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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夢中。
  段樵首度輾轉反側,一整夜心猿意馬馳千里,浪蝶狂風鬧五更。金雞一啼,才將他自南柯一夢中惊醒。
  這是怎么回事?
  “你醒啦?”杜飛煙著一龑嫩綠襦裙,丰姿綽約地走入房中,在云石桌上張羅著。
  段樵惊魂未定,額角的汗水偷偷滾向兩鬢,暈化于噤口。昨夜那場荒唐夢會是因她而起嗎?
  “醒了就起來吃早飯吧!”杜飛煙見他半晌不吭聲,走過去瞧瞧,“咦?你流好多汗,昨儿夜里好冷,你怎么……”說著,她体貼地舉起袖口為他擦拭……
  “不用了,我自己來。”段樵見了她像見了瘟神似的,一骨碌由床上跳下,坐往云石桌邊的圓凳上,抓起碗筷,低著頭努力扒飯。
  “怕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杜飛煙怒橫他一眼。“配菜哪!你嫌我菜燒得不夠好吃嗎?”
  “不是,你別誤會。”他乃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這副德行實在有失顏面,但是他的心好慌,慌得不敢与她四目對視,害怕泄漏了某些秘密似的。
  “誤會什么?”他越閃爍其辭,她越想追根究柢。
  “誤會我……我想……”想什么他也搞不清楚,總之他必須赶快弄走這女人,她再待下去遲早會出亂子。
  “你想要我?”杜飛煙不死心,厚著臉皮挨到他身旁,笑吟吟地道:“咱們打個商量如何?”
  “唔?”她這么諂媚的笑靨其中一定有鬼,段樵誠惶誠恐地戒慎著,以便見招拆招讓她無從使坏。
  杜飛煙清了清喉嚨,又假仙地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我燒的菜如何?”
  “好吃。”他誠實作答,雖然心緒惶亂,還是吃得出這几盤菜确是美味佳肴。
  “你想不想天天吃?”她在布置陷阱,引誘他往里面跳。
  “呃……”段樵雖然耿直可并不笨,這等粗淺詭計只能騙騙小孩子。
  “你娶我。”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此舉令段樵的胸口猛然撞了一下,气息霎時失調。
  “先別急著拒絕,等我把話說完。我知道我們兩人不相稱,我也沒敢奢望當你這位大英雄的妻子;只是請你好人做到底,陪我演一出以假亂真的成親戲碼,待我脫离目前的困境之后,我保證揮揮衣袖,不多賴你一時一刻。”她又騙又哄,希望他上當。
  “這……”
  他只稍稍猶豫了一下,杜飛煙的自尊心馬上大受打擊。“這也不肯那也不肯,我這么低聲下气求你,你還擺架子。”她略一醞釀,眼淚立即豆大的滴下來,“好,限你一天之內,給我找個男人來。記住,要完全符合我的條件,缺一樣都不行。”
  “你別哭,你……算了,我負責就是。”她哭她的,他的心像刀割一樣是什么意思?
  段樵搞不懂自己,也弄不清楚她,橫豎自她出現之后,一切就全亂了。
  杜飛煙的淚水收放自如,亮麗水靈的容顏笑得天真無邪。“那咱們立即成親。”
  段樵的心跳得更劇烈,只差沒當場昏倒。
         ※        ※         ※
  婚禮一切從簡,包括杜飛煙她娘,總共只來了七名賓客。那几人經由段樵介紹,乃為“留綃園”園主夫婦伊彥陽、樊素、易寒及他的新婚妻子卞文君、狄云,和孟龍。
  不過,杜飛煙一個也不認識。
  這些人相貌卓爾,模樣尊貴,既像江湖中人,又彷佛身居朝堂。和段樵豁達狂放的气質,乍看之下似乎格格不入,但仔細觀察,卻有种互融互含的沉肅冷郁和飛揚瀟洒的气質。
  非常奇异的伙伴。這條粗漢怎會熟識如此出類拔萃的朋友呢?听說他們分別來自華北、華中及西疆邊陲各地,才短短一個晝夜,段樵怎么把消息傳達給他們的?而他們又是怎么赶到的?
  杜飛煙想破頭仍思忖不出其中的道理。而以段樵惜言如金的跩德行,想必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然,這些“旁枝末節”她是沒空太在意,因為,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吸引著她的心神。
  婚禮上有十二疋用金絲線紡制而成的賀聯;六顆產自苗疆的天珠;八大壇香醇美酒;一大束唯有天山才有的璀璨雪蓮。
  每一樣賀禮都看得杜飛煙心儿怦怦跳。這几個用腳底想也知道包准是非當即貴的人物,為何肯送給段樵如此珍貴的禮物?難不成他也曾施恩予他們?
  所謂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她該不會誤打誤撞,撿到一個大“寶藏”而不自知。
  送走了所有“貴客”,杜飛煙喜帕覆頂坐于床沿,和她娘叨絮家常。
  “爹為什么沒來?”在拜堂前一刻,她才吩咐段樵將喜帖送過去,故意教她爹沒法從中作梗。
  “他都被你气死了,哪還愿意來。”庄子宁是偷偷的背著她的丈夫特地赶來當主婚人的。匆忙之間,她啥都來不及添購,只帶了一大疊銀票,權充嫁妝,給女儿“貼補家用”。
  “哼!他害我當眾丟盡顏面,更不惜三番兩次推我入虎口,難道我就不气?”
  哇!這一疊銀票加起來起碼有千兩以上,杜飛煙食指沾舌,很沒气質地當場就數了開來。
  “收起來、收起來!”庄子宁重复叮嚀她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見了錢也不准露出貪財相。“其實你爹也是為你好,做父母的,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飛黃騰達、錦衣玉食?”
  “爹才不是為了我,他是為了他自己。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會不知?”杜飛煙嘟起小嘴,怪她娘盲目偏袒自己的老公,一點也不替她著想。
  “他有他的苦衷,就跟你這樣拜堂成親一樣。”為了不讓杜飛煙對她爹的成見過深,始終怀恨在心,即使明知理屈,庄子宁還是得替她的死鬼老公辯解。
  “我成親怎么樣?”杜飛煙心虛地打斷她娘的話。
  “娘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這點小把戲,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庄子宁媚眼輕挑,艷唇微撇,一副洞穿人情世事的精明樣。
  “看……看出來什么?”事關她一輩子的前途,不到最后關頭,她絕不坦言招供。
  “你准備跟他耗多久?”暗示的听不懂,庄子宁干脆明著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早晚都會遭人非議,你將來怎么辦?還要不要嫁入?”
  “我……嫁啦!”她仍是死鴨子嘴硬,一味裝胡涂。
  “是嗎?我看那姓段的不像在娶媳婦儿,倒像在聆听判決,臉上沒絲毫喜气,對你更是冷冷淡淡的,這是新郎倌應有的表現嗎?”知女莫若母。這种荒唐至极的事,普天之下怕只有她女儿才做得出來。
  “他本來就不苟言笑,你何必硬要往雞蛋里挑骨頭?”杜飛煙擔心露出更多破綻,急著催促她娘回去。“很晚了,爹見不到你,又要大發脾气,藉題發揮,把帳算到我的頭上,你快走吧!”
  “唉!我被你們父女當夾心餅,左右皆不是,你……過一陣子,等你爹气消了,記得回來跟他認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即使有錯也有權利要求被原諒。
  “我明明沒錯為什么要認錯?”替庄子宁披好斗蓬,杜飛煙已無意再繼續這种沒有建設性的對談。
  “你私訂終身,還……”
  “那是他逼我的。”杜飛煙的脾气完全得自她娘的真傳,剛烈無比,既做了決定,絕不中途退縮。“你回去告訴他,什么時候他悔改了、知錯了,我就什么時候原諒他。”送她娘坐上轎子,旋即關上大門,她不愿再听她娘所作的任何解釋。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新房里一如預期地冷清,段樵沒來,他當然沒來,圓房可不包括在“交易”之內。他們事先講好的,人而做夫妻,人后各過各的,誰也不干涉誰。
  褪下鳳冠霞帔,她一個人把兩杯交杯酒全喝了,趁著微醺之際吹熄蜡燭,她窩進被子里,獨自飲泣。
  落魄至此,除了怨她爹,更該恨穆天魁。她气惱她爹的無情寡義,但這股怒焰可以暫且壓下,待她將穆家搞垮复仇之后,她會回去把她爹數落個三天三夜,以泄這團烏煙瘴气。
  新月緩緩爬上中天,黑幕籠罩下的夜空冷冷亮亮。杜飛煙美麗的眸子微合,思緒依然澄明。
  驀地,她想起他。
  要多少机緣巧合,不相識的男女方可結為夫婦呢?
  段樵与她萍水相逢,卻屢次仗義襄助,她不感恩圖報已經很差勁了,竟還拖他下水;而他,他其實可以不必答應她無理的要求,可他屈服了,喔!他是她生命中的貴人。
  他現在在做什么?睡了嗎?或者也正想著她?
  杜飛煙臉面暗紅,被褥底下的身子突然燥熱難當,這是怎么回事?
         ※        ※         ※
  “為什么娶她?”
  四更天,寒意正濃,習習冷風卷得人心頭沁涼。
  一名方臉大眼,面上畜著落腮胡的粗獷男子,悄聲跨入位于庭園內的傍水軒,沉聲詢問面向樓窗的段樵。
  他叫孟龍,是段樵的拜把兄弟。四大賊寇之一,為人沉穩內斂,心思縝密,年紀輕輕即已創下顯赫的產業,那十二疋金絲賀聯,就是他所饋贈。
  段樵生性澹泊,對于錢財和女人都沒多大興趣。當年孟龍和狄云創業之初,他慷慨解囊,把全部積蓄當作賀禮,落得只剩兩袖清風,差點三餐不繼;一年前,他倆將獲利的三分之一分給他,他居然懶得去拿。八万兩的銀子耶!搞得孟龍沒辦法,只好在中原各處為他購置田宅,方便他浪跡天涯時有個落腳的地方。
  對段樵而言,女人等于麻煩,少惹為妙,這點他几乎奉為圭臬。所以他向來貫徹實行“三絕”政策──絕情、絕愛、絕怜。
  自詡無妻一身清的羅漢卿,竟突然宣布喜訊,婚禮還“草草了事”。這其中必有問題!
  甭說他,其余眾人也不相信他是玩真的。
  “至少你該給咱們這票弟兄一個解釋。”他們四人肝膽相照、禍福与共。假使段樵是遭人要脅,不情不愿毀了終身,他們豈能坐視不管?
  段樵沉吟了一會儿,旋身轉向孟龍,面帶苦澀。“這就是你去而复返的主要原因?回來干涉我的私生活?”
  孟龍深長地歎了一口气,勉強保持和顏悅色。
  “你愛她?”拐彎抹角非男儿本色,他直指問題核心比較省時省事又省力。
  段樵僅僅沉默了一下下,孟龍立刻鐵口直斷,“你愛她,而她不愛你?”
  “出去!”段樵倏地拉長臉,“不要以為你處處留情,就自認懂得全天下女人的心。”他濃濁地喘口大气,面孔异常黯然。
  “我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感情方面,段樵仍是個生嫩的幼稚生,他這群難兄難弟有義務提供“寶貴”的經驗,助他一臂之力。
  “我行事何時需要誰允許來著?”段樵不禁覺得他的這几個兄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你,我們是不敢管。”孟龍露出一抹詭笑,“但我們有權不准她傷害你。”他仍一口咬定,是杜飛煙惡意在“玩弄”段樵的感情,不然不會把婚禮搞得這么簡單朴素。
  “你很清楚我的個性、我的行事作風。”段樵眉宇間現出一抹教人玩味的悵然落寞,“她想找個男人把自己嫁掉,而我給她一個婚禮讓她如愿以償,就這樣。”
  “就這樣?”不解釋比解釋更讓人存疑。孟龍急著追問:“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善后?”
  段樵俊唇一抿,滿臉心事全寫在臉上。
  他要的是自由,一個人無牽無挂、瀟洒來去地縱橫五湖四海。像他這种人,与其給他金山銀山,不如給他一對可以展翅翱翔的羽翼。他鄙視禮教,痛恨縟節,不屑一切形式上強行加諸的束縛。
  正因為如此,杜飛煙的大膽妄行,才特別吸引他。就某种層面上,他們兩個人有許多相似之處,和這种女人相處,雖然不免惊險重重,但絕不會無聊寂寞。
  “送佛送上天。我對她別無奢念。”他倆能和平相處已是万幸,至于以后的事,誰能預料?
  “一言以蔽之,這又是一樁善舉?”孟龍真是敗給他了,“想行善,你可以造橋舖路,可以買米賑災,干嘛非把自己的大好歲月賠進去?”年余不見,他是越來越不了解他了。
  “不必傷腦筋去想你永遠也不會懂的事情。”孟龍久入花叢,焉能体會血液里長年流著純情執念的人,是如此焦切地渴望尋覓到畢生摯愛的期盼!
  他真的愛她嗎?那倒也未必。段樵只想忠于自己,忠于原味,忠于那最初的感覺。
  孟龍不再進言。一旦段樵關起心扉,就表示今日的談話到此為止,這是他忍耐的极限。
         ※        ※         ※
  三天后,杜飛煙起了個大早,她沒打算依照習俗歸宁,反正見了她爹,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肯定不歡而散,沒啥意思。
  “你上哪儿去?”段樵幽靈般從廊外閃了進來,夾帶著一身的冷冽。
  杜飛煙沒好气地道:“衙門,今天那儿有場比武競技,我想去看熱鬧,順便采買一些家用的東西。轉過去,我要更衣,還有,下次進我房間請先敲門。”
  段樵依言背轉身子,恰恰面對著梳妝台上的菱花銅鏡。朦朦朧朧的鏡面,映照著她影影綽綽的胴体,他一愣,忙回過黑眸──“啊!”杜飛煙雙頰緋紅,怒窘地掄起拳頭,雨點似地落在段樵身上,“你這大色魔、偷窺狂!”
  “我不是有意的。”他攫獲她的雙拳,然后……簡直不知該把眼睛往哪里看。
  “快披上衣服,當心著涼。”
  “誰要你假好心?”杜飛煙完全不知她因憤怒而急劇起伏的胸脯,對他造成了莫大的因扰。“你敢說你對我的美色,沒有興起過不軌的意圖?”
  “沒有。”即使有,他也會強力壓抑住的。
  “偽君子!”杜飛煙像吃錯了藥似的,發狠地气惱段樵對她的心無邪念,她隨手將披在肩上的襦衫扯下,用最嫵媚曼妙的姿態挑逗他。“是我不夠美,讓你瞧不上眼嗎?”
  段樵惊猛難掩激狂的黑瞳閃爍了一下,“我……討厭主動的女人。”
  杜飛煙立刻猶如斗敗的母雞般,架子全坍了。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嘛?簡直是自取其辱!
  “希望你永遠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第一次出賣色相就栽了個大筋斗,作為一個女人,教她情何以堪?
  等她收拾了穆天魁那人渣,再回頭來對付他。
  “你不歸宁嗎?”段樵表情痛苦,隱隱的火苗正在燃燒。
  杜飛煙搖搖頭,“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辦,晌午不必等我用膳。”
  “需不需要我陪你?”
  “不必!咱們橋歸橋、路歸路。”
  她轉身就不見了,徒留段樵惆悵地望著她的背影。
  他的思緒晃悠不定,体內興起無窮掙扎。
  杜飛煙并未走遠,她由月洞門快速掩身至廊柱下,繞過臥房,來到紗窗前,窺視他的表情變化。
  看他額前沁出熱汗,面現焦灼……哼!她就不信他天生是鐵石心腸。
  杜飛煙兩手悄悄擊掌,比中了頭彩還欣喜莫名。
  來到街上,她一路眉開眼笑,原本不看好她閃電成親的叔伯大嬸,也紛紛向她拱手道賀。
  而全杭州城最憋最不爽的大概就是穆天魁了。杜飛煙在街門外遇上他,還很禮貌的過去跟他打招呼。
  “穆公子,好久不見。”
  “是你?你還沒餓死啊?听說那個姓段的是個窮光蛋,你跟了他,日子怕不怎么好過吧?”穆天魁瞪眼歪嘴,把一張好端端的臉弄得陰險狡詐又沒肚量。
  杜飛煙絲毫不以為忤,笑得更加燦爛如花。“日子是不好過,所以特地來參加比試,看能不能到衙門混口飯吃。”
  “你想當捕快?”
  由于陳捕頭因病過世,近日又有江洋大盜橫行,知府衙門才特地舉辦這場遴選競技,期望選出一名膽識武藝雙全的捕頭,和十名捕快。
  杜飛煙身怀巨款,當然不需要區區二兩的月俸,捕快職位太小了,她根本看不上眼,她的目標是當上捕頭。唯有當上捕頭,她才能明正言順的將穆天魁那烏龜王八蛋赶盡殺絕!
  “如蒙穆公子玉成其事,小妹我……的确有心一試。”杜飛煙秋波流媚,有意無意地拋向他。
  穆天魁非常受教,馬上心搖神蕩起來。
  本來嘛!女人施展渾身解數,男人根本無力招架,只除了那只呆頭鵝──罷了,這節骨眼,想他做什么?
  “沒問題,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杜飛煙几句鶯聲燕語,穆天魁連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尤其糟糕的是,連她已嫁作人妻,其夫武功高強等等,全部忘得一乾二淨。任由杜飛煙拉著他擠到比武的看台最前端。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然后呢?”她問。
  “駟馬難追。”穆天魁把胸膛拍得震天響。
  “好!那看你的了。”杜飛煙瞄見前一回合已分出胜負,不等穆天魁搞清狀況,立即將他推上擂台。
  “呃!這……”穆天魁嚇死了,習于被成群佣仆簇擁的他,突然單獨面對上千百民眾,害怕得兩腳發軟。
  “穆公子武功蓋世,何妨露兩手,讓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開開眼界。”杜飛煙發揮搧風點火的功力,帶動大伙熱情鼓噪。
  不自量力的人特別禁不起激,几句言不由衷的贊美,便引得穆天魁感動莫名,不知不覺變得勇敢而偉大。
  “各位鄉親的盛情,令本公子非常難卻。既蒙厚愛,那我就……指點這位兄台几招。”他蹲好馬步,擺好架式,花拳繡腿盡皆出籠。
  擂台上的對手是甫擊敗六名高手的“正義堂”堂王陸少華。他立在原地,良久,躊躇不前。
  怎么辦?他打是不打?
  穆天魁是個如假包換的真小人,打贏了他,難保日后他不曾挾怨報仇;而他的父親貴為兩江總督,隨便一道命令就可以教人十年八年翻不了身,仔細權衡利害,還是保命要緊。
  陸少華“放水”的技巧純為彌彰而欲蓋,穆天魁左勾拳軟趴趴的揮到半路上,他已經跌出一個令人拍案叫絕的优美姿勢。
  “穆公子胜!”裁判錦上添花似地大聲喝采。
  臨离去前,陸少華忿忿地、冷峻地瞟了杜飛煙一眼,那目光中有怨懟、有詫异,還有更多的惊艷。
  “穆公子胜!”
  杜飛煙猶猜不透陸少華复雜眼光中的諸多含意,穆天魁卻已連績贏了十六回合。
  好漢不吃眼前虧和識時務者為俊杰是今日比武的兩大特色。穆天魁自出世為人至今,從沒這么風光体面過,樂得他合不攏嘴。
  他笑,台下也在笑。群眾們看耍猴戲一樣,竊竊私語,議論紛紛,熱烈討論一個總督的二公子,究竟為什么搶著要當知府衙門的小小捕頭?
  他是幡然悔過?浪子回頭?還是吃飽撐著沒事干?
  “一百六十二人報名,一百零六人棄權,若沒有人上台比試,穆公子即為今日的總冠軍──”
  “慢著!”杜飛煙見時机成熟,旋即排眾而出,躍上台前。“小女子段杜飛煙,想向穆公司討教几招。”
  她多冠一個段字是什么意思?
  穆天魁一時樂昏了頭,腦子一下子打結。“你不怕被我打傷了?會很痛喲!”他還頗懂得怜香惜玉。
  杜飛煙詭譎一笑,“所以才要你幫我呀!”
  “喔──原來如此。”也不知穆天魁真懂假懂,不過,看樣子他是心領神會了。
  “自古以來,從未有女子任捕頭一職,這……不合理法。”知府大人道。
  “無所謂,橫豎得先過了我這一關。”人家給他三分顏色,他就以為可以開染房了。穆天魁信心滿滿,相信自己一夫當關,万夫莫敵,何況區區一名荏弱、嬌柔、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本公子先讓你三招。”
  “那么得罪了。”杜飛煙躍起一記回旋踢,不偏不倚,正中穆天魁的胸口──“啊!”他作夢也想不到,一個女人細小的一條腿,竟有如此的力量,將他踹到台下,摔得四腳朝天,狠狽至极。
  “承讓了。”杜飛煙口蜜腹劍,笑里藏刀,朝穆天魁心疼又無奈的眨眨眼。
  “你、你你你……”上當了,這個賤女人……穆天魁气得直跺腳。
  受震撼的不只他一個,還有上千個百姓,和知府大人。完蛋了,這下要不要讓她當總捕頭呢?傷腦筋!知府大人開始煩惱了。
  “知府大人,我──”杜飛煙話才說到一半,忽爾腳下的擂台木頭一一斷裂,狂風乍起,眼看就要將她震倒。
  頃刻間,一道黑色飛影自高架上凌空騰出,适時環住她的腰杆,將她快速攜离現場。其矯健靈敏的姿態,彷若游龍般,令大伙欽敬地發出惊呼。
  “喂!你是誰?把人給我放下來。”穆天魁記性有夠差,前几天才被人家打得頭破血流,竟還認不出他就是杭州城百姓口里的大俠,段樵是也。
  “公子,”穆府管家赶緊小聲提醒他,“他就是杜飛煙的新婚夫婿,段樵。”
  “什么?”穆天魁一下子回過神來,才發現胸口快痛死了,還流著血。“杜飛煙,你給我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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