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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向熱鬧的京城街道,最近几天因著名的西門世家即將舉行的大盜妙首光光公開大會而人來人往,頗得更加熱鬧。
  隨著公開日子漸近,前來京城看熱鬧的人也愈來愈多,舉凡王公貴族、名紳大貴、各大門派、邪魔歪道、綠林好漢,各路人馬都有。
  好不容易終于讓大伙儿熬到十五日,一大早西門世家的大門外就人滿為患,擠得水泄不通。沒有收到武林帖的人為了占個好位置,甚至有人前一晚就睡在門外,沒法子,誰教大盜妙首光光的名號實在是太響亮了,听說連皇上都派了欽差大人微服前來。
  照理說,在擠得半死,好不容易才擠進門的情況下,眾人的目光理應放在大廳中不停發表高見的主人西門賀身上。
  可是,偏偏事情就是有了差錯,原先該是眾人目光焦點的主人卻在場中央大唱獨腳戲,來湊熱鬧的卻反而成了大家目光的焦點。
  會場偏遠處應是乏人問津,可是在一對年輕夫婦出現后,情況登時大逆轉,大伙的目光紛紛不約而同地轉向這對親密的夫婦。
  這對夫婦兩人一黑一黃,妻子一身簡單的鵝黃衣裳,一雙琉璃珠似的黑瞳漆黑如夜,靈活圓潤。雖然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裝飾只有發上雕工精細的發釵,但仍美得今眾人屏息而望,久久不開視線。
  而站在她身旁,一身黑夜的丈夫,全身環繞在冷然肅殺的气息中,而他臉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更是令人望之卻步,也不敢再明目張膽地盯著他怀里的俏佳人瞧。
  妙首光光靠在蘇君樵怀里,嫣紅嬌嫩的雙頰气憤地鼓著,從踏進西門家大門到現在都沒變過。
  由于今天前來的賓客人數眾多,西門世家先前准備的桌椅不敷使用,是以晚到的賓客只得選擇站立或是席地而坐。
  “怎么不說話?你不是一直吵著要來,出谷時還開心得不得了?”蘇君樵低頭看她,將她更摟進怀里,以杜絕其他男人的覬覦目光。
  “我們什么時候是夫妻來著?”妙首光光瞪他一眼,這么重要的事她為什么不知道?
  蘇君樵彎下腰輕聲在她耳邊低語,“那天我們倆說好的。”一方面是因這儿人多口雜,不想讓旁人听到他們的對話,另一方面他也是故意在其他人面前做出兩人恩愛的模樣。
  “哪天?”她怎么不記得了?
  “不就是那天?”不給妙首光光回答的机會,蘇君樵先聲奪人地說:“別告訴我你忘了。”
  “我……”她頓時啞口無言,她不是忘了,而是壓根儿沒印象。
  蘇君樵一笑,“你什么?”他改變姿勢,讓她能舒服地靠在他怀里,伸手在她頸后輕輕按壓著。
  妙首光光嬌聲抗議,“你每次都這樣逃避話題。”明知道一替她按壓后頸她就會昏昏欲睡。
  “有事回家再說。”蘇君樵笑著點一下她的俏鼻,絲毫沒心思注意當他微笑過后四周女子投射過來的愛慕目光。“你期待的人快出現了。”
  “真的?”她連忙站直身子,仰頸想看清被兩名大漢押出來的中年男子。蘇君樵抱著她的腰將她舉高些,讓她可以越過前頭黑壓壓的人群看向場中央,他也乘机打量四周,尋找錢克己的下落。
  他本以為以錢家和西門家的姻親關系,說什么今天這個場面錢克己也會出面幫襯,沒想到不只是他沒來,就連他手下弟子也沒半個出現。
  “樵哥哥,我看到他了。”妙首光光開心地叫了一聲。
  蘇君樵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覺得怎么樣?”他在她耳邊輕聲問。
  “不好。”她搖搖頭。偷偷看了下四周,确定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場內的“妙首光光”身上后,附在他耳邊低語,“他根本就不像我。”
  蘇君樵也瞟了眼場內的“妙首光光”,在她耳際偷了個香,輕笑道:“你美多了。”
  “才不是因為這個呢。”妙首光光不高興地噘高嘴,“他看起來畏畏縮縮,壓根儿不像個神偷。”
  蘇君樵輕笑一聲,讓她雙腳著地。“要走了嗎?”
  妙首光光打個呵欠,點頭道:“好,我們先回客棧好了。這儿無聊得緊,一點都不有趣,早知道就听你的話,不來算了。”
  看她一臉失望,蘇君樵心生不忍,于是笑道:“咱們到市集逛逛,那儿熱鬧多了,你一定會喜歡。想不想去?”
  妙首光光登時雙眼一亮,“想,我想去。”她忙拉著他的手臂往外走,“樵哥哥,我們快走吧。”
  蘇君樵輕笑一聲,握著她的小手才要离開,突然身后有人出聲叫住他們。
  “兩位請留步。”
  蘇君樵和妙首光光同時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聲音的主人。
  “有事嗎?”蘇君樵開口問道。西門耀往前一步,笑容可掬地朝兩人點頭。“兩位怎么剛到就要离開?壓軸戲才正要開始呢。”他曖昧的眼神直在妙首光光嬌媚的小臉上打轉。
  蘇君樵沉下臉,將妙首光光拉往身后。“請問有什么事?”
  西門耀不以為意,輕佻地一笑,道:“在下西門耀,敢問閣下尊姓大名了還有,閣下身后這位姑娘是……”
  蘇君樵冷笑一聲,淡然道:“在下焦木君。”原來他就是錢克己的女婿。
  “焦公子。”西門耀微微頷首,眼睛仍舊盯著他身后的妙首光光。“這位姑娘呢?
  令妹嗎?”
  蘇君樵輕哼一聲,將妙首光光摟進怀里,讓她背對西門耀肆無忌憚的目光。“在下的夫人。還有事嗎?”
  “是尊夫人啊。”西門耀對他的冷淡不以為意,卻對妙首光光的興趣更加濃厚。“焦公子真是幸福,娶得如此美眷,在下真是羡慕不已。”
  “謝謝。”蘇君樵冷淡地回了句,摟著妙首光光想轉身离開。
  “焦公子,請留步。”西門耀上前一步,在門口攔住兩人。
  “還有什么事?”蘇君樵眉頭微皺。
  “焦公子夫婦看來面生,應該不是京城人氏。”
  蘇君樵冷眼看著他,對他的問話听而不答。
  “焦公子遠道而來,西門家說什么也算是主人,在下一定得盡地主之誼,招待兩位逛逛京城。”不套出他怀里女子的來歷,西門耀不打算放人。
  蘇君樵還沒回話,妙首光光已經沉不住气,急著想去逛市集。“你到底有什么事啦?”她气呼呼地朝西門耀罵道。
  西門耀怔了下,“姑娘?”“你是笨蛋嗎?”她惡哼一聲,“你沒听他說嗎?我是他的娘子焦夫人!”大笨蛋!
  蘇君樵暗笑一聲,幸災樂禍地欣賞西門耀的窘態。
  “呃……”西門耀被她吼得呆愣住,他頭一吹遇到對他這么不假辭色的女子。“我……”
  “你什么?”妙首光光冷哼一聲,怒道:“京城又不是你們西門世家的,我們想自己去逛,不行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西門耀嚇得退了一步,支吾道:“這位姑……不是,我是說焦夫人……”
  她雙手叉腰,嚇眼瞪著她,“干嘛?”
  “在下……在下……”
  “我管你在上還是在下,讓開啦!”妙首光光鼓著小臉,把對今日公開大會的不滿全發泄在他身上。
  看著她張牙舞爪像只小野貓的樣子,蘇君樵忍不住覺得好笑。“妙儿。”他大手一拉,將她摟回怀里,佯裝斥責地說:“別這樣,你嚇坏西門公子了。”
  “誰……誰說的!”西門耀連忙站直身,往兩人踏去一步。“焦公子此言差矣,在下怎么可能讓尊夫人嚇坏了。”
  妙首光光冷哼一聲,往前一步,朝他齜牙咧嘴地罵道:“為什么不可能?”她討厭他!這人油嘴滑舌,活像只小白豬,看了就想揍他。
  西門耀又被她嚇得退了一步,“焦……夫人?”要不是怕丟人沒面子,他大概真的落荒而逃了。
  妙首光光冷哼一聲,懶得再理會他,接著她臉色一改,笑容可掬地轉向蘇君樵,嬌聲道:“樵哥哥——”
  西門耀一臉不解,“樵哥哥?”妙首光光不屑地瞪他一眼,沒好气地啐道:“樵哥哥就是我相公啦!這是我對他的匿稱,不行啊?”
  笨豬!拉拉身旁的蘇君樵,她又道:“樵哥哥,咱們走了啦!這儿無聊得緊。”
  蘇君樵點了下頭,“走吧。”他牽著她的小手,不理會目瞪口呆的西門耀,轉身欲走。
  “兩位請留步。”
  兩人才剛跨出步伐,后頭又有人叫住他們。
  妙首光光惱怒地鼓著雙頰,八成又是剛才那只討厭的小白豬……
  她倏然轉過身,才想破口大罵,卻因眼前的人而怔了下,“你……你是誰?”
  西門賀頷首一笑,朝蘇君樵拱手道:“這位公子尊姓大名?尊夫人美若天仙,公子真是幸運。”
  蘇君樵也拱手回禮,神色冷淡地說:“在下焦木君。西門庄主客气了,請問有何貴事?”
  西門賀微微一笑,剛才他大老遠就注意到這對年輕夫婦,才暗地叫人打听這兩人的來歷,就瞧見他那沒用的儿子色心又起,硬攔住他們。
  他暗咒一聲,心里暗忖儿子不懂事,那女子雖然貌美,可是她身旁的男子一看就知不簡單,這笨蛋還敢上前挑釁。
  “焦公子和夫人怎么才剛到就想走了?是不是老夫有任何招待不周的地方?”
  “西門庄主多慮了。”蘇君樵冷淡地回道。“在下和內人還有要事在身,必須先走一步。”
  西門賀沉吟了下,才笑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好再多留二位,只是……”
  蘇君樵低頭安撫急躁的妙首光光,才道:“請說。”“剛才老夫听到尊夫人提及今天的大會無聊得緊……”
  妙首光光輕哼一聲,“本來就是。”她對眼前這對父子更加厭惡。
  “做得好,焦夫人,咱們這下更別想走了。”蘇君樵暗歎一聲,彎身在她耳邊輕聲道。
  妙首光光蹙眉道:“他那么囉唆,我忍不住嘛。”
  蘇君樵無奈地瞟了她一眼,神色淡漠地轉向西門賀,“西門庄主,還有事嗎?”
  蘇君樵和妙首光光原先就是大伙注意的人,現在再加上主人西門賀,眾人更是拉長耳朵專注地听,是以妙首光光的話大家都听在耳里,也都不約而同地點頭附和。
  西門賀心里暗哼,老臉有些挂不住。
  他冷笑一聲,瞄眼看向她,“焦夫人,剛才你說老夫舉行的大會無聊得緊,敢問夫人有何高見?”
  蘇君樵淡淡一笑,不著痕跡地捂住妙首光光的小嘴。“西門庄主,你言重了,拙荊有口無心,隨口說說罷了,你又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是嗎?”西門耀不以為然地哼一聲,插口道:“焦公子怎么不讓焦夫人自己解釋?”這娘們儿雖然凶悍了點,卻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女子,一顰一笑勾得他心痒難耐,舍不得放她离開。
  妙首光光听到開口的人是她厭惡的西門耀,很快拉下蘇君樵的大手,嫌惡道:“樵哥哥說的就等于我說的,我們倆是夫妻,夫妻同心,你沒念過書,沒听過嗎?笨豬!”
  “焦夫人……”西門耀連忙退到父親身后,膽怯地訕笑著。
  西光賀回頭瞪了儿子一眼,再對妙首光光假笑道:“焦夫人,老夫還在等你回話呢。”他暗哼一聲,打定主意要她當著眾人的面前認錯,要不是今天在場人數眾多,又多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大物,他哪來心思理會這婦道人家的蠢見。
  蘇君樵輕歎一聲,反正今天得罪人是得罪定了,既然如此,干脆讓妙儿一吐怨气。
  “妙儿,西門庄主還在等你開口。”妙首光光登時雙眼一亮,“樵哥哥、我可以說嗎?”
  蘇君樵微微一笑,輕撫著她俏麗的小臉,柔聲道:“你隨意吧。”
  妙首光光開心得眼都笑眯了,輕咳一聲,清了下喉嚨,准備把所有的不滿吐個干淨。
  其實若不是答應樵哥哥不可隨意生事,她老早就破口大罵了。
  蘇君樵雙手環胸,好笑地看著她一臉躍躍欲試的欣喜表情。
  “西門庄主,不是小女子不給你面子,只是你隨便抓個人謊稱他是江湖上鼎鼎有名、舉世無雙、絕無僅有的大盜妙首光光,還勞師動眾地把大家請到這里來,這點請恕小女子不能苟同。”她聲若鶯啼,字字珠圓玉潤,再加上嬌俏生動的表情,說得眾人無不點頭連聲附和。
  本來大伙就不認為那個中年男子是近几年來江湖上有名的神偷妙首光光,此人畏首畏尾,說起話來三句有兩句不知所云,怎么看也不像做得出大事的人。
  西門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后悔剛才自找麻煩,開口逼問這個臭丫頭。
  “焦夫人,你說話可要有證据,別無的放矢。”西門賀雙眼一眯,惡狠狠地瞪著她。
  妙首光光輕笑一聲,“西門庄主真是愛說笑,普天之下有誰親眼見過妙首光光的真面目?有誰生擒過妙首光光?你找我要證据,我去哪儿找給你?”
  “誰說沒有?”西門賀怒喝一聲,指著場內的中年男子,怒道:
  “那不就是妙首光光?”
  妙首光光掩嘴嬌笑,活潑天真的俏模樣引得在場男子無不痴痴凝望,舍不得移開眼。
  “西門庄主,你剛才向我要證据,現在我也向你要證据,你說他是妙首光光,又有何證明?”
  “誰說我沒有!當初我抓到他時,他已經向我自白過他就是大盜妙首光光。況且,西門世家門禁森嚴,他若不是妙首光光,如何能潛入?”
  “可是他被你抓了,不是嗎?”妙首光光斜著臉,佯裝納悶地問:“要他真的是妙首光光,會這么簡單就讓你擒到手?少林、武當為武林泰斗,怎么他們抓不到的人,西門世家輕而易舉就抓著了?”
  “那是……因為我們剛好比較幸運。”西門賀被她間得差點說不出話,只好隨口胡謅。
  “西門庄主還真幸運呢。”她言不由衷地贊完他后,佯裝哀傷地歎气,“唉!少林、武當的運气就差了些。”
  “你……”西門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焦公子,你最好教教尊夫人言多必失的道理。”
  蘇君樵輕挑了下俊眉,伸手將妙首光光拉進怀里。“妙儿,別說了,咱們還有事,該走了。”
  妙首光光小鳥依人般地靠在他怀里,輕笑道:“嗯,咱們還是早些离開得好,不然待會儿有人誣賴我是大盜妙首光光,那我可槽了。”
  “你……”西門賀气得咬牙切齒,要不是顧慮現場賓客太多,他絕不會輕易放過她,更不會讓她輕易离開。
  “妙儿,別說了。”蘇君樵瞟了眼漲紅臉的西門賀,深知再逼下去,對他們兩人并無好處,再說,他們今天出谷的目的只為游玩散心,不想惹禍上身。
  妙首光光俏皮地輕吐了吐舌,“樵哥哥叫我不說,我當然不說了。”
  “你喔!”蘇君樵佯裝惱怒地瞪了她一眼,可是眼底的笑意已經出賣他。“咱們走吧。”
  兩人不顧賓客們的目光和西門世家眾人的瞪視,有說有笑地离開。
   
         ☆        ☆        ☆
   
  兩人一出了西門世家大門,妙首光光就迫不及待地拉著蘇君樵往人來人往的市集沖,對路人投射在她身上的愛慕眼光視若無睹。
  蘇君樵拉住她,輕聲勸道:“你走慢點,不然西門家的人跟不上。”妙首光光柳眉微皺,“什么世家嘛!真是爛得可以了,派人跟蹤,也不派厲害的出來,淨找些上不了台面的人。”
  蘇君樵戲謔地取笑道:“明明是自個儿赶著上市集,還無故遷怒別人。”
  “我才沒有呢!”她不苟同地輕哼一聲。“早知道西門賀這么沒誠意,我才不要出谷。”隨便找個人冒充她就算了,現在連派人跟蹤都派個三腳貓來。
  蘇君樵忍不住輕笑搖頭。“這么會計較?西門賀只是派人跟蹤,沒一刀解決你算很客气,你該偷笑了。”憑她剛才那一番話,西門賀沒當場翻臉已經算他修養好。
  “喂!”妙首光光怒喝一聲,斥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淨替西門賀說話,也不想想我們倆是什么關系。”
  “我們倆的關系……”他挑高俊眉,邪笑道:“勉強說來,我只是你偷來的押寨郎君。”
  “胡說!”妙首光光又羞又气,漲紅臉怒道:“我才不是偷你來……”
  “來什么?”他輕笑一聲,恍然大悟地直點頭,“我懂了,你偷我回家是為了……”“你別亂說!”妙首光光捂住他的嘴。“你再胡說八道,我不理你了。”
  蘇君樵乘机攬住她的細腰,“好啦,別气了,嘴嘟得半天高,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你本來就是。”妙首光光半靠在他身上。
  他搖頭輕笑一聲,拉著她走進一間看得出原是富麗堂皇,現今卻金漆斑駁的客棧。
  妙首光光納悶地問道:“樵哥哥,你餓了嗎?”剛才在西門家無聊得只能吃東西,他現在竟然還餓?
  蘇君樵抬頭看著客棧里的擺設,突然視線停留在樓梯口上頭的匾額,神情有些激動,“這里從前不是這樣。”
  “樵哥哥?”妙首光光握住他微微顫抖的大手。“你還好吧?”
  蘇君樵像是沒听到她的聲音,神情似嘲諷又似感傷,緩緩環視客棧里的一桌一椅,輕聲低喃道:“醉客樓……他喜好漁色,竟連客棧也取了個不三不四的名字。昔日的天下第一樓竟然淪落成這种二流客棧。”
  他雖注視著前方,眼光卻漸漸渙散。
  恍惚間,蘇君樵只覺身邊云霧環繞,自己回到了許多年前的天下第一樓。
  娘親牽著他的手,年幼的他站在一旁崇拜地望著父親高大的背影,看著不斷有人上前和他寒暄談話。耳邊傳來店小二的吆喝聲和用膳客人的喧嘩聲,整間客棧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樵哥哥?”妙首光光搖搖他的手,見他依舊失神,急忙抓起他的手替他把脈。
  蘇君樵輕震了下,用力甩甩頭,深吸口气,試著平緩激蕩的心情。“怎么了?”他看向她,臉上有著一抹不自然的微笑。
  “你怎么了?”她擔心地握住他的手,心焦地問:“咱們要不要回去了?你看起來不太對勁。”
  蘇君樵又深吸了口气,愛怜地盯著她嬌媚俏麗的小臉,“我沒事。”他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白嫩的臉頰。
  “可是你剛剛……”她急得想拉他往外走。
  蘇君樵拉住她,安撫地笑道:“別擔心,我真的沒事,只是睹物思人罷了。”
  妙首光光看著他良久,不由自主地輕歎口气,知道他所指何事。
  “我們還是走吧,反正這條街多得是客棧,你若真的餓了,我們換別家就是。”
  “我是故意挑這家。”蘇君樵搖搖頭,道:“我想看看換了東家之后,天下第一樓還是不是天下第一樓。”
  “天下第一樓?”她怎么從來沒听過?
  “饗山珍,饌海味,飲食男女齊聚天下第一樓。”蘇君樵輕歎一聲,留戀地望著二樓上原涂著金漆,現因蒙上一層灰而看不出上頭金字的“天下第一樓”匾額。
  十几年前,這句天下第一樓的招牌話即使是街頭孩童都耳熟能詳。
  妙首光光環視了客棧一圈,忍不住狐疑地問:“你确定這是天下第一樓?”客人三三兩兩就先別提了,光是他們倆走進客棧到現在沒半個人招呼他們,這樣的門面也敢號稱天下第一樓?
  他嘲諷地笑了,“至少十多年前是。”他眼光倏然從滿是灰塵的匾額收回來。“這是御賜的‘天下第一樓’匾額。只可惜現在的東家是個附庸風雅的俗人,非但不知維護天下第一樓的聲譽,還擅自替客棧起了個俗不可耐的名字——醉客樓。”
  “御賜的匾額?”妙首光光不敢置信地指著樓上滿是灰塵的匾額,笑道:“那匾額真的是皇上賜的?”真是笑死人了,這种不入流的客棧也可以當“天下第一樓”?
  蘇君樵見她笑得開心,不由得納悶地問:“怎么了?”
  “沒什么。”她連忙搖頭。“你繼續難過,別理我。”
  蘇君樵輕歎一聲,經她這么一說,他怎么難過得起來?
  兩人又等了半天,終于見到姍姍來遲的小二哥。
  “兩位用膳還是住宿?”小二哥意興闌珊地問。
  “用膳。”蘇君樵對小二哥冷淡得近乎無禮的態度微微皺眉。
  小二哥嗯了聲,抬頭看向兩人,才要開口卻因眼光對上妙首光光絕美的小臉而愣住,呆若木雞地張著口,遲遲忘了閉上。
  蘇君樵見狀,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他冷哼一聲,伸手將妙首光光拉入怀里。
  小二哥怔了下,才看向蘇君樵,當下被他一身冷然的气息嚇得退一步,不敢注視他帶有疤痕的臉孔。
  “二位請。”小二哥抖著身子,畏然地將兩人帶往客棧內側。這兩人即使不惹麻煩,光看那姑娘嬌媚的臉蛋,麻煩也會自動找上他們,他最好還是把他們倆和其他客人隔開點。
  他雖然被蘇君樵冷然的外表嚇得魂不附体,但仍眼尖地瞧見几位男客倌的目光直在這位姑娘身上打轉。
  兩人入座后,小二哥顫聲問道:“兩位想來些什么?”他不敢直視兩人,雖然他很想再偷偷看一眼這位姑娘,但又畏懼她身旁男子冷冽的目光。
  “你們這儿的招牌菜。”蘇君樵淡淡地道:“五海珍味、四色拼盤、百花釀蟹鉗、水晶鳳尾、金玉滿堂,就先上這几道菜。還有,再來一壺蓮子茶。”
  小二哥登時面有難色地看著他,“客倌,你可不可點些別的?咱們這儿的包子、小菜可是京城最有名的,你要不要先試試看?”
  “包子?”蘇君樵冷笑一聲,倏地看向他,“我點的都是招牌菜,難道這儿的大廚做不出自個儿店里的招牌菜嗎?”
  “客倌,這……”小二哥微漲紅臉,遲疑許久才不好意思地道:
  “客倌,你大概是外地來的,所以不知道這儿發生了什么事。咱們這天下第一樓自從換了東家錢庄主之后,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就連客棧里的大廚也都因為拿不到薪餉,被咱們對街的客棧挖角。
  現在客棧里除了掌柜外,就只剩我這個小二,廚房也是由掌柜的夫人在幫廚,咱們真的做不出你點的菜。”
  蘇君樵冷笑一聲,淡然道:“錢克己不是有名的大善人,有錢做善事,沒錢發薪餉?”
  小二哥夸張地歎一聲,當下忘了懼怕蘇君樵一身肅殺之气,拉著一旁的椅子就坐了下來。“公子貴姓?”
  蘇君樵瞟了他一眼,“焦木君。”
  “焦公子,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小二哥又夸張地歎口气,轉身從隔壁桌拿了自個儿先前喝到一半的荼,啜了一口才道:“錢克己美其名為天下第一善人,其實暗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肮髒的勾當。”小二哥又喝了口茶,“要不是客棧的掌柜念舊情,舍不得离開這家客棧,這客棧早八百年前就關門大吉了,我現在的薪餉還是掌柜的自個儿掏腰包付的。”妙首光光愈听愈納悶,忍不住開口問道:“那錢克己為什么不付你薪餉?”
  听到開口詢問的是美若天仙的人儿,小二哥登時雙眼一亮,激動的比手畫腳,“姑娘,你長得這么美,走在路上可得小心了。”
  “為什么?”
  小二哥小心翼翼地看了下四周,确定沒人听到他們的談話后,才壓低音道:“京城里最有名的飄香院听說就是錢克己背后出資開設的。”
  妙首光光一臉納悶,“那又如何?”錢克己那人的坏,她老早就知道了。他把樵哥哥關了十年,還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可見有多卑鄙。
  小二哥長吁了口气,感傷地道:“我家隔壁的春桃因為她大哥欠了錢家庄一筆錢,已經被人抓進飄香院。”
  “錢克己找人抓的?”
  小二哥點了下頭,難過地說:“雖然出面抓人的是飄香院的打手,可是飄香院的嬤嬤手里卻拿著春桃的大哥向錢克己畫押的借据。這事我們大伙早在暗地里傳開,只是錢家庄財大勢大,連官府都褒獎為第一善庄,我們這些沒錢沒勢的窮人還能怎么樣?”
  “有錢開妓院,卻沒錢付人薪餉?”蘇君樵沉默許久,突然出聲問道。
  小二哥气憤地哼了好大一聲,怒不可遏地罵道:“可不是嗎!錢克己積欠我們薪餉,還背地里把錢全拿去經營妓院、賭館。大伙上門理論,竟被他的弟子打了出來,連上官府也被判誣告。他天下第一善人的名號太響亮,官府的人壓根儿就不相信我們這些窮人的話,還以為我們藉机勒索。前一陣子,客棧里的另一個小二小狗子一時气不過,又上衙門告他,結果被打得現在還躺在家里不能翻身。”
  妙首光光偏著頭,忍不住奇道:“既然他那么坏,為什么大家還說他是第一善人?”
  “那是他太會做人。”小二哥鄙夷地說。“小狗子被判誣告后,他還假仁假義地到衙門替他求情,說什么他能了解小狗子想不勞而獲的心態,還說他不善于經營客棧,老早就想把客棧結束,可是掌柜的堅持不肯,他也只好順著他,賠錢在做。”
  妙首光光點點頭,了解小二哥這么激動的原因。“可是這和我走在路上要小心點有什么關系?”
  小二哥又看了下四周,才道:“城里常常有些相貌不錯的姑娘莫名其妙就失蹤了,最后人全在飄香院被發現。”
  “沒人上門要人嗎?”
  小二哥搖搖頭,忍不住又歎了口气,“有人上門要過,可是飄香院的嬤嬤手上竟有那姑娘的賣身契,上門要的人最后也全被打回來了。至于其他的,發現自己的女儿或是妹妹出現在妓院里,壓根儿就不想再和她們見面。”
  蘇君樵哼了一聲,站起身,從衣袋里掏出一碇銀子放在桌上。“妙儿,咱們走吧。”
  小二哥看著桌上的銀子,目瞪口呆地問道:“客倌,你還沒吃東西呢!”
  蘇君樵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拉著妙首光光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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