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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藍天、白雪;巨岩、大海。
  一只灰白相間的海鳥遨游半空,順著風勢飛揚回旋。
  倏地,它方向一改,急速俯沖至海中,激起些許浪花;浪花未平,它又在迅雷不及掩耳間破水而出,扁長的大嘴中已然捕獲今晨的食物。太鳥拍拍翅膀,叼著小魚滑翔至岸邊巨岩上,站穩后便開始享受美味的一餐。
  海風吹拂,艷陽高照。
  青藍色的海浪一波波拍打著滿布青苔的岩岸,嘩啦嘩啦的發出潮浪聲、在兩相交會時,形成美麗的白色浪花。
  不遠處的海邊,停泊著一艘黑色大船,相較于海鳥這一邊的优閒平靜,黑船那儿顯然是吵多了。
  海鳥站在岩上,一邊吞下魚儿,一邊用小眼觀看黑船那儿吵鬧的人類。只見一位十歲左右的娃儿從內陸跑向岸邊,對著船上的人揮手喊叫。
  “等一下!等等我啊!”娃儿的聲音響亮清脆,個頭雖小卻跑得极快,不一會儿就到了正要离港的黑船邊。
  黑船上,一名大漢正以絞輪拉起鐵錨,另兩名則收木梯收到一半,還有一名則是站在主艙上的了望合觀望四周。听到那娃儿的叫喊,四人循聲往岸上一看,不禁都呆了一呆,了望台上的船員首先回過神來朝著下頭大喊一“頭儿!大小姐來啦!”
  原本在艙內的戰天一听,忙出來到船舷邊,果真見到女儿在岸邊對他大叫;“爹,我也要上去。”
  戰天濃眉一蹙,磬若洪鐘的回絕:“爹說過很多遍了,女孩儿家不准上船。”
  “為什么?”她一臉不滿,大聱回問。
  “讓女人上船會衰的!”才八歲的戰不群站在爹爹身旁搶著回答、對岸上的姐姐做鬼臉,其他船員們听聞此句則是紛紛點頭。
  “才不會!”她忿忿不平地瞪了耀武揚威的小弟一眼,然后握緊了拳頭大聲對爹爹說道:“弟可以做的,我也可以做,你昨天才說進我繩結打得比弟好多了,為什么他可以上船,我卻不行?”
  望著女儿不甘心的表情,戰天安撫她說;“你是女孩儿,力气較小,我們出海是要去工作,不是去玩的。”
  “爹不公平!”她強忍著委屈的眼淚,生气的大聲說:“我明明就游得比弟快,我潛水閉气甚至比小周還久,但他們都可以上船,我就不行。你自己說過駛船不是光靠力气就行的!”
  一旁与大小姐同年,今天初上船的小周尷尬地紅了臉,其他船員們則是訕笑起來,不少大漢拍拍小周瘦弱的肩,要他加油點。
  不過大家心知肚明,大小姐遺傳了頭儿的天分,自小几乎是在水中長大的,大各方面都比少爺來得厲害。別說是小周了,一些十七、八歲新進的船員潛水閉气的時間也輸大小姐。
  而且大小姐說的也沒錯,頭儿的确是常說駛船不光只是靠力气。大小姐是很有天分的,就可惜是個姑娘家,大伙儿常常在想,若她是男的就好了,頭儿一定會很高興的。
  戰天眉頭蹙得更緊。這丫頭真是太不像話了,競然這樣口沒遮攔的!
  他看著岸上滿臉倔強的女儿,本想責備她,卻見一向好強的她眼中閃著淚光。貝齒緊咬著下唇、雙拳緊握,不由得在心底歎了口气。
  唉,當初真不該和她說那些航行四海的故事,更不該教她船上的事務,弄得她現在一天到晚老想著要上船。
  兩父女一在船上、一在岸上,互不相讓的瞪祝著。
  見這情況,跟了戰天二十多年的好兄弟祁士貞看不過去,只得在戰天身旁小聲的開口勸說:“老大,她從小就像你,再這樣下去,咱們何時才能開船。別跟孩子气啦。”
  戰天聞言,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那你的意思是要讓她上船嗎?”
  “這……”祁士貞回頭瞧瞧周圍的兄弟們,只見每個人一對上他的視線便都旁向別的地方,擺明了是不想接這燙手山芋。
  他在心底咒罵兩句,回頭看看岸上坦蕩蕩爭取上船的侄女儿,只覺得她可比船上大部分的人要勇敢多了。沉吟了一會儿之后,他突然咧開嘴,冒出一句:“這也未嘗不可。”
  “什么?”眾人一惊,視線可全都收了回來,“祁爺,你不是說真的吧?”
  “老二?”戰天也有些詫异的看向結拜兄弟。
  而岸上的女娃儿更是重新燃起希望,緊張的看著她的祁二叔。
  “丫頭雖然是女的,但膽識可不比旁人差。”祁士貞笑笑的說,“這樣吧,咱們派個人和丫頭做個比試,要是她贏了,就讓她上船如何?”
  “不行,我不和女人同船!”一名大漢立即不滿的大聲抗議。
  祁士貞眉一挑,“既然如此,田老七,不如就由你來和丫頭比試吧!”
  “比就比,我要是贏了,她絕不能上船!”他用鼻孔噴著大气說。
  “理當如此。若是輸了呢?”
  “開玩笑,老干怎么可能會輸一個八歲的丫頭!”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比試前總要先把規矩給訂出來,你說是吧?”祁土貞一揚嘴角,溫和的說。
  “好!老子要是輸了,二話不說立刻下船,這輩子絕不再到海上討生活!”田老七一哼,濃眉雙雙向上昂揚,自信的說。
  旁觀的眾人沒一個阻止田老七發下重誓,他們心里頭都想,大小姐再厲害,總是個孩子,不可能贏田老七的。
  戰天也只皺了皺眉頭,沒說什么。
  “祁爺,那要上什么呢?”小周好奇的提出大家心中的疑問。
  祁士貞環頤四周,隨即微微一笑,指著不遠處丈高的斷崖道:“就比那個吧。田老七和丫頭從船上這儿出發,游到那儿至崖上摘朵小黃花,再折返帶回來,誰先到,誰就算贏。”“好!”田老七自信滿滿的答應。
  “丫頭你呢?”祁士貞問岸上的小女娃。
  她看著斷崖,臉上有些惊詫。那地方不是……
  她抬首看向二叔,只見他對自己眨了眨左眼,不禁笑開了嘴,點頭答應。
  “那就這洋說定了,你們兩個把梯子放下去。”祁士貞,指示那兩個還抓著梯子的大漢。
  梯子才一落地,她便手腳俐落的爬了上去。
  待兩人在船舷邊站定,祁士貞便舉起手道:“好,待我數到三,手一落,你們倆就可以出發了。”
  “一、二、三——”他手一揮,田老七和女娃儿便如嬌鍵的魚儿般雙雙躍入海中,迅速地向斷崖處游去。
  不一會儿,兩人便已到了半途,船上的人紛紛發出諒訝的聲音,原來是那戰家大小姐競然只落后田老七半個身子面己,讓大伙儿嚇了一跳。
  “真不愧是你的女儿啊,厲害、厲害!”祁土貞伸手擋住陽光,看著海面上的兩條身影,笑著對身旁的戰天說。
  “她手短、個子小,田老七手划一次,她要划個兩下,再划兩下就會落后了。”戰天面無表情的評論。
  果不其然,沒多久女娃儿的确開始落后,祁士貞卻笑聲依然。
  正當田老七只差一丈便靠岸時,眾人卻惊見他身子猛地往海中一沉,竟然被吞到海里去了。
  “啊!糟了,”大伙儿發出惊叫,以為田老七腳抽筋,兩名最靠船舷的船員忙跳入海中,拼命往斷崖處游去,但距离實在太遠了,就怕赶到時己來不及。
  這時,戰家大小姐已俐落的爬上斷崖,摘了小黃花放到浸了油的防水布袋中,然后回身跳入海中,久久沒浮上來。船上的大伙儿臉白了一白,紛紛看向頭儿,奇怪的是,他臉上還是平靜無波,看不出擔心的樣子,就連祁二爺也笑容滿面的。
  正當眾人心惊膽戰,緊張得手心冒汗時,有人突然指著崖下的海面大叫;“看!是大小姐!”
  大伙儿注意一看,果真見到崖下的海面突然冒出了兩顆人頭和一條……大魚?而跳下海去救人的兩人還只在半途而已。
  “那是什么東西?”有人看不清楚,指著那條魚問。
  “苯,是海豚啦!”旁邊的人敲了他腦袋一記。
  很快地,那條大海豚便帶著女娃儿和田老七穿過了在半途的兩名大漢,回到了船邊,几個船員連忙跳下海,協助田老七和大小姐上船。
  “好聰明的海豚。”有人忍不住說,。還知道要帶他們回船邊。”
  田老七一上船便嘔出了一口又一口的海水,反倒是戰家小姐一點事也沒有,她在海中拍拍海豚的頭,親了它鼻頭一下,才動作迅速的爬著繩子上了船。
  其中一名船員看得目瞪口呆,惊詫的問:“那條海豚是大小姐養的嗎?”
  “不是,我常常和它玩。”她睜著明亮的大眼回答,仿若那是很普通的事。
  “是那只海豚救了你們的嗎?”田老七才嘔完了海水,旁邊的兄弟就連忙發問。
  田老七咳了兩聲,搖搖頭,看著身前一臉平靜的女娃儿,啞著聲音道:“是大小姐救我的。那崖下有暗流游渦,我沒注意到便被拖了下去。是大小姐潛到海中叫來那只海豚,將我從漩渦底拉出來的。”
  眾人一听,更是詫异得嘖嘖稱奇。
  女娃儿走到戰天与祁士貞面前,拿出那朵放在油布袋中的小黃花,“我現在可以上船了嗎?”
  戰天沉默的看著女儿,半晌才道:“你已經在船上了。”
  “呃?”她不敢相信的看著爹爹。
  “傻丫頭,你爹答應了,還不快謝。”祁士貞笑著提醒她。
  女娃儿臉上表情漸漸由嚴肅轉為燦爛笑臉,她興奮的大叫一聲,跳到戰天身上,“哇!謝謝!謝謝爹!”
  戰天一把抱住全身濕漉漉的女儿,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低聲在她耳邊道:“謝你二叔吧。”
  呀,愿來爹知道她作弊!她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吐吐舌頭。從小在這儿的潭邊玩大,她早就知道崖下那儿有游渦,二叔知道,爹當然也知道。
  這時田老七已經好上了許多,他黯然的站起身來,對戰家父女一鞠躬道:“謝謝頭儿這几年的照顧,謝謝大小姐救了小的一命,田老七愿賭服輸,這輩子絕不會再到海上討生活。”
  戰天看了女儿一眼,她收到爹爹的暗示,轉頭對著田老七笑說:“田叔叔,你搞錯了。”咱們只是比比,不是打賭。我沒听見有賭注這回事,爹爹你有听到嗎?”
  田老七聞言不由得慚愧起來。在舶上持了十几年,他其實真不知到了陸上能做什么,沒想到他之前那樣對她,大小姐卻不計前濂,不只救了他,還給他台階下。
  戰天揚揚嘴角,淡笑道,“我沒注意听。”
  田老七听到頭儿這么說,更是感動得快掉下淚來,豈料小周那楞子卻不識如的開口:“祁爺不是——。”
  祁士貞閃電般拍了小周腦袋瓜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問他:“你說我怎樣啊?”“祁爺!你干嘛打我?”小周撫著頭,“你自個儿明呵說——”
  “頭儿沒注意听,我當然也沒拄意听,你們誰有听到嗎?”祁士貞笑味味的打斷小周的活,環顧大伙儿問道。
  “沒有!”眾人异口同聲的回答,這次連小周都開竅了。“田叔叔,你听見大家說的了,我們可是啥都沒听到喲!”戰家小姐坐在爹爹的臂膀上,調皮的對田老七眨了眨眼。
  田老七忍住淚,拍著胸膛豪爽的道:“田老七听到了,大小姐你放心,田老七這條命是你救的,除非大小蛆說話,否則田老七這輩子都是戰家船上的人!”
  田老七話才說完,就听二楞子小周咕哦道:“說的這么大聲,這次可不能裝沒听到了。”
  聞言,艙上眾人爆出哄堂大笑,田老七先是瞪了小周一眼,一會儿也忍不住開怀大笑。
  笑聲中,巨岩上的海鳥收回視線,揚了揚翅膀,伸展了一下身子,雙翅一拍便輕盈的滑入風中,悠游在藍天之上……
         ※        ※         ※
  唐貞觀初年
  揚州——一位于長江与運河交匯處,從前朝至今日,中外富商巨賈皆于此地蒼,城內繁華程度雖不及北方長安大城,但也十分熱鬧。
  雖然隋末的戰亂災荒導數人口銳減、經濟調敞,揚州的商机也不了也保受影響,但在經過高租時期的養生休息后,全國個地的經濟雖沒恢复至隋朝興盛時期的水准,可也漸趨穩定。如果說能這樣一直穩定成長,那倒也算不錯,偏偏是這几年連續出現霜災和旱災,不少商人見有机可乘,紛紛抬高米价,想要大發一筆災難財;特別是位于海運要道揚州城內的不肖富商。
  原本這些天災就已讓平民百姓叫苦連天,這米价一被人拉抬,更是昂貴的教人欲哭無淚——十匹絹競只能換一斗米,尋常人家根本就吃不起。
  正當此時,揚州河岸卻出現了海龍戰家的龐大船隊,他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短短三天內收購了揚州城內所有水運商行,一時之間,揚州向外運輸的漕運全被那挂著“戰”字旗幟的船隊給掌握。
  想這揚州因地理位置的關系,對外輸出貨物大部分皆靠漕運,如今貨運命脈被人握住,城內眾商家不由得疑懼警戒、惶惶不安,不知那原本在海上稱霸的戰家船隊在打什么主意。
  未料海龍戰家卻于次日派人送帖至城內各家商行,表明將于今晚在四海摟設宴。邀請商家們共同會商。這說得好听是邀請,事實上商家們不去也不行,誰要人家手上握了一手好牌,除非自個儿不想繼續在揚州做生意,否則只得乖乖赴約。
  是夜,就見四海摟燈火通明,樓外是來了一頂又一頂上好的轎子,更有不少人是搭著金碧輝煌的馬車來的。
  四海樓上,一名男子支著下巴坐在窗邊,往下打量著那些金光閃閃的車馬人轎,嘴里嘖嘖稱奇:“真是不得了,瞧瞧陳家的那輛馬車,連車頂都鑲了金箔;王家的轎子大得可以讓四個人在里頭躺平;還有那姓屈的肥豬,他戴著那些金銀珠寶還有辦法走路不跌倒,可真是個奇跡。”
  坐在他對面的青衣女子揚眉輕哼一聲,“在這种世道還能這祥揮霍,從這些行頭上,就可以知道這些奸商昧著良心賺了多少銀兩,當強盜都沒這么好賺!不過揚州最有錢的不是這几個,你看右邊那走路過來的老頭——”她伸手一指,“他才是揚州第二大富。”
  “你說那衣著寒酸的老頭是揚州第二大富?不會吧?”他嘴角扭曲,一臉夸張的表情。
  “真正有錢的人不會差自己有錢,就像坏人不會承認自己是坏人一樣。那衣著寒酸的老頭叫鄒玉成,深信勤儉方能成大富,雖然家財万貫卻不愛花錢。”她邊說邊倒了杯當季的杏花酒喝。
  “第二大富穿這祥,那第一大富該不會穿得像乞丐吧?”
  “懂得省不懂得賺也是難成其事。”她用下巴朝左下方一努,示意道:“喏,那位正在下車的男子就是揚州首富。他叫秦嘯天,年方三十,城內最大的商行就是他的,他也是城里唯一一個肯自己花錢養船隊及馬軍隊的。”
  “下車的有兩個,是穿紫袍的那個,還是在他旁邊書生打扮的公子哥?”
  “紫袍的那個。”青衣女子才說完,卻見那書生像是察覺他們的視線,突然向上看來,兩人視線突兀地對上,他微微一笑,對她頷首。
  她莫名一陣心悸,為他那雙清澈明亮的雙瞳。不過心悸之外,還有些許諒愕。
  這人知道他們在觀察。他是誰?
  她蹙起眉頭,不記得秦家有這一號人物。
  她身旁的男子沒察覺她的不對,只納悶的盯著樓下那名紫袍男子,“既然如此,這個秦嘯天為何還來?咱們的禁制對他沒效,不是嗎?”
  聞言,她收回視線,“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他是可以獨立作業沒錯,問題在于咱們。咱們現在通盤吃下揚州八成以上的貨運,若咱們要拉抬運費,對他來差絕對有利;但若不是呢?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但并非不可能,吧?要是咱們降低運費,城內商家的成本勢必降低,對他家商行的生意就會有決定性的影響。”青衣女子站起身來,“他怕的就是那微小的可能性會發生。”
  “哇,那他這次可是來對啦。”他咧嘴笑著,隨即想到,“大小姐,那他會成為阻力嗎?”
  “不會。”至少她希望他不會。
  “你怎么能如此确定?”
  “因為這家伙還不錯,賺的是良心錢。”說完,她瞥了下外頭,見人到的差不多了,便放下酒杯,一揚秀眉,“走吧,小周。咱們也該現身了,請人家來,總不能讓人家等太久。”
         ※        ※         ※
  四海樓在揚州城內是赫赫有名的。
  為啥有名?當然是因為四海摟內有一把刀,一把很有名的刀!
  這把名刀并不是江湖人士用來打打殺殺的刀,而是一把菜刀,一把專做天下美食的菜刀!
  天下哪有會自己做菜的菜刀,听來豈不可笑?
  如果您這樣認為,那就錯了,因為四海摟的菜刀并非普通菜刀,而是一名大漢,他姓菜,名刀,合起來念,就叫——菜刀!
  廚房里,菜刀手里掌著菜刀,手起刀落的剁著白斬雞,喀喀喀喀喀地,菜刀十分有節奏地砍在砧板上,沒快一點、沒慢一分,當然斬出來的雞塊也是大小适中。
  雖然說他的姓名念起來有點好笑,但卻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爹取名的遠見,因為菜刀的确很會拿菜刀,當然也很會做菜;幸好,他的人長得不像葉刀。
  菜刀剁好了最后一只白斬雞,俐落地將雞肉全盛上了拼盤,嘴一張,發出渾厚的聲音:“出菜!”
  四海樓恭候多時的小二哥們,立刻輪番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著拼盤到前頭去,今夜四海摟被人全包了下來,來的二十多人皆是城內數一數二的富商,實在是怠慢不得,所以眾人皆比平時認真地伺候著,生怕得罪了這些大爺們。
  來到了廚房外,小二們一一將拼盤上了桌,就見這些大爺個個面免凝重,似是家里死了老母一般,敦人大气不敢亂喘。
  四海摟菜刀親手做的菜,可是值一桌百兩,有名的貴,當然也是有名的美味可口,酒菜是一道道的上桌了,可是卻無人動筷,只等著發帖的主人出來,等著等著,卻始終未有人現身。未几,那姓屈的胖子忍不住站了赶來,不滿的道:
  “那叫戰七的小子到底在哪里?老子可沒那鬼時間整晚坐在這干耗!”
  “屈胖子,帖子上署名是戰青,并非戰七。”王老板冷聲諷刺著。他王家和屈家是死對頭,兩人從沒看對眼過。
  屈胖子漲紅了臉,粗聲粗气的叫道:“管他是七還是青,咱們大伙儿照帖上的時間准時來到四海摟;都等上一刻鐘了,那姓戰的小子還不出現,分明是戲耍咱們!”
  他話聲甫落,猛地一拍桌子,豈料剛好一名小二哥來到身邊端菜上桌,這拍桌子間一挪一動,無巧不巧地便撞倒了小二手上的鮮魚湯翅,霎時湯翅四濺——
  “啊——媽的!你這個不長眼的渾小子!”屈胖子急退仍被潑到右腳上的靴,一只上好靴子可有大半泡了湯翅,气得他肥胖的大手一揮,眼看就要巴到那諒慌失措的小二哥臉上,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人擋下。
  “屈老板,”那跟在秦嘯天身旁的書生,不知何時竟到了屈胖子的身前,輕輕松松便伸手握住他肥碩白嫩的手腕,笑咪味地道“火气別那么大,很傷身的。”
  “你是什么東西?”屈胖子气得臉紅脖子粗,想將手抽回來卻硬是抽不動。這書生看似文弱,沒想到手勁倒是不小。
  “在下蕭靖。”他微微一笑,自我介紹完,就對一旁還在打著哆嗦的小二哥道:“你別怕,屈老板心寬体胖,不會和你計較的。”他帶著笑意轉向那被自個儿箝制住的屈胖子,“屈老板家財万貫,這區區几兩銀子的靴子,可還沒放在眼底呢,您說是吧,屈老板?”
  屈胖子聞言張嘴想罵,但隨即想到他這話要是一罵出去,可不是承認自個儿小家子气,連個几兩銀子都要和一個窮小子計較,一點度量也沒有嗎?他這嘴張了老大,卻尷尬的疆著,只覺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
  這屈胖子沒說話,一旁的小二可嚇得臉色發白,忙趨前蹲下,抓著肩上布巾幫他擦靴,一邊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屈胖子見狀,好歹這小二也道了歉,他小眼瞄了一下四周,為免自個儿留下臭名,這才悻悻然閉上了嘴。
  見他气消了些,蕭靖方笑笑地松開了手,奉承他道:
  “屈老板不愧是屈老板,果真是宰相肚里能撐船。”
  屈胖了聞言重重哼了一聲,不過臉上神情卻又好上几分,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當仁不讓的受下這句場面話,“好說。”
  “真是不要臉!”一句話,不輕不重,卻將眾人的心聲說了出來。
  所有人的視線立即掃向語音出處,只見本來空無一人的主位上,不知何時竟冒出個青衣姑娘大剌剌地坐在上頭,在她身后則站了一名看似護衛的男子。
  “你說什么?”屈胖子气得又是一拍桌子,二度站起身來。
  “說你不要臉。”她訕笑著,很配合的再說一遍。
  “放肆!你是哪里來的野丫頭?”屈胖子小眼一瞪,几乎噴出火來,囂張的咆哮著。
  “放四?我還丟五咧,又不是在玩葉子戲!”她一雙大眼閃著笑意,看手一拋,便丟了一顆花生到小嘴里。
  “你你你——”屈胖子气得結巴。
  那青衣姑娘見狀還好玩的昂首笑問身后的護衛:“小周,我太放肆了嗎?”
  “小周忍著笑,一臉正經的回答:“回大小姐,是有點儿,老爺子說過,要給人家留點顏面,就算有人真的不要臉,咱們也要替他顧及那張臉。”
  “是嗎?”她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無辜的回頭看向屈胖子,虛情假意的笑道:“這祥啊,那我道歉好了。”
  “你你你你——”屈胖了聞言更是气得直發抖,指著她的鼻頭卻“你”不出其他字眼儿。
  “我我我我——我怎樣?”她學著他的結巴,也伸出食指抖著指回去,好笑的道:“你你你坐下吧你!”
  奇怪的是,在她的食指點指下,屈胖子居然身不由己地膝蓋一打彎,竟真的坐了下來,而且不再說話,顯然是被人點了穴道。
  這一招可真讓眾人大開眼界,頓時知道自己遇上了江湖高手。只有秦嘯天和蕭靖對看了一眼,拄意到動手腳的并非那青衣姑娘,而是在她身后的那名男子。
  “這下可安靜多了。”她笑笑地掃視眾人,然后站起守揚聲道:“很高興揚州城內的諸位今日皆能到場与會,各位只要在往后都能像今日一般的配合,咱們海龍戰家絕對不會為難大家,希望在和平相處之外,更能協調出合理的運費。”
  此語一出,可讓商家們呆了一呆。這姑娘就是戰家的代表?
  這是什么意思?他們這些商家應帖前來,戰家卻隨隨便便使派出一位姑娘應付他們?開什么玩笑!
  几位老板立時面露慍色,陳老板第一個發難,“海龍戰家雖然是海上霸主,但派個小姑娘來應付咱們,是否也過分了一點?叫你家主人戰青出來,否則一切甭談!”
  不少商家也火大的一一附和,你一言、我一句的。
  “對,叫戰青出來!”
  “拿出誠意來!”
  “這里是揚州,可不是戰家的地盤!”
  “咱們不和女人談生意!”
  “叫戰青出來!”
  一時之間,廳堂內吵鬧不休,青衣姑娘冷著臉站在前頭,就听這些迂腐的商家們,這邊一句小姑娘、那邊一句不和女人談生意,听得她火气越來越大,猛然一拍桌子——
  “統統給我閉嘴!”
  桌子發出巨大聲響,她說話的聲音卻更是洪亮,在人聲瞬間靜下來時,她眯著眼向前傾身,一字一句的對著那些眼高于頂的家伙說:“我就是戰青!”
  一陣靜默,眾人瞪著那自稱是戰青的姑娘,然后——王老板第一個起身調頭就走,陳老板二話不說跟著也往門口移動,連聲招呼都沒打,其他人陸陸續續隨之跟上,屈胖子若不是被點了穴道,絕對是第一個走出大門的人。
  雖然早料到會有這种場面,但她仍然被這些人輕視的的態度給傷到了。
  他們甚至連個听她說話的机會都不肯給!
  只因為她是個女人——
  戰青眼底閃過一絲憤怒,但她壓了下來,冷聲提醒眾人:“揚州城內目前百分之八十的船運都在我的手上,不想做生意的,大可以走出四海樓的大門。”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些想走的人腳步不由得緩上了一緩。
  一直沒說話的鄒玉成這時突然開口,皺著眉道:“小姑娘,我們是來做生意的,可不是來玩的。”
  她看著仍坐在位于上的鄒老頭,有些訝异他沒离開,而那些离開的人听到鄒玉成說話,紛紛意識到他還在原位,隨即更發現秦嘯天也沒离開,他們不禁遲疑地停了下來,因為這兩個人不會做賠本生意。
  “我也不是來玩的。”戰青寒著一張俏臉回道。
  己回到秦嘯天身邊坐下的蕭靖突然微笑插話道:“既然大伙儿都是來談生意的,那就算有了共識,如果是有利益的,相信各位老板絕不會放掉這賺錢的机會。俗語說的好,有錢大家賺,各位老板何不听戰姑娘把語說完再做打算?”
  眾人听到有錢可賺,這下可全打消了去意,才站起來的人坐了下來,到了門口的也全都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坐著。
  戰青看了那書生一眼,她本來就想將語說清楚,是那些人根本不想听,但此刻,場面總算是鎮了下來,至少目前一個人都還沒踏出大門口,而原因就是這家伙開口說了簡簡單單的几句語,將重點塞進了這些王八的腦袋里。
  他那么輕而易舉就做到了她极力想達成的事,實在是讓人感到生气。
  戰青皺了下眉頭,掃視眼前的商家們,她濂吸口气,知道現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時候,她相信只要她將那計划提出來,稍有點腦子的人都會贊同。
  “相信大家都知道,這兩年來冬霜夏早、蝗害四起,各地收成皆不好,米价被某些不肖商人借机拉抬……”她說邊意有所指的看了其中几位,他們的反應是輕哼一聲,顯然對她的說法不以為然。戰青未多加理會,繼續說道:“大家互相抬价,惡性循環之下只會造成价格居高不下,尋常人家買不起米糧——”“買不起就別吃啊。”其中一名富商滿臉不屑,“難到還要咱們開倉賑災?咱們是在做生意,又不是在當菩薩。”
  戰青极力忍住自身的厭惡情緒,面無表情的說:“我不是要個位當菩薩,請听我把話說完。”
  那富商悻然哼了聲,見她一直冷冷地瞪著自己,才勉強點下頭表示答應不再開口。
  戰青見狀才又繼續道:“一般人家買不起米糧,只會造成諸位米倉中的貨銷不出去,新米放一年便會變舊米,再良好的米倉也是會生米虫出來。沒有人能保證明年后年依然會是霜旱連連,若气候好轉,咱們南方這儿必能有良好收成,試同各位囤積的舊米能否与明年的新米相較?也許現在真的有人能賣到一斗千金,但到時你們的存貨只能以低价賤賣,甚至丟到河里。”
  “你的意思是要咱們降价求售?”王老板訕笑著,“哈哈,為了明年的不确定,放棄今年鐵賺的銀兩,咱們有不是笨蛋。”
  其他人也笑這位戰大小姐太過天真。
  戰青對眾人的譏笑不以為意,只是以響亮的聲音再度蓋過眾人,正色地道:“我的确是要各位降价求售,但是依然能夠賺到十足的銀兩,甚至更多!”
  這句話引起了秦嘯天的興趣,一直維持沉默的他突然開口,“什么辦法?說來听听。”
  他一開口,就讓不少人斂起了笑容,狐疑的偷瞄這揚州第一大富商。難道他真相信這位姑娘會有什么賺錢的好主意?
  秦嘯天的注意讓戰青得到不少鼓舞,她雙眉一揚道:
  “咱們目前米价昂貴,尋常百姓根本買不起,但是北方大城卻依然有能力收購,我相信諸位有不少米糧都是運往北方傾銷。但是,就算能銷至北方,也要經過二至三次的剝削,其中運輸占了大半成本;而且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家漕運行能直接一路將貨物載運至長安、洛陽。”
  她審視著眾人,很滿意地發現大部分的人都有了興趣、變得較為專拄地傾听她說語,因此更有信心的繼續下去。
  “原因一,是在于現有的漕運商行都不夠大,每每只能運行短程便要交与下一家當地的漕運。第二,因為災荒手斂流民紛為盜匪,陸路有山賊、水路更有水盜,運貨三次便有一次要遭劫掠,其中損失慘重更是不在話下。”
  語說到此,不少人心有同感,頻頻點頭。但陳老板還是頗為不屑,質疑道:“這又和要咱們降价售糧有什么關聯?”“當然有關聯。”戰青一展笑顏,自信的說:“問題出在貨運上。只要有一家能夠一路到底、還能抵擋盜賊的運行出現,運送成本絕對能降低三成以上。”
  “你不是說目前沒有任何一家漕運能做到嗎?”王老板提出質疑。
  “以前是沒有,現在有了。”她黑瞳明亮生輝,雙手叉腰,气字軒昂的道:“咱們海龍戰家的四海航運就做得。我們有船、有技術,人員訓練精良,熟悉水只要是水上,絕對沒人可与之較量。再者,河運若不成,走海運戰家更是得心應手。”
  “你的運費如何計算?”鄒王成并不苯,不會以為這戰家大小姐會好心捉議幫忙運貨。
  “我只要求一件事,希望諸位一致降低米价。戰家將諸位的運送成本降低,諸位就能銷得更多,相對的就賺得更多,而這中間省下來的差价,除了咱們戰家該拿的一成運費,其余差价必須反應到售价上!”
  “這對你有什么好處?”秦嘯天揚眉詢問。
  戰青笑容更加燦爛,“不只咱們戰家有好處,這是三方受惠的事。第一,戰家開了這條航線,增加了一筆固定的收入;第二,因為咱們的加入,讓揚州的商家們多了更大的商机,且能將損失降到最低;第三,也因為米价的降低,百姓買得起米糧。”
  停了一停,喘口气又道:“平民百姓若能平安過活,絕無人會想去當流民盜匪,只要每個人都能安居樂業,經濟必能提升,當經濟越好,諸位賺錢的机會就越多,諸位賺錢的机會越多,咱們貨運的生意就越好,這是互相循環的事,何樂而不為呢?若是照目前競相抬价惡性競爭的模式,別說明年了,今年能賺多少都還是個問題,那些多出來的米糧到最后只會爛掉而已,希望各位能三思。”
  這几番話說下來,可真讓座上几位大老板對這戰家大小姐刮目相看,她提出來的計划相當實際,再且不賠錢又能換得好名聲,的确是有其可行性。
  眾人各自沉吟思量,更有人己經私下計算起得失利益,竊竊私語的有,一臉高深莫測、不發一語的也有。
  ,“諸位老板認為如何?”她揚眉凝問,臉上表情鎮定;其實手心都在冒汗。
  問題之后,引發的是一陣沉默。半晌,秦嘯天突然站了起來,所有人都以為他要轉身离去,戰青心一緊,知道這人一走,大半的人勢必會跟著离開。
  偏偏他又是其中最有可能反對的人,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有養船隊的商家,而且訓練有素,雖然比不上戰家的,但仍足以運輸貨物,他其實沒必要加入這筆生意的,他有船隊,所以對他來說沒有多大差別。
  戰青緊張的看著秦嘯天。她賭的,是他的良心。
  他直視她的雙眼,開口說;“我加入。”
  三個字,讓戰青笑開了笑臉,但她并沒有因此被沖昏了頭,只微一點頭道:“明智的決定。”
  隨著秦嘯天的加人,其他商家紛紛跟進,包括被解開穴道的屈胖子也不例外,雖然他极度的不高興,但他絕不會和錢過不去。
  那一夜,四海摟中談成了一筆當年最有价值的生意,海龍戰家的名聲更是從海上傳到了內地,跨足河運!
  巧的是,當天夜里,久旱不雨的揚州城忽然下甘霖,滋潤了干裂大地。
  此事被人穿鑿附會,蔚為奇譚,戰家聰慧精明的大小姐戰青,更是從此被揚州人尊稱為——海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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