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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急促的門鈴聲,惹得艾盟莫名心慌。她丟下手上未讀完的報紙,快步前去開門。
  “誰啊?”宋宇盛自書房探頭而出。
  “不知道。”
  她作夢也沒想到會是于紹倫,他一身米黃麻織襯衫及同款長褲,看起來宛如從時裝雜志走下來的男性模特儿,說不上帥气,但那种沉穩的气質,卻叫人心眩神迷。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儿?”艾盟惊訝之余,更有疑惑。
  “我是不知道你在老師家,呃——應該說你家,不是嗎?但你告訴我鼎鼎大名的宋宇盛就是你父親,對啊!你們兩個都姓宋,我居然笨得沒想到你們可能是父女。”
  “紹倫——”站在書房門口的宋宇盛突然出聲,企圖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老師,請讓我和艾盟私下談談,好嗎?”雖然是請求,于紹倫的語气不容有“不”的答案,今晚,他一定要艾盟明白他不會拿她和任何人做比較,因為她根本不是被拿來比較用的。
  他的眼神讓宋宇盛明了,也許真該讓他們倆獨自去解決他們之間未完的事,畢竟情感這事,非當事人是無法徹底了解的。
  “好吧!”
  “不要!”艾盟同時出聲。
  于紹倫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對宋宇盛說:“我不會傷害她的。”
  宋宇盛點點頭,表示信賴,便消失在書房內。
  “我可不想一直站在門口,讓你這附近的鄰居有好戲看。”他走進客廳,自顧自地坐下。他要激起艾盟的怒气,因冷淡時的她是封閉的、退縮的,完全談不出結果來,更別說要她明白他對她的感情了。
  艾盟忍住滿腔急欲爆發的憤怒,尾隨他進入客廳。如果要報复,昨夜那一巴掌還不夠嗎?他究竟還要她怎么樣?
  “你老早就知道他是你父親了,對不對?我很好奇為何當你一曉得你和他的關系時,沒有馬上相認。照理說,分隔了二十多年的父女,一旦重逢,必是高興得淚眼相擁,可是你卻沒有。你非但沒有,反而把這事隱藏在心底,不讓別人知道,除了你自己。你這么做,動机為何?因為你認為他根本不會想要你,抑或你認為像他這般薄情寡義的男人不配做你的父親?在我看來,應該是兩者皆有。但既然你都這么想了,又為何突然和他相認呢?這簡直矛盾呀!”他故意緩慢而疑惑地說,眼中卻有明顯的挑釁。
  艾盟緊繃的神經拉得更緊了,她拼命咬著的下唇,出現了淡淡的血痕,而低垂的雙眸,則因气憤而出現罕見的光亮。
  這一切都看在于紹倫眼里,他不禁在心中暗自偷笑,計划已經有部分效果出來了。為了乘胜追擊,他又繼續加油添醋:“你的過去我是不了解啦,老實說你也不曾對我仔細談過,但是,就我認識你的這段時間以來對你的觀察,我只能做這樣的推論:也許你認為有一個頗具名气的父親,可以幫助你在事業上平步青云,一來少花點心力,二來又有利可圖,何樂而不——”
  他居然把她說得像玩弄關系以獲得利益的女人!艾盟再也壓制不了怒火,抬頭,對于紹倫就是一掌甩過去。她可以忍受他以為她很無情,也可以忍受他對她的誤解,但她就是不能忍受他把自己想成靠關系生存的女人!
  “啪!”一聲,震醒她的理智,她望著自己停在空中的手,吃惊地不知該如何。她真的打了他,狠狠地——
  于紹倫并不惊訝她有這樣的反應,他本來就要激怒她,而這一掌也算是昨天他失去控制掌摑她的代价。
  “告訴我,為什么要結束我們的關系?”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腕,一轉先前諷刺的態度,認真地問。
  “沒有為什么!”她忿忿地說。“反正你都認為我是那种唯利是圖的人,我离開你不正解除你的危机,你又何必在乎?
  “我在乎!”于紹倫的臉上有种深情的溫柔神色,雙眸更是認真得讓她不敢直視。
  她一把掙脫他的輕握,起身走到沙發不遠處,憤怒与愛意在她心中糾纏交戰,讓她變得毫無頭緒。
  “是因為孟芸,對不對?”他說,話似箭般射中她。
  對、對、對!一百個對,一千個對,那你為何還不放過我?你有她就好了,何必在乎我?何必再來找我?艾盟在心里狂喊,雙唇卻緊閉得沒有一絲漏縫。
  “如果不是孟芸,難道你有更好的理由?”
  她依然不發一語。
  “你覺得自己比不過孟芸,她有的你都沒有,她能的你都不能,所以你決定退出!”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你真的這么看不起自己嗎?還是你認為我會因為這些而選擇她?”
  “可是,你們的關系……”她的聲音小得連自己都听不清楚。
  “我從來沒有對哪一個女人付出過真心,因為我一直認為有比談戀愛更重要的事該做,那就是照顧芷凡。一場莫名的大火燒毀了我的家,也奪走了我父母的性命,在這世界上,只剩下我和芷凡相依為命,她是我唯一的責任,為了她,我決定放棄戀愛的權利。本來,我是一直這么計划著。”他無聲無息來到艾盟身后,伸出堅實的手臂,環上她纖細的腰。她掙扎了起來,但他不容許她逃跑。“不,別掙扎,你一定要听我說完。”
  在他半溫柔半威脅之下,她終于投降,靜靜依靠在他怀里。因為她知道,在自己心中最底層、鎖著秘密的那部分,對他的溫熱是极端渴望的。
  “但是那天,那天我看到了你,在青年公園的露天音樂台前,煩惱地晃著。或許你不相信你帶給我多大的震撼,不過那种悸動,到現在我仍牢記在心。漸漸地,你潛入了我的記憶中,只是,遲鈍如我,竟沒有發覺。后來,芷凡出了車禍,我完全喪失思考能力,若非你拉我一把,芷凡如果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想想看,一個陌生人會這樣做嗎?只有你,只有你會不顧一切地去救人。所以,別對我擺出無情的姿態,因為我不會相信的。”
  他的話就像一個個鉛字,清晰地印在她的心版上,讓她沒有能力繼續偽裝。久藏于心,壓抑的淚水像斷了線的透明珍珠,滲出她眼眶,一顆一顆滑過雙頰,落在他手背上。
  于紹倫緩緩轉過她的身軀,抬起她低垂的頭,要她直視他。他的語气專注而溫柔,而感情則不容怀疑。“我從不在乎你有怎樣的家庭背景,怎樣的成長環境,我在乎的只有你能不能夠相信我,愿不愿意對我付出真心。千万別以為我會拿你和任何人比,因為你就是你,你不是任何人,你是唯一能讓我動心的女人,拿你和別人比,對你不公平,也沒有意義。所以,別再想那些蠢問題了。”
  假若這一番赤裸裸的告白還不能摧毀艾盟高筑的防備,那她真的是冷血無情了。她眨了眨淚水滿溢的雙眸,愧疚地凝視他,啞聲問:“你能原諒我的不明事理嗎?”
  頃刻間,一股猛烈的情欲沖向于紹倫的心口,焚燒著他的理智。她梨花帶淚的模樣是多么的嬌弱啊!那不堪久咬的下唇此刻顯得紅通通的,像是雨后綻放的玫瑰般叫人暈眩;而晶亮的眸子則被淚水洗滌得更加清靈,宛若鑽石般散發著醉人的光彩。
  沒有預警,他用吻給了她答案。當兩人的唇碰触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都明白彼此之間再沒有分隔了,就像晨曦屬于旭日,晚霞屬于夕陽,而她——宋艾盟天生就該屬于他——于紹倫;他——于紹倫也該屬于她——宋艾盟。
  他用盡所有的深情吻她,細心品味她身上特有的茉莉芬芳,他發誓一生珍愛她,直到山窮水盡,也無法改變他的心。而她,早已醉在他的滿腔柔情中,不能自拔了。
  書房內的宋宇盛則感謝上蒼能讓他飽受磨難的女儿獲得一個美滿的歸宿,他沒有錯過他們交談的任一細節,更佩服紹倫能打動女儿的心。冥冥中,他似乎感覺到楊樺在說:“雖然我們終究不能相見,但艾盟能覓得良緣,我為此感謝你,畢竟你若沒有紹倫這樣的學生,艾盟的姻緣也不見得會有這樣的結果,不過,最重要的是,我從沒有一刻忘記你,我依然愛你如昔——”
   
         ☆        ☆        ☆
   
  盼了好久的畢業典禮終于要在今天舉行了,雖然大四下學期的課少得用指頭都可以算出,但數日子的感覺畢竟不好受。
  校園的一角,她倆漫無目的地走著,茫然的心情就像高大的榕樹葉緣,任憑風吹來曳去。
  “你真的要出國念書啊?”芷凡完全沒想到孟芸會做出這么匆促的決定。
  “如果沒其他變數干扰,應該就是了。”
  “是因為哥,對不對?”她用膝蓋都能猜出是于紹倫的關系。
  “也不全然是啦!我想出去看一看,所以就決定了。”孟芸答得有些勉強,因為她知道自己選擇出國的原因只有于紹倫,但她實在不愿輸得那么慘。
  “孟芸,別怪我,好嗎?”芷凡牽起她的手,眼中有深深的懇求。
  “怪你什么?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無法明白感情是不能一廂情愿,還硬攀著你哥不放,經過你哥那番話,我現在回想起來,真覺得自己幼稚無比。俗話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既然我都已經過一事,怎么可以不長些智慧呢?”
  “孟芸——”芷凡感覺得到她的無奈。
  “放心吧,我不會尋短見的!像我這么厚臉皮的人,韌性想必應該還不錯,絕不會因為一點小挫折就活不下去。”她保證道。“對了,你哥什么時候會到?”
  “大概九點半,他說的。”
  “現在是九點零五分,時間也差不多了,進禮堂吧!”孟芸拉起芷凡的手,兩人小跑步進入禮堂。
  人聲鼎沸的禮堂,祝福聲此起彼落,掩住了离別應有的愁緒。整個畢業典禮簡單而隆重,沒有冗長煩人的致辭、也見不著無聊的儀式,讓芷凡和孟芸都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們向來怕极了那种會損人細胞的要命集會,不管班會、周會、開學典禮、畢業典禮,管他什么集會,只要是將眾人聚在一起听某人說話,而那人說得又無聊至极,她們兩個人通常都能逃就逃,盡量不要讓自己在會場枯坐,話也不能講,像呆子一樣。
  典禮結束,眾人相繼走出會場,芷凡与孟芸兩人更是拼命向前鑽,企圖穿越人牆,快些到會場外。
  才剛踏出會場大門,芷凡就被一大束粉紅色郁金香駭住了。那一大叢花足足有一百朵吧!
  “恭禧你順利畢業!”韋康磊自花后探頭而出,語气再誠摯不過。
  “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畢業典禮?”這回芷凡嚇得可不輕,話也說得輕微顫抖。
  “憑我的本事,有什么是我韋康磊不知道的?”他像個愛現的小孩般炫耀。
  這個臭芷凡何時認識這么一個俊俏的男孩,我居然一無所知?孟芸心中很是納悶。那自稱韋康磊的男孩有一頭漆黑如夜的頭發,在陽光下卻不顯得突兀。他深邃的雙眸猶如石英般懾人心魂,危險而詭譎,但上揚的嘴角則帶有一抹稚气,讓人感到自在而沒有壓力。說真格的,要講他帥是還好啦!但他散發出來的自信可不是普通的吸引人呢!
  “這位是我的好友死党兼房東,孟芸。”芷凡突然記起被她冷落一旁的孟芸,她半轉身拉過孟芸的手,向韋康磊介紹。
  “你好,我叫韋康磊,請多多指教。”他大方伸出手,眼中笑意燦爛似火。
  這回倒是孟芸忸怩不安了,她猶豫要不要也伸出手,怕他听到她逐漸加快的一跳。這什么跟什么?你才跟人家見面五分鐘不到,難不成會有触電的感覺?
  “孟芸,請多多指教。”她勉強伸出手,連聲音都微微顫動。
  芷凡看到她的模樣,心中笑得簡直快翻筋斗了。竟然像孟芸這种敢主動示愛的女人,也有面對男性緊張得不知所措的時候,真是風水輪流轉呀!
  “完了,我只准備一束花,怎么辦?”韋康磊眯著眼,一臉的困扰。“你應該通知我今天要畢業的有兩個人啊!”他抱怨。
  這小子居然怪到我頭上來了,芷凡給他一記回馬槍。“沒關系,這束就送給孟芸好了。”她甜甜地說。
  “我?”孟芸詫异著,俏臉更紅了。
  “對呀!花我可以不要,但我要實際一點的東西,比如說:到麗晶吃一頓啦!或是一瓶‘蘭蔻璀燦’,當然折現也行嘍!多种組合,任君選擇。”她開始用力敲詐。
  “這簡單,沒問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韋康磊行得很。
  “一言為定!”
  那一大把粉嫩清新的郁金香就這么轉接到孟芸手里,她靠近那粉紅花瓣使勁一聞,好一股洁淨淡雅的芳香啊!
  “咦!你哥沒來嗎?”韋康磊話題一轉,問起于紹倫。
  “說曹操,曹操到。看,不就在那儿嗎?”芷凡眼睛可尖呢!
  距离芷凡十公尺遠處,于紹倫正緩緩走來,他一身灰藍色西裝,深沉而穩重的气質不彰而顯。在他身旁,艾盟則身著淺青色連身長窄裙,長發松松挽起,宛若新婚小婦人般甜蜜。
  這一次,孟芸沒有發狂的憤怒,她完全以一种清醒客觀的角度來看待眼前的于紹倫与宋艾盟,他倆真的相配,自己的确沒有她适合紹倫哥。盡管心中還是有些難過,她大方地走了向前。
  “恭喜你順利畢業。”于紹倫誠懇极了。“看來送花這檔事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喔!”
  “紹倫哥,謝謝!”接過他手上的百合,孟芸頓了一下。“還有,我想你說對了,感情真的不是單方面愿意就行,而适不适合也比好不好來得重要。今天見到你們站在一起,我發現她的确比我适合你,你們才是最‘速配’的一對。所以,我正式宣布退出戰局,你是她的了。”看著艾盟的眼睛,她毫不猶豫地說。
  于紹倫一時之間反而不知該說些什么,這真是意料之外的事,然而艾盟卻巧妙地化解了這尷尬气氛,她自然地挽起盂芸的手,口里嚷嚷著:“你們好難找喔!我們一進校門就像兩只迷路的兔子,東跑跑,西找找,都見不著你們人影。幸好皇天不負苦心人,這會儿可讓我們找到你們兩個最佳女主角了。”
  “艾盟姊,你手上的火鶴是要給我的嗎?”芷凡一臉天真白痴樣。
  “嗯!鮮紅的火鶴和你這只小暴龍正好絕配。”
  眾人一听,笑得翻天覆地。
  “對了,宋老師怎么沒來?”孟芸天外飛來一筆。
  “他去為你們倆的順利畢業在希爾頓訂位子。”于紹倫故意加重“順利畢業”四個字。
  “哇!原來畢業有這么好的待遇,害我好想多畢几次業喔!”芷凡幻想道。
  “我看那場車禍把你撞得不輕,到現在還白痴白痴的。”孟芸故作惋惜貌。
  這次,大家笑得簡直想撞牆。
  “別鬧了,老師在等我們呢!”于紹倫首先克制住不再笑。“韋先生,你也一起來吧!”他沒有忽略韋康磊。
  “叫我康磊就行了!”韋康磊實在不習慣別人叫他韋先生。
  “好,康磊。”于紹倫拋開客套,真心地說。
  “我也很希望能去,不過我待會儿真的有事,你們去就行了。”
  “如果真是這樣,我也無法勉強你,對不對?”于紹倫早把他當兄弟看待。
  “以后有的是机會,不急在這一時。”韋康磊笑說。
  “好!”
  “康磊哥,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嗎?去啦!去啦!拜托!”芷凡哀求。
  “下次吧,我真的有事!”
  “臭豬!”她哀求不成,咒罵起來。
  韋康磊笑笑,不當一回事。隨即拉她到一旁,一改先前笑鬧的態度,正經地說:“我現在告訴你的事很重要,你要仔細听。”
  看他一臉正色,芷凡也跟著嚴肅起來。
  “其實我今天來,除了恭喜你順利畢業之外,還要代替我哥傳達他的話。”
  如果沒有提到韋康森,芷凡今天一整天應該是很快樂的。她的身子禁不住輕顫了一下,雖不甚明顯,韋康磊卻已感覺到了。
  “你不要緊張,說穿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只希望請你去他的辦公室走一趟。他有些話想當面和你講清楚。”
  這還沒什么大不了?康磊哥,你有沒有搞錯啊!芷凡的心在狂喊。她都已經承認自己錯了,為何韋康森還硬是不肯放過她,真的要她拋開自尊,在他面前說“我錯了”三個字,才能告慰尹淑受屈辱的靈魂嗎?
  受傷的情緒頃刻間轉變成滿腹怒火,她不經思考脫口而出:“好,我會去。”該來的終究會來;阻擋不過使痛苦延長而已。“明天行嗎?
  唯有快刀斬亂麻,她才有康复的机會,否則拖得愈久,傷口愈難愈合。
  “可以。”韋康磊被她眸中堅決的目光嚇到了,不免對她會有何舉動有些擔憂。
  管他明天會如何,既然還在今天就好好過今天,芷凡使盡全力把韋康森拋在腦后,大喊:“走吧!向希爾頓進攻。”但只有她知道,她更想向他——韋康森進攻。
   
         ☆        ☆        ☆
   
  隔天上午,天气是夏日不尋常的陰沉,灰色天空低得過分,叫人感到稍稍窒迫。
  “韋先生,于小姐來訪。”總机小姐的聲音自內線机械性地傳出。
  “請她進來。”
  韋康森很少緊張,此刻心跳卻快到令他不知所措,對待會儿要說什么,該說什么都毫無頭緒。昨晚,他整夜清醒著,想了十几套的開場白,現在竟找不到一個恰當、可派上用場的。
  “砰——砰——”敲門聲清晰傳來,他的脈搏猛地加速,深深吸了口气,他說:“請進。”
  她推開門緩步進入,眼光落在地上。
  “你來了。”這真是最爛的開始,韋康森在心中咒罵。
  當芷凡慢慢將目光提高,望入他滿含期望的雙眸中時,他震惊得無以复加。她看起來哀傷而憤怒,漆黑的雙瞳深不可測。她眼下的淡淡黑影是一夜無眠的證明嗎?霎時間,他完全摸不清她心中的想法。
  “韋先生,關于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該說你是變態,也不該誤解你和尊夫人之間的感情,畢竟你們才是當事人,知道真相的來龍去脈,我一個和你們絲毫關系都沒有的陌生人,實在沒有權利評斷什么,這不僅對你不公平,更侮辱了尊夫人在天之靈。所以,現在我正式向你說出我的歉意,希望你寬宏大量,能饒恕我的過失,我保證以后不會……”
  芷凡机械般的自言自語扰亂了韋康森努力控制的情緒,他走上前,雙手握住她的肩。
  “停下來,听我說!”他怒吼。
  “你有什么要說的嗎?難道我的道歉還不夠仔細,修辭不夠完美,或是沒有你想像中的精彩?”芷凡故作疑惑,說話的方式近乎自殘。
  “為什么要道歉?”
  “這不是你要我來的目的嗎?”
  “康磊究竟對你說了什么?誰告訴你,我要你來向我和尹淑道歉?快說!”
  芷凡從一進門好不容易維持到剛才的偽裝,此刻全因韋康森強硬的語气而粉碎,露出受傷流血的心。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都已經承認我錯了,你為何還要苦苦相逼?她因我而死,我自責的程度絕對沒有你想像的少,好几次我甚至希望當時被撞死的人是我……但人死不能复生,活著的應該更珍惜身邊的親人,而非沉浸在已死的人的陰影下。然而你卻相反,努力往尹淑那儿鑽,你知道這對韋伯伯、韋媽媽造成多大的傷害嗎?……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必須依你的心情好坏過日子,他們也不希望尹淑死啊!基于上面的理由,我罵了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對你來說有這么深的意義,如果我知道的話,我根本不會說!”激動之余,芷凡禁不住滿眶淚水決堤而出。
  “我不怪你了。”韋康森放松施于她肩上的力量。
  滿心羞憤的芷凡完全沒听到韋康森在說什么,她突然像個小孩般,抬起雙眸,嚴肅地說:“可是,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想了好久好久,終于發現了一件事。你和尹淑之間根本沒有愛情,你之所以會娶她,原因只有兩個字——責任。你是因為她為你失去行動的能力才娶她的,你覺得自己對她有義務、有責任,對不對?”
  沒錯,就是責任,他是基于責任才娶尹淑的。霎時間,一切豁然開朗,他終于弄清楚當初之所以會娶尹淑的原因了。
  “對,你說得對极了。”韋康森顯得有些興奮。
  “什么?”芷凡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內心所想的講了出來,更沒料到他會做出這樣的回應。
  韋康森抬起右手,以拇指溫柔地拭去她滿臉狼籍的淚痕,第一次平靜地在她面前透露內心底層的自剖。
  “那天,你倉促奔离辦公室之后,我不下百次問自己最初迎娶尹淑的動机。當你說不明白尹淑為何會嫁給我時,讓我記起婚禮當天尹淑的落落寡歡,更進一步開始思考我和她過去交往的情形及后來匆促決定結婚的原因。我發現在我們還是戀人身分時,其實對彼此未來會不會走向婚姻都抱著不确定的態度,我甚至有時還會覺得她并非想要繼續維持我們之間的關系。然而,我們卻突然決定結婚了,沒錯,是我提出這項建議的,基于她為我喪失了行動能力的理由。但我百思不得其解,還是無法將這個理由轉化成內心的動机,若非你一針見血,我可能永遠不會明了我和尹淑的婚姻是建立在逼不得巳的責任上。”
  他的自白,字字句句都鏗鏘有力,深深敲進芷凡惶恐紛亂的內心,尤其他輕柔的撫慰,更撩起她不敢放肆的期待。她輕顫著嗓音,小心翼翼地說:“那你現在怎么辦?”
  “我會同樣地愛她。”韋康森半揚起嘴角。
  芷凡突然覺得好泄气,他還是深陷在尹淑所筑的回憶城堡中,沒有出走的意愿。更教她不解的是,除了泄气之外,她內心底處竟有些怪异的……
  她想……她已經不小心愛上他了!
  “但卻是以一种追思的情怀。另外我有更重大的發現,更緊急的事要确定,你能幫我嗎?”
  他的話稍稍轉移了芷凡的注意力,她半是怀疑、半是困惑地問:“我能幫你什么?”
  “最近,我深受一個女孩的吸引,她大膽、率性、做事思前不顧后,總愛玩誤解別人的游戲,好几次我都被她气得几近瘋狂,卻無可奈何,還拼命檢討自己。”
  天啊!一個尹淑早就讓他失魂落魄、頹喪不振了,現在又冒出另一個女孩?而且听他描述,那女孩又似乎沒好到值得他等待,他居然一頭栽進她所設的陷阱里,他是不是腦筋坏了?
  “雖然如此,我卻怎么也無法忘了她。她的笑容甜美,讓人想去嘗嘗其中有沒有蜂蜜存在;她憤怒時激烈而直接,但又美麗得有些危險。我想,這真是一种病態!”韋康森的眼光飄向遠方,落在芷凡不可見之處,而他心中正在祈禱,祈禱能讓她了解自己的心意。
  芷凡不予置評,只淡淡說了聲:“我不幫你。”
  “為什么?”
  天殺的!他怎么能要她幫他這种忙呢?難道他不知道她已經不小心愛上了他了嗎?而且他好不容易才走出尹淑死亡的陰影,現在卻又有個第三者?而他竟還要她幫他?
  他看出她眼中的掙扎和猶疑,忍不住催促:“為什么?你為什么不幫我?”
  用激將法也沒用,我說不幫就不幫。她心里暗自堅持著。
  “看來你是不愿意幫忙了,我待在這儿求你也不是辦法,干脆直接去向她表白好了。”韋康森突然改變心意,快得讓芷凡來不及反駁。
  她心一急,脫口而出:“你不能去找她表白!”
  “為什么?你不幫我,卻又不讓我去對她表白,你究竟想怎樣?”
  “尹淑去世未滿百日,你現在卻急著要去向另一個女人示愛,你對得起她嗎?”芷凡也被自己說的話嚇到了,她怎么會找了個爛透了的理由;還說要他放下對尹淑的回憶,重新面對未來呢!根本毫無邏輯可言。
  “愈說愈离譜了,不知道是誰說我娶尹淑是基于責任,既然如此,我對尹淑就沒有所謂的對不對得起,只有該不該。”韋康森慢慢地說。
  “你……”芷凡气得簡直想殺人,手忍不住握得死緊。
  “我好像聞到酸酸的味道,你在吃醋嗎?”他以手抬起她的臉,認真又謹慎地問。
  “吃你的大頭鬼啦!”她低聲咒罵。
  “你想知道那女孩是誰嗎?”他再問。
  不想!她是誰關我啥事,去對她表白好了,我才不在乎!芷凡負气地想,卻听到心頭一個小小的聲音對她說,你真的不在乎嗎?
  韋康森靠近她,在她耳邊緩緩地說:“曾經我因為尹淑的死瘋狂地想要她付出代价,但看到她滿身傷痕時,我遲疑了。我想,她的無心已叫她吃了不少苦,我還要再加一筆痛苦在她身上嗎?后來當她知道我是誰時,絕望地要我原諒她,她臉上的哀凄宛若死去的是她的親人。那時,我不只原諒了她,更丟了我的心,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芷凡此刻的心跳大概是她有生以來跳得最快的一次了,非但如此,她發現自己的血液流得飛快,像大江大河般翻騰洶涌。她努力不使自己惊叫出聲,卻依然控制不住地張大了口——
  原來他指的那個女孩就是她,她還白痴白痴地以為他已另覓新歡,真是該殺一千刀!
  “你就這么不知不覺偷了我的心,小暴龍,你知道嗎?”他的話撞開她紛亂固執又愚昧的思緒,鑽進她心底最濃的期待。
  這時,她再也沒有疑慮,再也沒有自責的恐懼,伸出雙臂,她自愿無悔地攬上他的肩,雙手交握在他頸后,輕輕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那一吻沒有要求,只有深深的感謝和濃濃的肯定,感謝他沒有因尹淑的事將她定罪,更肯定他們之間的愛情。
  窗外厚重的云層突然散開了些,一絲淡金色的光芒自云層透出,若仔細看,說不定會見到有個頑皮的天使正在笑呢!
  中正國際机場內,人潮來來往往,安靜不足,吵雜有余。飛往美國的班机就快要起飛了,只見一群人在候机室离情依依。
  “到了美國,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喔!媽不在身邊,你要自己多擔待點,畢竟國外不比家里,凡事多忍耐。”孟太太的雙眼哭得像核桃般紅腫。女儿出國,她當然比誰都難過。
  “媽,我會的,您不要再哭了。”孟芸本來并不特別感到難過,但母親的淚水也逼得她紅了眼眶。她轉身面對于紹倫,懇求地說:“紹倫哥,媽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沒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他保證。
  “你要常常寫信回來喔!”芷凡紅著兔子眼,附和著說。“我也會常寫信給你,如果沒有,盡量打電話回來罵我。”
  笨蛋!那多貴啊!孟芸在心中暗罵。
  “你就放心地去念書,這里的一切都會好好的,你不用挂心。”艾盟牽起她的手,給她肯定的微笑。
  “謝謝你。”孟芸誠摯地說。“希望你和紹倫哥赶快結婚,或許下次我回來時,就能看到一個小紹倫或是小艾盟了。”
  艾盟倏地羞紅了臉,很是不好意思。
  “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們大家要好好保重,不用為我擔心,我一有空就會回來。”孟芸壓抑住淡淡离愁,故作愉快地說。
  “到了要打電話回來呀!”孟太太舊淚未褪,新淚又汩汩而落。
  “那我走了!”她提起地上的行李箱,轉身走出候机室,向等待著她的班机前進。
  “等一下。”突然,一個急促的男聲響起。
  孟芸倏地停住腳步,忍不住回頭望。
  是他!那個危險又稚气的男人,但他怎么會知道她今天出國,又為何會來机場呢?孟芸的心一下子漲滿了疑問,難不成他來送机!
  韋康磊三步并作兩步跑,喘著气來到孟芸面前。“我從芷凡那儿知道你今天要出國,所以想過來為你送机,希望你不會覺得大突兀。”
  孟芸的心跳得飛快,她几乎敢發誓大家都听到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該來,但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催促我來,听起來很玄吧!不論如何,希望你不介意我寫信給你,好嗎?”他說得真誠無比。
  廣播中又傳來催促旅客上飛机的聲音,孟芸根本沒時間多想,她直接而坦率地說:“好!”
  “祝你一路順風。”韋康磊用最通俗的文句祝福她,但他的誠心卻是不容置疑的。
  兩分鐘后,班机起飛,孟芸就這么离開了台灣,飛向遙遠的美國。
   
         ☆        ☆        ☆
   
  “今天不要回去啦!就住在我們家吧!”韋母邊端出泡好的茶,邊對芷凡建議。
  “我要先打電話回去向我哥說一聲,否則我哥會罵我。”芷凡幫忙為每個人擺好茶杯。
  “那簡單呀!”韋母將濃郁的香片倒入每個杯中。“對了,我廚房的瓦斯好像沒關,你去替我看一下好嗎?”她順便提道。
  “好!”
  當芷凡剛踏廚房,就被一雙結實的手臂攬住。“哇!”她嚇得大叫一聲。
  “噓!小聲點!”
  原來是韋康森。
  “你嚇死我了!”芷凡抱怨,心中卻暖洋洋地。她最愛他的擁抱了,在他怀里,就如浸泡在溫泉中,通体舒暢,一有机會,她從不輕易放過。
  “那罰我也被嚇一次吧!”韋康森提議。
  “神經,什么事啦?”
  “最近,我想了很久,”他突然一本正經。“我是家里的長子;也老大不小了,爸媽一定很希望赶快抱孫子。為了滿足他們的心愿,我決定要使出渾身解數,把你弄進我家。”
  “你這是求婚嗎?”芷凡抬起疑惑的雙眼。
  “沒錯,嫁給我吧!”韋康森滿臉興奮。
  “喔!你實在太不羅曼蒂克了,沒有鮮花,沒有下跪,和我的想像差太多了,我拒絕!”芷凡偽裝气憤,心中早高興得跳起波浪舞來了。
  “可是我有一顆無限愛你的心,你能再考慮嗎?”他擺出委曲求全的姿態。
  芷凡把表情空白了約五秒之久,然后用一种勉強的眼神看他。“好吧!我勉強接受。”
  “這才乖嘛!”韋康森抱住她的腰,狠狠地在空中轉起圈來。正當兩人都因興奮過度而略感發暈時,芷凡卻想起一件事。
  “天啊!瓦斯!”她惊慌失措。
  韋康森則輕輕在她唇上一點,啞著聲說:“關了!”
   
         ☆        ☆        ☆
   
  七月,夜涼似水,弦月半懸星空,該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季節。
  “你覺得孟芸的提議如何?”于紹倫關上電視,突然冒出一句艾盟听不懂的話。
  “什么提議?”
  “她上飛机前對你說的啊!你忘了嗎?”
  她倒是真的忘了,艾盟搖搖頭,一臉不解。
  “你想听听看她的提議嗎?”
  艾盟點頭。
  “注意听喔!”
  艾盟又點頭。
  “你最快何時可以嫁給我,做我于紹倫的妻子,和我共組一個家庭,生一打、半打的小孩?”
  “什么?”她不是沒听清楚,只是需要再确定一次。
  “艾盟,嫁給我。”于紹倫的眼神堅定無比,不容拒絕。
  “我——”此刻,她真的是因為高興而發不出聲,滿心的狂喜全因他誠摯的要求排山倒海而來,讓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什么都別說,只要說好。”于紹倫帶著勸誘的口气說道。
  “好!”艾盟全心全意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因為她知道他對她的愛已足夠證明他是能托付終身的。
  “我快打電話給我未來的岳父,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一時間,于紹倫竟像小孩般手舞足蹈起來。誰能想得到一個以气質取胜的攝影家也有失控瘋狂的時候呢?
  原來愛情的魔力是這般偉大,心動之余,你是否也想來場浪漫的戀愛呢?祝福你情場順利,早日讓他擄獲芳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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