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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蝶戀夢情


  胡蝶沒好气的踢著牆角的雜草,嬌美的俏臉滿是陰郁。

  她承認她昨夜是故意不理會庄曉夢敲門的聲音,那是因為她還在气頭上,可是過了一夜,心想他只要道歉,她就不再跟他生气,可是等到現在,他卻一直沒有出現,讓她原本消了的气又漸漸的往上冒。
  “死庄曉夢、臭庄曉夢,你給我看著好了!”她在口中喃喃咒罵。
  等待一向不是胡蝶的習慣,既然他不來找自己,那就由她去把他給揪出來,哼!她就不相信這么一點大的百味軒里,找不到他那么大的一個人。
  主意一定,胡蝶起身便要去尋人,怎知才一站直,眼前就出現一排的人龍,好玩的是,那長長的人龍里,每個人都端了一個碗。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一個個托了這么大個缽,活像是在朝山進香似的。”胡蝶本是小孩子心性,方才還怒气沖天,可這會儿一看到這般好玩的事情,就把前面的气全忘了,心思都給眼前這些人的樣子給吸引住。
  “不、不,胡姑娘……”一個年約十二、三歲,距离胡蝶最近的男孩結結巴巴的說了老半天,可就是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你若不會說,由我來說!”另一個人等得不耐煩了,爭著開口。
  胡蝶揮揮手,像是赶蚊子似的,“誰說都好,有話就快說,到底是什么事?”
  這些人也看得出胡蝶的不耐煩,連忙异口同聲的說:“只是想請姑娘指教一下我們的手藝。”
  “我?”胡蝶皺起眉頭,開始打量這些捧著自己料理、一臉期盼的看著她的人,才一眼,她便多少明白這些人的身份。
  如果她猜得沒有錯,這些人應該是百味軒廚房里的學徒。
  “請姑娘不吝指教。”所有的人又是异口同聲道。
  胡蝶抿嘴輕笑,“你們怎么會找上我呢?你們就這么相信我的手藝?”
  “胡姑娘,你別再自謙了,你養的猴子都能打敗膳鬼,你的手藝定是我們望其項背、望塵莫及的。”
  這話一說完,所有的人又整齊畫一的點頭。
  “是嗎?”胡蝶笑笑,“你們說是就是吧,”
  “這當然是的,胡姑娘,你嘗嘗我這道蒜燒豬吧! ”一個男人搶先一步把他的盤子擠到胡蝶的面前。
  胡蝶微皺眉頭,“你們不會要我一道道的試吃你們的菜吧?就算我每一道只吃一口就可以教我飽上三年,而且,一大清早的,教人怎么吃得下這些油膩的菜色?光這一點,你們的菜就不合格。”
  她話才說出口,所有的人都垮下臉,各個面有菜色。
  “蝶儿,你該体諒一下這些人,他們一定花了許多心思才做好他們拿手的菜色。”庄曉夢好言勸道。
  他遠遠的就看見一群人圍著胡蝶,這一走近,才明白發生什么事。他明白學徒們求知的心理,是以忍不住為他們說几句好話。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可把胡蝶的新仇舊怨全說上心頭,讓她原本乍見他的喜悅一下子化為烏有。
  “你怎么什么人都体諒,就是不体諒我?”她沒好气的說。
  明明知道自己是遷怒,可她就是忍不下這一口气。他是對她很好沒錯,可他對每個人都一樣的好,好到令她看了心頭很不舒坦。
  她討厭他那好到快要變爛的濫好人性子,人家說什么就連回個嘴也不會,活該被人欺負到死。
  “蝶儿,你還生气嗎?”庄曉夢輕歎一聲。他想念她臉上那如三月春陽般的絢麗笑容,不喜歡這陰郁如烏云不散的聚在她的眉間。
  “你管我气不气,我气死了你不是更高興?”胡蝶揚起下巴冷哼道。
  “蝶儿,你怎么這么說?”庄曉夢不舍的伸出手。
  胡蝶卻一點也不領情的一把揮開。
  “你要我怎么說?”她賭气道:“好!你体諒人是不是?!那你去給他們指教啊!反正你怎么說也是百味軒的主儿,這事本就是你該做的,不是嗎?”
  “這……”庄曉夢遲疑了一會儿,說真的,他對吃東西的興趣根本不大。他看著胡蝶倔強的臉,暗暗的歎一口气,只希望她別再生气就好。
  “如果你真這么不喜歡,這事就我來做好了。”他好聲好气的說。
  可庄曉生這一番的委曲求全非但沒有讓胡蝶消气,反倒讓她整個人跳起來。
  一路上,胡蝶已看出他并不太喜歡用膳,若不是為了維持必要的活動力,他說不得連用餐這件事都省下來呢!
  他明明就不想接下品嘗味道的事,干嘛不大聲的說出來呢?
  他有必要為了一群陌生人這樣委屈他自己嗎?
  她沒好气的指著庄曉夢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黃豆做成的腦,蒜燒豬是最适合你去試吃的東西了!我希望你最好吃到瀉肚子,瀉得頭暈目眩、瀉得四肢無力,最好是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
  說完,她理也不理他地轉身就走。
  ???
  “死豬頭、臭豬頭,就不會追過來呀!”
  胡蝶沒好气的拿著石子一顆顆往池子里頭丟,其實,她倒不是真那么生庄曉夢的气,她也明白那是他的性子,怎么也改不了的。
  只是一想到他對每個人都這么溫和体貼,她心底總有那么几分不舒坦。
  她不是一個小气的姑娘,雖然從小所有的人都寵著她、讓著她,可是,她也從沒有獨占別人的寵愛的想法,可為什么對上那豆腐腦的庄曉夢,她總希望他會多寵著自己几分?
  “還在生气?”
  庄曉夢的聲音由她的身后傳來。
  胡蝶撇撇嘴,輕掃了他一眼。“气死了!”便把眼神自他的身上移開,就是不看他。
  他輕移身形,驀地來到她的面前,不死心的追著她故意閃躲的眼神。
  “怎么樣你才不生气?”他低聲問。亟欲找回她那盈盈笑顏和靈動神采。
  胡蝶伸手指著眼前偌大的蓮池,刁蠻的找碴。“你跳到湖中沉了、不見了,我看不到,自然就不气了。”
  她明白自己是小孩子气,可她就是不相心這么輕易的放過他,那太便宜他了。
  “這樣你就真的不生气了?”他順了順她臉上的發絲。
  “那當然是……”
  胡蝶順口的話還沒說完,“扑通”的落水聲突地響起。
  她心下一惊,猛地抬頭,身邊哪還有庄曉夢的影子?她看著池中泛起的偌大漣漪,不自覺的瞪大眼睛。
  “喂!別玩了,你快出來,這一點也不好玩。”胡蝶嘟起嘴巴叫著。
  她心想沒有人會這么笨的,他大概是躲起來嚇她罷了!
  “你再不出來,我就要走了喲!”她作勢要走的模樣。
  她原以為庄曉夢會出現,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他的影子。
  “我真的要走了喔!”她放大音量再說一次,怕他躲得太遠沒听見。
  四周卻仍是一片靜寂,好似天地之間只剩她一人。
  一陣冷風吹來,襲得她不由得打起一個冷顫。
  她的眉頭漸漸攏聚起來,卻仍舊尋不著他的身影,當下她急了起來。
  她早該知道那個豆腐腦就是那么笨,她只不過是開開小玩笑而已,他竟然真的跳下去!
  “曉夢哥哥!你在哪儿呀?”胡蝶連連大喊,可連他的影子都沒見著。
  望著不見底的蓮池,她想也沒有想的就跳入池中。
  一入池子,冷意一下子襲上她的身子,她本就不諳水性,加上濕冷,沒兩下,手腳便僵硬,她頓時像是一塊石頭般沉入水底。
  她想她就快死掉了,不過,是她活該,誰教她害死像曉夢哥哥這樣的大好人。
  一個力量在她昏迷前猛地將她往上拉出水面。
  本能讓胡蝶猛咳著,好讓空气可以進到她的肺部,甚至咳出淚水。
  她透過迷蒙的眼睛,看著將她拉出水的人,一看清眼前的人,“曉夢哥哥!你還沒死!”她顧不得濕淋淋的一身,激動的上前一把抱住他。
  “你這傻瓜,你不會游泳怎么可以這樣跳到水中?”庄曉夢又气又急。要是他再慢個一步,那她這條小命就沒了。“那你也是個傻瓜,我叫你跳你就跳!”胡蝶不依的緊緊偎在他怀中,直接感覺自他身上傳來的暖意。
  庄曉夢一臉怜惜的幫她把沾濕的發絲擰干,心疼的瞅著她,“你不是說這樣你就不生气了嗎?”
  “你怎么不把話听完?我說的是:‘當然是……假的’。”她緊緊擁著他,仿佛這樣才能讓她感覺到他仍真實的存在著,心中涌起一股失而复得的激動。
  她靠得如此近,就連她身上特有的香气他都能聞得一清二楚,俊臉霎時紅了起來,腦中只剩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
  可他只怔愣片刻,便連忙回神把胡蝶的身子推開,這儿雖是百味軒少有人來的后山,可再怎么說,還是在百味軒的勢力范圍中。
  “不要!人家會冷。”胡蝶要賴的傾身貼近他。不只因為冷,她還舍不下他怀里那种安适溫暖,那种會讓人著迷、心安的感覺。
  庄曉夢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抱著一個大姑娘,這會毀了一個姑娘家的名聲。可一望人胡蝶那哀求的大眼睛,原本義正辭嚴的拒絕全化成了寵溺……
  面對她,他竟發覺自己愈來愈難說出拒絕的話語。
  ???
  換過衣服,胡蝶在禪房找到庄曉夢。
  她輕手輕腳的來到庄曉夢的身后,調皮的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玩起她常常和家人玩的游戲。
  “猜猜我是誰?”胡蝶故意壓低聲音,吐气如蘭的在他耳邊輕語。
  他雖然心無他念,可是,仍不免紅了耳根。
  “蝶儿,別這樣玩!”他尷尬的輕斥。
  他原是想來禪房借著塑陶來整理自己愈來愈不受控制的心性,可就連手下的陶土,也全不由自主的塑成胡蝶那清靈的臉龐。
  她到底是什么時候悄悄入侵他的心頭的?當他發覺時,她已經侵入得這般深,仿佛他的思緒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就是想她,就是放不下她。
  “這是什么?”胡蝶轉到他的面前,眼尖的發現他手中已然成形的陶像。
  庄曉夢連忙將陶像移到他的身后,“沒什么!”他再度紅了臉。
  “讓我看嘛,”他愈是躲躲藏藏,她就愈好奇,而愈好奇,她就一定要知道。
  庄曉夢說什么也不想把自個儿的心事泄漏出來,“沒、什么好看的。”
  胡蝶的臉色一下子暗下來,“為什么不讓我看?你為什么對每一個人都好,就獨獨對我這么小气?難道我真的很討人厭嗎?”她的聲音隱隱有些哽因。
  庄曉夢怎么都沒想到開朗的胡蝶會說哭就哭,一下子慌了手腳。“你別哭呀!”
  胡蝶趁著他手忙腳亂,一把抄走他手上的陶像。
  “哈! ”她頑皮的對他扮了一個好大的鬼臉,“你上當了!想也知道嘛!我哪有那么容易哭?”
  “蝶儿!”庄曉夢搖頭歎息。不過,知道她不是真的哭,倒讓他松了一口气。
  胡蝶拿起手中的陶土一瞧,一陣惊呼逸出她的口中,“這是我嗎?”她抬眼看著他。
  庄曉夢微點燥熱的臉,他不想承認都不成,因為明明白白的事實讓他根本否認不了。
  “你的手好巧喔!你把它做得比我還要好看耶!”胡蝶惊歎的說。
  庄曉夢小心的瞅了她一眼!“你不會生气吧?”他揪著一顆心,擔心會惹她不高興。
  胡蝶用力的搖搖頭,笑道:“我為什么要生气?我就知道你做什么都是最棒的,這燒好能不能送我?我一定會好好的保存。”

  “你喜歡?”庄曉夢頓時放松心情,微微一笑。
  胡蝶綻出了一臉的欣喜,眼底閃過一絲決然,“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簡單的一句話,卻震動了他的心湖,漾起點點漣漪……
  他雖心旌動搖,仍是強抑下自己那扑扑亂跳的心。
  “姑娘家別老是把喜歡、討厭挂在嘴邊,一不小心就會有人當真的。”他用訓誡的話掩去胸中的悸動。
  “其他的人怎么看我不管,可我要你是當真的。”胡蝶大著膽子說。
  打第一次見面,她就喜歡他那如春風拂柳的貼心性子,這放了多年的情感,于再相見時非但沒有變淡,反而日漸的加深,深到讓她足以明白——
  她要的就是他!
  庄曉夢瞠目錯愕,情不自禁的看入她那片清明的秋眸,卻無法把他听到的話和他心中所想的意思畫上等號。
  她說的真是他听到的話嗎?
  細數自己,他是一個人人眼中半途而廢的懦夫,她難道不明白嗎?她怎么可能對著這樣的他說出這樣的話?
  “你不說些什么嗎?”她兩頰泛著紅云,眼儿蕩著初春的情潮。饒是胡蝶再怎么率性,她到底還是個姑娘家,面對這尷尬的場面,仍是會羞怯。
  他定定的看著她許久,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歎一口气,輕聲的說:“你先听我說完一件事,然后你再告訴我,你的感覺是否依舊,好嗎?”
  胡蝶本想說她不管听或不听,這答案斷是不可能改變的!她不輕易動心,可一動情,便是一生一世。
  但她也看得出他將要自的話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于是她乖乖的點點頭,等他把話說下去。
  “你應該知道我娘是我爹的妾,當初,我大娘會讓我娘入門是因為我娘有了我,所以,我大娘并不喜歡我,再加上曉生出生后,我娘和我的處境就更辛苦了。”
  他的語气中并沒有為自己的身世抱屈,反倒平靜得像是說著他人的過往。但或許就是那樣的經歷,才會造就出如庄曉夢這樣平靜溫和的男人吧!
  “你那時一定很不好過。”和柳吟秋交過手的胡蝶知道那女人的惡毒,她相信他小時候的處境,絕不會是“辛苦”兩個字可以一筆帶過的。
  “幸好我對廚藝有几分的天分,我爹發現后,就极力的栽培我,雖然學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可是一想到我娘甚感欣慰的笑容,我對學廚反而比一般人更熱中。”庄曉夢用力交握一下雙手,似是陷入過往的思緒中,不再說話。
  正當胡蝶以為他不打算再說的時候,他又開口說了下去。
  “或許是我進步得比較快,我和我爹的關系從亦師亦父漸漸變成較勁的對手,在每一次的比賽中,我有种漸漸赶上我爹的感覺,而我也一直以為我爹等著的就是我青出于藍的那一天,可是,我錯了,我太低估人求胜的欲望。”原本平靜的他,聲音漸漸出現變化。
  “發生了什么事?”她是一個好听眾,好奇的問道。
  “我知道我將會贏,而我爹也知道,但他并不想這么早就卸下他不敗的地位,于是,他照著一本記載天下极致美味的食經而做了一道名為‘三腳羊’的料理,在試吃后,我承認自己失敗,因為那味道是我從來沒碰過的极致味道。”他突地倒抽一口气,仿佛那許久之前的味道又在他的口中蘇醒過來。
  “三腳羊?”胡蝶思索著腦海中仿佛曾有的熟悉記憶,一閃而過的靈光,讓她不覺雙手捂住嘴,抑止到口的惊呼,囁嚅道:“你說的不會是那种……那种……”接下來的話,她卻是怎么也說不出口。
  “沒錯,三腳羊就是人!”庄曉夢替她把話接下去。“而那本食經記載的三腳羊,用的是才斷臍的新生嬰孩。”
  胡蝶的胃微微泛酸,欲嘔的欲望不斷涌上心口,“你什么時候才發現那是……對不起…”她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不用抱歉,我剛知道的時候,比你的反應還糟,我是當場就吐出來。”庄曉夢的聲音竟有一絲顫抖。
  接著他又停了許久才又開口,“可這還不是最糟的。”他几乎是咬著牙說自。
  “不是?”胡蝶可想不出還有什么比這更糟的。
  庄曉夢閉上眼睛,他的聲音變得又低又沉,“當我到我娘房中去找我娘的時候,卻看見我娘已經上吊自殺。”
  胡蝶心疼的將他的頭拉靠在自己身上,一個人怎么能獨自承受這樣的磨難?
  庄曉夢激動的挺直身子,仰天厲嘯,“我才發現……天哪,那才斷臍的嬰孩竟然是我娘剛產下……我的親弟弟。”雖然是那么久以前的事,可他一思及那情景,心疼的感覺不減當年。
  “什么?!”胡蝶怎么也沒有想到,她听到的會是這么一個慘絕人寰的故事。
  “這樣你還能說喜歡我嗎?你還能說喜歡這個吃了手足、害死親娘的我嗎?”他認命的等著胡蝶反悔,等著她把表白收回,絕然棄他而去。
  別說是像她這樣一個天真的姑娘會受不了,就連他自己偶然想起,也會對這樣的自己厭惡得無以复加。
  “我能! ”她用力點頭,星眸清澈得容不下一絲欺瞞。“那又不是你的錯,說到底,你才是最大的被害人,難怪你無法再下廚料理。”
  她能明白為什么他會逃离料理界,若換成是她,怕是要維持清醒的神志都很困難。
  一思及此,她對于他溫柔表象下那超乎常人的堅強,除了原先的心疼外,又多了折服。他撐過的路程,可不是一般人能走得過的啊!
  他靜靜的瞅著她,仿佛要將她嵌入他的心底。
  “真的嗎……”他不敢置信,聲音甚至有點顫抖,深怕下一刻她會后悔。
  “傻瓜,我不是早就對你說過了,其他的人怎么看我,我不管,可我要你是當真的!”她噙淚笑罵著他,她是真的喜歡他,真的心疼他。
  第一次,他主動的擁住她,兩個人是如此的緊貼在一起,近得似乎連心跳和呼吸也變成同步。
  這契合,許的便是一生一世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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