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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色昏暗,入夜后的京城街道上只有冷風吹過,白天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早已不复存在。
  夜色中,只見一道黃影疾閃而過,眨眼間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除了那道黃色身影外,又疾閃而過一道高大的黑影,只是天色已黑,不易看清。
  妙首光光笑容可掬地站在錢府的屋檐上,看向剛在她身旁站定的蘇君樵。
  “我贏了。”她笑眯了眼,得意洋洋地朝他夸耀著。
  蘇君樵佯裝難過地直歎气,朝她打躬作揖地說:“妙首光光不虧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偷,腳上功夫果然了得。在下方才在你后頭直追,卻仍敬陪末座。”
  妙首光光挑高眉,看來不可一世,“那當然!你現在知道也不會太晚啦。”
  蘇君樵不由得笑出聲,無奈地搖頭道:“沒見過像你這么不知死活的小賊,三更半夜的,夜行衣還做成亮眼的鵝黃色,你就這么想被逮嗎?”方才出客棧前,他見著她身上的衣服著實吃了一惊,頭一次儿到有人穿著鵝黃色的夜行衣,天色昏暗,豈不是讓人大老遠就瞧見了?
  妙首光光俏鼻一皺,沒好气地罵道:“你到底識不識貨啊?我怎么可能只是個小賊?
  你有看過像我這么聰明伶俐、反應靈敏的小賊嗎?”
  蘇君樵倏地拉過她摟在怀里,柔聲道:“算我失言,你別气了,气多了可會丑的。”
  “巧言令色。”她沒好气地拉開腰間的大手。
  蘇君樵不死心地又握住她的手,彎腰看著她气豉豉的俏臉,“真的生气了?”
  “當然是真的。”妙首光光朝他扮了個鬼臉,看他一臉無奈的模樣,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這么頑皮。”蘇君樵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倏地,他臉色一斂,摟著妙首光光的細腰一閃,兩人登時站立在一旁的樹干上,隱身在茂密的枝葉后。
  下一刻,屋里突然走出三個人,手中提了個燈籠,往剛才兩人站立的屋檐照去。
  “奇怪了,剛才明明見到屋檐上有個黃影,像是有什么東西站在上頭。”今晚負責巡邏的弟子朝后頭的人說。
  “你是不是想睡覺,一時眼花看錯了?”另一名錢克己的弟子沒好气地罵道。三更半夜被人從暖烘烘的被窩挖出來,任誰也不會有好臉色。
  “真想睡覺不會到一旁偷偷打盹,干啥三更半夜把大伙全叫起來?這么晚了,就是小鳥也回鳥巢睡覺,不可能出現在屋檐上。”另一名弟子气憤地罵道,拉著一塊被叫起床的同伴往屋里走,“咱們回去睡覺,別理會他。”
  被人斥責一頓的弟子納悶地搔搔頭,剛才他出來小解時,明明看見屋檐上有道黃影。
  他又搔搔頭,接著打了個呵欠,決定听從其他兩人的話,找個舒服點的地方打盹,這里壓根儿不會有人出現。
  等他离去之后,蘇君樵和妙首光光又從樹干上躍回屋檐。妙首光光吐了下舌,先聲奪人地朝蘇君樵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可是要不是跟你站在這儿聊天,我壓根儿不會被人發現。不管怎么樣,我還是堅持穿這件衣服。”
  “我都還沒開口,你就說了一大串,不口渴嗎?”蘇君樵戲謔地笑著,不著痕跡地損她。
  妙首光光聳聳肩,朝他咧嘴一笑,“還好。”
  蘇君樵搖搖頭,拉著她的小手一塊躍進院子里,憑著記憶中的路徑,不一會儿的工夫就來到書房。
  兩人閃身進入書房后,蘇君樵抬頭望了四周一圈,除了一張偌大的書桌外,其他的東西全和過去不同,擺設也變得俗不可耐。
  他緩步走到書桌前,伸手輕撫著桌沿。
  這里原是他父親的書房,記憶中,他總是坐在父親腿上學寫字,而娘親則坐在一旁刺繡,笑看著他們,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清晰得恍如昨日一般……
  “樵哥哥?”妙首光光擔心地拉拉他,抬頭對上他迷茫的眼神,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
  蘇君樵歎了口气,突然一把抱住妙首光光,將臉埋在她的頸窩里,遲遲說不出話。
  妙首光光輕拍他的背,安慰道:“好啦!你別難過了,其實現在雖然人事全非,可是景色也變了啊。剛才咱們進來的時候,你不是說這儿的格局雖然和從前的蘇家一樣,可是擺設裝飾全變了,所以咱們往好的方面看,至少變的不只是你而已,大伙全變了。”
  蘇君樵閉上眼,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出手揍她?一流的大盜安慰人的話連三歲小娃娃都比不上,這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他輕笑一聲,突然輕咬一下她的頸子作為報复。
  妙首光光惊呼一聲,推開他,伸手捂住自己剛被咬的地方,气憤地瞪向他,“你干嘛啦?”她好心好意安慰他,他竟然咬人!
  蘇君樵懶洋洋地張開眼睛,“你說呢?”“我怎么知道?”她气呼呼地鼓著臉,怒道:“剛才要你吃飯你不吃,現在肚子餓了竟然偷咬我。”
  “不然我讓你咬回來。”語畢,他半蹲下身子,把頸子伸向她。
  妙首光光倏地在他頸上咬了一大口。
  蘇君樵用力眨眨眼,一手勾著她的細腰,另一手捂著頸子,詫然道:“你竟然真的咬!”
  “不然還跟你客气啊!”她得意地仰高臉。“早告訴你不要隨便得罪我。”
  蘇君樵舉高她的腰讓她直視他,無奈地搖頭笑道:“現在我知道了。不過你也太狠了吧,咬這么大口,存心咬死我不成?”他舍不得她,只是報复性地輕咬一口,而她卻像在咬殺父仇人一樣,張口就咬。
  “活該!”她摟著他的頸子,笑得開心极了。
  蘇君樵俊眉一挑,毫無預警地吻住她帶笑的櫻唇。
  妙首光光小臉一皺,張嘴才要抗議,蘇君樵溫熱的舌頭乘机探入她口中。她惊呼一聲,被他突如其來的熱吻嚇了一大跳,腦子里一片空白,連抗議也忘了,只能被動地回吻著他。
  許久,蘇君樵离開她的唇,微微喘气,笑看著她。
  妙首光光气喘吁吁地瞪著他,聲音沙啞地罵道:“你……咳!”
  “我什么?”他像只偷腥成功的貓,笑得曖昧。
  她气呼呼地破口罵道:“你太過了!竟然在這儿親我,也不想想看這儿是哪里?要是有人闖進來,那我們怎么辦?”
  “你太秀色可餐了,我沒法子控制自己。”他一臉無辜。
  “哼!”妙首光光用力捶了他一下,沒好气地說:“你干啥一直抱著我?還不放我下來!”
  蘇君樵在她嬌紅的小臉上輕輕一吻,才將她放下來。
  妙首光光仍舊气憤,突然用力地在他胸口亂打。
  蘇君樵無奈地輕歎一聲,乖乖地站在原地任她打。
  過了一會儿,妙首光光終于手酸停手。“看你以后還敢不敢老是欺負我。”她雙手環胸,睨著他。
  他搖著頭,輕聲歎道:“當然不敢了。”
  “哼!就知道你不敢了。”她得意地仰高臉,不可一世地微笑。
  蘇君樵挑了下眉,識趣地不再多說什么。“妙儿,咱們現在可以做正事了吧?”
  “可以。”她點點頭,“要不是因為你老發呆,還好色偷親我,咱們老早就拿到東西走人了。”
  他配合地點點頭,“是,我錯了。”只是口气中不帶半分愧色。
  “好啦,你還不快拿鑰匙,拿到了我們就可以走了。”
  蘇君樵突然輕笑一聲,黑漆的雙眸算計地看向她,“妙首光光貴為天下第一神偷,你的本事我卻從沒見識過,當然除了你把我從地牢偷出來那次。”見她細眉一挑,張口要抗議,他搶先把話說完。“不過那時我昏昏沉沉的,你的本事我可沒看清楚。”
  “你想怎樣?”她偏著臉,似笑非笑地問:“想考我嗎?”
  “聰明!”蘇君樵笑著輕擰了下她的俏鼻,“你有法子找出鑰匙藏在哪儿嗎?”
  “當然。”她想都沒想便直接回道。
  蘇君樵怔了下,奇道:“你這么有把握?”
  她斜睨著他,仰高臉,但笑不語。“好,那鑰匙在哪儿?”
  妙首光光的大眼骨碌碌地轉了轉,突然抿嘴一笑,指向書桌。“在那儿。”
  蘇君樵嚇了一跳,惊道:“你怎么會知道?”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這張書桌伴在錢克己身邊長達十年,他什么都沒發現,現在他們倆才走進書房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已經看出書桌的奧妙之處。
  “簡單。”妙首光光緩步走到書桌后,在大椅上坐下,笑道:“剛才你說這儿所有的東西都改變了,卻撫著書桌,可見這張書桌沒變過。”
  “那又如何?”他雙手環胸,慵懶地靠著牆。“錢克己留著這張桌子可不是因為他看出鑰匙藏在桌子里。”不然這十年來他不會不斷逼問鑰匙的下落。
  “他那么笨,當然看不出來。”妙首光光輕哼一聲,“要是他看得出來,我還混什么?”
  蘇君樵搖搖頭,不甚有誠意地附和,“是啊,像你這么厲害,普天之下大概沒人比得上。”
  她得意地仰高臉,“那當然。”
  “你說鑰匙藏在桌里,猜得出藏在哪儿嗎?”
  “當然猜得出來。”妙首光光皺皺俏鼻,對他多此一問不滿极了。“我要猜不出來,天底下沒人猜得出來了。”
  “自信滿滿哪。”蘇君樵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走近她,“想不想來打個賭?”
  “打什么賭?”她皺起眉頭,總覺得他在嘲諷她,不相信她。“你最好想清楚點再和我打賭。你別以為我叫光光,就真的會輸光光。”從小到大,她逢賭必贏,還沒輸過呢。
  “我什么時候說你輸光光了?”他靠坐在桌沿,伸手輕撫著她鼓起的小臉,感到有些好笑。“你嘴里沒說,可是你心里頭說了。”妙首光光偏過臉,不滿地往他手指咬下去,滿意地看到他一臉錯愕。“就連你的表情都出賣你了。”
  蘇君樵搖搖頭,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免得待會儿讓她咬得遍体鱗傷。兩人相安無事地住了半年,他現在才發覺她有咬人的癖好。
  “你想不想賭?”他拉回正題。
  妙首光光下顎抬得老高,“賭啊!為什么不賭?反正我一定會贏。”
  “好!夠豪气。”蘇君樵拍拍她的小臉,贊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偷——妙首光光。”
  “你客气了。”她挑了下眉,言不由衷地說。“蘇兄,你說咱們賭什么?”
  蘇君樵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會儿,嘴角噙著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咱們就賭一件事,輸的人無條件替贏的人做一件事,不得有任何异議。”
  “可以。”她點點頭,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太為難你。”
  “我都還沒說賭什么,你就這么有把握會贏?”
  “當然。”她挑釁地問:“咱們賭啥啊?”
  蘇君樵抿嘴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如果你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找出鑰匙就算你贏。”
  “就這樣?”她一臉失望,直搖頭,“看來我真的太看得起你了,我還以為你可以想個比較不同的東西來賭。”
  “這么有自信?”他不以為然地笑著,也許她猜得出鑰匙放在哪儿,但拿不拿得出來就是個問題了。
  妙首光光無聊地長聲歎气,“這賭局我一定會贏,賭起來挺無趣的。”
  不理會她的暗諷,蘇君樵依舊自信滿滿,“你到底賭還是不賭?”他怎么也不相信她可以把鑰匙拿出來。
  “賭!”她趴在桌上,偏著臉看他,“反正我一定會贏。這樣好了,我今天就好心點,再給你一次机會,你若想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蘇君樵搖頭輕笑,認為她是怕輸,找借口想逃避。“謝謝你的好心,我是賭定了。
  反之,若你怕了,想抽腿,我能諒解。”
  妙首光光夸張地搖搖頭,“算了,既然你這么想輸,那咱們就賭吧。”
  “好,咱們的賭約從現在開始,一炷香后我可要看到蘇家寶庫的鑰匙,你可別隨便拿把鑰匙出來搪塞。”
  她不滿地白了他一眼,“你當我是西門賀那糟老頭啊!”
  蘇君樵歎口气,“剛才出客棧前,你不是才說早忘了今天早上西門家那件事,怎么現在還提?”
  “誰規定忘了就不能提?”她不滿地哼一聲,數落道:“說到底你最差勁了。”
  蘇君樵指著自己,不敢置信地問:“我差勁?”關他什么事?他到底招誰惹誰了?
  從她一出西門家吆喝到傍晚,他可是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靜靜地坐在一旁听她發牢騷,現在她竟然怪到他頭上來?
  “你肯認錯就好。”妙首光光滿意地點點頭。“雖然你的行為要不得了點,不過我這個人一向心胸寬大,就不跟你計較了。”
  蘇君樵撇撒嘴,偷偷地白了她一眼,嘴里說忘了還不停提起的人敢說自己心胸寬大?
  “我到底哪儿差勁了?”
  “不就是上午那回事?”
  “哪回事?”他一頭霧水,實在不懂兩個人的話題怎么會愈扯愈遠。
  “西門賀派人跟蹤咱們的事。”
  蘇君樵輕蹙眉頭,“那又如何?”那個跟蹤的大漢不是被她捉弄得誤以為自個儿大白天撞了鬼,嚇得顧不得街上人來人往,連滾帶爬地爬回去?
  妙首光光不滿地噘著嫣紅的小嘴抱怨道:“后來那頭小白豬來了,你說什么都不肯讓我教訓他。”她光看著那頭小白豬就巴不得上前狠狠踢他兩腳。
  “不讓你教訓他是為了你好。”蘇君樵歎口气,不懂她為什么對西門耀那么深惡痛絕。“西門世家的武林帖招來了多少武林高手,你貿然出手,要是讓人認出來,你這條小命還要不要?”
  妙首光光把臉靠在他腿上,嬌聲道:“我說了會小心的嘛。”
  他搔搔她的頭,不以為然地說:“不捉弄他就不需要小心了。”
  “誰教他一臉欠揍的模樣。”
  蘇君樵輕笑出聲,為她的抱怨好笑不已。
  他輕拍她的小臉,提醒道:“別气了,一炷香的時間快過去了。”
  “喔。”妙首光光點了下頭,卻沒有任何動作,依舊趴在他腿上。
  “你真的那么有把握?”見她還有興致跟他東拉西扯的,蘇君樵不禁心生怀疑。
  “有把握是不敢說啦。”她偏著臉,嘴角漾著一抹可人的微笑,“不過信心十足是真的。”
  “淨吹牛皮。”他以指頭輕撫她吹彈可破的臉頰,調侃道:“待會儿牛皮撐破了,看你怎么收尾。”
  “待會儿難看的人是你不是我。”她朝他齜牙咧嘴地嗤了一聲后,才緩緩坐直身。
  “怎么,決定開工了?”看她又是轉頭,又是甩手的,蘇君樵忍不住笑道。“會不會遲了些?”
  妙首光光白了他一眼,“你繼續笑吧?待會儿你就等著哭了。”
  把寶盆當痰盂,沒見識的家伙。他挑了下眉,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心里有八成把握,自個儿贏定了,于是雙手環胸,神色自若地看著她在桌沿四周摸索。
  她微微仰首,挑釁地看了他一眼,“張大你的眼。”
  在他的注視下,她纖細雪白的素指在桌沿的一只龍形圓環上輕輕搖晃了几下,一只長約尺余見方的木筐子跟著被她拉出來。
  “你……”蘇君樵睜大眼,惊詫地瞪著她手中的木篋子。
  妙首光光朝他揚揚下顎,晃了晃手中的木篋子,神色得意。“七巧鎖,說穿了不過是七字口訣——扭拉推拐挑按拔,何難之有?”
  “你怎么會知道鑰匙藏在那儿?”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蘇君樵迫不及待地問:“這桌子跟了錢克己十年,他都沒發現這秘密,怎么你才一會儿工夫就看出來了?”
  “還不簡單,看就知道了。”她將手中的木篋子打開,從里頭取出了把約五寸長短的黑鐵鑰匙,“喏,你的鑰匙。”
  “看就知道?”蘇君樵詫异得直搖頭,“你的眼睛异于常人還是怎么著?光用看的,你都看得出來鑰匙藏在哪儿?”
  “你的眼睛才异于常人哩!”她大發嬌嗔,悻悻然地將木篋子塞回它先前所在的位置。“有點腦袋的人都可從這桌子的外表瞧出一二。”
  “是嗎?”他收起鑰匙,不甚确定地問。至少他就看不出來,不過,他可不承認是因為自己的腦袋瓜子不行。
  “當然。這張桌子是由上好的紅檜木做成,四個桌腳和桌面找不著任何接縫處,換句話說,這張桌子是由整個巨大樹干雕刻而成,這也是為何錢克己這么寶貝它,連本書都舍不得擱在上頭的原因。”
  蘇君樵一臉不解的看著她,他當然知道這張桌子是什么做成的,畢竟這張桌子在他家傳了好几代。“這跟他舍不舍得放書有何關系?”
  妙首光光撇撇嘴,對他的問題鄙視极了,“這桌子到底是不是你家的?”“是啊。”他點頭,不知道她為何突來此問。
  “那你還問?”她沒好气地又問。
  “我……”蘇君樵一臉無辜,他就是不懂才要問。
  妙首光光見他一頭霧水,不由得直歎气。“他不在桌上放東西當然是因為寶貝這張桌子,舍不得用它。天底下能找出像這种由整棵樹木雕刻而成的書桌大概不出三張,除了質材難尋外,木匠師傅的功夫也是很重要的,畢竟要將一棵大樹刻成四尺見方的書桌不是易事。”
  蘇君樵點點頭,是他被關在地牢太久才孤陋寡聞,還是她真的懂太多了?怎么好像他有問,她必答,沒事難得倒她。
  “若你仔細地往這書桌看。”她拉著他走到書桌前,示意他跟著她一塊蹲低身子。
  “你瞧,桌子的右上角和左下角平均寬厚,可是再仔細比較后,你會發現左上方明顯的比右下方厚上寸許。一等的工匠連毫厘都會計較半天,怎么可能讓兩邊桌角足足差了寸許,當然,除非他是故意,那又另當別論。”
  “才差這么一點你都看得出來?”蘇君樵忍不住嘖嘖稱奇,老實說他蹲在這儿半天,仍瞧不出這桌子有何不對勁之處。
  “那當然,你當我神偷的稱號是騙來的啊!”妙首光光不滿地咕噥道。
  蘇君樵怕她又把話題扯回西門世家,一扯下去又沒完沒了,是以急忙帶開話,“你剛才說到一半,這桌角差了寸余又如何?”
  “我想那工匠之所以讓兩邊桌角有差异,無非是要使四角平均,桌子不至于搖晃不平,唯一合理的解釋只有可能是右下方桌角里頭藏了机關,右方桌面比左方沉了些,工匠才將左下方制得厚實些。”
  蘇君樵吁了口气,對她的見解贊佩不已,難怪她偷遍大江南北,還沒哪個机關陷阱難得了她。
  “你再看看這桌沿的龍形圓環。”她拉著他繞著桌子走了一圈后,停在最先拉出篋子的地方。“除了這七巧鎖的龍環位置,其他十一個龍環全都平均分布在桌沿,而工匠的手藝巧奪天工,也讓匣子和桌沿看不出接縫。可是,你若再瞧仔細些,你會發現這七巧鎖的龍環和兩旁的圓環距离不相等,似乎比其他的相距遠些。”
  “所以你看出這第十二個龍環有問題?”蘇君樵敬佩地看著她,“妙儿,我真的得對你刮目相看,沒想到這么細小的地方你都瞧得出來。”
  妙首光光高傲地哼了一聲,“我哪像你那么笨,這張桌子看了十几二十年,還沒看出其中奧妙。”
  “話可不是這么說。”蘇君樵不以為然地辯稱道:“這張桌子在蘇家几十年了,小時候我還趴在上頭打盹,壓根儿沒把它當寶貝看過,更不會注意它有什么不尋常之處。”
  他直話實說,畢竟一樣東西天天看著、用著,已成了習慣,哪會有什么閒情逸致觀察它?
  妙首光光隨口嗯了聲,“是啦,你說的都對。”蠢就蠢嘛,還找借口搪塞。
  “你怎么會開七巧鎖?”
  “爺爺教我的。有一次爺爺找到了一座前朝古墓,在里頭發現了一個雕工精細的柜子,他試了好半天,就是沒法子把柜子里頭的木篋子拉出來。為了找出法子拉出那木篋子,他盜遍了所有前朝知名人物的墓穴,找開鎖之法。后來,他在一座王爺的墓穴里見到一本書,里頭提到那拉不出的木篋子是被一种叫作七巧鎖的鎖扣在柜子里,這七巧鎖的鎖道共有七种不同的組合,若是拉開的順序錯了,卡鎖馬上又會退回原處,又得重頭來過。”
  “很多人懂得開這种鎖嗎?”
  “當然沒有,這東西早在一、兩百年前就失傳了,是爺爺花了几年的工夫才找著法子開鎖。”
  “你爺爺可真行。”蘇君樵口气里難掩酸意,一天到晚老听她把爺爺挂在嘴上,糟老頭一個了,有啥了不起?
  “當然了!”妙首光光与有榮焉,“我爺爺可不簡單,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沒有什么不知道的。”
  蘇君樵冷哼一聲,撇嘴道:“活那么久,比別人多懂些東西是當然的,有啥不得了?”“誰說的!”她不滿地打斷他的話,“為了醫好奶奶的病,爺爺盜遍天下的醫書精心鑽研,從一竅不通到成為妙手神醫,他可了不得了。”
  有什么了不起?他也做得到啊!蘇君樵咕噥一聲,對她開口閉口“爺爺好、爺爺棒”的崇拜模樣吃味极了。
  “樵哥哥,你說什么?”她走到他身前,仰臉問道。
  “沒什么。”他輕輕一笑,在她臉頰上輕吻一下,“謝謝你陪我來。”
  “不客气。”她拉著他的手,開心地道:“咱們該走了。”
   
         ☆        ☆        ☆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此時靜悄悄的,人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塊,敢怒不敢言地看著街角圍成一圈的人。
  街角有六、七名大漢圍住一老一小的乞丐,口吐穢語,表情猙獰。
  “老乞丐,你最好識相點,沒長眼睛撞到我們兄弟几個,還不赶快跪下來認錯?”
  帶頭的撂下狠話,“這條街上誰不知道我王阿大,這儿可是我的地盤。”他本想開口向兩人索賠,但看兩人衣衫襤褸,心想他們大概全身上下沒個值錢的東西。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被人圍住的老乞丐非但沒跪地求饒,反倒是長聲歎气,一副曉以大義的口气,“這大馬路上人來人往,大伙都能行走。再說剛才是你自個儿來撞我們爺儿倆,可不是我們沒長眼睛撞到你。”
  “你還敢教訓我!”王阿大气得臉紅脖子粗,鼻子不斷噴著怒气,大吼道:“你這該死的老乞丐,今天不好好教訓你,我王阿大還要不要混下去?”
  老乞丐輕歎一聲,搖頭晃腦,嘴里叨念道:“王公子,你火气太大了,今天別說是你不小心撞到我們爺儿倆,就算我們真的撞到你,你也不應該這般盛气凌人,有道是‘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你這樣咄咄逼人,實在是……”
  王阿大眯起眼,雖然這老乞丐說的話三句有兩句他听不懂,但他清楚得很,這死老頭在罵他。“老家伙,你找死!”
  “找死?”老乞丐沉吟了下,緩緩搖頭,“這倒不會。有道是‘身体發膚受之父母’,老朽身為讀書人,這點道理還是懂得的。”
  他話才剛說完,街上觀望的人們無不倒抽口气,為這老頭的不知死活錯愕。王阿大仗著自己舅子是縣太爺,平時帶著狐群狗党魚肉鄉民,大家均敢怒不敢言,這老頭竟然……真是虎口拔牙——不知死活!
  王阿大怒喝一聲,因他的咬文嚼字而火气更旺,“死乞丐,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還真把我王阿大看扁了!”他轉身吆喝同党,“給我上!”
  老乞丐仍舊不怕死地想開口規勸即將對他動手的大漢。
  就在拳頭快擊中老乞丐時,原先一直默不作聲跟在他身旁,約莫十三、四歲的小乞丐伸手將他位往身后,用自己的身子護住他,臉上有著超乎他年齡的神色,完全不在乎即將嘗到的皮肉之苦。
  下一刻,他預期的拳頭非但沒落在身上,反倒是原先一擁而上的大漢全都捧著自己的手,又哭又叫地跪坐在地上。
  小乞丐疑惑地呆望著眼前奇怪的景象。
  連同帶頭的王阿大在內,他和身后的嘍囉手上都插著一支竹筷,跪在地上哀號。
  而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站在一旁,全身散發駭人的冷意,瞥視地上的人。
   
         ☆        ☆        ☆
   
  蘇君樵獨自坐在客棧二樓的雅座,輕啜著香茗,跟客棧里其他客人一樣注視著街角。
  一向和他形影不离的妙首光光竟破天荒地沒和他在一塊,原因無他,還不是剛才她硬纏著他替她按壓頸項,才按几下,她就沉沉入睡,叫也叫不起來。他一個人悶得慌,明天起程到揚州去要帶的東西又都准備齊全了,所以到客棧來喝杯茶。
  他所坐的位子可將街角看得一清二楚,是以發生了什么事,他看得明明白白。原先他只為老乞丐的不知死活感到好笑。對地痞流氓講道理有用的話,世上哪來那么多奸淫擄掠之事?不過他倒是為他的出口成章有興趣,那老頭分明是個讀書人,怎么會淪落到以乞討維生?
  他原本只是以看熱鬧的心情觀看街角的鬧劇,雖然冷血了點,但那老頭要找死壓根儿不關他的事。十年的牢獄之災讓他改變了許多,從前俠義熱心的玉面公子早已不在,現在的他只有一身的仇恨。
  可是當小乞丐奮不顧身地護住喋喋不休的老乞丐時,臉上的漠然和滄涼竟触動了他,讓他還不及細想,桌上的竹筷己全數飛出客棧,人也跟著飛身而出。
  “滾!”蘇君樵聲若寒冰,冷冷地朝地上王阿大等眾人說。
  王阿大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暫時忍住疼痛,抬頭才想斥責他不知死活,卻因意外對上蘇君樵冷冽的黑眸而嚇得差點屁滾尿流。
  “你……你……”他張口結舌,連同身后的同伴全都因蘇君樵冷然的息气怕得說不出話。
  “還不滾?”蘇君樵不耐煩地又說了一遍。“想死嗎?”
  王阿大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后的同伴已經嚇得魂不附体,連滾帶爬地逃离,不過在逃跑之際,他們仍夠意思地拖著王阿大一塊跑,沒坏心地將他一人留下。
  蘇君樵冷眼看著他們落荒而逃,鄙夷地輕哼一聲,才要轉身离開,老乞丐突然沖到他身前,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這位公子,真是太感謝你了,剛才要不是你見義勇為,我和我義子兩人恐怕就難逃險境,有一頓皮肉之苦好吃了。”
  蘇君樵淡然地掃了他一眼,不發一語,閃身又想走。
  “這位公子。”老乞丐連忙遞了個眼神給義子,示意他擋住想离開的蘇君樵。“你先別走啊!”他跟著沖到蘇君樵身前,急道:“你的大恩大德,我們爺儿倆還沒報呢!
  有道是‘施恩勿念,受恩勿忘’,老朽讀圣賢書,這點道理可是一刻都不敢忘怀。”
  蘇君樵微蹙眉頭,他真是自討苦吃,救錯人了!老乞丐像是沒看見蘇君樵的不耐煩,也不理會義子的暗示,依舊熱絡地道:“今天不管怎么樣,公子一定要給老朽一個報恩的机會。”
  “不用了。”受不了他的纏功,蘇君樵終于開口。
  “哎呀!”老乞丐搖頭道:“公子此言差矣,即使受人點滴也不可忘,更何況是救命大恩。”
  蘇君樵暗咒一聲,這下他真的覺得自己救錯了人。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問:“你想怎樣?”
  “報恩啊!”老乞丐拉著小乞丐,彎腰恭敬地說:“從今天起,我們爺儿倆就跟著恩人。您要咱們往東,我們絕不敢往西,一切全听您的吩咐。”
  “不用了。”他咬牙又回了一次,腦海中浮現待會儿被妙儿取笑的畫面。
  “不行。”老乞丐不以為然地搖頭,堅決地說:“從今天起,我們爺儿倆跟定您了。”
  蘇君樵惡瞪著他,想以一雙冰眸逼退他。
  好半天,他眼睛都瞪酸了,卻見老乞丐仍恭敬地站在他身前,以家仆自居。
  登時,蘇君樵只有一個想法——這輩子別想甩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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