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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洞房


  華館十里、夜市千燈,外商云集、富甲天下.園林秀麗的揚州是江淮流域市鎮中,最為絢麗多彩的城市,商業繁榮,店肆櫛比鱗次,士民風尚侈靡.揚州城內多數的富商之家還有晝睡之習,亦即每日清晨入睡,傍晚才醒,然后燃燭治家事,飲食燕樂,往往通宵達旦,又睡終日;而隨著一年四季節气的更迭,揚州居民也都要舉行各种活動.這一日,三月清明剛過不久,在鑼鼓喧嚷聲中,江南數一數二的大富商裴仲湖為獨生子裴逸凡娶進媳婦.但在裴逸凡的堅持下,裴家并未大肆宴客,僅是寥寥几桌親友聚會而已,甚至揚州的人都只知道裴逸凡娶了媳婦儿,卻不知道到底娶了誰家的女孩儿,眾人猜測應該是某戶貧家女.連拜天地,裴逸凡也不愿意踏出寒月苑一步,裴仲湖夫婦只好在寒月樓的正廳中,由裴安唱禮,讓新婚夫婦跪拜成婚,之后,新娘被引入二樓的洞房中,而按禮,新郎應該至府中大廳陪客飲宴.但“應該”,并不代表一定要,當新娘在樓上新房里餓得肚子像起雷鳴時,他就呆在樓下書房中對月歎息.他不了解新娘子為什么愿意嫁過來?
  她是巨擘富豪的千金,据聞還是艷冠塞外的絕色美女,今年只有十七歲,她為什么愿意嫁給一個既殘又跛的陌生人呢?她不怕被嘲諷、被訕笑、被他拖累一輩子嗎?
  他除了不了解她的想法外,更害怕會看見另一雙厭惡的瞳眸!
  所有的女人見了他都會惊喘厭惡地別開眼,沒有人愿意面對他這張恐怖的容貌,只除了他可怜的娘親,在她眼里,他永遠是以前那個俊美瀟洒的儿子.但他不是,至少現在已經不是了啊!
  因為,他怕新娘子一見他就會尖叫暈倒,到時候,他如何和她進行“房事”,為爹娘制造“孫子”呢?
  或者,他可以先熄滅燭火?在看不見彼此的情況下,或許她比較可以接受他……
  遠處傳來二更的梆響,陪侍在側的書僮裴安,小心翼翼地覷他一眼.“二更了,少爺。”他小小聲地催促著.裴逸凡輕歎,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為了爹娘,他勉強娶了一個媳婦儿,現在,為了爹娘,他只好再一次讓自己陷于卑賤自怜中了!
  抬手取下眼罩,他微跛著走出書房,同時自嘲地一笑.既然注定要受惊嚇,還是讓她一次嚇個夠本吧!
  該死!他怎么還不快點來啊?她真的快餓死了啦!
  媛媛几乎忍不住想自行掀開蓋頭去大吃大喝一頓了,可是手才一碰到紅巾,爹爹那煩人的囑咐便又開始在她腦海中作祟了.“媛媛啊!你可要好生記住哪!嫁做人家的媳婦,就得遵守人家的規矩,不能再像在家中一般隨隨便便的了,千万不要被他們休回家來,丟了咱們冉家堡的臉,否則,你過世的娘親也會死不瞑目哪!”
  一想到這里,玉手就不由得沮喪地垂下.該死的爹爹,該死的那個什么裴逸凡!為什么就不能替她想一下?整天沒吃沒喝的就快餓扁了,她又該如何去守那甚摩見鬼的規矩呢?
  就像在配合她的怨歎似的,一串惱人的肚鳴又咕嚕咕嚕響了起來.她終于忍不住了!猛地跳起來,小心翼翼地摸到桌邊,從紅頭巾下,一眼就瞧見一盤餃子,正想拈起一顆來墊墊底儿,就听到門咿呀一聲的開了.她整個人頓時僵住不動,不知是該立刻退回床上做她的羞怯新嫁娘,還是索性坐下來開始大吃算了?
  實在該死!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
  她暗咒著決定就“定格”在這儿,反正等一會儿還不是要來吃吃喝喝的.在另一聲關門聲響起后,憑著感覺,她知道來人,或者該說是新郎,也就是她的夫婿,來到她身邊,她低著頭,看到一雙靴子就停在她的前方,可卻好一會儿沒動靜.所有的耐性終于宣告完膽大吉,她忍不住嬌聲叫道:“喂!拜托快一點好不好?我快餓死了啦!”
  新郎似乎楞了一下,愣愣的重复,“快一點?”
  “對啦!快點掀開我的蓋頭啊!我自己不能掀的嘛!”媛媛不耐煩地說.對方“哦!”了一聲,又遲疑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拿起里著紅紙的秤杆挑起她的蓋頭.在“露臉”的那一刻,媛媛很本能的朝前方望去,她總得先認清楚自己的夫婿長啥樣子吧!
  映入眼廉的是個相當俊美的男人,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實在是俊俏极了.可惜只有右臉如此;他的左臉呃……不太順眼……嗯!事實上,是該說很丑陋!
  只見一條又長又粗的疤痕剛剛好從他的左頰中間垂直划下,很准确的將他的左臉分成兩半,還連帶的把左眼也給毀了.凹陷的左眼眶讓他的左臉更添几分詭异恐怖的味道.除了這條可怖的疤痕外,還有另一條較短的,但同樣深粗的傷疤与其平行排列著,隔約兩、三公分左右.從他的左臉上,只能瞧見丑陋的疤痕,可在他俊逸的右臉上,卻可以很明顯的察覺到他的緊張戒備与佯裝出來的冷漠,但那也只是一瞬間,因為裴逸凡見到新婚妻子的那一霎那,便震攝住了,臉上的神情除了惊艷之外,別無其他.天哪!多美的人儿啊!他一直以為再也不會有比若雪更美的女人了,可如今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在那大紅鳳冠霞帔之下的臉蛋儿,看起來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彎彎的兩道黛眉下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直的俏鼻、鮮紅欲滴的櫻唇、細如凝脂的肌膚,不像一般中原女子似的蒼白,反而透著一抹健康的粉紅色.世上不乏美得迷人的女子,可他眼前的小妻子,不但美得清奇,也艷得像一團火,只要看她一眼,便能讓人終身難忘;而只要她回看一眼,就能令人如痴如醉、心憾神搖,甚至于骨蝕魂銷,美目再一轉,所有的魂儿都能被她勾去.他一時之間忘了自身的傷殘,只能失神地呆呆的瞧著她.媛媛早就習慣人家痴看她的模樣,不在意的聳聳肩,同時迫不及待地自行取下重如千金的鳳冠,輕松地吁了一口气后,這才拋給他一個甜甜的笑容.“我叫媛媛,你這么叫我就行了,別什么娘子、夫人的,好惡心喔!”
  她說著,還順手把鳳冠往梳妝台上隨意一扔.“每次听我大哥這么叫我大嫂,我渾身雞皮疙瘩就都會冒出來“見客”哩!”話落,隨即像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聲,然后忙轉過身去斟酒.裴逸凡終于回過神來了,赶忙重新筑建起适才不小心崩潰的防御网,并壓抑住自心底油然而生的自慚形穢,再暗自詫异著媛媛為什么沒有“失聲惊叫”,并面露憎惡之色,或踉蹌退避三尺后,再來一個戲劇性的昏倒什么的?甚至連身為新娘子的嬌羞都省了,反而泰然自若地給他一個几近頑皮的笑容?
  她沒瞧見他的臉嗎?或是沒瞧清楚?
  正在疑惑間,媛媛突然回過身來,開開心心地遞給他一杯酒.“哪!喜婆說的,這叫交杯酒。”說著,她先行一飲而盡,旋即皺了皺眉頭.“唔,這酒好淡哪!跟水一樣嘛!還是我們那儿的白乾喝起來過癮,我們都是大碗大碗的喝喔!哪像這個……”她舉舉手中的小酒杯.“真小气,連螞蟻都淹不死哩!”
  不是吧?她是個女酒鬼嗎?裴逸凡不自覺的又愣愣地張大了嘴.眼睛骨碌一轉,媛媛又嘟起小嘴,催促道:“喂!快點喝啊?”
  裴逸凡“啊!”了一聲,忙喝下酒,媛媛這才滿意地笑了笑,然后又輕輕地攢起眉沉吟著.“嗯!好,交杯酒喝過了,再來該是什么呢……哦!對了!”
  她嘀咕著轉過身去,不一會儿又回過身來,兩手還各拈著一顆水餃,而右手的水餃就在裴逸凡猝不及防之下硬塞進他的嘴里,左手的則放進自己口中,順便神秘兮兮地擠眉弄眼說:“听說這是半生不熟的喔!”
  而當裴逸凡尚忙著嚼食水餃時,媛媛又接二連三地往他嘴里硬塞了紅棗、桂圓和花生蓮子湯一匙,險些把他噫死,可她自己卻吃得不亦樂乎.“嗯!嗯!好吃,比我們那邊的還好吃哩……唔!唔!改行的規矩都行過了,現在我可以吃個痛快了吧?”
  眼看她毫不客气的坐下來就大吃大喝,裴逸凡再次愣住了.到底他是新郎,還是她是新郎?
  “耶?你還站著干什么?你不餓嗎?要是餓了就赶快吃,待會儿被我吃光了可別抱怨喔!”
  呃……看樣子,好像她才是新郎哩!
  他才剛遲疑地坐下,面前的碗里便落下了一塊雪花蓮子糕.“嗯!那個很好吃,你吃吃看!”
  他默默地咬了一口,默默地咀嚼著,并瞧她一下子吞下十几口;他再咬一口,她又是另外十几口,等他整塊蓮子糕吃完,她早就如同風卷殘云般將所有的點心吃光光了!
  看她滿足地吁出一口气,他默默地為她斟了一杯酒,只見她又是仰首而盡.“天啊!我終于活回來了!”她歎道:“你都不知道啊!從昨天開始,她們就不准我吃東西了呢!說身么要是吃了東西,今天就會不太方便……”她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見鬼的不方便啦!我要是餓昏了,那才是真的難看呢!”
  說著,她雙手撐在桌上支著下頷,兩顆烏溜溜的大眼開始在他臉上好奇地溜來溜去,裴逸凡直覺地沉下臉,側過頭去.“喂!你……”
  她最好不要問他臉上的傷是怎么來的!裴逸凡咬牙暗忖.“你叫裴逸凡是不是?那我以后該叫你什么呢?夫君嗎?還是相公?姊姊們說南邊的人都是這么叫的,可是……”說著,她裝了一個鬼臉.“好奇怪喔!我能不能加上你的名字啊?”
  他訝异地眨了眨眼,好一會儿后才回答.“隨你高興。”
  媛媛開心地笑了,接著,大大的瞳眸緩緩地往下繞了一圈.她最好不要問他的腳是如何跛的!裴逸凡再次暗忖.“我說逸凡相公,我呢……”媛媛又把目光盯回他臉上,還帶點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娘早就過世了,所以很多事我都不太清楚,那個呢……”
  她嘿嘿一笑.“姊姊她們是有教過我明儿個一早我該如何去向……呃、公公婆婆請安,可是呢……”她又是哈哈兩聲.“爹老說我粗手粗腳的,我怕做錯什么自己不知道,因此呢……”
  她突然冒出滿臉諂媚笑容.“如果你方便……嘿嘿,明儿個能不能陪我去向公婆請安?要是我做錯了什么,你就赶緊提醒我一下,好不好?”
  裴逸凡瞪眼盯著她的笑容半晌,不知為何,心中一股沒來由的怒气開始在胸口聚集,且逐漸澎湃洶涌.裴逸凡終于忍不住吼道:“難道你沒看到嗎?”
  媛媛的笑容倏地消失,只剩滿臉地愕然,“看到?看到什么?”她困惑地問.裴逸凡咬住下唇,心一狠,抬起手猛地往臉上一指.“這個!你沒有看到這個嗎?”
  他宁愿她尖叫、昏倒,卻受不了她的“忽視”,更不需要她的怜憫!見鬼了,他才不相信,像她這么美的人,會真的不在意夫婿的丑陋!
  “那個!”媛媛猛地翻個白眼.“拜托,我又不是瞎子,當然早就看到啦!”
  裴逸凡重重的點頭.“好,那你老實說,你不覺得它很恐怖嗎?”
  “恐怖?那就叫恐怖?”媛媛嗤之以鼻.“告訴你,你的還直直的一條,可我堂哥臉上那道疤……”說著,她拿食指從自己右耳前畫向下巴.“就像是一條蜈蚣在臉上爬一樣哩!還有啊!大表嫂在一次火災中受了傷,整張臉毀了一半,頭發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可大表哥還不是照樣喜歡她?而你不過是兩條疤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我還瞎了一只眼。”裴逸凡怒道.“你還有一只眼哪!”媛媛反駁.“可我大表嫂全瞎啦!”
  裴逸凡窒了窒,隨即跳起來,故意跛得很厲害地走了兩步.“還有我的腳……”
  “我二哥斷了一只胳膊,”媛媛懶懶地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齊肩斬斷了,他還是因為中了毒針,所以不得已,只好自己砍斷自己的手臂呢!”
  裴逸凡不自覺的倒抽一口寒气,整個人震懾住了.“那又怎么樣?”媛媛啜著酒.“不過是把右手劍、交到左手去使而已嘛!他還不是生龍活虎地照樣到處亂跑。”
  她抬眼凝視著新婚夫君,輕松調皮的神情已然消失無蹤,取而帶的是謹慎肅穆的神色.“爹早說了,說你受傷之后就變了一個人,我不懂,男人的外表真有那么重要嗎?我以為只有女人才會如此小心眼呢!瞎了一只眼又如何?你還看得見啊!腳跛了就跛了嘛!又不是斷了不能走了。”
  她指指自己的太陽穴,“重要的是腦袋里的東西,還有……”她往下移,指著心口.“你的心,這才是最重要的.爹說你天資异常聰穎,這是我愿意嫁過來的因素之一,你的外表如何,我根本不在意,明白嗎?”
  裴逸凡的臉頰微微抽搐著,卻仍嘴硬地說:“等你被人嘲諷譏笑几次后,你就不會這么想了。”
  媛媛聳聳肩.“以后的事以后再說羅!現在嘛……還是討論目前的事比較重要吧?”
  目前的事?裴逸凡不由得眯了眯眼.“什么事?”
  他就知道,沒有一個女人愿意跟如此丑陋的人睡在一起的,一個弄不好,說不定半夜醒來時會被活活嚇死!
  媛媛很不客气地送他一顆白眼球,嗔道:“明儿個一早的事啊!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嘛?”
  “哦……不用了,”裴逸凡慢吞吞地說:“我娘說不用了,親友長輩們那儿她和爹自然會為我們招呼,也不會讓人來騷扰我們,只教我們在這寒月樓里安靜的度過新婚,免得出去會……”他自嘲地撇了撇嘴.“平添煩扰。”
  他知道娘親的心思是怕新娘會受不了外界的嘲笑眼光而逃回娘家,所以,像叫他們在這安靜的世界里先培養出感情再說;可他卻不敢有此奢想,只要新娘子不怕他、不討厭他,他就很滿足了!
  媛媛雙眼陡然一亮.“真的?太好了!”
  看吧!說了那么多好听的話,結果她也是不愿和他一塊儿讓人瞧見的.裴逸凡面無表情地坐下,并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媛媛根本沒注意到他的臉色,兀自笑開了小嘴,“真是太棒了,既然沒有那一套煩人的俗節,那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偷溜出去逛個痛快了!”她用小手扯了扯裴逸凡的衣袖.“喂!逸凡相公,你可要負責帶我出去好好的玩個過癮哦!”
  “噗!”一聲,剛入喉的酒全數噴嗆而出,媛媛快如閃電地挪移開去,卻仍是被几滴酒水噴到,她皺眉噘嘴地拉著裙擺直瞪眼.“干嘛啊!怎么喝那种酒都會嗆到?你的酒量不是那么差的吧?”
  裴逸凡嗆咳了半天才止住,隨即啞著聲音不敢置信地問:“你……你要我帶你出去玩?”
  “當然啊!”媛媛理所當然地抬起眼猛點頭,“揚州是你的地盤嘛!自然是你要帶我去逛的啊!”她說著,又往下瞧了瞧被噴上酒水的裙擺.“大姐也警告過我,這里不像我們那儿,不興女孩子家獨身到處亂跑的,都得有人陪著才行嘛!”
  裴逸凡不解地瞪著她.“你不想跟我在府里面見親友,卻要我陪你出去玩?”
  “那不一樣嘛!”
  媛媛說著,開始褪下新娘服,露出里面的紛色中衣,更讓無限美好的曲線展現在裴逸凡得眼底.裴逸凡驟睜獨眸,驀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屋內更似乎多了一盆火般熱了許多.絲毫不察的媛媛仍逕自將釵鈿解下,任由滿頭漆黑如墨的青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你不知道,在家里,爹和大姐就交代過好几回啦!什么大戶人家規矩要慎守,說話也得小心翼翼地免得得罪人,連走路都要踩蓮花步,天哪……”她受不了地往上翻了一個白眼.“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裴逸凡猛灌下另一杯酒,努力平息濃濁的呼吸,在看著她坐上床沿,并脫下繡花鞋、白襪,精致細巧、雪白如玉的腳指頭可愛的重复卷曲、伸直的動作.“可出了府門就不同啦!沒有長輩盯著、沒有規矩束縛著,我愛怎么笑、怎么鬧都無所謂;再說,游江南是我最大的心愿,而你是我的夫君,自然是你要負責完成我的愿望羅!”
  裴逸凡倏地閉上眼,咬了咬牙.“我已經好久沒有出門了。”
  媛媛曲起雙腳,用雙臂抱著,下頷定在膝蓋上頭,凝睇著他.“那就更應該出去走走羅!”
  裴逸凡睜眼怒瞪著她,“我不想出門!”她咬牙切齒地說.媛媛歪著腦袋打量他半晌,爾后聳聳肩,決定慢慢來,她總不能新婚第一天就把夫君手腳打結,給他來個下馬威吧?還是過兩天再把他的頭摘下來當球踢就好了!
  “那就過几天再說吧!”說著,她慵懶地打了個呵欠,“好了,吃飽喝足,該睡羅!”話落,身軀已鑽進被窩里躺好,靜靜的閉上眼,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里一般.突然間,裴逸凡發覺自己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新娘子根本不暗常理的思考模式和舉措,令他在意外之余,還有些手足無措.原來准備好的一籮筐冷漠淡然,完全無用武之地,他辛辛苦苦尋思了大半夜各种可能發生的狀況,以便預先設想好适當的反應,可千思万想,就是沒料想到是目前這种情況.塞北的姑娘都是這等豪爽嗎?江湖儿女就是如此不拘小節嗎?
  廳爹說她還會武功,或許就是仗著有功夫,所以,不擔心他這個令人厭惡的丈夫會欺負她,她說不定連床邊都靠近不了,就會“自動”飛到外面的荷花池去洗澡了!或者……把他另一條腿也弄跛了?
  “啊!對了!”
  媛媛突然又彈坐起來,叫正陷于各种凄慘幻想中的裴逸凡嚇了好大一跳,以為自己就要被扔出樓去了.“逸凡相公,我想,先警告你一下比較好……”
  來了!裴逸凡不自覺的沉下臉,嘴角還逸出一抹冷笑.“我平常都愛抱著枕頭睡覺,大姐還特地做了一個特大號的抱枕給我。”媛媛不好意思的搔搔腦袋.“可是,爹說我都嫁人了,還要抱著那么大一個枕頭睡覺,實在太丟人了,所以就沒肯讓我帶來。”
  她嬌憨的一笑.“因此,如果你半夜醒來,發現自已被我死抱著不放手,千万別嚇到,那是……嘿嘿!我的坏習慣。”
  裴逸凡再一次愕然的傻了眼,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映才好了!
  爹娘替他娶媳婦,本是為了傳宗接代,然而,裴逸凡在見了自己的新婚妻子后,卻不想……不、是不敢碰她了.老天!她是那么的美絕塵寰?那么的清麗無雙,而他卻是個見不得人的鬼臉殘廢人,他哪有資格去碰她/所以,自慚形穢的裴逸凡,直等到媛媛熟睡之后,才悄悄地摸上床,不想惊醒她,可是……
  老天!她的睡癖還真是有夠糟的!
  當媛媛仿佛八爪章魚般攀附在他身上時,裴逸凡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哀嚎起來.他不是死人,也不是柳下惠,更不是性無能,他的傷殘是在眼、左腳,而不是下半身,他怎么禁得起如此火熱的誘惑呢?
  活色生香的嬌軀就這么黏在他身上,縷縷處女幽香令他的神志逐漸變得混沌,他緊抓住最后一絲理智,使盡全力要扳開她的“章魚爪”,可是,他忘了章魚爪只會越纏越緊,根本不可能扳得開.在那一剎那,他才明了她為什么要事先警告他別被嚇著了!
  最后,他終于放棄了掙扎,進而咬緊牙關、握緊雙拳,抗拒驅之不去的誘惑,但直喘了好半晌之后,他真的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該死!這是你自找的!
  他喃喃咒罵著,放任欲望凌駕于理智之上,雙手開始急切地在她玲瓏的嬌軀上下探索起來,饑渴而熾熱的唇,貪婪地汲取從她肌膚上飄散出的迷人气息.奇怪的是,隨著他止不住的熱情侵襲,在睡夢中的媛媛也微微蹙起了眉宇,淡淡的呻吟若有似無地逸出,她的手腳也開始放松……再放松……再放松……
  驀地,她惊愕地睜開惺忪睡眼,當然,手腳也隨之放開了,但是……
  他已停不下來了啦!
  知覺剛清醒,裴逸凡便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聲.天啊!她怎么還是纏在他身上?
  上天明監,他原先真的是有意要保持她的“清白”的,但是,他卻一次又一次的纏上來,教他忍不住放任激情盡情蔓延個夠,讓原始欲望獲得了充分的發泄.頭一回,她進纏住他的結果是,她以控訴的語气告訴他,“好痛喔!”可之后睡著,她依然又纏了上來.第二回的結果則是,她喘息著告訴他,“好棒哩!”之后,她還是又纏過來.第三回的結果是,她睜不開雙眼地告訴他,“好累啊!”之后……
  她還是纏在他身上!
  唉!她上輩子不是章魚,就是蛇!
  他咕噥著再次想要扳開她,可穿著衣服都抓不開了,光溜溜的裸身當然更是無濟于事.可是,他不起身不行了,裴安很快便會來伺候他梳洗穿衣,接著,爹娘也會來探望,他可以叫裴安滾蛋,總不能也叫爹娘吃閉門羹吧?
  攥眉苦思半晌,他只好使出唯一的手段了.可當她終于放松手腳時,他也險些控制不了自己,還好适時傳來裴安小心翼翼的敲門聲,伴隨輕喚,兜頭澆了他一桶冷水.“少爺,少爺!”
  裴逸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找回殘破不堪的自制力.片刻后,他迅速翻离床舖,并順手將自己的枕頭塞入媛媛的怀里,几無奈又好笑地看著她迷迷糊糊地緊緊纏住“替代犧牲品”,繼而放下床幔,細心地掩住春光,确認不會外泄后,才胡亂套上長褲及中衣.“少爺,少爺,老爺和夫人在樓下等著呢!”
  該死!門一開,裴逸凡就沖著門外的人低叱,“小聲一點,少奶奶還在睡!”裴安脖子一縮,忙壓低了嗓門.“少爺,老爺和夫人已經來了,”“知道了!”裴逸凡轉身走出內寢,裴安跟了上來.“少奶奶沒有丫鬟跟來嗎?”
  “有一個陪嫁丫鬟,少爺。”裴安應答著,同時熟練地開始服侍裴逸凡梳洗更衣.“客廳說在來揚州途中,因水土不服病倒了,所以,親家老爺說要另外派個丫鬟過來,可能要晚些日子才會到。”
  裴逸凡聞言,不由得皺起眉頭,片刻后,他才吩咐道:“待會儿我去見老爺和夫人時,你赶緊准備一桶熱水來,放在外時就好,然后把門關好,就不要再進來了,明白嗎?”
  “明白了,少爺。”
  “還有,吧桌子清一清,再弄些早膳過來備著。”他又交代.“是,少爺。”
  裴逸凡轉眼又想了想說:“我想,最好多弄一點,少奶奶好像挺會吃的呢!”
  當裴逸凡一腳踏入鴛鴦廳的前廳時,眉宇間難掩焦急憂慮之色的裴仲湖夫婦,頓時停住悄聲談論,兩雙眼朝裴逸凡的身后瞥了一下,彼此又快速地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爹,娘。”將一切都看在眼底的裴逸凡,平靜地向父母施禮請安.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夫婦倆又互覷了一眼,這才由裴夫人試探性地問:“逸儿,昨夜睡的可好?”
  “很好。”裴逸凡簡洁地回道.“那……”裴夫人頓了頓.“和你的媳婦儿相處得可好?”
  裴逸凡的唇角略顯笑意,“很好。”他依然給予最簡單的回答.“既然如此……”裴夫人向廳口瞟了一眼.“怎不見你的媳婦儿?”
  裴逸凡臉頰略紅,輕咳兩聲.“她還在睡。”
  瞧見儿子難得的笑意和赧紅,夫婦倆又交換了一個了悟的眼光,神情開始放松,欣喜也爬上他們的臉龐.“哦!那就讓她多睡一會儿吧!”裴夫人忙道.裴仲湖說話卻比較實際而直接.“你岳父說,你的媳婦儿年紀最小,個性也最活潑,多給她一點時間,多容忍她一點,我相信,她很快就能适應你的缺憾了。”
  “缺憾?”裴逸凡的深情黯了黯,又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是否是真心的,但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殘缺,甚至還反過來指責我為何要如此在意。”
  裴夫人訝异地眨了眨眼.“真的?她真的不在意?”
  裴逸凡緩緩落坐,“我不确定,至少昨晚她的表現是如此,而且……”她猶豫了一下.“她還要求我帶她到揚州各處去玩。”
  “好!”裴仲湖不絕脫口喝了一聲采.“好個懂事大方的姑娘!”
  “可是……”裴夫人又蹙起了眉頭.“你真的要帶她出去玩嗎?”
  裴逸凡不假思索的搖了腦袋.“不,我不想出去。”
  他可沒那么傻,新婚妻子現在說的是很好听,可一旦真正面臨各种异樣的眼光和嘲諷言詞后,恐怕后悔都來不及了!
  裴夫人立即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母子倆連心,擔心的都是同一件事.裴仲湖卻不以為然的看著儿子.“難道你真的打算一輩子不出去見人了/”裴逸凡自嘲地笑了笑,“爹,我這也是好心為他人著想啊!”他自嘲地道:“自己難看不要緊,就怕嚇坏了別人就不太好吧?”
  裴仲湖哼了一聲.“藉口!”
  裴逸凡聳聳肩.“也不完全是,難道爹忘了三年前有多少姑娘家被我嚇昏了嗎?”
  雖說那時他尚未戴上眼罩,可左臉上的疤和凹陷的左眼眶,的确嚇人得很,那就足以令他下定決心,將自己禁錮在寒月苑內不再見外人了.“可是,你現在……”
  “我是戴上了眼罩沒錯。”裴逸凡摸著眼罩搶白道:“可還是擋不了這丑陋的疤痕。”他順著傷疤撫了下去.“就算嚇不昏人,至少也會引出几場惡夢吧?那也可算是罪過了!”
  裴仲湖暗歎.“難道你也要你的媳婦儿陪著你躲在這儿一輩子不見人?親家公說過,你的媳婦儿非常活潑,而且特別向往江南風光,這也時她愿意嫁過來的因素之一,你這樣綁著她,她會很痛苦的。”
  裴逸凡微抽搐了一下嘴角.“不,我不會綁著她,她愛怎么玩就怎么玩,這是她嫁給我該有的補償;甚至,她要是喜歡上了別人,我也不會不讓她走的,她本來就不該嫁給我。”
  裴仲湖不贊同地搖搖頭.“你實在不該如此自暴自棄的。”
  “這不叫自抱自棄,爹,”裴逸凡反駁.“這叫有自知之明.她值得配一個比我好上千万倍的男人,而不是一個殘缺的丈夫。”
  “你們若是能好好的培養感情,日子一久,難保她不會喜歡上你啊!”裴夫人忍不住插嘴.“不可能的!”裴逸凡斷然地說:“我剛剛不都說了嗎?她值得配一個比我好上千万倍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會喜歡我這樣一個殘缺的人呢?她不討厭我,我就已經很偷笑了。”
  “逸儿,親家公告訴我,你的媳婦儿是個慧黠獨特的女孩子,個性倔強好胜、不服輸,可最敬佩有智慧的人,而你天資聰穎過人,若是能從這方面努力,讓她明白你雖身有殘缺,可心卻不殘,那么,你也不是沒有机會的。”裴仲湖提醒他.裴逸凡沉思無語.“是啊!逸儿,聰慧的女子重內輕外,”裴夫人附和道:“你那么聰明,不會完全沒有机會的,為了娘,你就試試看吧!”
  又沉默了半晌后,裴逸凡才輕歎道:“好吧!我會試試看的。”
  夫婦兩這才欣然的露出安慰的笑容.“那你們就在這儿好好度你們的新婚,我不會讓任何人來騷扰你們的。”裴夫人說.裴仲湖也頷首道:“對,除了裴安,就連我們也不會常來,免得媳婦儿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億起昨儿個夜里,新娘子喧賓奪主的舉動,裴逸凡不由得失笑.“媛媛才不懂得何為不好意思,她大方得很哪!不過,她倒是真得很怕那些繁复的禮節,譬如見長輩的規矩之類的。”
  瞧見儿子一想到媳婦儿就笑,夫婦倆不覺也跟著開心起來.多久沒見到儿子的笑容了?他們想.“好,好,那我們盡量少來就是了。”
  “也毋需如此,”裴逸凡笑道:“只要爹娘不要太在意她的率性舉止就好了。”
  裴夫人點點頭,便偕同丈夫起身.“好了,我們也該走了,雖然沒見著媳婦儿,但以后還有的是机會,只要你們能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我們就安心了。”
  送走父母后,裴逸凡迫不及待地回到新房內,瞧見媛媛居然還抱著枕頭呼呼大睡,不禁好笑地搖搖頭.想著她的丫環未到,她又是初經人事,也只能由他這個做夫婿的來伺候她了.裴逸凡弄來熱水,擰了布巾想要幫她抹拭身軀,她卻死掐著枕頭不放,他只好親她、吻她、撫摸她,教她呻吟著四肢癱軟,才好乘机擦去她雪嫩大腿上的血跡.惊呼聲傳來,裴逸凡自然地側首望去,只間媛媛兩顆烏溜溜的大眼睛震惊地瞪著他,剛好對著她丑陋的左臉,一股刺痛頓時在他胸口無情地泛開,教他羞慚地立即避開臉去,可下一句又讓他愕然的回過頭來.“該死,我怎么又忘了,我成親了嘛!房里是應該多個男人啊!”
  她說著,坐了起來,一見到自己的裸身和血跡,雙頰也很自然地泛起兩抹迷人的暈紅,她赧然地接過裴逸凡的布巾.“我自己來就好了。”
  他凝視著她迅速為自己抹身,間或轉頭給他一個羞澀的笑容,哪笑容是如此甜美,如春風般悄悄吹皺一池春水,教他無法自抑地掀動心湖,漾起一陣懶懶的漣漪.他深吸一口气,壓抑下心頭的波瀾,轉身為她弄來另一條布巾.“其實我一向不需要人伺候的,”媛媛將身子再一次上下擦拭過,“多個陪嫁丫環也只是面子問題而已。”她扔開布巾,再裴逸凡眨也不眨的注視下,走到自己的衣箱里翻找衣裙.“照我的意思是,一個也不用跟來,我自己就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干嘛多個人在我身邊羅唆一些有的沒有的,而且啊……”
  听她嘮嘮叨叨地說著,并手腳俐落地為自己著衣、梳發,裴逸凡此刻才領悟到他的新婚妻子似乎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外表,但是,這并不表示她也不會在意他人异樣的眼光和嘲諷.終于穿戴齊全后,媛媛遲疑地回過身來對上他的眼.“呃……這個……”
  習慣性地撫了一下眼罩,“什么事?說吧!”裴逸凡淡淡地道.“我……”媛媛咧出一抹傻笑.“昨晚沒有把你嚇著吧?”
  裴逸凡微微一愣,疑惑地問:“嚇著?我為什么會被你嚇著?”
  “沒有嗎?那就好了!”媛媛釋然地吁出一口气.“記得有一回我到二姐房里聊天,結果聊啊聊的,聊得太晚了,我就睡她那儿啦!可是第二天一醒來……”
  她哈哈笑了兩聲.“二姐就指著天發毒誓說再也不同我睡了,她說我好可怕,一睡著,過不了多久,就像條蛇一樣地纏住她,怎么拉也拉不開,偏偏我睡熟后就不容易醒,即使她想叫我醒來放開她也沒法子,只好任我纏著她睡到天亮,差點沒掐死她。”
  裴逸凡不自覺的露出笑容,“呃……事實上,我的确是有些惊訝,不過,你提醒過我了,我多少有點心理准備,也就沒那么意外了。”
  “不過……”媛媛突然頗為困惑地蹙起眉頭.“你又是如何有辦法先起床的呢?我二姐都說她怎么也掙不開呢!”
  他嘴角的笑容益發深了.“你想知道?”
  媛媛好奇地直點頭.“當然!”
  裴逸凡頷首.而后突然轉身背手朝外室走去.“昨儿個夜里,你不只醒過一次吧?”
  媛媛忙跟了上去.“對啊!好几次呢!每一次都是你……啊!”
  裴逸凡緩緩落坐,對著滿臉通紅的小妻子微笑道:“坐下來吃早膳吧!待會儿我帶你到寒月苑里逛逛。”
  一瞧見有得吃,媛媛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立刻忘了羞怯,大剌剌的坐下.拿起碗筷就毫不客气地大吃起來了,裴逸凡得吃像反而比她斯文許多.喝下一碗稀飯后,媛媛邊舀起第二碗,邊拿眼偷覷著夫君.“呃,逸凡相公,我們不出去逛揚州嗎?”
  裴逸凡的臉容倏地一沉,冷冷地道:“我說過我不出門的!”
  “好嘛!好嘛!干嘛那么凶嘛!”媛媛咕噥著繼續喝她的稀飯.“那我們晚兩天再出去玩好了。”
  裴逸凡啼笑皆非地搖搖頭.“不是晚兩天,而是我不會出門!你要玩,就自個儿去玩,我不會禁止你出門的。”
  “那怎么行!”媛媛抗議道.“這里我有不熟,出了門非迷路不可,你不怕我找不到路回來嗎?”
  裴逸凡緩緩放下碗筷.“你出門時,必會有家丁、丫環陪著,怎么可能會回不來?”
  媛媛猛翻個白眼.“哦!拜托,我在娘家時,出門從沒有人跟著,為什么現在就得有人跟著?”
  “你說你會迷路的,不是嗎?”裴逸凡反問.“可是我要你陪我啊!”
  裴逸凡還是搖頭.“不可能!”
  媛媛的眼珠子溜溜一轉,賄賂道:“那我請你吃水晶皂子。”
  他唇角微晒.“府里就有得吃了。”
  “我請你去看戲、听說書。”斯文人應該喜歡這一套吧?她想.“我喜歡自己看書。”
  “我抓野兔烤給你吃?”只要吃過一次她烤的野兔,任誰就會上癮.“沒興趣。”
  媛媛眯眼盯著他,手里還忙著夾小菜、喝稀飯,腦袋里卻只想著該怎么拐他出門,險些將稀飯給吸進鼻子里去.明擺著就是無聊的自尊心作祟,其實,再怎么見不得人,還不是自己心安、他人習慣就好了,可他就是如此固執地要把自己藏起來到發爛、發臭.如果他真是個聰明人,就不該如此膚淺才對,或許她該先去探究是否還有其他的原因存在,以致他會堅持讓自己成為一直縮頭烏龜.邊暗忖著,邊迅速用完稀飯,她放下碗筷,正想拿袖子抹嘴時,裴逸凡适時遞來一條手巾,媛媛順手接過來隨意抹了抹,然后跳起來抓著他的手就走.“好,那你現帶我先在這寒月苑里到處逛一下吧!順便告訴我你平常都做些什么消遣。”
  她實在很難想像日日夜夜就關在這么一小座園苑里,他是如何讓自己不發瘋的?
  她走得快,他也跛得厲害些.“也沒什么,平日里,爹通常會來和我討論生意上的事,帳目也是我在管理的,另外……”一聲惊呼驀地打斷他的敘述,他不禁停下腳步,愕然的轉眼.“怎么了?”
  因為位在他左側,所以,媛媛那几近于崇拜的眼神,也正好直盯在他那半面鬼臉上.“你會……算帳?”
  她那种眼神實在教人感到很不自在,甚至有些發毛,他捂唇輕咳兩聲.“我天生對數字很敏感,算起帳來,不但比別人快很多,甚至用不到算盤;而且,我常常能從數字中察覺到一般人不容易發覺的問題,因而杜絕了不少舞弊吃帳的情形,所以,爹很早就把帳目交給我掌管了。”
  “天哪!你會管帳耶!”媛媛仿佛作夢般地呢喃著,好像他剛剛告訴她說他會孫悟空七十二變似的.“那又如何?”裴逸凡莫名其妙地問.媛媛輕歎一聲,繼續往前走,“我不會。”她老實承認.這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恥辱,而且是非常丟臉的恥辱,生性倔強好胜的她,竟完全無法否認這項天大的污點.不會就不會,犯得著用那种好似他是神明般的眼光瞧他嗎?
  “很多人都不會啊!”
  “可是……”她瞟他一眼.“我什么都行,就是數字不行。”
  “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就像他,至少十項中就缺了九項.猶豫了好半晌,她吞吞吐吐地又進一步承認.“我……不只不行,而是很……很糟糕。”
  裴逸凡不在意地反手牽著她下樓.“我行就好了。”
  媛媛沉默了,一路上和他來到涼亭里,她都沒出聲,直到兩人雙雙坐下后,她才吶吶地道:“你不懂,我……真的很糟糕。”
  “無所謂,反正又不叫你管帳。”
  “但……但若是……”媛媛欲言又止地看著他.“若是我用九兩九文錢買……買了三個小籠包呢?”早晚會讓他知道的,還是先主動招供好了.裴逸凡呆了呆,繼而惊叫道:“九兩……你買的是金子做的小籠包嗎?”
  媛媛尷尬地傻笑.“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我只是在小吃攤上吃了一些東西,在買了三個小籠包,那個老婆婆也不太會算,所以就叫我自己算.結果,我算一算就變成這樣了.我也知道應該只有几十文的阿!可是我不管怎么算,都是這么多嘛!這已經是最少的了,最多我還算到十二兩八十文呢!”
  裴逸凡不可思議地瞪著她好一會儿.“你……你常常做這种事嗎?”
  媛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裴逸凡無奈地吁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你是個數字白痴。”
  “不只我啊!”媛媛辯駁.“冉家的人都是這樣的嘛!”要難看大家一起難看,怎么可以讓她自己一個人丟臉?
  裴逸凡不理她,兀自說道:“也就是說,你不适宜自己去買東西。”
  “你陪我去啊!”她再試一次乘机拐人.裴逸凡瞪她一眼.“我會讓裴安陪你去。”
  媛媛脫口便要為反對而反對.“我才不……咦?裴安是誰?”
  “我的書僮。”
  “書僮?”媛媛聞言,极目四望.“我怎么都沒見到?”
  “爹說暫時不要我管帳,所以,要裴安把一些帳本找去給他。”
  “哦!那……”媛媛的腦袋轉了一圈.“好吧!既然你暫時不想出門,那我們逛完之后呢?你不在算帳時都在干嘛/”不是暫時,而是永遠!裴逸凡暗忖著聳聳肩.“看書、畫畫,或者讓裴安陪我下棋。”
  “下棋?”媛媛美美的臉蛋又是一亮.“你喜歡下棋?”
  裴逸凡點點頭,媛媛隨即以算計的眼光上下打量他.“你……下得如何?”
  “還可以啦!”他淡淡地道.“還可以?”她有點失望地垂下嘴角.“那就是不很厲害羅?”
  裴逸凡張嘴想謙虛兩句,可轉眼突然想到裴中湖對他的交代,立即改口道:“還好,至少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人能贏我。”
  媛媛的小臉再度亮了起來,甚至比剛剛還興奮.“真的?”
  裴逸凡唇角微揚.“你可以試試看。”
  他隨口撂下戰書,她卻是一把搶過,半聲不吭地拉了他就跑.沒想到她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的,裴逸凡被猛一下扯得險些摔倒地上“狗吃屎”.“你……干嘛啊?”
  “下棋!”
  “不是要先逛逛嗎?”他不解的問.“下完再逛!”
  “哦……那……你帶我往后門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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