怎么可能一頓飯要百來兩?
  “你也太看輕人了吧!”震惊讓于以湘一下子忘了把自己隱藏起來的想法,忍不住出口說。
  “沒錯!就算你看我穿成這樣樣子,也不能用這种口气跟我說話吧!我是沒什么錢,可是我的小兄弟這身的打扮,要來你這吃喝一頓也不是什么難事吧!”裴冷笙一看于以湘也說話了,便把“他”由身后拉了出來,一是有人幫腔,二來也可以趁机訓練,讓這小子有机會多練練膽子。
  “什么?!我……”于以湘怎么也沒想到裴冷笙會這樣說,這個男人該不會說要訓練她是假,真正的原因只是要她出錢請他吃一頓吧!
  若是平常,就以他救了她這件事來說,請他吃一頓飯本來就是無可厚非的事,可是,現在要她拿出百來兩……
  “是嗎?口說無憑,這位小公子,不知您身上有沒有銀票呢?”店小二一看到于以湘身上的穿著,口气也變得較為溫和。
  “小魚儿,你就把錢拿給這個生了對狗眼的狗奴才看看,讓他知道以貌取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裴冷笙雙手抱胸,把教訓這個勢利的店小二的机會留給于以湘。
  “官倌若是拿得出錢,您要罵我們這做下人的當然是笑罵由您,可要是拿不出來的話,可別怪我叫人把你們轟出去。”店小二雖然眼中仍有著不屑,但是為了保險起見,仍是把話給講得很好听。
  “小魚儿,給他一點顏色瞧瞧,讓他把話給吞回去。”裴冷笙看著小魚儿一動也不動,以為他是被這种場面嚇得說不出話,連忙給他加油打气。“不用怕,有什么事,我這個做大哥的讓你靠。”
  “可是……可是……”于以湘面有難色。
  “快說呀!我不是說過了,一個男子漢說話吞吞吐吐的像什么話,拿出你罵人的气魄。”裴冷笙看于以湘仍是一臉不知怎么說的樣子,忍不住催促他。
  “真的可以說嗎?”于以湘用著近乎耳語、像是深怕人听了去的聲音說。
  “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不能說的?有什么話就大聲的說出來。”裴冷笙沒好气的說。這個小孩子怎么怎么教都不開竅呢?
  于以湘被裴冷笙這么一吼,當下心中也有些儿委屈,再看看裴冷笙仍是一臉要她非說不可的樣子,只好歎口气,豁出去開口大聲說:“可是我的身上真的沒有錢啊!”
  裴冷笙原本以為小魚儿會好好的修理一下眼前這個勢利眼的店小二,沒有想到他的口中竟然會迸出這些話,當場真想為這個不開竅的小子撞牆去,怎么這個看起來聰明机伶的小孩子竟然笨得可以。
  “你真的是……”裴冷笙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只是沒好气的瞪著他。
  一看到裴冷笙的臉色連忙囁嚅的說:“不能怪我,是你叫我有話就大聲說。”
  他就知道這個男孩一定是個大麻煩,而且簡單笨到沒話說。光看他的名字就不好,小魚儿、小魚儿,永遠都是被人吃的那一种,而他竟然想把小魚儿變成大海鮫,這根本是自討沒趣嘛!
  這樣說來,搞不好最笨的是他!
  “好了,這下真相大白了吧!沒錢就不要學人上酒樓,想白吃白喝嗎?快走,不然我要拿掃把赶人了,再不然就叫官府的人把你們這些人一個個的抓去關。”這下店小二可神气了,他就知道,憑他閱人無數,哪個身上有沒有點銀子,只要他法眼一瞧,馬上清清楚楚。
  “你……”裴冷笙气得瞪大了眼。
  “大哥,我們赶快走吧!這儿人愈來愈多了。”于以湘一看四周的人漸漸圍了過來,忍不住的拉了拉裴冷笙,示意他們該走了。
  “對呀!不然等官府的人一到,馬上教你們這兩個騙吃騙喝的人吃不完還得兜著走。”店小二一看有人先低下頭,這下气焰更是高漲,活脫脫一副小人嘴臉。
  “是嗎?官府的人要抓也是抓你這個空口說白話的狗奴才。”看樣子,裴冷笙還准備跟他耗下去。
  平常人要是遇到這种情形,早摸著鼻子自認倒霉的走了。偏偏裴冷笙就愛唱反調,一看到店小二洋洋自得的樣子,心中老大不痛快,要他就此認輸,可沒那么簡單。
  “你說這什么話!”店小二沒想到眼前這衣衫破爛的男人竟然還敢對他說這种話,气得回身就拿出一把竹掃把,跟著就要往裴冷笙的身上打去。
  “大哥!小心!”于以湘惊呼一聲。
  裴冷笙倒是躲也不躲的伸手就握住了竹掃帚的另一端,當下,竹掃帚在店小二手中宛如千斤重,讓他抽也抽不走、拉也拉不動;他再用力使勁想把竹掃帚搶回,沒想到裴冷笙卻松了手,讓使出了吃奶力气的店小二就這么摔了個烏龜大翻身。
  此時在四周圍觀的人全都笑出聲,一來是他們有些人受夠了這店小二的勢利眼,二來是他跌倒的樣子實在太好笑了。
  “你這個人太過分了,天子腳下竟然白吃白喝還打人,我一定要報官讓你去吃免錢的公家飯。”四周的訕笑聲讓店小二老羞成怒,他努力的想讓自己爬起來。
  “大哥,我們快走吧!”
  于以湘急急的想拉裴冷笙离開這個是非之地,一方面是怕被人認出她就是于以湘,另一方面她不希望裴冷笙真的去吃牢飯,可是看這樣樣子,如果他們再不快走,這頓牢飯大概是吃定了。
  “你們是跑不了了,我們采苹軒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只要有人鬧事,官爺馬上就到,你瞧,這會儿官差大爺不是來了嗎?”店小二指著一群身著差服、排開人群而來的差爺得意的說。
  “這儿發生了什么事?”一個看來官階較大的衙役開口問。
  “王大差爺,您來得正好,這兩個人不僅白吃白喝還打人。”店小二急急地咽話,大有惡人先告狀,先告先贏的樣子。
  “什么?竟然有這种事!看來我不把你們兩個抓進牢里去怎么行!”
  這差爺看了一眼一身破爛的裴冷笙,又看了一眼店小二,怎么看都知道這身為采苹軒的店小二的面子,再怎么比都比眼前這個像流浪漢的男人來得大。
  “這位差爺,你就有所不知了,你該抓的是這個無禮,無事告官、滋扰懸衙的人。”裴冷笙伸出一只手指對那差爺晃了晃搖了搖后,再指著面前像是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的店小二。
  “你說什么?分明是你來白食又出手傷人,這會儿反倒說我無事告官!”
  “你說我白食?請問我是吃了你店里的什么東西了?你倒是說出個名堂來。”裴冷笙挑起一邊的眉毛說。
  店小二沒料到裴冷笙會來這么一著,只得支支吾吾半天才擠出這么一句話:“可是你傷人總有吧!官爺您瞧瞧,現在小人的身上還破著皮,淌著血呢!”
  像是為了證明他的話,他還提起剛剛跌倒的小小擦傷大呼小叫了起來。
  “你傷人,我仍有權帶你回衙門。”
  姓王的差爺怎么會看不出店小二的小題大作,可是說什么他也不想得罪跟京城首富有關的人,畢竟有錢就有勢,他們這种吃公家飯的還是別去惹那些人,安安穩穩的求口飯吃就好,公平正義那种空話還是讓別人去做吧!
  “我什么時候出手傷你了?”裴冷笙一臉的無辜。
  “不然我身上的傷是從何而來?”
  “你的傷是我弄的嗎?有誰能做證?”裴冷笙連另一邊的眉頭都挑起來了,他對著四周圍觀的人群問:“你們有誰看到我出手傷他的,請站出來好嗎?”
  此時,所有的人一致搖頭。
  “怎么樣?官爺,我說得沒有錯吧?我可是沒有出手傷他,我不過是抓住他要用來打我的掃帚,這算正當防衛,不犯法的吧!更何況他拿回掃帚的時候我也就放手了,我壓根就沒出手傷人,反倒是這個店小二無緣無故拿掃帚打人,你該抓的人是他才對吧!”裴冷笙四兩撥千金斤的把責任推了一干二淨,還反咬了店小二一口。
  這一席話不僅合情合理,還讓四周的人爆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而裴冷笙倒也不客气的雙手抱掌,接下了人群給他的喝彩。
  這小店小二也開始慌了起來,本來是他要告官,怎么這會儿卻變成被告的是他?
  “這……這……王大差爺,是他們擋著我做生意,所以……所以我才拿掃帚赶人的。”店小二連忙為自己脫罪。
  “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擋著人做生意也算是妨礙別人,小二哥這樣做也沒錯。”說穿了,那差爺還是站在店小二這一邊。
  “你這個人怎么可以……”于以湘再也听不下去的忍不住出口。明明是裴冷笙有理,這差爺卻處處護著店小二,八成和店小二有所勾結。
  不過她的打抱不平卻讓裴冷笙用微笑制止。不知怎么的,裴冷笙像孩子般惡作劇的眼神竟會讓她的心為之一震,臉上也莫名其妙的緋紅了起來。
  “請問一下,我現在站的是什么地方?我不過是是站在大街上,難道這大街是不准人走的嗎?憑什么說我站在這里就是妨礙到了別人?那官爺你站在這里不也該打?”要比詭辯,裴冷笙可是打遍天下無……至少不是第一,也不排個第二嘛!
  “這……”這下連官差也為難了,現在擺明了就是店小二理虧,要是他再徇私,難保這四周的百姓不會騷動。
  “不要啊!大爺,小的知道錯了,是小的嘴賤,您就饒了小人吧!要是我真的去吃牢飯,那我一家大小、上上下下十几口就全得喝西北風了。”這店小二一看情勢不對,連忙跪地求饒。沒想到他橫行了這么久,今天竟然踢到鐵板。
  “要不要抓你去衙門,全看這位兄台的決定了。”差爺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把決定權交給裴冷笙手中。
  “求求您放了我吧!我上有七十二歲的老母親,下有十几個幼的弟弟和妹妹,家中還有大小兩個妻妾和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孩,而且我的母親身体又不好,大夫說她受不得刺激……”為了不去吃牢飯,店小二什么話都說得出口。
  “裴大哥,你就放過他吧!”于以湘心軟,一听到店小二說得這般凄慘,當下便替他向裴冷笙求情。“小魚儿,這就是你該學的地方了,這种人為了不去吃牢飯,他什么話說不出口?要是他娘身子骨真的這么不好,還能生這么多弟弟妹妹?”裴冷笙搖搖頭說:“不過今天大爺我心情好,就不跟你計較了——”
  “真的!大爺你真是大好人,將來我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店小二連忙打躬作揖。
  “我還沒有說完呢!”裴冷笙舉起一只手,打住了店小二的話。
  “大爺,你不是說放過小的了嗎?”店小二整個臉又垮了下來。
  “我是說不跟你計較,也不要你可怜的做牛做馬,但是讓我在這儿說了這么多話,又被你這樣惊嚇,早就口也干了、腿也酸了,讓你請我入內吃一頓不為過吧!”
  當著所有人的面,店小二哪還敢講些什么話,就算心中有千百個不愿,也只能陪著笑的猛點頭,嘴里還不住的說著:“這是當然的!這是當然的!”
  面對這樣的局勢轉變,一時之間,于以湘除了張口瞠目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她從來不知道有人能用一張嘴就說得別人一點招架的能力也沒有。
  裴冷笙當然也看出于以湘的惊訝,他只是露出令于以湘臉紅心跳的孩子气眼神,得意的對于以湘說:“小魚儿,好好的學,知不知道!”
   
         ☆        ☆        ☆
   
  采苹軒不愧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酒樓,進門即有一條百余步的長廊,此一長廊隨形而彎,依勢而曲,或臨山腰、或傍水際,通花渡壑,蜿蜒而無盡。中間是個种滿奇花异卉的透天中庭,小橋流水、假山造林,無一不達到冊水造景之最高要領所云之“雖由人做,宛如天開。”
  光是景觀建筑之美就教裴冷笙暗暗稱奇,想這京城首富不僅揮金若土,審美觀也不差,否則這用錢堆砌起來的雕梁畫棟,怎能在豪華和品味中取得如此完美的平穩點。
  “這采苹軒听說是于老爺的千金所設計的,看來她的眼光不俗。”裴冷笙忍不住說。“不過,這女子倒是挺神秘的,听說她出門的時候一定要罩面紗,所以除了于府里的人,几乎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裴冷笙坐在采苹軒二樓的魚麗閣,一邊等著上菜,一邊閒聊著他所听來的消息。
  “咳……咳……咳……”于以湘沒想到裴冷笙會提出這樣的話題,硬是被才入口的水嗆到。
  “你這小子,怎么連喝個水都會被嗆到?”裴冷笙搖頭,伸手幫于以湘拍拍背。
  于以湘原本以為像裴冷笙這般的魯男子,自己在他的巨掌下,大概少不得也會瘀青一片,所以連連縮躲。
  但是裴冷笙迅速的動作又豈是于以湘這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柔女子所能躲得過的?
  出乎她意實之外的,裴冷笙的外表看起來如此的不修邊幅,手下的勁道卻是异常輕柔,卻又堅定的令人感覺得到安心,仿佛有一股熱流從他掌中經由自己的背傳至心中,讓她不由得心神為之一蕩,等她一發現自己的想法時,臉上立刻緋紅一片。
  “裴大哥,好了!”她連忙出聲阻止,否則,她可能會是第一個因過于羞愧而斃命的人。
  “先喝一口茶,看你把自己嗆得臉紅成這個樣子。”裴冷笙倒也不堅持,遞了一杯水給于以湘。
  “我沒事的。”于以湘連連搖頭,幸好裴冷笙以為她的臉紅是因為咳嗆所致,要不然可不羞死人了?
  “看來這于家的大小姐倒也挺有几分才情的,這園中建筑華而不俗,幽然小徑通花壑,比櫛見次明寡明,大有小中見無窮無盡之勢,而且這樓中的小閣依次以鹿鳴、四牡、皇皇者華、常棣、伐木、天保、采薇、出車、祰杜、魚麗。南陔、白華、華黍為名,用戶是以詩經小雅的鹿鳴之什之篇名為名,看來這于大小姐也是個知書達禮的奇女子。而且對她這個人還有很多傳言喔!”裴冷笙一見小魚儿喝了口水順了口气后,又把話題轉回方才的談話上。
  “我不是……”于以湘在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時,猛然住了口。
  “你不是什么?”
  面對裴冷笙的疑問,于以湘支支吾吾了半天后,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么一句話:“我不是很了解她的事,對人家傳說她的事我所知道的不多。”
  她說的這些話也沒有錯,有哪個人會在她的面前說太多有關她的謠言?即使是有,也都是些好話,一點也不特別,所以她一向不愛听。
  “我在一路上倒是听得不少,不過也不外乎是溫柔、賢淑、有才情、知書達禮又善解人意,加上又是京城首富的獨生女,雖然不是官宦之后,但城中倒有不少達官貴人的子弟想攀上這一門親事。”裴冷笙一五一十的把他在路上所听到的消息轉述出來。
  “那裴大哥你覺得呢?”于以湘并沒有刻意的問這個問題,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話就是這么出了口。
  “若是這個女人真的像傳言的那么好,我真覺得她的人生是雞肋一盤——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什么?!”于以湘怎么也沒料到是這般的答案。
  “你想想看,一個女人在這個時代被說成溫柔賢淑、知書達禮、善解人意,不外乎是那种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女人,空有才情,卻不懂得古人之讀万卷書行万里路之奧義,一心在禮教中畫地自限的女人,她不是雞肋一盤是什么?”裴冷笙的思想原本就特立,加上又有杏儿不停的灌輸他不合時代的觀念,是以造就了他對女人的看法也不同于時下一般人。
  于以湘怎么也沒想到這樣的一席話會從眼前這個男人口中听到。是的,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想法存在她的腦海中已久,而且隨著她書讀得愈多,這樣的想法就愈深刻。
  為什么男儿可以志在四方,而女孩子卻得在家中相夫教子?
  她也想看大江東去的洶涌澎湃,她也想迎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滄涼廣闊,更想學學孔老夫子之登泰山而小天下,但除了日复一日的神往、夜复一夜的夢回外,要不是這一次的逃家,她連城門都不曾踏出過一步。
  但從小雙親的殷殷告誡和私塾先生的耳提面命,在在都告訴她,自己身為女子而能學習圣賢書已是爹爹的縱容,所以,即便她有再多的夢想,也只當作奢望,只敢在午夜人靜時悄悄的到書中的神州四處遨游。
  “但她只是一名女子呵!”于以湘小聲的說,這句話道出了她的無奈,和千千万万在禮教是受束縛女子的無奈。
  “就是這樣的觀念綁死了女人,憑什么女人就只是一名女人,說穿了男人不也就是一名男人,除了一些先天的條件限制外,女人只要想做,又有什么做不到的?”裴冷笙冷冷的低哼一聲。
  “可是你說得容易,因為你是男子,男子四處云游,人說是風流多聞,女人若是如此,便是叛經离道,教女人又怎能不畫地自限呢?”于以湘苦澀的說。這些話是她身為女子時想說卻又不敢說的話,現在她化成了小魚儿,沒有了那一層禮教束縛,她才能痛快的暢所欲言。
  “小魚儿,看來我倒是低估了你的口才,這一番話說得是合情合理。”裴冷笙贊同的點點頭,“說真的,女人會這樣,男人的确要負很大的責任,但女人又何嘗不需自我反省?是她們一味的接受男人的壓迫,有些還以身為菟絲蘿為榮,不圖振作的只想覓一良人為職志,又怎能要求沒有相對的尊重?就以武后來說,憑她一介女流之身不也一樣成帝,或許后人對她有褒有貶,但她倒也不枉此生,不是嗎?”
  “你……”
  于以湘不覺地倒抽了一口气,眼前的這個人也太輕率了,武后之事也不過几十年前之事,這話題可是禁忌,若是被人听到了可是要殺頭的。
  “嚇著你了?”
  “裴大哥,我只是擔心你,這种話是不能隨便亂說的。”于以湘慎重的說。
  裴冷笙頗有深意的打量了眼前的小魚儿一眼,從小他說話就是這么的肆無忌憚,可從來沒有人會這樣提醒他。
  “好弟弟,我們不談那些人,女人的千百年包袱不是我們談談就能解決的,至少我們可以慶幸我們皆為男子之身,今日才能得以共聚一堂,把酒言歡,讓大哥先敬你一杯。”
  “這……”于以湘有些羞愧的咽下這一口酒。
  “上菜。”台盤司(負責端菜、食物裝盒准備送客的人)适時的出現,解救了不知如何反應的于以湘。“為您送上玉珠子、散燴八寶、一品板鴨、荷葉蒸肉、二色腰子、兩熟紫蘇魚,香山密餅和遠從河北而來的綠衣香。”
  在一一唱名和擺上后,台盤司才回身關好了小閣的門,留下裴冷笙、于以湘和一桌的菜。
  “裴大哥,我們不談這些吧!這剛上來的酒菜再不吃,冷了就可惜了,尤其是這道兩熟紫蘇魚、味道更是一流。”她連忙舉著把剛剛送來的菜夾入裴冷笙的碗中。
  裴冷笙倒也不客气的一口入了腹,再細細咀嚼,“如果我沒有猜錯,這魚中加了些許駝山常口的山楂吧!”
  “裴大哥真是博學,一般人能說出其中放了些許山楂已是難得,大哥竟然還能指出這山楂的來處,真是令小魚儿佩服。”
  “好說,只不過我還以為山東的常口楂是由冷竹島所壟斷,沒想到竟然還能在此地吃到,真是難得!”
  懂得吃的人都知道,冷竹島所開的酒館、茶肆一向要求最好的品質,一些較稀有或特別出名的食材几乎都被其買走,所以那些東西也只出現在和冷竹島有關的產業中,這會儿竟然能在這里吃得到,也難怪裴冷笙會有此一問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大哥。”
  于以湘微皺一下眉,她怎么沒有想到這一點,想當初她還因為杜少勤竟然能進這樣上好的貨而稍稍對他有些敬意,如今一想,是否他是冷竹島派來的呢?
  “還有這個稱‘綠衣香’的甜瓜,乃是關內第一名瓜,和塞外的哈密瓜亦不遑多讓,沒想到在此地竟能夠吃到,真是太……難得了。”裴冷笙似乎是話中有話。
  “你想,有沒有可能是冷竹島的人和這儿的人暗中有來往?”于以湘說出她的看法。
  裴冷笙有些奇怪的看著于以湘,略略的點了一下頭,好半天才挑起了一邊的嘴角道:“小魚儿,你這個想法挺有意思,或許真被你說中了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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