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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處是他娘留下來唯一的遺產,原本是塊貧脊的雜糧地,經他歷時五年的改建之后,如今成了風格別具的大宅院。
  屋子雖大,但因乏人照料,灰塵、蜘蛛散布得好不荒涼。
  段樵花費了一番功夫,才大略整理出兩間廂房來。
  把杜飛煙放在其中一間的床榻上,看著她如畫的眉目,他心里居然有些儿莫名其妙的顫動。
  唉!凶婆娘,他還是少理為妙。
  趁她昏迷末醒,赶緊替她療傷才是重點。
  他的手才触碰到她的襟口,又不免躊躇起來。人家是個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他怎能……
  “嗯哼!”也許是傷勢太重,昏睡中她依然痛苦的呻吟。
  罷了,救人要緊,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一解開她衣裳上的盤扣,段樵再度被她的雪膚凝脂,震撼得心緒狂跳。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坐怀不亂……他像念咒一樣的喃喃自語,勉強定住心神。
  她胸前的肋骨一共斷了兩根,他為她接回原位,還用木板將其定住。待重新為她穿好衣服,才發覺她從臉頰到腳踝,不是瘀青紅腫,便是擦傷破皮,于是他一一照應過,待包扎完畢,心想大功告成,可以好好休息一會……他的雙瞳卻不經意地瞟向她凌亂不整的衣衫……
  某個認知瞬間砸入他疲倦已极的大腦,他霍地跳起來,退了兩大步,黝黑的面龐滿是紅潮。
  他把人家千金小姐的身体全看了,也摸遍了,這……該如何是好?
  不善應對,更拙于處理男女間事的段樵,几乎是倉皇地奪門而出,沖向庭院。
  這形同毀了人家姑娘的名節,即使此刻只有天知地知和他自己知,但事實終歸是實,杜飛煙遲早也曾發現。她會諒解他是情非得已的嗎?
  他怔忡地看著自己雙手,憨然的苦笑……
  猶似雷殛流暢全身,在可恥的快感拂掠后,良心的忐忑正毫不客气地凌駕上來誅伐他,使他連忙將雙手直往身上搓,想把那种軟軟的、甜膩的感覺搓去。
  他并不認為自己配不上杜飛煙,以世俗評定的條件,他尚且有資格瞧她不起呢!
  可問題出在他根本不想要她,像她這种凶巴巴的女人最教男人反感,他宁可要一個相貌平庸,但知書達禮、溫柔婉約的妻子,也不要天天像上戰場,得隨時隨地准備和她廝殺一場。
  可是……他看了她的身子呀!是不是該加減負一丁點責任呢?
  段樵苦惱地陷入二十六年來最大的困境之中,他如木頭人般地佇立風中,不斷地、重复地長吁短歎。
         ※        ※         ※
  自寤寐中幽幽轉醒,身上的疼痛便攀上知覺,不留情地張牙舞山起來。理智要她醒來,但肢体的貪戀卻又讓她窩回被褥里。
  好香!
  是初春才摘的“蓮花茶”的气味,她從小錦衣玉食,對于上等貨色無不知曉一二。
  她委婉地經歎,睜開水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朵雪白的小花;再往外望去,窗台邊布帘輕揚,隱隱約約可見扶疏的花木,這儿是什么地方?
  杜飛煙倉皇地支起身子,環顧四周──好痛!
  一陣椎心的痛楚令她痛得險些又昏過去。柔美本能地撫向胸脯,這是……她的腦海中不期然躍上一張驃悍的、冷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臉,是他嗎?
  完了完了!那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他八成,不!是九成九乘机討了她的便宜。杜飛煙急急掀開衣袖,臂上的守宮砂依舊晶瑩婉約,他居然沒有……他怎么可能沒有?!
  “醒啦!”段樵像風一樣,悄沒聲息地走了進來,手上捧著一只托盤,上頭有包子、饅頭、醬肉其三大盤。“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我不餓。”她愀然不悅地擰緊蛾眉,清艷絕倫的眉目,閃著一把大火炬,正等著跟他興師問罪。
  段樵看也不看她,兀自坐往圓桌,吃肉啃包子,不一會儿,已解決了四個包子、三個饅頭和三分之二的醬肉。
  好大的胃口,跟牛沒兩樣,粗俗!
  杜飛煙輕蔑地冷哼一聲,肚子跟著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這饑餓感來得讓她措手不及,她該怎么辦才好?
  “口是心非。”段樵抓起一粒猶熱呼呼的饅頭,擲給她。
  “我要夾著肉吃。”.反正已經夠糗了,索性再厚著臉皮些,免得虧待自己的肚子。
  段樵頓了下,端著快見底的醬肉盤子,挨到床沿,本想直接丟給她,讓她自己看著辦。但見她十指全已包了藥膏,恐怕連拿饅頭都有困難,只得好人做到底,喂她吃囉!
  “我可沒求你喔!”杜飛煙死鴨子嘴硬,抵死不肯承諾已欠了人家好大一筆人情。
  兩人坐得這么近,她故意以淡淡加上挑剔的眼光有意無意地打量他。
  他好高好壯,体格几乎有她的兩倍大,濃眉深眼,不很俊美,但有股剛健悍冷的鐵錚之气。
  倘使不去計較他浮躁易怒的脾性,杜飛煙還頗欣賞他渾身充斥的陽剛之美。
  “你准備怎么做?”她問。
  段樵愕然抬頭望著她。“這儿可以讓你免費住到傷勢全部复元為止。”
  “我不是指這個。”她大口一咬,竟咬到了他的手指頭。“啊!對不起。”
  段樵慍怒地睇她一眼。“有話直說,我不習慣拐彎抹角。”可惡!不喂你吃了,他小心眼的計較。
  杜飛煙鼓起腮幫子,“我的傷口是你包扎的?”
  他沉默無言,表示默認了。
  “為什么不去請大夫?你心怀不軌!”一激動,她的傷口又疼得要命。
  “隨你愛怎么想都成,我……這束花算是跟你賠罪。”他指了指几案前的小白花,一副明人不做暗事的理直气壯。
  “一束花就想抵過我一生的清白?”她兩手夾起枕頭,便朝他丟過去,“你這個下流胚子、大包魔……”
  “住手,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客气。”段樵把剩下的饅頭夾肉一口塞進自己的嘴巴,存心讓她挨餓。
  這女人生就一張狗咬呂洞賓的嘴臉,和一肚子驢肝肺,早知道把她丟入山谷還省事哩!
  “被我揭穿陰謀,老羞成怒了嗎?”杜飛煙扯高一邊嘴角,“你敢說你沒覬覦我的身体?”
  死八婆!段樵怒火熾燃于黑瞳中,緊緊握拳的手恨不得打爛她的伶牙俐齒。
  “我又不是吃飽撐著。”
  “我的身体有啥不好?”兩盆烈火燒紅了她的眼,也燒昏了她的理智,她的聲音拔尖了八度以上。
  “你既不能吃、更不能賣,還有張凶巴巴、惡狠狠的嘴,我宁愿要一頭豬──”
  “你說……我比豬還不如?”是可忍勃不可忍,她強忍著劇痛支起身,卷起袖管便朝他扑了過去。她活了十八年,就屬今天最丟臉,若不討回一點顏面,教她如何消心頭之恨?!
  “豬价挺高的,不然要只狗也好,至少能跑能看家,不像你……”她除了罵人還會做什么?“喂!你別亂動,當心傷口──”
  他猶未警告完,她已頹然落入他怀中,利猛的十爪火力頓失。“你還沒吃飽嗎?
  我再拿一個給你便是,何必這么性急?”
  杜飛煙雙眼怒瞠,險些把眼珠子蹦出來。“說!說屁去。”
  “什么?”好難听的話,她真粗魯。
  “你說的全是屁話,已隨風而去。”她檀口怒張,威脅著要咬他。
  “我說的全是實話,雖不中听卻是事實。”
  “哎喲!”被咬的人沒叫,咬人的她卻雞貓子鬼叫一通。
  天老爺啊!他的手臂是鐵鑄的嗎?差點咬掉她一口編貝玉齒。
  “惡有惡報。”段樵對她的反感更加三分。他暗忖,保一趟由華北到華中的鏢,都沒有應付她累,再不赶快把她送走,他遲早要遭殃。
  她簡直不能置信,自己為何會對一個算是她的大恩公的男人發這么大的脾气?面對穆天魁那种惡棍她尚能理智應對,怎么一遇上他,她多年修習的淑女風范全部走了樣?更可笑的是,他根本懶得理她,這更使得她像個罵街的潑婦,尊嚴掃地不說,人格也蕩然無存。
  “放我回床上,如何?”他說得沒錯,她的确豬狗不如。人家他自始至終沒提過報答二字,都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
  杜飛煙覺得好气自己,比气他這個剛毅不阿,講話有點難听的呆子還要多一些。
  “你經常路見不乎就拔刀相助嗎?”話鋒一轉,她變得溫柔多了。
  “唔!所以偶爾也曾救錯人。”段樵不是一個体貼的男子,動作也十分粗魯,“砰”地一聲,杜飛煙被他“丟”到床上,几乎要痛昏過去。
  她慘然自嘲地一笑。“你在說我嗎?”
  段樵冷凝地別過臉,“我的确很后悔蹚這淌渾水。”
  “你已經蹚進來了。”杜飛煙閃著兩翦秋波,語帶悲愁,“男女授受不規,你敢說你完全沒有錯?”
  “我縱然有錯,亦是情有可原。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把昨儿的事情說出去。”他義正辭嚴的說。
  “全鬧市的人都看到是你把我從穆天魁手中救走的。這一天一夜,你怎么向我爹娘解釋?”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段樵搔著后腦勺,苦思無計。“非禮你的又不止我一個,那個穆天魁和他的手下還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你……”
  “閉嘴!”她勃然大怒地嘶吼。
  怎么,我說錯了嗎?段樵眉心打了個結,他真覺得她有夠沒禮貌,老愛打岔,截斷他的話。
  “你羞辱我夠了嗎?我爹雖然為富不仁,但起碼我問心無愧。”杜飛煙扯掉被子,奮力滑下床,朝門口走去。“這份恩情,我一定會加倍報答你的。”
  “你的傷勢太重,現在仍不宜走動。”原來是他心直口快傷了她的自尊,段樵心中懊惱不已,卻又說不出任何道歉的話。
  “死了倒也干脆。”杜飛煙咬牙一笑,眼角已因痛楚淌出清澄的淚水。
  思及她那利欲熏心、不擇手段的父親,以及這個气死人不償命的莽漢,她就感到心灰意冷、了無生趣。
  “我救活的人不准隨便死。”這可是江湖規矩耶!段樵在武林之中已頗有聲名,焉能被她破坏殆盡。
  杜飛煙感到一絲安慰,“你舍不得我死?”
  “這是面子問題。”段樵直言無諱,“我救了你,你就有義務好好活下去,即便尋死,也不該污了我的地方。”
  她……簡直快气得吐血了。
  她活到這么大,從沒見過這种老實頭,說兩句安慰人的話會死嗎?他為什么非要傷人不可?
  “如你的愿,我回家再自殺,你高興了吧?”杜飛煙气得渾身發抖,猶不足以泄僨。
  “依你的情形,怕走不到半路就會不支倒地,不如……”他認真考慮了一下。
  杜飛煙抱著最最低微的丁點希望,心想他至少會再留她住宿一晚吧!
  說真格的,她實在百万個不愿意回去見她爹,依她的火爆性子,就算沒和她爹大打出手,也絕少不了破口大罵;但是,她現在傷重体虛,哪能一口气發泄個過癮。
  “我替你雇頂轎子好了。”
  杜飛煙聞言,忍不住鞋子一脫,相准他的臉使勁一丟──段樵接個正著,“你的鞋坏了嗎?這一頂四人竹轎少說也得五百文錢,外加一雙鞋子……”他竟然一臉正經的盤算著。
  “這個賠給你,還有這個跟這個,統統給你!”杜飛煙怒火沖天,將發飾、發簪、耳環、珠玉全部權充暗器,紛紛擲過去。
  奈何段樵個性雖木訥,手底下的功夫卻毫不含糊。他身如蛟龍翩游、形似猛虎出閘,一蹤一躍,所有的珠環玉飾盡皆落入他掌中。
  如此驕健的身手,真是……太帥了!
  杜飛煙在激賞之余,精力卻已耗盡,倚著門板,緩緩滑落地面,合上雙眼,垂下螓首……
  “喂!”段樵急忙移近她,她正好偎入他怀中,輕輕陷入黑甜鄉。
         ※        ※         ※
  天猶未亮透,美妙迷蒙,遠處蒼穹經晨曦染成一种酒醉似的緋紅。
  杜飛煙惺忪地打著呵欠,惊覺床沿趴著一個人,是他?他趴在這儿是為了就近照顧她嗎?
  看不出這呆頭鵝還挺有心的嘛!
  她躡手躡足下了床,傷勢顯然已無大礙,疼痛也清除了大半。她微微漾出一抹笑靨,心想,這男人除了嘴巴笨,絕活倒不少。
  拎起擱在太師椅上的袍子為他披上,免得他著涼,沒有他,她現在搞不好已經被穆天魁那王八蛋整得不成人形了。
  憑良心說,她應該非常用力的感激他,并且极盡所能的報答他才對。但因著种种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情緒,她硬是和他對不了盤,也許他們上輩子是仇人,才會兩人相見,份外眼紅。
  青蔥玉指方搭上他的肩,突然,已被鋼鐵般堅硬的五爪擒住──“誰?”
  “是……我。”杜飛煙面紅耳赤,赶緊把小手抽回,藏到背后。“謝謝你照顧我,我……就此告辭。”
  段樵沒挽留她,但默默地跟著她走向庭院,跨出大門,邁向大街。
  “你干嘛一直跟著我?”
  他沒回答,昨天的經驗告訴他,跟這女人相處,不說話比說話保險多了。
  “喂!我在問你話。”他是變聾了還是變啞了?
  “不說不行嗎?腳長在我身上,這街道又不是你家的。”他說了一長串翻譯成白話文,即是:老子高興,你管我!
  別气別气,杜飛煙暗暗提醒自己,聰明女不与笨男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多划不來。
  她气悶地走著走著,來到她家的布庄,門口伙計一見了她,立即緊張兮兮地將她拉向角落。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一股不祥的預感涌向她心頭。
  “老爺派出所有家丁,找了你整整兩個晚上,你你你……”伙計一時口吃了起來。
  “找我做什么?”杜飛煙拉下臉,沒好气地問:“他沒去找穆天魁那殺千刀的算帳嗎?”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第一天當他的女儿。”小伙計對杜万里似乎也頗為不屑。
  “他不但不在意你人不見蹤影,還抓了六只雞、八只鴨去總督府賠罪。并且句穆天魁保證一找到你,就立刻讓你們成親。”
  “啥?”杜飛煙聞言一愕,“那种十惡不赦的人,我爹還要我嫁給他?”
  “就是啊!夫人為了這事跟老爺吵得好厲害。”伙計瞄了一下愣杵在街旁的段樵,刻意壓扁嗓子,道:“我看你暫時先別回去,請段大俠再保護你一陣子。”
  “你認識他?”
  “那是當然囉!”別說昨儿那場英雄救美有多精采,單單是段樵平時的所做所為,也已經足夠教人津津樂道。“段大俠是百分之百的好人,遇上他是你前世修來的福……”
  “呸!”杜飛煙老實不客气,一巴掌甩向小伙計的后腦勺。死奴才!即使要長他人的志气,也不該滅她的威風呀!“挑重點講,其余廢話不必扯一堆。”免得她听了刺耳。
  “他真的是好人,不信你問隔壁的水旺伯。”小伙計撫著腦袋瓜子,一臉委屈。
  杜飛煙打鼻孔里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他很出名嘛!你們統統都認得他不成?”她的語調中帶著嗆人的酸味儿。
  “因為我們都承過他的恩,領過他的情。”言談間,隔壁的水旺伯已端由板凳,熱絡地招呼段樵品嘗他拿手的云吞面。
  杜飛煙看得妒火中燒,她自認她才夠格登上好人好事的楷模,這楞子頭憑什么來跟她搶?
  “你們沒承過我的恩,領過我的情嗎?”杜飛煙照著小伙計的臂膀又是一拳。
  這回小伙計不委屈了,反而笑開了嘴,“所以我們才希望你們兩人有好報,一起效法小鳥飛。”
  “是共效于飛。”拜托!段樵忍不住糾正,書不好好念,連句成語都講不好。
  赫?!他胡說八道什么來著?杜飛煙柳眉上豎,犀利的眸光瞪得小伙計全身麻刺。
  “你不怕我打掉你一嘴黃牙?竟敢亂嚼舌根。”要她嫁給段樵,除非太陽打西邊──杜飛煙的水眸斜掃過去,恰恰對上他冷鷙深幽的黑瞳,不由得心頭小鹿亂撞。
  奇怪!她是大白天見鬼了嗎?這是怎么回事?過去她對任何男子都不曾有過此等怪异的感覺呀!
  “你先別急著發脾气,眼前最要緊的是想辦法躲過老爺的‘全面緝捕’,而放眼全杭州城,恐怕也只有段大俠救得了你……”小伙計話猶未說完,已听得偌大的吆喝聲傳自巷子底,他馬上机靈地將杜飛煙推進布庄內。“八成是杜老爺常人找你來了。”
  杜飛煙在倉皇失措之際,竟很沒出息地向段樵拋出求救的眼神。
  非常義气的段樵,掏出一錠碎銀遞予水旺伯,旋即奔過去,拉著杜飛煙的胳膊,凌空躍上屋脊。
  斜傾的屋瓦不好站立,輕功不怎么樣的她,几次險些滑跌下去,好在段樵适時扶住,才免去她“自投羅网”的危机。
  “你……可不可以……抱住我……我的胸口好痛。”去他的男女授受不親!識時務者才能長命百歲,她真的……撐不住了。
  段樵點點頭,一把將她抱起。他輕功奇佳,多負載一個人的重量依然健步如飛,快速地躍過成片的屋脊,縱身往城外的相思林奔去。
  杜飛煙倚在他怀里,但覺疾風拂面,發絲、衣袂飛揚,身子則不晃不搖,宛似騰云駕霧。
  她的目光自他緊抿略厚的唇,掠過高挺聳立的鼻梁,來到他沉郁如汪洋般宁謐的眼。
  這雙眼睛真是好看,可惜里頭并沒有她。
  美人在抱耶!他怎能如此專心,如此心無旁鶩,平靜得了無波瀾?
  “別的女人要你抱,你也不拒絕嗎?”她苦澀地問。
  “你是我抱過的第一個女人。”到了林內小溪邊,他將杜飛煙置于一大石塊上,摘下野荷葉盛水用。“渴不渴?”
  杜飛煙接過盛著清水的荷葉,指頭故意碰触一下他的。她真是越來越厚顏墮落了,連這种挑逗的行為,居然也做得出來。
  她心頭猛地一惊,因著自己的大膽妄為。然而,他的反應并不如預期。不!他……根本沒反應!反而像個木頭似的一屁股坐得老遠,像躲瘟神一樣。
  真气餒,生平頭一遭勾引男人,就遇上個不通情更不通趣的呆子。
  跟這种人生活在一起,遲早會悶死。杜飛煙忍了許久才開口問:“你今晚可否送我回家一趟?”如果她爹夢想攀附權貴的死性不改,她則有必要暫時找個地方躲起來,而出門在外當然少不得盤纏。
  回家去,一方面讓她娘知道她平安無事,一方面拿點細軟當跑路費,才不會半路餓死也沒人理。
  “你想嫁給那個人渣?”他不屑地問。
  哇!他也會罵人耶!杜飛煙頓時對他印象大好。“我已經叨扰你兩天兩夜,總不能再厚著臉皮住下去。”
  “四海之內皆兄弟,你有難,我豈能坐視不管?”他說得气度恢宏、義薄云天。
  “算了吧!昨儿個你還一個勁儿的想赶我走。”他离她那么遠講話好累,杜飛煙蹣跚著腳步,想走到他身邊找個地方坐下,怎知才一眨眼,他已經挺立在她跟前。
  這招叫什么?乾坤大挪移?或是移形幻影?
  “自古虎毒不食子,令尊……”他正努力的想找一個比較不傷人又貼切的形容詞,他頓了下才道:“比虎狼還可怕,我不准你回去。”
  杜飛煙心里很要不得地一喜,明知故問地問道:“不回去?我住哪?”
  “住我那儿。”段樵道:“我供你吃供你住供你用,你則為我燒飯洗衣,我不与你計較。”
  你不計較,我還計較咧!杜飛煙暗忖,他這根本是存心乘机訛詐,逼她當丫鬟嘛!
  真是龍困淺灘遭蝦戲。杜飛煙咽了口唾沫,百般無奈地應允了。
  “不過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我菜燒得不好,家事也不拿手,女紅尤其差勁,你必須要非常非常不計較才行。”她蓄意扮成弱者,准備將來讓他大吃一惊。
  其實操持家務,包括上街采買、辦貨殺价、帳房出納都是她爹選定的基本教材,她雖沒全部學會,但至少也有六成以上的功力。
  “無妨,我一年總有八九個月浪跡四海,你只要能照顧自己就夠了。”他眼中泛起漂泊的星芒,整個人忽然十分蕭索而滄桑了起來。
  “你想把我丟在那空屋子里不管?”她陡地充滿危机意識,因為這個人可能不要她。但,不要就不要有什么關系呢?杜飛煙有點搞不懂自己在難過什么。
  段樵平靜地轉過臉,嚴肅地說:“我會留一些銀子給你,等你快花完時,我就會回來了。”
  “可……万一,我爹或穆天魁發現了呢?”那時誰來保護我?杜飛煙焦灼地望著他。
  “我先陪你一段時間。”這個燙手山芋,實在折騰他這個粗線條,慣于一個人飽全家飽、無憂無慮、悠哉自在的大男人。
  “然后呢?”杜飛煙節節逼問。
  “若是你爹和穆家的人仍頑強的不肯放棄,依我個人淺見,你還是赶緊找個婆家為妙。”
  妙招!
  和他認識這么“久”,杜飛煙總算發現他還有一點智能。其實她不是沒思忖過,該如何將她爹的貪念斬草除根,光躲躲藏藏不是辦法,釜底抽薪之計,就是讓她這個超大籌碼變得一文不值。
  由于出身商賈之家的關系,她向來精于用最短的時間做最有效率的思慮。將本求利、跌价殺進、高檔賣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等等偉大原則,她已熟得不能再熟,所以靈光一閃,迅速做出決定。
  “英雄所見略同,好!我嫁給你。”
  “什么?”段樵終于表情丰富,呃……或者應該叫复雜。“我從沒想過要娶你。”
  他急著撇清的口吻刺痛了她的心,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孑然無依,有家歸不得是件挺可悲的事。
  “唉!你怎么流淚了?”
  有嗎?杜飛煙摸著濡濕的臉頰,方知自己原來也是柔弱不堪一擊的。
  “你別哭成不成?讓旁人瞧見了會以為是我欺負你。”他無措地站在她面前,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你本來就在欺負我。”
  “我哪有?”他好無辜耶!
  “你破坏我的婚姻在先,損毀我的名節在后,現在又賴著不肯負責任……我傷心欲絕,不哭能怎么樣?”她壓根在賴他,順道為自己不爭气的眼淚開脫。
  “好好好,我負責,我去幫你找個婆家。”算他陰溝里翻了船,認栽了。
  “行。我擇婿的條件是,一要家財万貫;二要武功蓋世;三要貌似潘安;四要溫柔体貼;五要……”
  這瘋女人絕對在唬弄他,他若信她,就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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