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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老天!”袁紫藤趴在床上哀嚎。今天的及笄禮真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她無端多出一名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指腹耶!誰能想得到,老爹竟然在她連抗議都不會之前就將她給賣了?
  而她那位未婚夫,記得他叫……仇段,對了,是有名的將軍之家的繼承人,現任虎騎將軍一職。老天,那個不論長相、性情都像石頭一樣倔傲、毫無轉圜余地的男人竟然就要成為她的相公了!
  還有他的母親,那位長年守寡、獨力養大遺腹子的仇老夫人,她那瞧她的眼神中,絲毫沒有得到儿媳婦的喜悅,反而憎惡得像什么似的。她以為她愛搶她儿子嗎?搞清楚,她根本不想嫁好不好?
  太不公平了!一對雙生子,同在母親肚子里撫育而成的孿生姊妹,為何指腹的婚事就落在她頭上,而非紫葵?
  仇段還說要盡快揀個好日子,以便迎娶她過門耶!幸好皇上密令突然來到,說是邊關告急,將他調往邊境,而婚事也總算因此延后。真是謝天謝地,讓她暫時逃過了一劫。
  “姊!”袁紫葵清脆的呼喚在她背后響起。
  “門沒鎖,自己進來。”袁紫藤趴在屏榻上懶得起來。
  袁紫葵拈著繡裙,輕移蓮步進入內室,見著姊姊坐沒坐相地賴在屏榻上,不甚贊同地抿了抿唇。
  “娘說真正的淑女要懂得端正的禮儀,坐不動膝、立莫搖裙……”
  “咱們那位淑女娘十四歲就跟老爹私奔了。”袁紫藤一句話堵得妹妹無言以對。
  “姊!”袁紫葵踝踝腳,惱得滿臉通紅。
  “好啦,好啦!”大美女撒嬌了,她還能怎么樣?乖乖直起身子坐好嘍!“找我什么事?”
  袁紫葵未語臉先紅。“你……今天早上那位仇大哥,他……”
  “我和仇段,嗯……”眼尾一瞟,袁紫藤就知道別扭的妹妹想表達什么了。“我想跟爹說,我的身子不好,不宜婚嫁,尤其還是仇家的獨子,那主母的位置我可扛不起。你想,讓爹去跟仇老夫人說,換你嫁怎么樣?”
  袁紫葵整張臉脹得像要冒出火來。早上在大廳里她一眼就瞧見了仇段,他偉岸不凡的英武气概灼灼如華,她的眼光几乎無法离開他。
  但……他卻沒有走向她,反而將象徵結親的傳家玉佩贈給了紫藤。他已經做了選擇,他喜歡的是紫藤,不是她,她本該死心才是;可一整天下來,不論她如何壓抑自己的感情,她依然注視著他,那懸念如网成束將她緊緊地困住了。
  而后,仇老夫人在离去前緊緊拉住她的手告訴她,她多希望她那笨儿子選的是她,而非紫藤;老夫人說喜歡她,但愿能得到她做媳婦,倘若她不介意姊妹共事一夫的話,仇家愿一舉迎娶雙姝,入門后不分大小,誰先生下孩子,誰就是正室,問她可愿否?
  她興奮得几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在仇段舍她而就紫藤后,她居然還有此幸,得与戀慕中的男人共結連理!因此,她才想來求紫藤,請她接納她,為妻、為妾她都不在意。
  可她怎么也沒想到,紫藤會在一開始就打起退出的主意。紫藤不喜歡仇段,怎么可能?他是如此俊偉不凡的男子漢,沒有女人會不喜歡他的。
  “但姊姊,終身大事是父母所定,你和仇大哥已有婚約,怎可輕易毀婚?”
  “可你也別忘了,仇段是獨子,香火繼承勢必難推,你瞧我,像是可以幫仇家開枝散葉的樣子嗎?”袁紫藤也知道仇老夫人不喜歡她,便是因為此點。當然,這世上除了屈無常外,任何人見著她纖瘦的身軀都會誤以為她命不久長;以前她覺得很煩,此刻才深切体悟到上天賜給她這副“偽裝”,幫助她免除了多少麻煩?她其實是幸運的。
  袁紫葵驀然無語,她為姊姊感到不幸,她們同胞而出,不該只有她得到健康的身体,而紫藤卻那樣……她突感羞恥。紫藤已經夠可怜了,她怎還能与她爭仇段?
  “姊姊,我們袁家雖未受封,卻也稱得上是皇親國戚,爹娘和哥哥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仇大哥既已選了你,就該善待你,否則我們都不會放過他的。”
  “唉呀!”糟糕,這天真的小妹想到哪儿去了?袁紫藤臉色發青又轉紫。“可是小妹,你有沒有想過,我這身子是留在家里休養好;抑或拚了命去适應新環境,擔起一家主母之職好?”
  “這……”是啊!袁紫葵暗惱自己竟沒想到脆弱的姊姊受不住環境的劇烈改變,那會折損她性命的,太危險了。
  “所以嘍!”袁紫藤繼續游說道:“還是由你代嫁最合适,既可謂仇家開枝散葉,成為仇段的賢內助,又救了我一命,一舉三得呢!”
  袁紫葵俏臉羞紅得像春天迎風招展的桃花。“那……”
  “我這就去跟爹娘……呃!”好熟悉的气息,如絲如縷溢滿了整座香閨。袁紫藤清楚知道這气息是屬于誰的,可今天不是初一啊,他怎么會來?但不論他何時到訪,她都會竭誠歡迎的,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打發走紫葵。她作勢地掩起嘴,嬌軀輕顫頻頻。
  袁紫葵發現她的异樣,急步過來扶住她。“怎么啦?又不舒服了?”
  “大概是太累了,你瞧,我這身子像是坐得住仇家主母寶座嗎?”她搖頭苦苦笑。“對不起,小妹,今晚我是沒力气去跟爹娘報告我們的結論了,明天再去如何?”
  袁紫葵還能說些什么?她可怜的姊姊太柔弱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明天見!”沒人發覺袁紫藤無力的語聲里隱藏的一絲雀躍;她太喜歡跟屈無常會面的時光了,簡直是打心底渴望著!
   
         ★        ★        ★
   
  屈無常從窗戶進入了內室。
  大异于往日的愉悅,他滿身疲憊与滄桑,比她初次遇見他時還要狼狽。
  “老天爺,你怎么了?”袁紫藤領著他走到屏榻邊,讓他睡臥其上。
  他寂然無語,通紅的眼緊緊鎖著她。
  突然,她能感覺到他心里的矛盾、掙扎与痛苦,濃濃的不舍溢滿胸怀,忍不住她爬上屏榻,小手圈住他的腰。
  她的溫暖讓他心口一蕩,僵硬的身子緩緩軟化,變成一种持續的輕顫。
  終于……終于,他跟義父間也決裂了。
  好几年前他就知道義父不信任他,但他一直努力想挽回頹勢;他可以對世人絕情,但義父……不管他是不是以培育一名殺手的心態將他養大,他終究撫養了他。在親生父母賣掉他,他一無所有的時候,若無義父,他恐怕早早成了黃土一坯,也不會有今天的屈無常了。
  然而義父多疑,怕他的能干總有一天會超越自己,進而謀奪幽冥教主之位,因此義父要先下手為強,除去他!
  父子相殘,世間一大悲劇!他情愿被義父殺死,畢竟這人世間于他并無留戀之處,但義父卻捉走了文判和武判威脅他。他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但如何狠得下心腸拋棄兩名忠心的護衛?
  他終究躲避不過這場征戰。他沒有把握贏,一身的武功都是義父教的;在他還未出生前,義父就已經名震江湖了,徒弟如何打得過師父?
  但他卻必須去打,為了文判和武判!這一仗他打算跟義父同歸于盡。
  有關這一點他絕對做得到,因為他不怕死;而義父卻有太多的欲望,只要義父有一點點退卻,他就有把握將兩人一起……送入地獄。
  可為何他覺得難舍?這涼薄的人世,還有什么東西足以牽絆住他的腳步?
  順著心意,他來到了“隱園”,這才發現心頭一直擱著他的糖娃娃。
  二十歲時,他以為是自己年輕气盛,心性不定才會為她所惑;但二十五歲的今天,他又為了什么非在死前見她一面不可?
  糖娃娃,他布滿血腥的人生中唯一的一點甜美,他真的真的好舍不得离開她……
  情不自禁地,屈無常伸出手臂用力回擁她,將她使勁壓向他胸膛,恨不能讓兩人融合為一,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唔……”他的力气太大了,抱得她几乎喘不過气來。
  惊覺她的掙扎,他慌張地放開她,坐起身來,拚命深呼吸以壓抑失控的情緒。
  袁紫藤側著身子凝望他。他今天好奇怪,毫無預警地突然來訪、樵悴的身形瘦了一大圈,還有擁抱她時的激動,在在顯示了他內心的脆弱。
  他一直是那樣強壯又堅毅的啊!為何會有這樣脫序的反應?難道發生什么大事了?
  “屈大哥,你愿意告訴我你的心事嗎?”
  屈無常凝望著她。江湖血腥不該讓她知曉,他想保護她一生的純洁与快樂;但也許是壓力已超過他的忍耐界限了吧?他的嘴巴似有自己的想法,它們不停地開開合合著,將他的身世、与義父間的糾葛盡數說了出來。
  期間,袁紫藤始終握著他的手,待他說完時,她的小手捧住他的腦袋緊抱在胸前。
  她的柔軟几乎讓他悵然而淚下,他怎么舍得拋下他甜美的娃娃去死?怎庄舍得?
  “答應我。”袁紫藤的手指輕柔地刷過他披散的發。“不管發生什么事,都別忘了還有我在這里等著你;我會一直等,除非你回來告訴我不要再等了,否則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下去。”
  他渾身一顫。她這是用自己的未來在牽系他的生命啊!他死、她也死,他活、她也活。她居然這樣待他……太傻了,他不值啊!
  “答應我。”袁紫藤堅持要他的承諾。
  “紫藤,我……”他不能答應啊!他……他怕自己辦不到。
  “答應我!”她低吼,沙啞的嗓音里難掩凄楚。“我要你答應我,拜托!”
  他赴死的決心終于崩潰了。“紫藤,我舍不得你,我想活著回來,我想活著回到你身邊。”原來他這么膽小,這一刻才知自己有多怕死,他想活下去,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
  “好,這是你說的,我相信你,所以我會往這里等著你,千万別讓我失望了。”這是什么感覺?听到他答應回來,她高興得像要飛上天。
  他們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她救過他的命,而他則拯救她于黑暗的人生中,免于沈悶而死。這算是一种另類的“過命交情”吧?只要他兩人想在這冉冉紅塵中繼續生存下去,他們就缺少不了彼此。
  他終于知道自己不能隨便死了,也有了求生的欲望,如今他是跟義父立在同等的陣線上,誰也占不了誰的便宜。不過他還有她的支持做力量,他不能輸,也絕不可以輸,為了所有依賴他、与信任他的人,他要贏!
  父子相殘雖是人間一大悲劇,但當屈無常看見義父對于文判、武判的殘忍拷打后,他的怒气徹底爆發。
  那對忠心護衛的狀況唯有“慘不忍睹”四字可以形容,然而那些触目惊心的鞭傷和烙痕還不是最嚴重的。幽冥教主打了兩對鐵鉤穿過他們的琵琶骨,將他們吊在梁上,除非屈無常打贏這場仗,否則文判、武判只有被吊在上頭、流乾鮮血成為兩具人乾,變成所有心怀二意人的警惕。
  殺人不過頭點地,而用那种慘無人道的手法折磨死一個人,實在是太過分了。屈無常忍無可忍,舞動“血痕”發出尖銳的嘯聲,艷紅劍身旋成一幕血盾擊向幽冥教主。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以為用這一招可以贏得了我嗎?”幽冥教主用的是一柄青綠色的長劍,劍气如虹,蛟龍也似地飛舞在四周。
  屈無常被擊退了一步、他的功力果然還遜幽冥教主一籌。然而他也已非吳下阿蒙了,十八歲出道至今,他完成了數百件的任務,甚至連武林泰斗清原道長都成了他的劍下亡魂,憑藉的不是運气,而是實力。
  血紅色的長劍在內力催逼下仿佛暴增了一倍長,耀眼的光華讓天上的日陽都為之失色。
  “少主小心!”文判虛弱的提醒自梁上傳來。
  屈無常乍然回頭,就見數名箭手正彎起了弓弦將箭尖瞄准他。
  “這不是一對一的決斗嗎?你居然暗設埋伏。”他的義父曾經也是江湖上頂頂有名的劍客,但自何時起,劍客變成了小人?
  “哼,我是失信了,那又如何?只要我贏了,這個秘密就會永遠變成一個秘密!”幽冥教主下令放箭。
  屈無常在极小的空間內挪移躍閃,長箭枝枝落空。
  “射文判、武判。”幽冥教主獰笑。身為一名殺手,有了感情就該死。
  “住手!”屈無常眥目欲裂,“血痕”像來自地府的冤鬼發出可怕的嘯聲,聲音尖銳到足以摧金斷玉,弓箭手們手中長弓的弓弦一一斷裂了。
  幽冥教主面色如土,他沒料到屈無常的能力已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屈無常一一點了弓箭手們的穴道,隨后飛身上梁救下文判和武判。
  幽冥教主見机不可失,手中長劍直噬屈無常背心。
  “少主!”才得自由的武判發現幽冥教主的詭計,急忙一掌震開屈無常。
  幽冥教主一擊不成,遷怒武判,一拳將他擊得飛了出去。
  “武判!”文判隨即掙脫屈無常的扰扶,沖過去當了武判的靠墊。“哇!”武判墜落的力道全數壓在他身上,痛得他張口嘔出一大口鮮血。
  眼見幽冥教主還想對文判、武判痛下殺手,屈無常將全身功力提到极致,長劍飛旋,變成一團光球,夾雜著雷霆万鈞的气勢撞向幽冥教主。
  “你的對手是我──”
  乍聞吼聲,幽冥教主放棄擊殺文判和武判,猛地回頭。“以气御劍!”天哪!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他年過六旬才習會的絕技,屈無常居然二十五歲就練成了!此刻不殺他,更待何時?他也回挽長劍,化身入青色的光球中。
  半空中就只見到一團艷紅色的火球和一團泛著寒气的青球相撞,火花飛濺,周遭的空气被撕裂、割開,旋成一股可怕的狂風。
  十來名被點中穴道的弓箭手紛紛被風吹得撞向牆壁,委靡在地的文判和武判得抱緊廊柱才能免于被風吹走。
  光球來回互擊,剎那間分出胜負。灰塵落盡,屈無常摔落地面,他的腹部插著一柄斷劍,而“血痕”則全數沒入了幽冥教主的胸膛里。
  “你……居然砍斷了我的劍……”幽冥教主張口嘔出血箭,他不甘心地瞪圓雙眼,死不俱目。
  “少主!”文判、武判喜不自胜地沖到屈無常身邊、扶起他。“你胜了,你終于打贏了,少主!”從今以后,屈無常就是“幽冥教”第二代教主了。
  屈無常的五官紛紛流出鮮血,他是殺了義父,但他并沒有贏;他全身的經脈几乎被震碎了,他想自己是沒救了。
  但他并不怕死,就連在跟義父死斗的時候,死亡也未曾威脅到他;他滿心只挂念著他可愛的糖娃娃,他答應過她會平安回去的,然而他顯然已經做不到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傻姑娘真會在那里等他一輩子,到老、到死。這般的深情厚義叫他如何受得起?
  “幫我告訴紫藤,不要等我了……”來不及交代完一切,他頭一偏昏死了過去。
  “少主”凄厲的哀嚎在血腥遍地的“幽冥教”里回蕩。此時胜敗已經不重要了,能夠活下去才是蒙天之助。
   
         ★        ★        ★
   
  “唉──”
  “藤苑”里,袁紫藤的哀歎聲已持續了半天。她作夢地想不到那個姓仇的這般固執,堅持非娶她不可,一大早送來給她的禮物已堆滿了整座大廳。
  听說那是為了補償他得將婚期延后的過失。因為他領皇命打仗去了,歸期未定。
  起碼這一點值得慶幸,他很忙,忙到沒空上袁府來娶親,上天保佑,她不用立時嫁給他。
  不過爹娘說了,既然仇家不介意她病骨纏身,那是她前輩子修來的好福分,不准她再任性,就等著仇段凱旋歸來,便用他們舉行婚禮。
  不管她怎么軟硬兼施、威脅哀求都沒用,她嫁定仇段了。
  而上天明鑒,她一點儿都不在乎那個誥命夫人的寶座!她不討厭仇段,但絕對會討厭當他的妻子,光看仇老夫人嚴苛冷厲的表情,她就知道仇少夫人的飯碗不好端。
  但說來說去最無情的,還是她四位兄長啦!只撂下一句會回來喝她喜酒就紛紛蹺頭离家了,妹妹有難也不幫,哼!差勁。
  “唉!”第八千三百一十二聲歎息。她眯眼瞥著下人陸陸續續由大廳搬進她房里,仇段送的禮物:藥材、珍珠、首飾、衣裳……逕是些她不喜歡的東西。
  為什么男人都只曉得送女人一些俗物呢?并非每個女人都愛錢吧!
  她跳下長榻拖出床下屈無常五年來每月送她的禮物,樣樣稀奇古怪、沒有重复,俱是她愛不釋手的寶貝;他是真正了解她的心!
  她隨手翻出一本武林异志,里頭是近百年來江湖上各式兵器的排行。她看得入迷,邊瞧、邊邁步向屏榻,期間不小心踢著仇段送來的一斗珍珠,圓潤的珠子霎時散了滿地,但她視若無睹,繼續往前走,偶爾還踩坏几顆珠子,而她還是不以為意地捧著她的寶貝書,趴在屏榻上讀得津津有味。
  這款寶貝仇段不懂得送,只有屈無常懂得她自幼被扭曲、壓抑出來的古怪性子;她喜愛嘗鮮,只要是太陽底下存有的新鮮事她都想試試,所以她學机關、研究兵器、讀兵書……她什么都玩,就是樣樣都只習了個毛皮。
  她還很懶,沒人在的時候她就整天趴在屏榻上玩他送的玩意儿、讀他送的閒書;因為有他,她這五年的日子才能過得如此愜意又快活。
  她無法想像嫁入仇家那种嚴肅的家庭里該怎么活?縱使食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她也挨不住的,她宁可伴著屈無常浪跡天涯……
  “啊!”怎么會有這念頭?她跟屈無常……和屈大哥成親?
  羞赫的火焰自她粉頰上燒起,逐漸燃遍她全身。
  可是在這場突然勃發的情潮中,她卻詫异地尋不出一絲厭惡;好奇怪,她覺得她可以接受耶!
  屈無常了解她的好奇心,自不會扼殺她的嘗鮮舉動;他一直很疼寵她,五年來,只要是她的要求,他無一拒絕過;他會听她說些任性話、尊重她……細細想來,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适合做她這古怪丫頭的夫婿?
  “袁小姐……”細細的呼喚聲打斷了她的冥思。
  “什么人?”袁紫藤大膽地躍下屏榻打開房門,是听出了來人沒有惡意,反而……那喚聲充滿了濃濃的哀傷。“啊!”怎么也沒料到會在門口看見一個血人,她駭得倒退一大步。
  “請你別叫,我不會傷害你的。”文判的招牌笑臉早已消逝無蹤,痛苦代之而起占滿他一身。“少主要我來告訴你,別再等了!”
  “少主?”叫她別再等了,等什么?啊!她俏臉驀地變成一片死白。“你的少主是屈無常?”
  文判點點頭,滾在眼眶中的淚差點儿落下。屈無常傷得好重,他和武判用盡了全力也救不了他。在昏迷過程中,屈無常一直念念不忘袁紫藤的名字,仿佛不跟她有個了斷,就無法安心入黃泉似。
  文判受不住了,只得來找袁紫藤,希望她去見屈無常最后一面,讓這段本不該存在的孽緣告一段落。
  袁紫藤蹬蹬蹬地后退了几步,雙腳抖顫得几乎站不住。“他呢?他怎么了?現在人在哪里?”
  “少主……”文判未語聲先硬咽。“他受傷了,很嚴重,表小姐……”文判忽然啪一聲跪在她面前。“我知道這要求并不合理,但請你去見少主一面,他……直念著你……”
  袁紫藤忽感一陣暈眩。屈無常,他……她的心口揪得像要碎掉,四肢抖個不停,若非有想要見他的強大欲望支撐著,她早昏死過去了。
  她拚命地深呼吸,腦海中逕是他五年來的音容笑貌,被她煩得受不了的無奈,抱著她的溫柔,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千里尋找她想要的古怪玩意儿的辛苦……她……她好不容易才發現自己的心是如此地牽挂著他,而他怎能在未知曉前就棄她而去?
  不,她不要他死!五年前他一身是血地躺在她家柴房時她都能救他,這一回她同樣也能救他回生!
  “你起來。”她的聲音里有一种凄然的堅強。
  文判不知不覺站起身。“袁小姐……”
  袁紫藤走過去打開衣箱翻出一件披風,并找到一瓶救命金丹;這是多年前鬼醫風曲馳送她的禮物,听說可起死回生。
  她倒出一顆金丹遞給文判。“我看你也傷得不輕,服一顆吧!”
  文判怔愣地接過藥丸。拇指大的金色丹藥散發著一股醉人心神的香气,看起來确實功效通神,但……真的能吃嗎?
  “還不吃?”袁紫藤鳳眼一瞪。“我可告訴你,我這人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雙腳沒走過超過一哩的路;所以去見屈無常的路上都得仰賴你背我,不過我瞧你這德行,挨不挨得到回家都有問題,還背我咧!所以你最好赶快把藥吃了,運气調息一會儿,咱們趁夜走。”
  听她這么一說,就算手中的金丹是毒藥,為了完成屈無常的心愿,他也吞了。想不到金丹一入喉,一股龐大的熱气就自他丹田處竄出,漸次撫過他受傷的內俯,他赶緊坐下調息,半個時辰后,竟覺內傷好了五成。那藥真是救命仙丹啊!
  “袁小姐,你那藥……”如果少主也能服下這金丹,說不定還有救。
  “還有九顆。”袁紫藤知道他想說什么,不過他們沒有時間了,在此拖越久,對屈無常的傷勢越不利,能早一刻將這藥送進屈無常嘴里,屈無常就多一分活命的机會。“咱們快走吧!你的少主還等著人救命呢!”
  文判感激地向她磕了個響頭,背起她正准備出去。
  “大膽!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闖‘隱園’?”袁青雨擋在藤苑門口斜睨著兩人。他本已离家,卻在半路上瞧見文判急忙地奔往“隱園”,怀疑他心怀不軌,因此暗地里跟蹤查看,怎想得到居然曾發現大妹的秘密?呵!這下可有好戲瞧了。
  袁紫藤示意文判放她下來,雙手環胸瞅著她三哥瞧。“我說三哥啊!你也在外頭听了大半個時辰了,還不知道他的身分嗎?”
  該死的!袁青雨真想挖掉自己兩顆沒用的眼珠子。過去十五年他是怎么看這大妹的?以為她嬌弱可人、命不久長,結果呢?她可真不簡單,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手文判、屈無常都有如此親密的往來,她到底是怎么辦的?
  唉!莫非姓袁的都天生反骨?老爹以惹火皇帝舅舅為畢生職志、公主娘親十几歲就跟人私奔了、兩個兄長、一個弟弟……那更不用說了,個個麻煩到极點;好不容易有兩位稍微正常點儿的妹妹,想不到……唉唉唉,真是家門不幸喔!
  不過……他笑睇著這初露古怪頭角的大妹。她不痛懨懨時,瞧起來還挺有魅力的!
  “答應我,千万別無聲無息地私奔,不然對仇家很難交代的。”
  “我曉得。”袁紫藤點點頭,隨后爬上文判的背。“咱們快走吧!遲了怕真要給屈無常收尸了。”
  文判一听,忙將功力催逼到极致,背著她朝“幽冥教”奔去。
  夜空中只聞袁青雨的歎息不絕于耳。“慘了,咱們家只剩一個正常娃儿了,唉!爹娘一定會很難過。”可是他嘴邊挂著一抹竊笑,一點儿都看不出不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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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草園曉霜掃描及校對||http://members.spree.com/sip/green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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