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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節


  要偷偷的從楓林小筑离開,并非一件難事,因為所有的武力守衛几乎都齊集在后院。只是地上又厚又軟的積雪,讓馬蹄印無所遁形。离開楓林小筑不過才一里而已,他們就被追上了。
  “你要帶她去哪里?”成謹用最大限度的容忍問。
  長春笑了笑,“以我們的速度,大概可以稱之為散步吧。”一路上心有千千結的趙瑟初這才想到,這一路上馬儿的确只是慢慢晃,否則他們早該到祥云寺了。
  她小聲的抱怨,“你是故意讓他追上來的。”
  長春也小聲回答,“我只是試試看他會不會追上來,總要給他机會表示。”
  她一半儿气惱長春的用心計,一半儿又高興成謹果然追來。
  “快放她下來!”成謹繼續勉強沉住气說。
  “你應該先征求人家趙姑娘的意見,她愛去哪儿就去哪儿,不但我管不著,就是貝勒爺你也同樣管不著。”長春說的好開心。
  成謹橫眉豎目,但又滿自希冀的望著趙瑟初,“瑟初……”趙瑟初深吸了一口气才說:“也許是我許過的承諾,非應驗不可,所以我還是离開的好。”
  她所指的承諾是指當日許下的三月之期。
  “那我呢?”
  “你有明月格格,有親王的繼承權,你還有很多很多。”
  成謹痛苦的望著她,可是卻不能擁有你——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跟他在一起嗎?”
  長春忙說:“別把我扯進去,我只是順路送她一程而已。”趙瑟初隨即回答,“我要去祥云寺,我想如素師太大概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早料到我會有今天,她曾說我可以回去找她。”
  “不!”成謹低吼,“你不能出家!跟我回去。”
  趙瑟初朝他苦澀的笑了笑,“跟你日去做什么?做婢?做妾?”
  成謹一時無語。
  “也許你又要怪我的愛情有雙重標准。沒錯,為了你我几乎什么都可以做,但是當你的生命中有了另一個女人時,我的存在、我的付出,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既可卑,复又可鄙。”
  她這番話說得連本來嘻皮笑臉的長春都沉重起來——女人真是复雜!
  “瑟初,我……”
  “如果在你的心里,還有那么一點點怜惜我,那么請你放了我吧,讓我保留僅剩的尊嚴。”
  天上一輪月亮,在飛快的云翳間隱現,時而照射地面銀光一片。
  成謹的感覺很矛盾,好象跨在門檻上,一腳在外,一腳在內,他不知道他是要出去還是進去;也不知道該出去還是該進去。
  他記起一种熟悉的感覺,瑟初是第一個讓他不顧一切去愛的女人。
  但是他要离開她……不!是她要离開他。
  成謹扶著頭,最后干脆彎下身,把頭靠在馬鞍上。
  趙瑟初看了還是覺得擔心,“成謹,又頭痛了嗎?戚隊長,你快帶他回去呀!”她對后面一路跟隨著的戚隊長說。
  成謹揮手拒絕。其實他不是頭痛,只是腦中有某种東西呼之欲出,就像蝴蝶即將破蛹而出。他在期待,期待蛹里的美麗翅膀,會不會帶他重新翱翔于過去的記憶。
  所以在這個重要的關鍵時刻,他就像個門神一樣守護著腦中的平靜,他知道,當他想起一切時,所有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長春忍不住好奇的說:“他在干什么?”
  趙瑟初憂心忡忡的回答,“反正一定是又不舒服了。”
  她滑下馬鞍,走向成謹。
  “成謹……”
  她把手搭在他的大腿上那一刻,在他腦中的蝶蛹忽然消失了。
  “你還好嗎?”
  成謹俯視她擔心不已的樣子,知道她不論什么情況還是關心他,讓他覺得夠安慰了。
  “別离開我!”成謹低語。
  趙瑟初心慌意亂的轉過頭看長春。
  長春笑了笑,他從來不以為她真的离得開成謹。
  “別看我,在我身上你找不到你所想要的答案。”
  成謹听他這么說,忽然從起伏不定曖昧不明的記憶中浮出了友好的印象。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覺,讓他相信有關長春對他圖謀不軌的傳聞是假的。
  “長春,謝謝你。”他說。
  長春訕訕一笑,“別說了,我只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是非。瑟初,往前再走一里路就是祥云寺,往后再退一里就是楓林小筑。其實你很自由,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左右你,就看你自己怎么決定了。”
  “我……”
  一邊是無牽無挂但空虛的日子;一邊是复雜的人際關系外加自我壓抑,但至少有愛情的日子。
  何處才能有圓滿的人生?
  長春又說:“你知道的,反正要离開楓林小筑也不必急在這一時,等成謹真的娶了明月,你要是真看不下去,再去找如素師太也還來得及。”
  成謹歎了口气說,“我現在就對你發誓,我一定等我恢复記憶后再辦親事。在那之前,你不是婢也不是妾,是我的貴客,我的知己。”
  長春撇嘴道:“這個方法不錯,讓你跟明月平等對待,誰也不比誰大。不過,成謹你做人可要公平,那個明月……”
  “我知道。”成謹還沒得到趙瑟初的同意,惶惶然的問:“瑟初……”
  趙瑟初又看了長春一眼,終于點頭。
  成謹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伸手把她抱上馬背。
  “長春……”他想說些什么。
  “我本來就只是來道別的,現在沒事了,我該回去打包行李了。”
  “你要去哪里?”
  “賺錢。”
  “我……”
  “什么都別說,人各有命。以前我确實很嫉妒你,同人不同命,尤其是我阿瑪坐罪削爵時,頃刻間我失去了一切,連最親的顯親王府都為了怕被牽連而袖手旁觀,不聞不問。且一實官場是很現實恐怖的,現在我反而慶幸我沒有爵銜的束縛,天大地闊,何處不自由。倒是你,責任不輕吶。”
  長春拍拍他的肩笑說:“很高興見到你恢复的情況這么好,希望你快快恢复記憶,找到當時殺你的主謀,也好替我洗清罪嫌。”
  遠處傳來雞啼,長春拉了馬向西,“既然天都快亮了,干脆去跟師太打個招呼。你們要一起去嗎?”
  成謹想了想,點點頭。
   
         ☆        ☆        ☆
   
  即使如素師太覺得成謹和長春相伴而來很意外,她也沒有表現出來。不過當她听到長春打算遠行做買賣時,露出了擔心又欣慰的表情。
  “這樣也好,你的個性本來就适合到處去冒險。”她又轉頭去對成謹說:“你的气色似乎好很多,這樣大家就放心了。”“真的能放心嗎?”長春突兀的說。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趙瑟初問。
  “到底是誰想害成謹?”長春忽然轉移話題,“其實,我本來不想管,可是居然把我列為嫌犯,愈想就愈不甘心,我一定要想辦法把那個人揪出來。”
  成謹想了想,說:“明月給我的名單上,還有平郡王府的云鶚。因為我受人襲擊時,他也在那附近。”
  長春點點頭,“有理,打從太祖的時候,他們就老耍陰招,三番兩次陷害和暗殺太祖父。”
  如素師太歎息道:“當時是因為政局不穩,今非昔比,可別到處捕風捉影,會傷了和气。”
  長春又說:“當初帶頭彈劾我阿瑪的人也是平郡王。”
  如素師太又歎了口气。
  “我倒是有個嫌犯,你們可能沒想到的。”趙瑟初說。
  “誰?”
  “周少爺。”
  “他是誰?”
  “就是一直想娶我的人。”
  “喔?”長春望著成謹,“以地緣來說,也不無可能。”
  “而且他也曾說過,他不但跟蹤過成謹,也暗中調查過成謹。甚至在成謹离開后沒多久,立刻就信心十足的跑到我家提親,而且不知道用什么辦法說動了我父母。”
  “假如真是他的話,我真佩服他膽敢對皇族出手。”長春笑說。
  “天高皇帝遠,又查無實据。”趙瑟初坦言道。
  “不過假如真是他的話,我反而不擔心了。”成謹說:“他總不會再殺到京城來吧。”
  “哎,有道理。”長春點點頭,又說:“不過,偶爾我還會怀疑一個人。”
  “誰?”
  “納蘭燕。”
  “二夫人?這怎么可能,她不是很用心想把她的侄女嫁給成謹嗎?”
  “就是啊。”
  “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們想想,讓她儿子當親王比較好,還是侄女當親王福晉好。”長春聳聳肩又說:“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們不一定要當真啊。”
  “好了。”德高望重的如素師太說:“不管怎樣,只要成謹能恢复健康,我想就算真有人要害他,也必定不敢再輕舉妄動。只要心有所惕,終無所畏懼。”她又對趙瑟初說:“我果然沒看錯人,你對成謹的确很有幫助。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謝謝!”
  “好了,你們也該走了,我要去做早課了。”
  “長春,你大概什么時候走?”成謹問。
  “干么?要幫我辦一場餞別宴?”
  “有何不可,終究是兄弟,我甚至想投資。”
  “千万不要,否則到時候又要被人家說我是靠你們的庇護。我要創造自己的財富。”
  成謹笑了笑,就算失去記憶,也能預料他有這樣的脾气。“長春……”
  “我看我們就在此別過。”長春瀟洒的策馬馳騁,連一刻都不肯多作停留。
  “你的心里,是不是也有點喜歡上他了?”成謹有些擔心的問。
  “他是個好人,難道不值得人喜歡?”她反問。
  “經過這一天一夜,你似乎不太一樣了。”
  “是嗎?”
  “瑟初……”
  “我們別談那些好嗎?一切等你恢复記憶再說。”
  “好吧。”
  成謹知道就像長春說的,他沒有資格強求更多。
   
         ☆        ☆        ☆
   
  回到楓林小筑,成謹馬上找來馬佳氏、小金,還有納蘭明月,說明從今以后,要以貴賓的身份對待趙瑟初。至少,她和納蘭明月是平等的。
  而從此以后,成謹身旁的一些日常瑣事,比如:用膳、用藥、換衣等,都恢复由小金負責。
  這樣子的安排當然顧及了趙瑟初的尊嚴,可是突然間少了那么多事情做,又讓人覺得無聊。而且每回去找成謹下棋聊天,納蘭明月總也要跟在一旁。偏偏自從成謹較少頭痛后,脾气也變得溫和,就像他以前的模樣,所以納蘭明月几乎可以為所欲為。
  到后來,趙瑟初為了讓自己耳根子清靜,就少到后院去了,反正中院也有獨樹一格的佳景,并不輸給涓絲瀑布。
  “趙姑娘。”馬佳氏用托盤送了一缽熱騰騰的甜八寶粥來。
  “嬤嬤,怎么好意思勞你動手。”趙瑟初愧疚的忙接下。
  “沒什么,我多盛了些,想找你一起吃。”
  “謝謝。”
  馬佳氏望著她,然后問:“最近很少見你到后院去陪貝勒爺?”
  趙瑟初笑了一下,“我想有那么多人陪他,他應該不會寂寞。”
  “這不是寂寞不寂寞的問題。”
  “要不然是什么問題?”
  “唉!”
  “嬤嬤,其實你也看得出來,每次我跟明月格格碰在一起,總是無法避免的把場面弄得很不愉快。假如可以避開的話,我又何苦去多惹是非。”
  “唉!我也知道你受了不少明月格格的气,但是你也不一定要整天都躲著,成謹貝勒雖然嘴巴上不說,但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多希望你至少能天天陪他一起用膳。”
  “好吧,我相信這一點我做得到。”
  馬佳氏放松的歎了口气,接著又問:“對了,再過半個月就是過年了,太福晉要人傳話,希望大家能一起回府過年,熱鬧些。”
  “成謹貝勒是一定要回去的。”趙瑟初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我看我就不用了。”
  “趙姑娘……”
  “嬤嬤,我相信你一定能体會我的難處,在楓林小筑有你的照顧,和成謹的縱容,我過得還算自由自在。但是親王府畢竟不一樣,我名不正言不順……”
  “趙姑娘,你可算得上是貝勒爺的再造恩人,管他什么名不名,言不言。”
  趙瑟初幽幽一笑,“那是你這么想,別人呢?”
  “趙姑娘!”
  “嬤嬤,我想就這樣吧,過年我到祥云寺去,你就告訴大家,我去跟如素師太過年。”
  “哎唷!大過年的,一個未婚的姑娘家去尼姑庵……”
  “這有什么關系,其實我跟如素師太算起來還是同鄉呢。過年時在外地能与老鄉在一起圍爐,也是挺快意的,不是嗎?”
  馬佳氏知道說不過她,只好作罷。
   
         ☆        ☆        ☆
   
  晚膳時,趙瑟初依約出現在成謹房間,同桌的當然還有納蘭明月。
  “听說過年你不跟我們回王府?”成謹糾著眉頭問。
  “嗯,我想去陪如素師太,因為我們正好是同鄉,可以聊聊家鄉事。”
  納蘭明月當然十分鼓勵,“既然瑟初姊姊不想去,你就別勉強人家了嘛。我能了解瑟初姊姊的心情,不是有首詩——獨在异鄉為异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嗎,听說如素師太的老家就在太湖,跟瑟初姊姊真的是吃同一條水長大的呢,過年時一起過年圍爐,正好敘舊。”
  “謝謝明月格格体諒。”趙瑟初平靜答謝。
  “好吧,那我就不勉強你了。”成謹郁郁不樂的說,眉心還是糾得厲害,說起話來也是有气無力。
  一開始趙瑟初只當他不高興,所以才顯得悶悶不樂,但接著她又注意到他似乎食欲不振又昏昏欲睡。
  “成謹貝勒,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早點休息?”趙瑟初關心的問。
  “我很好,咱們再多坐一會儿。小金去煮一壺茶來。”
  “這种天气應該喝傳統的熱奶茶才對,小金去煮一壺濃濃的奶茶。”納蘭明月吩咐道。
  “明月,瑟初喝不慣奶茶。”
  “多喝几次就會習慣啦!”
  納蘭明月早就發現趙瑟初怕酥油奶茶的味道,所以是故意要這么整她的。
  “明月!”
  “沒關系,本來就應該要入鄉隨俗。”趙瑟初不想跟納蘭明月起任何口角。
  當桌上的菜肴撤下去后,小金馬上送上奶茶和成謹每日必不能缺的藥。
  說實在,自從搬到中院住后,由于那里靠廚房近,下人們也多聚在那里休息,因此趙瑟初常常聞到這种气味特殊的酥油奶茶。不過,到現在她頂多只能聞一聞,要她喝進肚子還是很勉強。
  納蘭明月卻故意給她倒了一大碗茶。
  “來,瑟初姊姊,這碗給你。喝呀!”
  “明月,別為難她了。”
  “這怎能叫為難,喝奶茶是咱旗人的傳統習慣。瑟初姊姊,將來你要是真嫁給成謹,到時候你喝是不喝呢?”
  趙瑟初心里頭明白,納蘭明月存心跟她杠上了。
  “又不是毒藥,怎么不敢。”
  她屏息喝了大半碗,納蘭明月又立即倒滿。
  “正好趁這個机會教你咱旗人待客的規矩,這茶碗內是不能空著的,時時滿杯才能表示待客的熱忱。”
  納蘭明月添滿了奶茶,又催促著趙瑟初喝。當真比喝酒還要難過,喝酒不過就是醉得不省人事,但喝奶茶卻惡心得胃里直冒咕嚕。
  “明月,夠了!”成謹吼了一聲,接著神情痛苦的抱著頭,腳步顛搖的往后退,靠在牆上猛抽冷气。
  趙瑟初看得出來他的頭疼又發作了,于是忍住自己胃里的強烈不适,先將成謹還沒喝的藥端給他。
  “成謹,先把藥喝了。”
  成謹勉強提起精神,想要自己端好,可是手卻無法使力,趙瑟初于是要他先坐下。
  納蘭明月看趙瑟初一個人控制全場,為了表示她也能,于是大跨步過去,搶了她手上的碗說:“我來幫忙。”
  趙瑟初沒發現她過來,結果手上的碗被納蘭明月一搶,打翻了。
  兩人都愣住了,屋里只剩下成謹痛苦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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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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