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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我……”
  她惊疑的看看自己,又看看藍雋皓,卻忍不住舒服地低喟一聲,伸出凍得發紅的柔荑在火上烤著。
  靠近這儿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冷,忍不住貪戀溫暖的火源。
  “別再動了!”一只大手霍然捉住她,藍雋皓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你想跟那只雞一樣的命運是吧?”
  听著他譏嘲的話,她低下頭。
  “對不起……”
  懶得詢問她又為何事道歉,藍雋皓撕下一塊雞肉塞進她手里。
  “吃。”
  “啊?”
  惶然的抬起頭,她看藍雋皓一眼,慢慢地站起身。或許是坐太久了,也或許是凍僵了,她腿一麻,身子搖搖晃晃地往下倒。
  眼明手快地捉住她,藍雋皓的心跳不自覺地加速。
  如果他的動作慢一點儿,她就真的要像手上的烤雞一樣了,光是想像,他的心就忍不住揪了一下。
  “你去哪里?”
  他壓低的聲音里蘊含了毋庸置疑的怒气。
  該死的女人,非得一再挑戰他的話不可嗎?藍雋皓惡狠狠的瞪她。
  “我……我到……到旁邊……”聶小舞也被剛剛的惊險嚇著,話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
  “你該死的去旁邊干嘛!?”藍雋皓粗魯的咒罵,不知是气她的冥頑不靈,還是气自己的失常。
  “我……我……”
  被他這一吼,聶小舞更是說不出話來,晶亮的眼眸蒙上懼意,在他鉗制下的身子也禁不住微微發抖。
  這樣的臉孔她太熟悉了,不可預知的只是接下來究竟是一頓咒罵,亦或鐵拳威嚇。
  該死!察覺到她的退縮,藍雋皓心一凜,忍不住低咒一聲。
  他無意使她害怕,只是剛剛的情形真是嚇坏他了!松開手,他略一使勁,把她壓坐在他身旁。
  一察覺到她离開他的鉗制又想退開,藍雋皓低喝一聲制止她的蠢動:
  “坐好!”
  盤腿坐下,藍雋皓撇過臉自顧自的張口咀嚼,以為這樣聶小舞就會動口,但是一會儿之后,他終于明白這小妮子不是普通的別扭。
  他轉過頭看著她,無法克制惡劣的口气。“你以為手上拿的是裝飾品嗎?”
  蠢蛋!奔波了一整天還不吃些東西補充体力,她以為她那身排骨是鐵做的呀?
  “我……我等一下再吃……”聶小舞囁嚅著。
  抬起眉,藍雋皓不發一語地等著她的解釋。
  “你……我不習慣和人一起用餐……”生怕看到他眼中的嫌惡,聶小舞低下頭悄聲解釋。
  又來了,昨儿個晚膳時才上演過的戲碼又一次呈現,他要怎樣才能讓她明白她不需要如此自輕?
  藍雋皓突然丟下手中的食物站起身來,挺拔的身子在火光中猶如天神。
  “爺?”春喜惊疑地叫道。
  “看著她吃完所有的東西!”丟下話,他頭也不回的走開。
  如果他的离開可以讓她舒坦些,他不介意。
  “爺!”看著深濃的夜色,春喜一下子跳了起來,陡然地叫喚。
  今晚連微薄的月光都沒有,爺一個人上哪儿去呀?
  看著他离去的方向,聶小舞不知道心里漲滿的情緒是什么,有點酸、有點甜、還有滿滿的……
   
         ☆        ☆        ☆
   
  好冷!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聶小舞下意識地縮了縮身体,拉緊身上的薄被。
  夜更深沉了,厚重的烏云掩蓋了所有光源,了無聲息的曠野讓空气更形冰冷。
  這是她第一次在野外過夜,以前再不濟總還有個破屋片瓦可以遮蔽,不像這回,原始的可以。
  适應了冷寂的气氛,她忍不住動了動身子。更深露重,這薄薄的被子根本無法御寒,加上她天生畏寒,只覺渾身難受,連呼吸都困難。
  掙扎著坐起身,她微眯著眼看了看。
  火堆!
  先前春喜起的營火非但沒滅,反倒燒得更烈;她抱著被子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待走近些才赫然發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兩雙眼眸霎時相對,眼神交融。
  煞住身子,她結結巴巴地問:
  “你……你還沒睡?”
  夜都過了大半了,他不休息嗎?站在原地,她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雖然他的頭發有些凌亂,下巴也冒出了一些青色的胡渣,但是他的眼神晶亮,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教她忍不住臉紅心跳。
  不安的气流流竄在他倆之間,靜默的气氛更是教人手足無措,不知是烈火的熱度亦或他直率的注視,她的身子不再因為寒冷發抖,而為這詭譎的气氛發顫。
  白天的他深不可測,黝黑的深眸讓人難以窺伺;夜晚的他更添危險,仿佛一只伺机而動的猛獅般,讓人猜不著他何時會露出利牙!
  猛然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聶小舞腦際一轟,小臉熱辣辣地燒了起來。
  下意識地將身上的被子拉緊些,聶小舞無措地呆愣著。莫名其妙失眠了一夜,藍雋皓整個腦袋亂轟轟地,快速閃過的影像模糊而難捉摸,搞得他心浮气躁,全然沒了練武之人該有的冷靜,而現在冷不防看見她毫無預警的出現在眼前,更教他一時移不開視線。
  火光中的聶小舞仿佛天仙般亭亭玉立,她怯生生地望著他,原本略帶惺忪的星眸在看見他的剎那大睜,閃爍著純真及未被開發的嫵媚,那風情竟該死的醉人。
  藍雋皓可以感覺到自己驀然繃緊的肌肉,他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卻潤澤不了干澀的喉嚨。
  該死!他不會是太久沒近女色了吧,眼里看著裹得緊緊的她,腦袋卻自動地幫她寬衣,玲瓏的身軀仿佛在他眼前盡現。
  “我……”
  藍雋皓深沉的注視讓她不安,她不自覺地舔了舔唇瓣,但這個极其普通的動作在此刻卻极具誘惑性。
  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藍雋皓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我太冷了,睡……不著,所以……”她吶吶地解釋。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种眼神了,十五歲以后,不少男人用這种獵捕的眼神看她,仿佛隨時都會扑上來一般,雖然不是很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她還是刻意把自己搞得髒兮兮地,才杜絕了些男子貪婪的眼神。
  藍雋皓的注視雖然不像其他人一樣讓她感覺不舒服,她還是直覺地微偏開頭躲避他熾熱的注視。
  她怯弱微帶點沙啞的嗓音讓藍雋皓回過神來,看她防備的抱著自己,他低咒一聲,略顯狼狽的收回視線。
  該死,他竟然一副欲求不滿的模樣,難怪她會這么戒備。
  “過來。”藍雋皓深吸一口气壓下滿腹旖念,低聲道。看著他,聶小舞遲疑了一會儿,見他并無惡意,才緩緩地向前靠去。
  “坐。”感覺到她身上特有的清香,藍雋皓看著前方的火堆說道。
  怯怯地坐下,她伸出手烤火。
  “明儿記得讓春喜帶你去添些衣裳,愈往北走會愈冷。”
  “嗯。”
  低應一聲,她看似專心地烤著火,心里實則一片紊亂。沉默的气氛讓她不安地扭來扭去,別扭到了极點,在第三次偷偷轉頭瞄著他冷然的面孔之后,她終于忍不住開口:“藍府……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雖是沒話找話說,但是,問出口才發現自己好奇得緊。看她一眼,藍雋皓很快的又轉回頭,在聶小舞几乎以為他不會回答之際,才听到一個低沉的聲音:
  “過几天你自個儿評斷吧!”
  撇撇嘴,藍雋皓譏誚地冷哼一聲,眼中迅速地閃過一抹复雜的情緒。
  這個問題他何止問過自己千万次,但是,再多的言語也不足以形容千万分之一他對藍府的愛恨情愁,那儿是奪走他娘、傷害他最深的地方,諷刺的是,他永遠也离不開那儿,只因為他的身体里流著藍家的血液!
  如果可以選擇,他宁可不要外人眼中的權勢、財富,只可惜……身不由己。
  即使他极端厭惡禁錮住他的華麗牢籠,但是,他不自覺地隱藏住心事,害怕她听了這些灰色的故事后萌生怯意。
  听到他的話,聶小舞愕然地瞪大眼。
  這……這是什么答案呀?這樣的回答有沒有不是都一樣嗎?
  “你……”
  不解地張口欲繼續追問,冷不防看見他臉色陰沉,緊握的拳頭壓抑地貼在腿側,聶小舞的心不禁微微一揪。
  他怎么了?
  雖然她從來不覺得藍雋皓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但是,她還是第一回看見他露出這么可怕的臉色,禁不住抖了一下。她不認為他會傷害她,不過,她說錯了什么嗎?
  “爺,你有什么心事嗎?”她偏頭看他,小聲地問道。
  看人臉色過日子的她早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好本領,若還看不出他心頭正煩,她就太笨了。
  聞言轉過頭,冷不防和她一雙盈盈大眼相對,藍雋皓心頭一震,迅速地掉轉過頭。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瞅得他深覺狼狽,忍不住惱羞成怒。
  他不喜歡有人試探他的心情,尤其是她!
  說不上來為什么,他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多事!”
  輕揚的兩個字宛如冰鋒划過溫暖的空气,聶小舞一凜,雙頰好不容易添上的紅潤又褪下了。
  “對……對不起,小舞只是看爺不開心……所……所以……”
  短短几個字在他筑起的心牆外斷斷續續回蕩,聶小舞抱著被子絆手絆腳地站起來。
  是她不小心逾矩了才惹他臉色不好吧,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想什么、做什么還需要跟她說明嗎?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丫頭,有什么資格過問呢?該怪自己鹵莽呀!“我……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外,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想安慰他的心。
  “站住!”
  听到她移動時{{zz的聲音,藍雋皓驀然出聲。
  她听話地轉身,瘦弱的肩膀一离開溫暖的火堆旁又開始微微顫抖。
  “爺有什么吩咐?”她垂著頭喃喃問道。
  誠如春喜所說,終究她只是個奴才,不該有太多無謂的心情呀!
  看著她孤伶伶的身影,藍雋皓又忍不住要生气。
  該死,她擺這副小媳婦儿樣是在指控他嗎?低咒一聲,他刻意忽視心頭的酸澀。“坐下。”
  沒有多余的遲疑,她柔順地依言行動。他是她的主,他的話就是一切,她只要照做就行了。
  藍雋皓偏頭看她一眼,“你怕冷?”
  “嗯。”點點頭,聶小舞不明白他怎會突然轉變話題,卻礙于剛剛的自覺不敢開口問。
  再過些時候,家鄉將被白皚皚的冰雪覆蓋,寒天凍地的,不趁這時候幫她調養調養,她這瘦弱身子恐怕捱不過嚴冬。
  無言地在心底暗自想著,藍雋皓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視線所及,只有一把黑溜溜的發絲。
  他不明白自己干嘛為她擔心,不過是個丫頭罷了!
  雖是這么想,但是,看她一徑低著頭、一副自卑的模樣,藍雋皓不自覺地開口:
  “我娘也怕冷,以前府里有個院落栽滿了大大小小的梅樹,卻不曾見梅樹開花,因為‘他’讓人在每個角落沒日沒夜的燃著火盆儿,明明是寒冬卻暖得不得了。我娘總是笑眯眯的告訴我:如果哪一天梅樹開了花,要我不要難過,勇敢的活下去,但我不懂娘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五歲那年,梅樹開花了,整個冬天,娘總是站在梅樹下,任白花花的花瓣儿洒了一身,然后,花謝了、娘走了,春梅收成后,‘青梅居’也成了廢墟……”
  仿佛說著別人的故事一般,藍雋皓面無表情地低聲喃語,唯有渾厚的嗓音添了絲暗啞,讓人察覺出他的情緒。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輕易地開口跟她說這些,藏在心底二十几年的痛連最親近的小廝都不知曉,他怎會……
  也許是她孤苦無依的身世,讓他憤世嫉俗的心平衡了些吧?
  隨意找了個蹩腳的借口搪塞自己,藍雋皓不愿深究原因。
  事情的真相往往駭人,他無意讓自己陷入那樣的窘境中。
  聶小舞泛著盈盈水光的明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線條深刻的側臉,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好小好小的男孩跑在滿地殘花中喊娘的畫面,珠淚不自覺地沿著粉頰滑落。
  從沒享受過親人的呵護,她頂多只是偶爾羡慕一下別的小孩,但是,從小受人呵護的天之驕子一下子失去了娘親,那是多大的傷痛呀!看著藍雋皓,她的心揪了起來。
  無視她淚眼婆娑的模樣,藍雋皓仿佛要將埋在心底的話一次說盡般,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他們說娘只是個狐媚的煙花女,不曉得耍了什么手段勾引‘他’,死不足惜,而我,只是一個妓女生的雜种!”
  親手將第一把泥土堆放到娘的靈柩上,藍雋皓就決定和所有人畫清界線了,一個是害死他娘親的凶手、一個是沒有能力保護娘的窩囊种,這樣的人有什么值得他尊敬?
  天生傲骨的他一旦下了決心,任何人、事、物都動搖不了他,可恨的是自己永遠無法抹煞的血緣關系,如果可以,他宁可抽干每一滴血,還自己自由。
  遙遠的記憶漸漸清晰,藍雋皓好似又看到自己倔強地挺直身子忍受不合理的鞭打謾罵,因周春娘那瘋婆病態的恨著他,甚至想弄瞎他酷似娘親的瞳眸,直到師父出現,他的苦難才稍稍平息。
  是“恨”支撐他練習困難的武功招式,只求自己快快強壯,不再受他們擺布,但這樣的成長歷程讓他的心逐漸冷卻、冰寒。
  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聶小舞再也忍不住低喊了起來:
  “不是、不是,爺,別這么說你自己,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有多善良,你有一顆全世界最高貴的心,沒有人比得上……”
  她從沒听過這么悲慘的故事,霎時哭得梨花帶雨;就這樣,一整夜他說、她哭,嗓子啞了、眼睛腫了,猶不干休……
  不知過了多久,聶小舞眨著腫痛的雙眼悠悠轉醒之際,才發現自己靠在一個溫暖而安全的怀抱里,小手緊緊捉著他的。
  無言地凝睇著他布滿血絲的鷹眸,兩雙眼眸糾纏,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早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給了他要的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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