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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覺得這筆生意如何?”
  走在秦家小橋流水、精致典雅的庭園中,天上一輪月和湖中的水月相互輝映。秦嘯天突然開口詢問。
  蕭靖走到亭中石凳坐下,桌上早己有人備好了清酒小菜,他替自己和好友各斟了一杯酒,淡笑道:“憑戰青一介女子,卻能夠成為海龍戰家的當家主子,讓一票大漢听她指令行事,可見必有過人之處。這位戰大小姐不容小看,是可以合作的對象,你的決定沒錯。”
  “不過?”知道他一定還有下文,秦嘯天揚眉等著。
  “海龍戰家以往活動范圍皆在海上,大海和河道畢竟有其不同之處,他們在河道中是否能像在海上一祥無往不利是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便是,外人對海龍戰家一向所知不多,大只上只曉得他們是海盜后裔,祖上在前朝對被官府招安從良或為正當商人,而且聰明的在內地發生戰亂時前往海島,然后憑藉著在海上來去自如的馭船術,航行南海各國做生意,賺了不少銀兩。除此之外,包括海龍戰家根据地的海島在柯處?他們船隊一共有多少艘船?船員好不好?是不是真的從良?有沒有暗中搶過商船?這些都沒有人知道。”
  蕭靖停頓下來,啜飲一口清酒,然后看著好友下了結論。
  “因此,和他們合作,也有一定的危險性。”他笑了笑,“最好是能隨時掌握對方的動靜,省得戰家若是心怀不軌,被搶的人還高高興興的自個儿送貨上船去。”
  “你的意思是要我派一艘船沿途跟著?”
  “能這樣做當然是不錯,不過若能在開船前將對方的底細查探清楚,那就更保險了。”
  秦嘯天輕啜一口酒,瞄了好友一眼,難得露出微笑的問:“既然如此,你覺得讓誰去較好?”
  蕭靖直覺回答:“當然是找個最閒的——”他說到一半,臉上笑容頓時轉成了苦笑。在這秦家里,最閒的當然是他這個吃了一個月白食的食客了。
  秦嘯天拍了下蕭靖的肩,嘿嘿一笑,“那就拜托你了,好兄弟。”
  蕭靖干笑回道:“不用客气,應該的。”
  唉唉,真是自作孽呀,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算了,來到江南玩了一個月,也該是活動一下筋骨的時候了,明儿個他就去探訪那海龍戰家的虛實吧。
  “知己知彼——”秦嘯天舉起酒杯。
  “百戰百胜!”蕭靖認命地拿起杯子和秦嘯天碰杯敬酒。
  秦嘯天見好友一臉苦笑,不由得好笑地揚眉問道:
  “你不是想再見她嗎?”
  蕭靖心一跳,停頓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問:“誰?”
  “戰青戰姑娘。”
  蕭靖一愣。他表現得有這么明顯嗎?他還以為沒人注意到呢。
  秦嘯天未等他回答,又追問道:“你覺得這位戰家大小姐如何?”
  蕭靖心里有些尷尬,臉上卻不動聲色,簡單的回答:
  “不錯。”
  “不錯?”秦嘯天對他的評語大感興趣,“只是不錯而己?”
  蕭靖見好友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嘴角輕揚又加了句:“英气逼人。”
  “你認為她不夠漂亮?”秦嘯天眼里閃著笑意,調侃地問著反話。他這朋友也真是欲蓋彌彰,明明目不轉睛地盯了人家一個晚上,給的評論卻只是一句“不錯”和一句“英气逼人”?鬼才信他對戰大小姐不感興趣!
  “不,是太聰明了。”
  秦嘯天沒說什么,只是好笑的看著他。
  在好友充滿興味的盯視下,蕭靖忍不住又道:“也太伶牙俐齒了點,不怎么溫柔,沒有大家閨秀的祥子……”
  “卻有不讓須眉的气勢。”秦嘯天幫他把話接下,莫測高深地道:“但是你仍然覺得她還算’不錯’?”
  看樣子,他若不明說,秦嘯天是不會罷休的。
  蕭靖笑了笑,“好了,我是很注意她沒錯,不過不是你認為的那樣。”
  “什么意思?”秦嘯天怀疑的挑眉。
  “是她耳上的環飾。”他伸手指指自己的耳垂,“她右耳上戴著一只形狀特殊,藍白交錯而成,狀似海浪的小環,我只是想确定一下那和我之前曾見過的是否為同一款式。”
  “不過是一只耳飾,何以令你如此拄意?”秦嘯天不解地問。
  “戴著這款耳飾的人曾在几年前救過我大哥。”蕭靖解釋著,“當時我赶回不及,若不是他仗義出手,只怕大哥就要命喪黃泉。但他救了人以后便走了,沒留下姓名,大哥一直想找到他當面道謝,因為那耳飾造形十分特殊,所以印象深刻:因此當我見到戰姑娘右耳上也戴著,才特別注意了一下。”
  “什么時候的事?你去西域前?”他問。
  蕭靖點頭。
  秦嘯天望著他,突然道:“都己經五年了,你還是不打算回蕭家嗎?”
  蕭靖盯視著手中的酒杯,扯了扯嘴角,“回去只是徒惹煩惱。我當初決定离開,就沒打算再回去。”
  “你該知道他不介意的。”秦嘯天蹙眉勸道。
  “可是我介意。”他眼中閃著复雜的情緒,堅定地重复道:“我介意。”
  對于好友的堅持,秦嘯天只能沉默。
  起風了,夜風吹拂而過,揚起了兩人的衣擺,蕭靖突地輕笑起來,打破方才凝滯的氛圍。
  “別說這些了。喝酒吧,再不喝都涼了。”他舉起酒壺、替兩人再斟滿清酒。
  “有空……回去看看吧。”秦嘯天忍不住又勸。
  蕭靖淡淡笑了笑,隨口應道:“再說吧。”
  秦嘯天聞言,也不再勉強他,只是為蕭家這對兄弟的情況感到有些無力。別人家的兄弟是因為奪財而反目成仇,蕭家過兩個,卻是因為太過巳友弟恭,而造成蕭維舉弟為主,蕭靖卻因此避走他鄉。
  舉杯飲酒,秦嘯天望著好友,從以前他就一直在想,若是蕭維自私點,或是蕭靖沒那么聰明,也許這兩兄弟就不會弄到如今過步田地了。
         ※        ※         ※
  寅時,天際泛著微光。
  河上的船只在水面輕蕩,戰青赤足踩在甲板上,感覺著腳下結實的木頭,她昂首迎著清風,閉上眼深吸了囗气,聞到風的味道、船的味道、水的味道。
  啊,還是船上好……,她才在感動,身后便傳來祁士貞好笑的聲音,“丫頭,又在作白日夢啦!”
  “二叔。”戰青訝异的回過身,“你還沒睡嗎?”
  “睡了,又起來了。”他搖搖頭說,“人老了,總是睡一下就清醒討來。”
  “二叔,別開玩笑了,你還年輕呃。”她漾著笑臉迎上前去。
  “鬼丫頭,嘴那么甜。”祁士貞呵呵笑了兩聲,打量著眼前他從小看到大的戰家大小姐,不禁興起一絲感歎,“瞧你,好像昨天才是那個愛玩水的小魚儿,今日一忽儿沒注意便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若是你爹還在,一定會——”
  “會怎祥?以我為榮嗎?”她開玩笑的做個鬼臉,半假半真的道:“爹只會巴不得赶快把我嫁出去而己。”
  “你是早該嫁人了。”
  “不會吧?二叔你也受了岸上那些人的荼毒嗎?”她故意一臉大惊小怪的,皺著眉頭認真的說;“看祥子我該考慮要不要讓這個計划繼續——”
  “好了、好了,我不說行了吧?二叔只是提一下,又沒逼你嫁,你這丫頭也真是……。”祁士貞又好笑又好气,無奈的搖搖頭,“不過丫頭啊,你都二十了,難道這些年都沒有一個能令你心動的人嗎?”
  “二叔說的是誰?倒是舉例看看。”她笑著答腔。
  “廣府的陳家大少爺啊,他很有做生意的頭腦。”
  “陳家少爺?”戰青揚起右眉,“你知道我在他眼中看起來像什么嗎?”
  “什么?”
  她哼了一聲,“一艘純金打造、金光閃閃的寶船。那家伙眼中只有錢而己。”
  “那泉州的王老板呢?咱們上次在那儿停靠,他不是還派人送來一支价值不菲的翡翠玉釵?”
  “王老板是為了吃下戰家的船隊,好讓他的勢力擴張至海運。”
  “這……。”祁士貞啞然,猛地又想起另一個人選,“那幽州的江老板呢?他有財有勢,又有頭腦,這下可沒得挑了吧?”
  戰青笑道:“二叔,那家伙眼高于頂,我這戰家大小姐可入不了他的眼呢。”
  “怎么這么說?丫頭你也不差呀,瞧瞧,臉蛋是臉蛋,身材是身材,又聰、慧又伶俐,是那家伙不長眼。”祁土貞一蹙眉,反倒數落起他提議的人選。
  “是是是,偏偏我呀,沒個姑娘家的樣子,十多年來都和一群大漢混在船上,又學男人在纜繩上爬上爬下的,一般人家,可不敢要二叔你的寶貝丫頭哪。”她半開玩笑的說著,心里卻多少有些失落。也罷,這條路本是她自個儿造的,有得就有失,她早看開了,何況那些愚蠢又自大的男人才人不了她的眼呢。
  “若是一般人家,我還舍不得你嫁過去咧。”祁士貞說著,突又想到一個人選,握掌擊掌道:“對了,揚州這儿還有個秦嘯天啊!丫頭你昨晚上不是見過,覺得他這人如何?”
  秦嘯天?戰青聞言,腦海中浮現的卻不是秦嘯天那張穩重嚴肅的面孔,反而是他身旁那位溫文儒雅又愛笑的書生。昨晚他救店小二時,曾說他叫蕭靖,可不知他和秦家是什么關系?“丫頭?”
  戰青倏地回過神來,望著祁士貞那張起了皺紋的老臉,才想起兩人正在談論的話題,忙笑著道:“二叔,秦嘯天早娶妻了。”
  “咦,是嗎?”祁土貞低聲咕噥了句:“可惜。”剛看丫頭想這么久,他還以為有望了。
  “二叔,你就別再提了。”戰青走到船邊扶著船舷,望著河上在薄霧中的船只,不屑的道:“會來接近我的男人,有哪一個不是貪圖戰家在水上的勢力?又有哪一個不是想借著迎娶戰家大小姐來一步登天?只是他們大概沒想到,現任的當家主子不是男的,而是他們想娶的戰家大小姐!他們更沒想到的是,我非但不是那种只會待在家中刺繡、唯唯諾諾的千金小組,甚至還有能力帶領咱們這只船隊行商四海。”
  她回身看著祁士貞,諷刺一笑,“像那樣認為隨便說些甜言蜜語,便能夠輕易讓我匍匐在他們腳下的男人,如何能讓我心動?在那些人身上,我只看到自大、貪婪和愚蠢。”
  “有那么糟嗎?”他皺眉在心里歎息。難道當初他幫這丫頭是幫錯了?
  她若是從來沒上過船,沒學會這些,那么今日的當家勢必是戰不群那小子,她肩上的擔子便不會這么重,那么……是否她的眼界便不會那么高,甚或早已嫁了如意郎君呢?
  見祁士貞蹙起了眉頭,擔憂地望看自己,戰青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笑了笑道:“二叔,別想那么多。我遲早都會想辦法上船,你該知道我不會輕易放棄的。再說,難道你也像爹一祥,認為女人沒有能大掌管海龍戰家嗎?”
  他聞言歎了口气,苦笑著回道:“丫頭,我若真這祥認為,當初就不會幫你說話了。”
  “那你后悔了嗎?”她目光炯炯的問。
  祁士貞看著四周河面上的船隊。才短短几年,丫頭便讓戰家上上下下對她心服口服,不僅僅是疼愛,還有更多的尊敬,她真的證明了她的能力,甚至帶領著船隊開辟新的航線,諜求另一條較平安的生路。
  在平時,她是可愛的姐妹、女儿,一有狀況發生,她立刻變成精明冷靜的當家主子,處理事情果斷快速,對待手下公正嚴明,甚至在海上遇到暴風雨,她也能和船員并肩對抗。雖然她的力气的确沒其他人大,但不可否認,丫頭确實是他除了頭儿之外,所看過最好的水手,連她弟弟戰不群,都沒有她的天分。
  她和頭儿,都是天生的船員!
  “沒看。”祁士貞回視一旁等著回答的戰青,正色的道:“二叔或許曾經怀疑過,但對這件事,卻從來不曾后悔。”
  戰青露出燦笑,“謝謝二叔。”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有天能找到如意郎君,嫁為人妻。”
  戰青聞言想說些什么,祁士貞抬手制止她,繼續把話說完。
  “不是因為二叔怀疑你的能力,而是二叔老了,有一天也是要下黃泉去和頭儿見面的。我希望要是哪天二叔不在了,至少知道還有個人可以照顧你,這樣二叔下去時,才能給你爹一個交代:你總不會希望咱兩個老頭在九泉之下還得憂心你這丫頭的終身大事吧?”
  她抿著唇將現線掉開,望著升起的朝陽逐漸驅散河上的薄霧,半晌才道:“這种事……也得看緣分的。”
  “這我知道,二叔只是希望,要是緣分真的來了,不要拿’海龍戰家’這四個字當借口,懂嗎?”
  “嗯。”她雖點頭答應了,但心里卻對那所謂的“緣分”不抱希望。
  畢竟,天下雖大,但有哪一個男人能夠容忍并且不干涉妻子管理這些船隊?誰有那么大的心胸及度量呢?
  耀眼的晨光將河面染成金黃,河上帆影片片,“戰”字旗在風中飄揚,她望著自家整齊畫一的船隊,心中有驕傲也有苦澀。
  這是她苦心經營的成果,她努力的想在爹面前、在世人面前證明自己,在努力那么多年的現在,她絕不可能為誰放棄這些,想娶她的人就必須能夠包容和妥協。但誰能呢?這世上真有人能懂她、包容她嗎?
  如果有……會是誰呢?
         ※        ※         ※
  立于船首的女子,卸下了昨晚發聞繁复的墜飾,在陽光中泛著微黃柔細的長發只用條繩子綁起;上好絲緞裁制成的青衣也被換了下來,改為較耐穿的麻料,她甚至卷起了衣油,露出晒成小麥色但看來仍然細膩的臂腕。除了右耳上的藍白小環,她身上毫無任何裝飾,只純淨著一張義顏專注的看向前方,但即使打撈得像個船上小弟,她全身上下卻依然彰顯著全然的女人味。
  沐浴在晨光中的女子是如此熟悉又陌生,蕭靖不禁有些迷惑。.昨晚的戰家大小姐在四海樓表現得如此精采,以至于他無法將昨晚那位身著綾羅綢緞、口齒伶俐的青衣女子,与眼前這位打扮朴素、看起來像是少年的女子合在一起,直至她眯起了眼,突然向前傾身,抓著船舷朝另一艘船上的人大喊——
  “小伍,那根繩子沒綁好!別拉!”
  她的表情像是在瞬間活了起來,那洪亮的嗓音讓他在剎那間將昨晚那女子精明干練的形象和眼前的女子重疊。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蕭靖發現對面船上的帆篷像是突然斷了線,整面厚重的主帆帶著巨大的聲勢脫离了主桅往下落,眼看著就要打到那名拉錯繩索的小伙子身上——
  “小伍!走開!”旁邊有人大喊,袒那小干早嚇呆了,只目瞪口呆的望著那即將落下的主帆。
  來不及了!
  大伙儿腦中才閃過這個想法,卻惊見同時有兩條身影飛射過去。
  “大小姐——”
  看清了上頭的那人是戰青,眾人齊聲惊呼,就見她當机立斷的彈射至主詭上,手一伸,抓住從主桅上松脫正快違向上沿著軸轤移動的纜繩,但仍止不住繩索加速飛离,整個人猛地被巨帆的重量拖扯至半空。
  就在大伙儿的惊叫聲中,戰青身子倏地在空中彎腰縮起,然后猛一撣身,靈巧地順著繩素擺蕩的力道在空中一個翻騰,快速的蕩至副桅竿上,她雙手抓著繩索,利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在副詭上擺蕩旋轉了兩圈,纜繩頓時被扯了個死緊,副桅竿也因承載了過重的主帆發出危險的咿呀聲。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它要折斷時,那巨大的副桅橫梁卻只是上下震蕩了會儿,終究沒斷成兩半。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戰家大小姐在瞬息間,便止住了臣大主帆的剝落!
  主帆轟然落下的聲音一止,周遭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大伙儿的視線從吊在半空中的戰看身上移至甲板,只見那主帆差那么兩尺就要整幅落地,現在卻只搖搖欲墜的半吊著微微晃蕩,空气中彌漫著被震落的塵埃。
  真的是千鈞一發!
  眾人屏住的那口气這時才吐了出來。
  戰青順著繩索爬上副桅竿,將繩索暫時綁了個札實,跟著立刻跳了下來,想至帆下尋找嚇呆的小伍,但她腳才落至甲板,卻看見小伍早已被人安全的救出,白著臉張口結舌的站在主帆旁,顯然還在諒嚇中。
  當她看清救了小伍的人時,不自覺的蹙了下眉頭。
  是他?他來這里做什么?
  “好身手。”蕭靖贊佩地輕拍兩下手,對她微笑頷首。
  “讓蕭公子笑話了。”她客气的□道,眉宇間并無被人稱贊的欣喜,只是走至小伍身旁,檢查他有無受傷。
  “小伍,你還好吧?”
  “大……大大小姐,對……對……不起……”小伍血色盡失,結結巴巴地,雙腿還忍不住顫抖。
  “沒關系,不礙事的,主帆沒什么損傷,下次小心點就好。”看樣子他全身完好無恙,只是被嚇坏了。戰青拍拍小伍盯肩頭,要他安心。
  “我……我我……。”小伍想說話,但三魂七魄卻仍未歸位。
  戰青對他微微一笑,然后轉身對赶討來的船員道:
  “陳大哥,麻煩你帶他下去喝杯水、壓壓惊。”
  “知道了。”那姓陳的漢子一點頭,便帶著雙腿發軟的小伍离去,其他人則爬上桅竿,想辦法將纜繩弄下來、將主帆拉回去固定好。
  戰青一轉身,面對仍杵在一旁的蕭靖,一臉淡然的道:“謝謝蕭公子出手相救。”
  “應該的。”他微微一笑,突然道:“戰姑娘,蕭某冒昧問你一件事。”
  戰青揚眉等待。
  “你為什么先拉帆而不是先救人?”蕭靖的語气不慍不火,听不出是否帶有責難,臉上甚至還挂著淺笑。
  聞言,戰青的身子立刻繃緊,戒慎地冷著臉道:“只要主帆止住,同樣不會有人受傷。”
  蕭靖看著眼前吊在半主的巨大主帆,知道她說的沒錯,要是他沒出手,那少年的确也不會被帆篷打到,她剛剛才親自證明了這點。只不過……他抬首仰望那巨大的桅竿、帆篷及纜繩,一般人是不會采取這种做法的,這樣比較費力,而且几乎是不可能的,不是嗎?
  “你對自己的方法很有把握?”他忍不住問。
  戰青本以為他是要發表一篇人命關天的廢話,但當她審斷著他的表情,卻惊訝的發現他只是單純的想知道答案,而不是在責備她的做法。
  她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專往仰望主桅的側臉,半晌才帶著自信道:“我從小在船上長大,熟悉船上每一條繩索的長短、每一只桅竿的高低,甚至是每一張帆篷的大小重量。我當然是有把握,才會去做。”話一說完,她便轉身去幫忙其他人將主帆拉回原位。
  她采取的,的确是將損害減到最低的方法。
  惊訝于她將每一點都算得如此精准,和她那莫名的自信,蕭靖對戰青的看法在瞬間又有些許改觀。望著她的背影,他這時才猛然發現她不只上半身穿的像個少年,連下半身也像其他大漢一樣穿著褲裝,而且還——
  打著赤腳!
  他一臉錯愕,死蹬著她卷至膝蓋的褲管下,那古銅色的、形狀优美的小腿和足踝。
  “你知道,剛剛只要她在空中慢了一點,或是算錯了高度,錯過了那只桅竿,她就會被拋甩至半空中,跌到岸上摔得粉身碎骨。”
  身旁突如其來冒出的聲音讓蕭靖嚇了一跳,他轉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自己右側的老頭,神智卻還沒從戰青的小腿上拉回來,茫然的應道:“什么?”
  那老頭瞄了他一眼,嘿笑道:“丫頭的腿很漂亮吧?
  她遮起來的地方更漂亮喔。”
  這回他可听清楚了。蕭靖表情怪异的瞪著眼前的老頭,“你看過?”
  “當然。”老頭露齒一笑,兩手交握在身后,將臉揍上前炫耀的說:“全身上下都看過。”只是當時丫頭尚在襁褓中。不討,那沒必要讓這小子知道。
  他想扁他!
  蕭靖瞪著這不要臉的色老頭,突然有种沖動就是想扁他!
  他蹙起了眉頭,為自己難得的沖動情緒感到奇怪,雖然知道這老頭很有可能在開玩笑,但他心中就是很不舒服。
  “嘿嘿,小子,你的眼神很不錯,記得繼續保持啊。”老頭見狀突地神色一變,贊賞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跟著不知從哪儿變出一只葫蘆,拔開瓶蓋,清洌的酒香霎時扑鼻而來,他對嘴灌了一口,問道:“小子,要不要來一口?”
  這老頭莫名其妙的行徑將他搞得一頭霧水,蕭靖只能干笑的回道“不用了。”
  “咱們剛才說到哪儿了?”見蕭靖不喝,老頭也不勉強,腳一點,便翻上了身后的木箱,看著眼前的戰青与船員們工作,嘴里繼續道:“對了,說到丫頭啊,她是在船上出生的,打出娘胎時,呼吸的第一口空气,便是大海的气息。她呀,天生是個水手。”
  蕭靖瞄了坐到木箱上的老頭一眼,發覺他的确是有著深厚的武功修為,這樣一個翻身打轉,競連一絲聲響都沒發出。他其實不懂這老頭為何和他說這些,但也并未阻止,反正他本就是上船打听關于海龍戰家的消息,有人要自動告訴他,他當然是非常歡迎,再且……他有种奇怪的渴望,想知道關于她的事情。
  他的視線不覺又溜回戰青那雙美腿上,奇异的是,她裸足站在甲板上,卻意外的讓人覺得順眼,仿佛那美麗的雙足天生就不該穿鞋受到束縛。
  “我以為船上不歡迎女人?”他頭也不回的問,雙眼光明正大的打男著那雙越看越順眼的赤棵足踝。
  “是不歡迎。但丫頭的娘怀孕時偷跑上船,等咱們發現時船己出了外海,誰知才回航到一半,丫頭就急著出娘胎,孩子要出世誰也阻止不了,是吧?呵呵。”老頭咧嘴一笑,繼續道“然后呢,丫頭長大了,她也想上船,所以用盡方法達到了目的,如愿的上了船,打破了禁忌。”當然他的幫忙是功不可沒啦,不過就算沒他的幫忙,丫頭也會想出辦法上船,就像她娘親一樣。
  雖然這老頭三言二語說得簡單,蕭靖卻知道其實情況可要困難多了,他曉得一般海盜甚至普通船員是多么迷信,顯然這位戰大小姐并沒有因為其父是當家頭子便有特權,從她想上船,直到如今的當家做主,這之中必是困難重重。
  這和他原先所想的并不一樣。
  蕭靖雙眉微蹙。早先,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在岸上運籌維幔的千金小姐,也許有些气勢、也許十分聰慧,但也只是眷著陵羅綢緞,打撈得漂漂亮亮在岸上掌控一切,他并未料到來此竟會看到她穿的像個少年,還打著赤腳在船上工作。照眼前她指揮若定、態度從容的模祥,顯然,也是她帶領著整個戰家船隊。
  “船員們會服一名姑娘?”很難想像那些大漢這般听從眼前女子的指揮,雖是親眼所見,但他仍是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口。
  老頭又灌了一口老酒,眼中精光一閃,嘴角帶著神秘的微笑道:“如果她是龍女轉世就會。”
  “龍女轉世?”蕭靖揚眉收回盯著戰青的視線,轉而看向他。
  “你不信?”老頭笑著問他。
  “船上的人都信?”蕭靖反問。
  “只要和丫頭在船上相處几天,想不信都有點困難。”老頭斜睨著他,一臉賊笑,“你以后就會知道了。”
  以后?蕭靖雙眉糾結,“我沒打算——”
  “你不是來打听的嗎?”
  “呃?”他有些,惊愕的看著這老頭,發現他不只武功高強,腦袋可也不是普通的靈光。
  “要了解海龍戰家,只有上船才能真正的看清楚一切,”老頭笑著提醒,閒閒的又灌了一口酒,“小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呵呵呵。”
  這老頭說的倒是沒錯,看著眼前正逐漸將主帆歸位、個個高頭大馬的船員們,蕭靖不由得苦笑著說:“是龍穴吧?”
  “是呀。”老頭笑開了嘴。這小子頂聰明的,不過到了龍穴,得的可就是龍女了。瞧剛剛丫頭和他之間奇异的波動,這小子該就是丫頭的有緣人吧?活了這把年歲,該看出來的,他還是看得出來,眼尖得很咧。
  老頭仰望藍天,笑眯了眼。頭儿,看樣子,好戲開鑼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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