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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位在山林深處的溫泉,看似平凡無奇,卻是傳聞中能療內傷的圣地。
  冉冉白煙迷蒙了周遭的景象,仔細聞嗅,白煙中似乎隱隱帶著一股清香,許是某种仙丹靈藥生長于此,才造就了溫泉的神奇療效。
  屈無常端坐溫泉中,痛楚寫滿了他的眉眼,他全身抖如風中葉。要接續受損的經脈就像身受千刀万剮那般難受,但他卻非熬過不可,為了回复他一身高深的武功,以救袁紫藤脫离麻煩。
  而袁紫藤就在他身邊,手里持著一把竹簽,正專心地把玩著。
  擔任護衛重任的文判、武判滿臉不贊同地瞪著她。他們的少主正在受苦,而她卻半分擔憂之情也不露,有沒有良心啊?
  袁紫藤卻天生有股不在乎他人眼光的异能,她持著竹簽繞著小小的溫泉走,三不五時彎下腰在地上插下几支竹簽。直到一百零八根竹簽被她東一撮、西一撮地安置完畢后,她才拍拍手,滿足地坐下來凝視著屈無常。
  經過几日的療養,他腹部的傷已好了八成,整個人雖然還瘦削不堪,但已能下床走動。
  而他下床第一件事竟是要求她帶他去能助他恢复功力的溫泉。想來他是把她的問題當成生命中第一要務了,為了她,他什么苦都能吃。
  她又惊又喜,雖也心疼他复原功力得受的苦,但她心知這男人一生以武服人,若失了武功,等于否定了他的生存權利,他必得恢复武功,才能活回過去那雖不愉快,卻也自信滿滿的屈無常。
  因此她二話不說地答應了他的要求。盡管知道這一切作為都是為了他好,但瞧他疼得五官扭曲,她依然心痛得胸口發脹。
  唉!不知他這苦得再受上多久,他的內傷才會痊愈?倘若當初她跟著鬼醫叔叔玩醫術時能多用些心力,此時必能助他早脫苦海。
  偏她好奇心极旺又天資聰穎,任何事只要讓她留意個几回便能上手,因此養成她耐性不足的毛病;學東西只有三分鐘熱度,玩過即丟,啥事都只學了個三流。有良藥時,她能救他,至于其他也只能望天興歎了。
  吼!一聲虎嘯突地響起。
  “有老虎!”文判、武判相顧大惊。“快擋住它,千万別讓那畜牲扰了少主練功!”
  無奈林中非人類領地,老虎才是真正的山里霸王,在文判和武判擋住它前,它已一個扑躍朝端坐溫泉里的屈無常而去。
  “畜牲你敢!”文判和武判同聲怒吼,只有袁紫藤無動于衷。
  然而奇异的事情偏就這么發生了;老虎在靠近溫泉三步遠處突地煞住扑勢,接著自顧自繞起圈子,瞧得文判、武判目瞪口呆。
  “這是怎么一回事?”
  那老虎在胡繞了數圈后,忽然落荒而逃。
  袁紫藤目送老虎消失。“我在溫泉周圍怖了一個迷陣,讓野獸不致襲擊練功中的屈大哥。”
  文判瞧向溫泉四周那些可疑的竹簽。“這些竹簽就是迷陣?”
  “對啊!”她點頭,似笑非笑地睨了他們一眼。“不然你們當我剛才是在玩啊?”論心眼儿,這几個男人哪儿及得上她?
  文判和武判臉上一紅,訥訥不能成語。
  “喂,我餓了,有沒有東西吃?”她問得自在。
  兩個大男人已懶得跟她生气,反正這千金小姐天生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比豬還懶。
  “我這就去准備。”文判拉著武判轉身欲走。
  但是武判忽地想起什么似地甩掉文判的手,問道:“你既會布陣,那能不能布個大一點儿、守護功能強一些儿的陣式,以保少主不會受到任何人或獸的騷扰?”
  袁紫藤連考慮都不用就直接搖頭。
  “是不能抑或不愿?”武判語气又沈。
  “不能!”她毫無愧色地聳聳肩。“陣式這玩意兄我只學了個初級,深一點儿就不會了。”
  “又是初級?”文判掩臉,真想哭。“我說大小姐,你醫術三流、机關圖譜三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會煮飯洗衣、多走几步路就要人背……”說到最后他的眼眶都浮上薄淚了,干么犯賤去請一尊菩薩回來供奉呢?全都是他的錯!瞧,武判的白眼都快將他瞪穿了。
  “我還會丹青、下棋、吟詩、彈琴、寫兵陣、繪船圖……”她扳著手指,連續數了兩圈,又故意對他們咧咧嘴。“可惜也全是三流。”
  武判已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他轉身便走。
  “等等我啊!武判。”文判追在他身后离去。
  袁紫藤吊眉吐舌給了他們一個大鬼臉。“我是什么東西都只學了個三流,統稱下三流,但那又怎樣?把我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可是你們少主呢!”她回過頭,給了溫泉中人一記甜得可以滴出蜜來的笑容。“對不對屈大哥,誰讓你把我寵坏呢?”
  屈無常不知何時已睜開雙眼,無奈地對她搖搖頭。“你喔!何苦去招惹他們?”
  “沒辦法,誰叫他們讓人看不順眼!”她說得仿佛那全是文判、武判爹娘的錯,誰讓四位老人家給他們儿子各生了張怪臉。
  “他們很講義气,也很有膽識。”可算是他今生“唯二”的朋友了。
  “所以我沒整他們啊!”頂多气气他們。
  他是拿她沒轍的;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他欠了她兩條命,情況更是不可能改變。終此一生他只會怜惜她、保護她,或者……如果上天肯垂怜、給他机會的話,他會愛她一生一世永不渝。
  “你還要泡嗎?”她搬來文判、武判留下的毯子等著他起來好遮身。
  “不了,今天這樣就夠了。”溫泉确實對他的內傷很有益處,他發現几處窒礙的穴道已有松動的跡象,但高溫泉水卻也讓他腹部的傷口受不了,再泡下去他怕那道傷要复發了。
  “那快起來吧!”她張開毯子等著他。
  他蒼白的臉上紅潮一閃而逝。“你轉過身去。”他一身赤裸,這不是一名未婚女子可以看的。
  “為什么?”捕捉到他眼里的不自在,她粗魯地大笑。“拜托!屈大哥,又不是沒瞧過,現在你才怕羞,不嫌太晚?”
  這會儿他臉上的赧紅再也藏不住了。“紫藤!”
  “好吧、好吧!”算她輸了一回。“怕了你啦,我轉身便是。”
  她一轉過身子,他隨即踏著溫泉水上得岸來。
  她耳里听著悉悉卒卒的聲音,好奇心又忍不住往上升。“好了沒?”試探地問了句,她悄悄回過頭。
  “不許偷看!”喊完,他歎了聲。這是什么情況?往常這句辭儿不是姑娘們專用的嗎?几時輪到他這大男人擔心春光外泄了?都怪他的糖娃娃好奇心太強了,連男人的裸体都想探究。
  也許剛才真給她說對了;養成她凡事學個下三流的罪魁禍首正是他屈無常,沒有他的寵溺,她的好奇心怎會飆漲成這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小器!”她輕啐一聲。“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
  “但會坏了你的名節。”他已穿好衣服走到她面前。
  “以前你還抱著我睡呢!那時怎不說會坏了我的名節?”老八股!
  “那時你還小,現在你長大了,女子一生以名節為重,那是比性命更加可貴的東西,豈可輕忽?”他教訓道。
  她嗤笑。名節?那玩意儿一斤值多少銀子?她才不在乎呢!微抬起頭,對他勾出一抹甜滋滋的笑,差點儿連他的魂儿也一起勾走。
  近一年,她成長地明顯了,不再是五年前嬌小纖弱的小女孩,身軀的抽長、伴隨著窈窕的体形,她已漸漸有抹成熟姑娘的媚色。
  那原本純真甜美的微笑幻化成勾人心魂的酥甜,瞧著她清妍的嬌態,常常會讓他忍不住想碰她,若非此刻力不從心,他怕自己早已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
  “屈大哥,想什么想得都呆了?”她碰著他的手,被那骨節突出的触感嚇了一跳,他瘦好多啊!不知得再將養多久才能養回他原本的健壯?她應該開始請文判、武判准備補品給他補身了。
  “紫藤,你回去吧!”他的身子漸好,一定會控制不住碰她的欲望。
  “好啊!等你身体康复那天我便回去。”她賭气地鼓著雙頰。他不會懂的,她多想待在他身邊繼續享受他的疼寵,她不要回家變回那只養在金屋里的籠中鳥,更不愿嫁到仇家去,坐上那嚴肅又無趣的仇少夫人寶座。
  “紫藤。”瞧著她泫然飲泣的小臉,他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你不喜歡我陪著你嗎?”
  “你以為我為何每月初一都非見你一面不可?”不喜歡?她真傻,他根本是愛慘她了!
  “因為你想念我,如同我想念你的來訪一般。”她說得那樣誠懇真切。
  他明知該拒絕的,卻仍失控地將她擁進怀里。“紫藤,我不該這么做的,以后你一定會后悔!”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雖然他的嘴唇是那樣地蒼白而乾裂,但對她而言仍然充滿了誘人的吸引力,她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唇。
  “啊!”屈無常低吼一聲,自制力霎時棄他而去,他情不自禁地俯下頭攫住那想望已久的香甜。
  她嘗起來依舊是那樣甜美醉人,比他日前意外獲得的一壇百年女儿紅更加香醇美妙。
  袁紫藤在他身下体會到騰云駕霧的快感。他讓她覺得自己好像一件稀世珍寶,那樣為人所珍視、寶貝……她舒服地呻吟一聲,以為自己會融化在他怀里。
  然而屈無常卻正好相反,那記呻吟喚醒了他的罪惡感。老天!他做了什么?輕薄她?他以毀坏她名節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他簡直不是人。
  他溫柔而堅定地推開她,然后給了自己重重的一巴掌,蒼白的頰上立時浮起一個紅似焰火的巴掌印,瞧來頗触目惊心。
  “你干什么?”她心疼得眼前一黑。老天!他竟將自己的臉給打腫了。
  “一點小懲罰。”他還覺得太輕了呢!
  “胡說。”她眼眶泛超薄淚。“屈無常,你給我听著,你既承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命就已經是屬于我的了,你無權任意毀坏我的東西!”
  他渾身一顫,這言辭打擊了他。
  袁紫藤知道自己太強勢,這對他們兩人間的關系一點儿好處也沒有。但他是個血性漢子,只要義之所趨,他必會再干下蠢事。她永遠忘不了初接到他重傷的消息時,那份心碎腸斷的痛苦;當時她以為天地在她腳下崩裂了。幸好最后他好起來了,不過那份痛楚依然深烙她胸口,難以抹滅。她發誓不再承受一遍那种痛。
  “我要你答應我,好好保護自己,永不再讓自己受傷。”
  屈無常愕然張大眼,在她嚴肅的面容下瞧見一抹深沉的關怀。她是那么擔心他,為了他不遠千里奔馳而來,只為救他一命!
  他冷硬的心防龜裂得更加嚴重。她是如此地美好,叫他如何割舍得下?
  咬緊牙根,他心痛得發抖。“我答應你。”他是配不上她,不過他可以擔任她的護衛,守護她一生。“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也會保護你。”
  听著他的允諾,她赶緊再追加一句。“不論是身体或者精神上,你都會保護我?”
  “你的平安、你的幸福、你的快樂……凡是你的一切我都會保護。”包括她未來的夫君以及孩子,雖然那會讓他心碎。
  “君子一言既出馴馬難追。”她与他互擊一掌,立下盟約。
  屈無常并不知道袁紫藤所希望的是何种保護?而如果他發現他最重要的任務將是保護她遠离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夫,他勢必會很后悔今日的一時失誤。
   
         ★        ★        ★
   
  為了讓自己盡快痊愈,屈無常利用各种机會來鍛鏈他的身体。
  他親自提水、砍柴、打獵……完全不要文判、武判的幫忙,并且每天泡兩個時辰的溫泉,終于,三個月后,他已隱約恢复了八成。
  如今,他正赤裸著上身跟一棵大樹奮戰著,那樹有三人合抱那么粗,他必須將它們砍成燒柴适用的大小。
  細碎的汗珠布滿他古銅色的肌膚,在太陽光的輝映下,發出璀璨的晶光。
  袁紫藤趴在窗口上看得目瞪口呆。老天!他真是……他絕對是她生平僅見最威武英俊的男人。
  她突然好想畫畫。如同每一位見著奇特景象的畫痴一樣,她迅速自房中搬來文房四寶,將桌子推近窗邊,看著他賣力地揮動斧頭,將那幕雄偉的畫面一點一滴描繪于紙上。
  去張羅吃食的文判、武判正好回來,難得沒見她趴賴在屏榻上裝死,好奇地走近一瞧。
  “天哪!”文判的下巴落到胸前。“你干么畫少主的裸体?”
  “不行嗎?”她只空出一只眼瞄他。“或者我應該畫茅廁?”
  “畫那玩意儿干什么?”文判惊叫。
  “那我該畫什么?”
  “山水花鳥,或者美人、明月啊!”
  “為什么要畫那些東西?”
  “當然是因為那些東西好看啊!”
  她擱下筆,要笑不笑地斜睨著他,當下將文判惊出了一身冷汗。相處數月,早知她不如外表般純真甜美,實在是比惡魔還要邪惡。
  “我說錯了什么嗎?”
  “沒有。”袁紫藤越笑越開怀。“我只是想,咱們對于繪畫的理念其實滿相近的。”
  “你也承認不該畫少主的裸体了?對嘛!姑娘家怎能隨便畫男人身体,要畫就畫山水花鳥,這樣才文雅……”
  “不,我不是那意思。”她一語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是覺得既然想畫,就該畫最好看的東西,而這‘魚居’里,我瞧不出有什么東西能夠及得上你們少主的万分之一魅力,你說我不畫他,要畫什么?”
  文判張口結舌,點頭不是、搖頭也不行。這“魚居”里确實就屬屈無常最有魅力,但由她來繪他,還是裸体畫,這……他無言以對,求救的眼神瞄向身旁的武判。
  后者輕哼一聲,自顧自地進廚房去准備午餐了。那位袁大小姐的伶牙俐齒也不是第一天了,只有傻瓜才會總是學不乖地逕去招惹她。
  袁紫藤咧咧嘴,對他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笑。“你還有話說嗎?”
  文判立刻搖頭。
  “很好,那么我是否可以假設,今天這件事永遠不會傳進屈大哥耳里?”
  “當然。”
  “謝謝。”看在他老實認錯的分上,她決定原諒他。“我想武判大哥已經在想念你了,你要不要去幫幫他?”
  “我馬上去。”一得赦令,文判溜得像陣煙一樣快。
  “哼!”她輕停了兩聲,收好畫作,端起桌上的涼茶走出大門。“屈大哥,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喝杯茶嘛!”她倒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其實只要瞧見她清甜如蜜的微笑,再多的疲累屈無常也感受不到了。
  “謝謝。”他接過茶水一口飲盡。
  与他靠得這般近,他迷人的男人味儿盈滿她鼻端,他賁起的肌肉就在她眼前,不知不覺她心跳越來越快。
  老天!這感覺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想碰触他、渴望親近他!娘親以前說過,她初遇上阿爹時就想緊緊貼著他,再也不分開了,因此才會拋棄公主的身分与阿爹私奔;那种沖動是否跟她現在的情況一樣?
  她非常确定地感受到了自己對他的“愛”,沒有絲毫的虛假与欺瞞,它們純粹一如清晨的露珠。
  只是不知道他對她的感覺又是如何?她可以确定他并不討厭她,甚至是喜歡她的,否則他不會費盡一切心力想要保護她、疼寵她!
  但“愛”呢?他是否愛她到愿意不擇一切手段從仇段手中搶過她?倘若他的情不到這地步,那不管她是如何喜愛他,以致不愿下嫁仇段,她都逃脫不了仇家的逼婚。
  或者她該給他一個測驗才是;如果他對她的渴望一如她對他的,那么她就可以將指腹為婚的事情告訴他,并且要求他帶她遠走高飛。她情愿陪他浪跡天涯,也好過踏入仇府那座嚴肅無趣的墳場。
  砍柴砍得一身汗的屈無常忽然掩嘴打了個噴嚏,一陣惡寒溜過背脊。怎么回事,又要發生什么不祥的災禍了嗎?
  “紫藤?”
  “嗯!”她笑得好不天真可愛。“屈大哥,你叫我有事嗎?”
  他瞧得心頭一窒。好美的笑容,甜得他的骨頭都要化了……
  “沒事。”屈無常赶緊別開頭,死也不愿讓自己的欲望玷污她。
  “屈大哥,今晚三更后,你到后山來一趟好不好?”
  “好!”太習慣應允她的要求了,他完全沒想到她的邀約也許別有企圖。
  “那么晚上見嘍!”過了今晚她便能知道,他究竟可不可以托付終身?
   
         ★        ★        ★
   
  封存已久的“血痕”終于又重見光明了。
  屈無常輕拭著手中的寶劍,血紅劍身隨之快樂地吟唱著。自古名劍認主人。“血痕”和屈無常之間的關系亦是如此。
  但自從他用這把劍殺了幽冥教主后,劍就一直被密封著;一柄被用來弒父的劍,不管再怎么名貴都是不祥。
  可是今晚,他不得不將它再度取出;自上午与袁紫藤訂下三更之約后,他的心境便不宁到現在,好像又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生了。是她所謂糾纏得她無法翻身的麻煩嗎?
  雖然他极不愿再沾血腥,但為了護衛她,刀山劍林他也會去闖。
  三更已過,屈無常隨即帶著“血痕”,迅若鬼魅地奔向后山。
  而袁紫藤已等在懸崖上,柔若黑緞的長發遮住她半邊清秀的容顏,在夜色的掩護下,他几乎瞧不清她的五官。
  明月下,唯一能清楚顯示其姿態的唯有她紅艷的櫻唇,在暈黃的光華中,閃耀著惑人的媚色。看得他險些不顧一切沖過去一把摟住她,狠狠地親吻她美麗的唇。
  但是,心中忽爾閃過的不對勁之感,卻讓他停在离她十步遠處。
  “過來,紫藤。”他朝她招手。
  然而她只是聳聳肩,甜蜜的微笑里摻著一絲凄苦。“你知道的,我向來疏懶,最不愛走路了,所以還是你過來背我吧!”
  聞言,屈無常立刻握緊了長劍。她是懶,尤其愛指使人背負著她走,但那是針對外人而言;面對他,她一向是快樂地沖進他怀里的。會站立在遠方默然望著的她只有一种可能性──她被挾持失去自由了!
  “我這就過來。”功運全身,他一點都不敢松懈地步向她。
  “啊──”在他离她三步遠時,她突然蹲下身子,放聲尖叫。
  屈無常右手長劍舞成光网,漫天劍气襲向她身后的斷崖,而他左手則在同一時刻解下腰帶,帶似蛟龍,瞬間卷住她的腰肢。
  “哪里走!”當屈無常正想藉著腰帶將袁紫藤拉回身邊,兩條黑色的身影從斷崖邊竄出,一擊向他、一偷襲袁紫藤。
  兩害相權取其輕,屈無常選擇忽略攻擊他的黑衣人,一個掠身,沖向袁紫藤站立處。
  但來不及了,黑衣人手中的長鞭毫不留情擊向袁紫藤。
  “紫藤!”撕心裂肺的懼吼爆出屈無常喉頭,他毫不猶豫射出手中的寶劍。
  寶劍射中黑衣人胸口,阻斷了他一半的攻勢,然而已揮下的長鞭卻是收之不及了。
  “紫藤,趴下!”
  在屈無常的及時指引下,袁紫藤迅速臥倒,堪堪避過要命的長鞭。鞭上的銳刺削去她半截黑發,但她的腦袋總算保住了。
  屈無常又惊又怒,運足十成功力,回身一掌將企圖偷襲他后背的另一名黑衣人打得飛跌了出去。
  那黑衣人在撞倒了一棵樹后,才止住了跌勢,嘴邊不停溢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前襟。在同伴已死、自己又無力再戰的情況下,他邊逃邊喊道:“袁青雨,這回算你好運,但刀劍盟不會這么簡單放過你的。”
  屈無常顧不得其他,一個箭步沖過去扶起袁紫藤。“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她白著一張小臉,嬌軀抖個不停。“還……還好……”
  他看著她,那樣地嬌小与纖弱,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消散在空气中。“紫藤──”用力將她摟進怀里,差一點點、只差那么一點點他就要永遠失去她了!他的心好慌,顫抖個不停,連帶著他的手也冰涼涼的,冷汗一滴滴滑下他的額。
  “我從來不信鬼神,但此刻,感謝神明留下你,感謝他們沒有帶走你……”伴隨著呢喃謝語,屈無常激狂地吻著她花瓣一般柔軟芳郁的櫻唇,再也顧不得什么禮節禁忌了。
  一切只因他的心需要某樣東西來填滿、來證明她确實完好無缺,否則他會爆裂;從身体開始、到靈魂深處,每一寸、每一分都會因為沒能守護住她而痛苦地碎成片片。
  袁紫藤嚇了一跳。居然有這樣的吻!既粗暴、又甜得像一頭栽進了糖缸,他的舌在她的唇腔里攪動,連帶挑起她身体深處那從未被人發覺過的快感。她情不自禁地攀著他飛舞,舞過高山、舞過海洋……更想就這樣舞到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紫藤、紫藤、紫藤……”他撫著她的臉、雪白的頸項、纖細的薄肩……直到小巧的足踝,一遍又一遍,仿佛在确認眼前的寶貝是真實的,而非幻想。
  在他的珍惜与愛撫中,她察覺到自己在他心中所占有的重要地位,他就算不是愛她到至死不渝,也必喜歡她到与生命同等。
  屈無常确實是個可以依靠終身的良人,就憑著他這份無私的情,她樂將一生幸福托付于他。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握住她的雙肩。“紫藤,剛才逃走那個黑衣人口里的‘袁青雨’你認識嗎?”他記得江湖上唯一叫袁青雨的是一名消息販子,綽號“包打听”,他消息靈通到連當今的皇帝一天上几回茅廁都曉得,是個极端危險的男人。
  “呵!袁青雨正是我不肖的三哥,‘魚居’也是他的。”她苦笑。“我想那些人追擊三哥一定有段不算短的時間了,才會找到這地方,碰巧我們又借住在這里,他們便將你誤認成三哥,想對你不利,又怕功夫不如你,便覷一個我落單的時刻,將我給綁了以威脅你,結果……”換言之,他們被當成替罪恙羊了。
  屈無常評估眼前的狀況。那些人能夠輕易地避開文判和武判的巡邏网,直接找上后山擄獲她,顯示他們已在此監視良久,所有的行動都是有計划的,此處再不安全,不如歸去。
  “看樣子‘魚居’是不能再待了,而我內傷已好了七、八成,不如我們明天就离開吧!”
  “好啊!那我們要去哪里?”既已決定要嫁予他,他的目標便是她的想望。
  “紫藤,你得回家。”他本身的仇人也不少,加上“幽冥教”的事情尚未完結,他不能拖著她一起吃苦。
  “為什么?”袁紫藤跳起來。他剛才那樣吻她,她以為他喜歡她的。“你不喜歡我陪在你身邊嗎?”
  “我還是會每月初一去探望你一遍,但你不能這樣沒名沒分地跟著我,這會坏了你的名節。”
  “那你就給我名分啊!只要你娶了我,誰管我們在不在一起?”
  “紫藤!”屈無常不敢相信她竟有嫁他的打算,這是多大的光榮啊!但他配不上她呀,她跟著他只會吃苦,浪跡天涯、永無宁日,而他怎忍心叫她過這樣的日子?“你知道我們不可能成親的。”
  她嬌顏灰敗得如雨中的落花。“你不喜歡我嗎?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
  他無法搖頭,因為他的心确實在吶喊著愛她、愛她、愛她……但他同樣也不能點頭,只因──“我們不配,紫藤,你該知道以我們兩人的身分,是永遠不可能成親的。”
  “我不知道!”她以為“愛”可以戰胜一切,但為什么不是?“你愛我,我也愛你,為何我們不能成親?”絕望的淚水滑下她的眼眶。“我不懂什么叫配?什么叫不配?我只曉得我們相愛,當我們彼此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很快樂,這不就夠了嗎?”
  只要快樂,不要現實;果然是千金大小姐的作風,因為她沒嘗過衣食無著落的痛苦,所以她根本無法体會他兩人間云与泥的差距。
  “當你必須跟我浪跡天涯,舍華屋、珠寶、佣仆、美食而就布衣、薄粥時,你還會覺得快樂嗎?”
  “長在富貴之家,從未吃過苦不是我的錯!”她抹著臉上流不盡的淚。“我是很懶、愛玩、又淘气,但你几時見過我穿金帶銀啦?如果你沒有忘記,离家這數月來,我哪一天吃得不是乾糧、野菜、腊肉,你哪只耳朵听見我抱怨了?”
  就因為不能供給她最好的享受,所以他才更愧疚啊!
  “几個月也許受得住,但一輩子……紫藤,就算你肯,我也不愿。”屈無常轉身往回走,不再看她一眼。在他心目中,她是金枝玉葉的小公主,理該享受世間最美好的一切。他不能將她自云端拉下,与他一同沾得滿身泥;那不配她,他也受不了見她吃苦,那會讓他的心先疼死。
  “即便再過不久我就要嫁做他人婦,你也無所謂?”冷言冷語,每多說一個字,便將她的心多凍結一分。
  前方的屈無常愕然停下腳步,轉回頭。
  她僵硬地頷首。“五個月前,我終于及笄了,這才知道我有一名指腹為婚的未婚夫,便是當今的虎騎將軍仇段。”
  將軍呢!他的心被撕裂成兩半,一半為她開心,天真嬌俏的小公主合該匹配將軍漢,必是英雄美人一對佳偶;但另一半殘破的心卻在為自己哭泣,因為他是殺手,落拓江湖的浪子,他永遠也不可能供給她一份安穩宁馨的生活,所以他注定只能成為一抹影子,遠遠地守護著她,卻無緣光明正大地与她攜手相伴……
  “就算你成了仇夫人,我還是會保護你的。”
  仇夫人!那三個字像是利箭,殘忍地將她的心穿刺得千瘡百孔。她雪白的貝齒嵌進細膩的櫻唇,一抹血絲沿著嘴角滴了下來。
  “這就是你的答案?”
  他默然望著她,不再開口了。
  袁紫藤恨恨地沖過來,甩手給了他一巴掌。“懦夫──”
  屈無常凝睇她消逝的身影,他的臉頰熱烘烘的,但卻一點儿也不痛,因為在她离去的時候,已經將他的心一起帶走了;一個沒有心的人,又如何會有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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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草園曉霜掃描及校對||http://members.spree.com/sip/green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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