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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喚夢蝶心


  這日子未免過得太平順了一點。
  自從她和曉夢哥哥住進百味軒也好一陣子,除了日漸逼近的神廚賽讓日子稍稍有些緊張感外,日子實在順當得不像話。
  就連柳吟秋那個可怕的女人,剛出場時說話惡毒得嚇死人,可是等了老半天,也沒等到她有半點“作為”。早知道她只是一只不會咬人的狗,她也就不跟她廢話一大堆,讓曉夢哥哥不高興了。
  可這么平和的日子過起來有些不踏實,總覺得好像在她沒有察覺的地方,有那么一點不對勁,那感覺就像是鍋子底微微燒糊的邊,看不出什么异常,卻又覺得哪邊出了錯。
  “蝶儿,你好端端的發什么愣?”庄曉夢的聲音驀地傳來。
  胡蝶委屈的喻了噘嘴,“曉夢哥哥,我快無聊死了。”
  她這個人從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無聊找上門,只要連著几天沒新鮮事儿做,她全身上下的骨頭就會開始抗議。
  “你可以找點事情做。”庄曉夢寵溺的摸摸她的頭。
  “有什么事可以做?抓鳥、釣魚、放紙鳶?這京城是熱鬧沒錯,可到處都是人擠人,一點儿也不好玩。唯一人沒這么多的地方就是這后山的園子,可天天玩也總會膩的吧!”她一臉哀怨,可怜兮兮的瞅著他。
  自從上次在百味軒气走膳鬼李万食后,一夕之間,她成了京城的知名人物,走到哪儿都會有人指指點點,搞得她全身上下好不自在,也連帶的掃了她到處玩耍的興致。
  “那這么好了,曉生在南院請人搭一個窯,我放了陶器進去燒,算算時辰也差不多該開窯了,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不過會有些熱喲!”他提議說。
  自從曉生知道他現在是個燒陶師傅后,不理會他的反對,硬是請人在南院替他搭一個土窯,在不忍折了他弟弟的好意的情況下,他也只好接受。
  “就是你上次幫我塑的那陶像嗎?我要看!”胡蝶興奮的點點頭。她都快無聊死了,只要有事做就好,熱不熱沒關系。
  她像是怕庄曉夢會反悔一般,抓著他的手,就向南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庄曉夢擔心的出聲喚道:“你別急呀!那陶器不會長腳跑掉,你走得這樣急,要是扭傷了腳該怎么辦?”
  他可不希望她這樣蹦蹦跳跳的不小心傷著自己,以她靜不下來的性子,要真傷了腳,她一定會無聊到捉狂。
  “可我想看嘛!”說著,兩人已走到窯前,胡蝶一臉迫不及待的問道:“現在可以打開了嗎?”
  “你別這么急,就像料理也要看火候,燒陶也是一樣的,時間不足、火候不夠,燒出來的陶就不漂亮了。”他看一下頭頂太陽的高度,心中慢慢算著開窯的最佳時辰。
  “怎么燒陶跟做菜這么像,得論時辰、講時間的?”胡蝶瞪大眼睛。
  庄曉夢只是笑笑。
  待時間一到,他示意她退后几步,動手將窯門打開,頓時一陣熱气迎面而來,剛燒成的器皿因為殘余的高溫而泛著金紅色的澄光,煞是美麗。
  等高溫稍稍冷卻,庄曉夢將器皿就著陽光,一個個里里外外的仔細察看。
  “你現在在做什么?”她盯著他連忙問。對燒陶的事,胡蝶是外行,所以,庄曉夢的每一個舉動都讓她深感好奇。“拿這樣看就可以知道有沒有裂縫?燒陶是很細膩的工作,一個不小心,就會燒裂了。”他邊說,邊把上面畫著一只蝴蝶的小碟子交在她手中。
  胡蝶看著手中精美的碟子,雙眸睜得大大的贊歎道:“好漂亮!”
  “是很漂亮。”庄曉夢卻看著她,不覺痴迷。
  “我說的是這個碟子啦!”她丟了個白眼給他,心下卻是甜滋滋的。“對了!你知道我為什么叫胡蝶嗎?”
  “不就是蝴蝶,一只花間飛舞、自由自在的蝶儿?”他輕聲低語,話中充滿對她的寵溺。
  于他來說,她的出現真的就像是一只翩翩的蝴蝶,不期然的飛入他的心扉,就此惹了一身情纏。
  “你道我爹有那么詩情畫意嗎?他取的是碟子的碟,要不是我娘執意換字,今日的我,可就真的叫胡碟了。”胡蝶說著,扮了一個鬼臉。
  “胡碟?”庄曉夢有些忍俊不住。不是說胡碟這個名字有什么不對,只是,他很難把清靈若水的她和碟子擺在一塊想。
  “我爹取名字就是這個調子,我還有叫鍋碗瓢盤的四個哥哥呢!”
  “鍋碗瓢盤?不會真是用這些字吧?”他有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真的很難想象,究竟什么樣的爹會給自己的儿女取這樣的名字?
  “我爹是這么打算的,還好是我娘又換了字,所以,他們就叫做起堝、承畹、轉、結磐,很好玩吧!”她笑得更甜了。
  看著她說起自己兄長時那溢于言表的興奮,庄曉夢能想象,她的家人必是极為呵護她,也只有備受寵愛的小孩,才會養成像她這般直來直往的性子吧!
  “你爹一定很熱中料理,不然他取的名字不會淨是些鍋碗瓢盤碟之類的。”庄曉夢心中有了大概。
  如果不是家學淵博,一個像胡蝶這么年輕的姑娘,怎么可能對料理懂得這么多呢?
  胡蝶點頭。“嗯!我爹說食器對料理來說有畫龍點睛、綠葉紅花的效果,一個好的食器,對料理而言更是有加分的功用。”
  “這倒是,我有時在燒陶時,也會先在心中度量著陶器的形狀,想著這器皿在燒成后,裝上料理會添几分的味道。”他能夠体會她爹說這話的用意。
  “真的?”胡蝶睜大眼睛問道。
  “像這荷花形的碗,若裝的是揚州的荷葉飯,一定更能突顯飯中淡淡的荷香。”庄曉夢指著形如盛開池蓮的陶碗。
  “沒錯!這荷花活靈活現的,光是用看的,都覺得好像會飄出一股荷香。”
  一听胡蝶能明白他的想法,庄曉夢在欣喜之余,解說得更是起勁。
  他全身上下泛著一种自信的風采,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對陶藝的喜愛之情。只是……
  “你有沒有想到這個竹葉形綠泥盤該盛的是什么菜?”
  他的聲音強把她出了軌的思緒拉回,她順著他的手看向那巴掌大的竹葉形盤子,上頭鮮明的脈絡,想是他融合料理中刀工的技巧而來,而那青蔥鮮綠的色澤,襯得竹葉形陶盤就像是初摘的翠竹葉。
  她看向他,一絲靈慧的笑意爬上她的唇邊。“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這最适合的料理該是蘇大學士的東坡肉。”
  ???
  “你要不要掌廚看看?”
  一陣沉默在胡蝶和庄曉夢之間蔓延開來,他們兩人似乎在比誰先開口誰就輸的游戲,也像是比角力般的看著對方。
  終于,先開口的人是一向好性子的庄曉夢,只見他微微皺起僵硬的眉頭,輕歎一口气,“蝶儿,你為什么要這么說?”
  他不明白,這世上她該是最了解他不再做料理的原由,為什么她會突然對自己提出這個要求?
  “還是你也認為离開廚師的身份,庄曉夢這個人就——”
  他的話被她突然揮來的手打斷。她的勁用得很巧,看似使力,可在碰到他的臉頰前就停了下來。
  “你要記得,我這人最討厭人家冤枉我,我說過的話,你難道不信嗎?只要你喜歡,做什么都可以的呀!”胡蝶有些動气,原本總是盈著笑意的秋水此刻一片寒霜。“下次你再敢冤枉我,我絕不會就這么算了的。”
  “既是如此,那你為什么要說那种話呢?”他伸手撫上她放在他頰邊的柔美,仿佛冰冷遇上炙熱,只有被融化。
  如果她說的話不是那個意思,為什么好端端的要他再次入廚呢?

  胡蝶心痛的看著他額際漸生的汗珠,不舍立刻漫上心頭。可縱然再不舍,該說的話她還是不得不說。
  “我原先以為你對料理已是深惡痛絕。”她凝視他的眼光。“別否認,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進食這件事的索然無味嗎?”
  “我只是……”被她一針見血道出事實,他不禁一時語塞。
  胡蝶接著他把話說下去,“可我發現我錯了,你并不憎恨料理,你可以侃侃而談和料理有關的事情,從你的言語中,我听不到有任何排斥或厭惡的感覺,阻止你做料理的只是心中揮之不去的罪惡感。”
  如果說他是真的不喜歡料理也就算了,可是,他明明放不下的,不是嗎?
  “罪惡感?”他輕念著。或許吧!如果他從未走上料理這條路,這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呢?
  “我不否認你是個很好的燒陶師傅,可是,你燒陶是單純喜歡陶藝,還是喜歡陶藝与料理的相似處呢?如果你只是喜歡燒陶,你大可以多燒些像人物花鳥的陶器,可是,你燒的卻多是食器,這些种种,曉夢哥哥,你能否認嗎?”胡蝶清澈的雙眼好似能看入他的心底,看入他幽幽深埋的心情。
  她愈是明白他的燒陶世界,愈能看得清楚他仍是個熱愛料理之人,只是,心上有個很深的結罷了!
  “那只是個巧合。”他選擇閃避她的目光,也避開她的問題。
  胡蝶真動了怒,她將他的臉捧正面對自己,讓她看著他的逃避,也讓他看著她的認真。
  “如果你是真的不喜歡,那做不做料理也是無妨,可你若只是逃避,那你根本不可能真正的快樂。”說畢,她硬拖著他穿過園子往膳房走去。
  她不理會膳房中眾人訝异的神情,將所有的人都赶出去,讓偌大的膳房只剩他們兩個人。
  “蝶儿,你要做什么?”庄曉夢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胡蝶拿起砧板上的刀,示意庄曉夢接過去。
  可他卻像是看到毒蛇猛獸一般的僵立著,遲遲不愿伸出手。
  看他不動手,胡蝶干脆將刀一把塞到他的手中,“如果我想得沒有錯,就算這些年你一直都不曾做過任何一道料理,可你的廚藝一定還在,因為你仍日复一日的在掌控火候和使用刀工。”
  庄曉夢握著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往日熟悉的感覺又涌上心頭。
  他環顧四周,曾有多少個寒暑,他都是在這膳房度過的。
  不自覺的,庄曉夢握著菜刀的手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的動了起來,片刀、滾刀、改刀、朵刀……每一樣的刀法在他手中如行云流水般流暢,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
  他向水槽的方向一抓,槽中的水凌空向著灶上的大鏤而去,不一會儿已燒成滾燙的沸水,不時冒著白煙,而另一個灶上的油也已經燒開。
  此時,庄曉夢輕拍著砧,砧上切好的材料准确無比的入了水鍋,他的雙手一翻,力道不輕不重,沸水中的材料便凌空而起,在飛跳的過程中瀝去了水分,悉數入油鍋。
  胡蝶自小看多了精湛的廚藝,各种的料理手法她也見識過不少,但庄曉夢的廚藝竟然一點也不遑多讓,這讓只在七、八歲那年見過他做菜的胡蝶不免對他精進的廚藝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一會儿,色澤艷麗、外焦里嫩的“湛香魚片”已起鍋,香味四溢的起鏤上桌。
  這時,庄曉夢卻像是才明白自己剛做了什么似的,呆呆看著勾著一層薄芡汁的燒魚片一眼,再茫然的看向胡蝶。
  “我就說你一定行的。”胡蝶興奮的筷子也不拿,直接用手拈了塊魚片就入口,只是看她就覺得食指大動。
  那口中魚片和芡汁搭得十分均衡,一入口,味道就完美的散開來,這是一道每個人吃了都會贊不絕口的菜肴,可是……
  “你也發現了。”庄曉夢慘然一笑。他明白胡蝶對料理的靈敏度,只要吃一口,便能察覺一般人不會發現的問題點。
  “這味道真的很完美,只是……只是……”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表達她的想法。無疑的他是一個料理高手,可是,她就是覺得少了什么。
  “只是少了獨特性是吧!”庄曉夢輕喟一聲。他自己做出來的東西,他怎么會不明白呢!
  胡蝶連連點頭。“嗯!就是這個。”
  他做的菜完美得像是范本,這本該是最上等的技術表現,可是對曾經吃過他的絕妙手藝的胡蝶來說,他這道菜就是少了那一點點的感覺。
  “我不是不想做菜,只是,我不能。”庄曉夢露出一抹悲傷的神色。“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的那件事嗎?之后我整整好几個禮拜一進食就作嘔,等我再能吃得下東西的時候,我已經嘗不出任何味道。”
  “分辨不出味道?一點都不行嗎?”胡蝶震懾的再問一次。
  如果他真的一點味道也嘗不出來,吃任何東西豈不是和嚼空气一般?難怪他每次用膳總會微微鎖眉。吃東西一點味道也沒有,那還有什么好吃的?
  “你知道的,這一點點的味道差异對料理來說就是天地之差,一個不辨五味的廚師如何能成為一個好的廚師呢?我現在做料理就和饕餮听你的口令做菜一樣,几分糖醋、几分鹽,就只是這樣罷了。”
  庄曉夢深深的看胡蝶一眼,臉上掠過一絲惆悵,便不再多說什么,轉身离開這總會喚起他許多痛苦記憶的地方。
  ???
  胡蝶一臉煩惱的對著饕餮,一人一獸就這樣默默相看無語。
  “唉——饕餮,有沒有什么法子能讓人吃得出味道的?”胡蝶想破頭就是沒能想到一個好法子。
  “吱!”它抓抓頭,一臉抱歉。
  饕餮也看得出胡蝶的煩惱,可連胡蝶這鬼靈精都想不出任何的法子,它又能有什么更好的提議呢?
  “算了!這也怪不得你。”胡蝶聳聳肩。她這話也是順口問問,它的一籌莫展早在她的預料中。
  “我記得我生病時也是吃東西沒味道。”胡蝶突然想起,旋即又搖搖頭。“可是,曉夢哥哥的情況又和那個不盡相同。”胡蝶又自顧自的說下去。“但話也不能這么說,他那种情形也算是生病,只是生的是心病。”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跳起來,“反正一樣是生病嘛!生病只要對症下藥就會好了呀!”
  饕餮一點也不明白胡蝶說的是什么意思,可看到胡蝶又重新露出笑容,它也不由得松一口气。
  “他不辨五味嘛!那我們就煮個五味湯給他喝不就好了?饕餮,你說對不對?”胡蝶一臉得意的笑,她不禁佩服自己,她真是太聰明了。
  饕餮指指自己,然后比一個做菜的手勢。
  胡蝶搖搖頭,“這是給我的曉夢哥哥喝的,當然是我煮羅!”
  “胡姑娘要下廚?”
  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把胡蝶嚇了好大一跳。
  她蛾眉怒掃的瞪著那膽敢偷听她說話的男人,轉頭一看,才發現是那個蒜燒豬……不!是煮蒜燒豬要她指教的男人。
  她記得她好像是叫阿貴還是什么來著。
  “怎么,我不能下廚嗎?”胡蝶的口气不甚好。
  “沒有、沒有!只是沒想到有幸能親眼看到胡姑娘的手藝,我一時之間實在太高興了。”阿貴一臉大喜過望。
  自從看她上次气走膳鬼的表現后,他就對她崇拜到了极點,”想到連她養的猴子都能有如此精湛的廚藝,那她若是親自下廚,定是他此生難再見到的神妙手藝。
  “我下廚又不是煮給你吃,你那么高興做什么?”胡蝶不解的睨著他。
  “我當然高興,能看到胡姑娘的手法,我阿貴便不枉此生。請胡姑娘一定要答應讓我在一旁觀看,求求你!”阿貴說著就跪下來求她。
  “拜托,男儿膝下有黃金,我還想多活几年,你可別給我折福啊,”胡蝶連忙閃開,沒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不知道我下廚真這么好看,不過,你要看就看,我是不反對啦!可是有一件事你必須遵守,不許你邊看邊叫,知道嗎?”
  “當然,我一定會屏气凝神的看完,絕不會出一點聲音吵到胡姑娘的。”阿貴連忙答應。
  只要能讓他一飽眼福,這小小的要求又算得了什么?
  ???
  胡蝶要下廚的事沒一刻鐘就傳遍整個百味軒。
  一听說她將會施展出不見古人、未聞來者的超強廚藝,所有的人一下子全無心工作,都想親眼目睹這百年難得一見的表演,逼得庄曉生不得不宣布暫時停止開店,頓時所有的人几乎全聚到膳房外。
  整個百味軒無動于衷的人就只有不出廂院的柳吟秋,和正在南院燒陶而沒有听聞風聲的庄曉夢而已。
  胡蝶怎么也沒想到她只不過是要做個湯而已,怎么會聚上這么一群人?
  “我先說好,你們要看可以,可別出聲!”她再一次重申。
  “等一等,我可不可以先問一下你今天要做的菜名?”一個手中還拿著紙筆,活像來听課的十來歲廚下儿連忙問。
  胡蝶皺一下眉頭。“雜陳湯。”
  “柞橙湯?這主材料用的是鮮橙嗎?”后頭又冒出一句話。
  “應該是炸澄湯,這上湯清澄若水,以胡姑娘高深的廚藝,定是要將料理中最不相容的油水合而為一,把湯拿來油炸,做出前所未見的料理。”另一個聲音立刻反駁。
  胡蝶沒好气的一拍案頭,“你們夠了沒有?現在是我做菜還是你們做菜?這雜陳湯就是雜陳湯,你們沒听過五味雜陳這句話是不是?你們再說下去,我還要不要煮呀?再吵,我就把你們全部赶出去!”
  她這一喝斥,所有的人一下子全安靜下來,深怕再一出聲,胡蝶就要拂袖而去。
  “胡姑娘,你忙,我們不會再多話了。”阿貴連忙陪著笑臉。
  胡蝶這才滿意的點頭,她不再理會其他人,開始找她要的材料。
  “青檸、辣子、糖蜜、腐乳……我想想還少了什么東西……”她邊找邊不停的喃喃自語。
  “啊!就是苦瓜。”她拍一下自己的頭。“咦?這儿沒有苦瓜嗎?”
  看她找得團團轉,一旁看的人是心急得要死,可又沒有一個人敢開口告訴她,苦瓜就在她的頭頂架上,怕出聲后會被她赶出門,那就看不到她精湛的廚藝了。
  最后是饕餮看不過去,一個箭步跳上架子,捧著一條肥大的白玉苦瓜給她。
  “吱!”饕餮指了指自己。
  “不用了,苦瓜給我,你在一旁看著就好。”胡蝶拿了苦瓜就要它在一旁待著。“等等,你還是先幫我生火好了。”她突然想起來。
  一個失望的聲音由人群中響起,上次看到膳鬼生火的气勢,他們還以為胡蝶會使更令人歎絕的手法,沒想到無緣見到。
  胡蝶朝著聲音出現的方向看過去,她這一看,又讓大伙連忙捂住嘴巴。
  她拿起苦瓜,不發一語的看了良久。
  所有的人都屏息看著這一幕,出神入化的刀工一向是名廚的絕技,每個人深怕一眨眼就錯過她出刀的那一瞬間。
  “咦?刀子呢?”胡蝶突然說。
  這話讓在場的人一下子全摔了個東倒西歪,只差沒昏過去。
  饕餮一臉無奈的把刀子遞給胡蝶,卻惹來胡蝶惊呼連連,“這刀子還真不輕,看人家拿還沒感覺,怎么自己拿就這么重?”她皺起眉頭。
  “啥?”眾人惊呼連連,敢情她根本從沒下過廚。
  這下大伙真的是忍不住了,阿貴更是顫巍巍的出聲,“胡姑娘,……你不會是沒有下過廚吧?”
  “我就是沒下過,不行嗎?”胡蝶沒好气的瞪他一眼,嚇得他連忙噤聲。
  她家上從爺爺、爹爹、娘到几個哥哥,每個人的手藝都是一等一,她要吃什么沒有?加上只要給口令就會料理的饕餮,哪里輪得到她出手。
  她把苦瓜放在砧上放好,蹲好馬步,拿起菜刀像劈柴一樣的剁下去。
  她這猛一剁,整條苦瓜就這么飛出去,無巧不巧的飛到庄曉生的怀中。
  “蝶儿姑娘,我看你還是別玩了。”庄曉生暗暗捏一把冷汗。再怎么說,她可是他大哥的心上人,要真出了什么差錯,他可擔待不起。
  胡蝶一瞪眼。“你是看不起我是不是?”
  庄曉生連忙搖頭,他知道胡蝶看似甜美,若她真悍起來,可是沒人制得住的,他不是他那柔能克剛的大哥,才不想讓自己撞得滿頭包呢!
  胡蝶不滿的從庄曉生的手中搶回苦瓜,剛剛她只不過是用錯力道,只要稍加調整一番就可以。
  話是這么說,偏偏她的手不小心碰到灶上正熱著水的鍋子,突來的疼痛令她直覺的用手,這一揮,又撞到手邊的油壺,所有的人皆一陣惊叫。
  還好饕餮反應夠快,一把撈正油壺,才免去一場災難,也讓所有的人都松一口气。
  “別說我沒說過,要是有人敢說一句話就試試看,”緋紅染上她的臉,胡蝶也知道自己這一次是离譜了收了未免落人話柄,她只得先發制人。

  也許真是她的气勢太惊人,竟然真的沒有一個人敢再多說一句話,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大白猿不時的在她身后收拾她弄出來的爛攤子。
  “總算好了,”胡蝶總算宣布道所有的人也都暗暗為逃過一劫的膳?
  胡蝶笑吟吟的端著一大碗湯來到庄曉夢的面前,二話不說就把湯硬是塞給他。
  “這是什么?”庄曉夢不解的看著眼前熱騰騰的湯,可看了半天仍猜不出這碗色彩相當奇特的湯到底是什么?
  “你喝喝看就知道了。”胡蝶一臉的興奮樣。
  自從不辨五味后,庄曉夢對吃東西實在是提不起什么勁,可是看著胡蝶一臉的期盼,他怎么也說不出讓她失望的話。
  庄曉夢拿起調羹舀一口湯,原本沉在碗底的苦瓜被翻動得露了出來,那不規則的切塊方式,還一副要斷不斷的模樣,活像是三歲小孩胡亂切的一般。
  這湯一人口,庄曉夢的眉頭就皺一下,雖然他根本吃不出任何味道,但口感總還是有的,很明顯的苦瓜根本沒煮熟,在口中咬起來還是脆的。
  百味軒是個賣飲食的地方!再怎么不濟,也沒有人會做出這樣的湯來,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湯是眼前的小妮子烹的。
  其他人一直以為胡蝶是個廚藝高手,庄曉夢卻不這么以為,他甚至認為胡蝶不會做菜。她是說得一口好菜沒錯,可她的小手纖若無骨、細如白雪,根本不是一雙會掌廚的手。
  料理是一种力与美的結合,一個鍋鼎重達兩、三百斤在料理界是司空見慣的事,若沒有相當的体力和耐心,根本做不來廚師。
  說句老實話,耐心在胡蝶身上是相當難見到的。
  “怎么樣?好不好喝?,這可是我特制的‘雜陳湯’,里頭可是酸甜苦辣咸都有,只要你喝了,就一定能夠找回你的五味。”胡蝶滔滔不絕的說著。“味道還不差吧?呂氏春秋的本味篇寫了一大篇,強調的就是五味的調和,所以,我想這湯一定很不錯。”她說得眉飛色舞、比手畫腳。
  庄曉夢突然抓住她在半空中飛舞的手,盯著那小手上突兀的紅腫。
  “你這水泡是做湯的時候燙的?”他看了很是心疼。
  胡蝶像是這時候才發現,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啊,我都忘了這件事,我好像有點笨手笨腳的。”
  她連忙把手藏在身后,仿佛這樣做就可以把她不善烹飪的事實給掩藏起來。
  見她這可愛的舉動,一時之間,一股暖暖的酸澀襲上他的心頭。他不記得曾几何時有人這樣的對待過他、重視過他?
  他低頭猛喝起湯,不想讓她看到自他眼眶滑落的淚水,一滴滴來到他的嘴角,讓他的口中泛起一股又咸又甜的感動,那味道像什么,他說不出口,只是麻辣辣的在他的臉頰上竄燒開來。
  酸、甜、苦、辣、咸的百种滋味霎時在他心頭流過……
  “我就知道我做的湯一定很好喝。”胡蝶很是得意,她第一次下廚就不同凡響。
  看他喝得這么急,胡蝶心下一陣滿足,但也不免好奇這湯到底是什么味道,她這才想起她根本就沒有試過味道。
  于是她一探頭,不等庄曉夢阻止,就著碗邊喝了一口湯。
  只見胡蝶一下子瞪大眼睛,又嗆又咳的把那口湯吐了一地,她一臉惊恐的看著他。
  “這么難喝你還喝?”
  五味調和就能成就一道好的料理,可是,五种味道加在一起,又各有各的味道,那味道可真會令人入口難忘啊!
  一想起口中那半生的苦瓜、沒化開的糖蜜和腐乳、焦了的青檸皮和糊了的辣子,那各自為政的味道一下子在舌尖爆開,說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這是我喝過最好喝的湯了。”庄曉夢柔聲說。對他來說,這湯比任何玉液瓊漿更美味,是任何佳肴美食都比不上的。
  可他的話不但沒有讓胡蝶轉憂為喜,反倒讓她一臉沮喪的低下頭。
  “這五味湯根本沒有用,這种湯你都喝得下去,那你的味覺根本一點也沒有恢复嘛!”她還以為這一定是個好主意。
  像這么難喝的東西,她才喝上那么一口就完蛋,他還能一口气喝下這許多,這不就表示他根本沒有味覺嗎?
  庄曉夢溫柔的拉起她身后紅腫的小手,心痛的吻上手背上的小水泡,他凝視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
  “這湯又酸又澀,既咸也甜、熱熱辣辣的直下心底,這是許久以來我第一次能嘗出味道的東西,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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