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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揚州城。
  位于長江与運河交會處的揚州,是南方最熱鬧繁華的城市,尤其風景秀麗,更添迷人風韻。
  一座宁馨秀麗的城市。
  沒想到才過了几個月,她竟又回到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
  喬翎流轉著眸光,看著城內人潮來來往往,心底不覺泛上某种熟悉的感覺。
  說不感動是假的,畢竟這是她待了二十年的故鄉,看了二十年的城郭街道、秀麗山水。
  她游目四顧,一面想好好看清這座去年隆冬時离開的故城,一面卻又不敢太明目張膽,怕走在街上的揚州老百姓會認出了她。
  她不能不擔心,尤其那些曾經觀賞過馬球賽、為她盡心加油過的鄉親父老,他們一個個都對她欣賞极了,視她為揚州城的俊秀人才。
  雖然他們和夏停云一樣,都以為她是個男人,但他們知道她喚喬翎,万一當著他面叫出她名字,她可不曉得該如何自圓其說。
  怎知才剛一轉念,一聲夾雜著惊喜的呼喚便攫住了她耳朵。
  “這位不是喬公子嗎?”
  喬翎心一緊,迅速回眸。
  喚住她的是揚州城一家大酒樓的老板,花白的頭發,劍眉斜飛,雖說上了年紀,性格卻像少年人般十分爽利。
  “秦老板,好久不見。”喬翎尷尬地打著招呼。
  秦老板握水減,一把握住她雙手上下搖晃,“听說你們一家遷往京城了不是嗎?怎么你人會在這儿?”
  “這個嘛……”她微微慌亂地沉吟著,還未來得及回答,秦老板驀地眼一亮。發現了站在她身邊的夏停云。
  “這位俊朗的公子又是誰啊?”
  夏停云聞言微微一笑,“老先生好,在下夏停云。”
  “夏大哥是我在京城認識的朋友。”喬翎連忙插口,不讓兩人有更進一步說話的机會,“我們上揚州來是辦事的。”
  “辦事啊。”秦老板听出她語聲的急促,識相地笑笑,“那就不多打扰了。”
  “真不好意思,秦老板,下回有空一定上你酒樓坐坐。”
  “那老漢就期待你們大駕光臨了。”秦老板點點頭,擺了擺手就逕自离去。
  喬翎望著他的背影,正悄悄松一口气,他忽又回過頭來,“對了,喬公子,辦完事可千万別急著走,給咱們個机會再欣賞一次你打馬球。”
  “馬球?”夏停云好奇地插口。
  “是啊,夏公子,你可知道喬公子打球的技術上乘,是咱們揚州城第一把交椅呢。”
  “哦?”夏停云好奇地揚眉,帶笑的黑眸轉向喬翎。
  喬翎頗為那樣含有深意的眼神感到狼狽,匆匆朝秦老板送去一抹禮貌的微笑后,便拉著夏停云大步逃离。
  “賢弟干嘛走這么快?”夏停云莫名其妙。
  “你不是赶著見朋友嗎?”好只得胡亂編著借口,“動作還不快些。”
  “也沒那么急啊,我還想多問問秦老板有關馬球的事……”
  “沒什么好問的。”
  “賢弟從來沒說過你會打馬球呢。”
  “打守几次。”
  “你技術不很好嗎?”
  “還可以啦。”
  “哥哥我也喜歡打馬球,改天有机會不妨一起玩玩。你知道,京城里有一座專供皇親貴族打球的球場,太子殿下經常在那里舉行比賽。”
  “哦?”這話可勾起喬翎的好奇心了,“長安也有馬球賽?”
  “自然有啊。”
  “你也參加過嗎?”她終于緩下步伐,晶亮的眼瞳凝定他。
  “當然。”
  “胜負如何?”
  他微微一笑,“只要我領軍,大概沒有打不贏的球賽吧。”
  他說來淡然,她卻敏銳地听出其間几許自負,“即便對方是太子殿下?”
  他點點頭。
  “他能空話一般人打球贏他?”
  夏停云一陣朗笑。“別把太子殿下想得太小气了,創匯是你想像中那般驕傲創造性的皇族,很有點气度的。”他頓了一頓,“何況就算他沒有接受輸球的雅量,我可也不會暗中容讓——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這人是帶著點狂气的。”他嘴角一扯。
  “可以想像。”喬翎回他淡淡一笑,“否則你上回也不會在酒樓不顧眾人眼光大聲吟詩喝酒了。”
  夏停云笑得更加豪爽了。
  “有机會小弟也想跟大哥來場比賽。”她忽地說道。
  “沒問題。”他立即點頭,一雙黑眸卻忍不住上下掃掠。
  “怎么啦?”喬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說實在的,以賢弟你這般纖細的身材,像個文弱書生似的,想不到你也愛打馬球。”他說著,黑眸仍是緊緊圈住她。
  “我不是個文弱書生!”她全身肌肉一緊,銳聲反駁,防備地盯著他。
  “賢弟別誤會,大哥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夏停云連忙解釋,語气誠懇。
  喬翎仍然緊盯著他,半晌,終于松懈緊繃的肌肉,“我知道大哥沒有惡意。”她淺淺一笑,“大哥還是說說我們現在上哪儿去吧。”
  “綺香閣。”夏停云亦回她一抹迷人的微笑。
  “綺香閣?”喬翎嗓音一變,從小在揚州城長大,她自然知道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那种煙花之地?”
  “不簡單嘛,賢弟。”他半嘲弄地一笑,“你也猜出那是煙花場所?”
  “我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她悶悶一句。
  夏停云忽地揚眉,似乎有些惊訝,“看賢弟這模樣,不像曾經出入過煙花之地啊。”
  “我當然沒去過。”她銳聲回應。
  “那你今日可以長長見識了。”他微笑望她,黑眸閃過异樣輝芒。
  “你還沒說為什么我們要去那里。”她緊緊皺眉,怀疑地瞪他,“難道大哥是那种登徒子?”
  “瞧你這不屑的語气。”夏停云輕扯嘴角,有些無奈。“我說過了,來揚州是為了看一個朋友。”
  “我知道,劉姑娘嘛。”喬翎一面回應,一面暗暗咬唇。
  自從那天听聞了這個名字,她的心里便像長了個討厭的疙瘩,怎么也除不掉,弄得一顆心有一陣沒一陣地發疼。
  她真想好好問他,那劉品薇究竟是何方神圣,偏女性的矜持教她怎樣也問不出口。
  更可惡的是,他竟然也什么都不解釋,就那么若無其事地繼續在床榻邊陪伴著她,細心照料,直到她風寒逐漸痊愈。
  他堅持等她風寒痊愈后,要親自護送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而她既然是尾隨他南下的,只得隨意編了個借口——
  “其實我也沒什么特定目的地,只是跟家人吵了一架,又覺得京城有點悶,才想出來隨便走走看看。”
  “原來賢弟跟我一樣,都是离家出走啊。”夏停云點了點頭,瞧著喬翎的眼眸含笑,“既然如此,不如跟為兄的一塊儿四處游山玩水吧。”
  她沒有反對,答應了夏停云的提議。
  兩人便這么一路下來,一面往揚州前進,一面游山玩水,喝酒賞景,吟詩作對。逍遙快樂得很。
  只是事情也真諷刺,他离開長安是為了躲避她這個新過門的妻子,卻沒想到現今她竟日日伴隨他身邊。
  他要是知道事情原委,怕會气得七竅生煙吧……
  活該!她可不准備同情他,也不准備這么早告訴他事情真相。
  她要慢慢地耍弄他,然后在一旁嘲弄好不容易得知真相的他,讓他后悔莫及。
  至于他為什么會后悔莫及——她不知道,也不愿細想,現在的她只想弄清楚那劉品薇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
  記得了几回當她飲得微醺時,總有個沖動想問他劉品薇究竟是怎么樣一個朋友,但都拼命忍住了。
  這一回她可不想忍了。
  “我不明白,為什么看你那個好友得到綺香閣——”她忽地一頓,眼眸圓睜,無法置信地瞪著他,“莫非劉姑娘在那里?”
  “不錯。”他淡淡一笑,肯定她的疑問。“品薇确實在那里。現在的她——該也成為揚州第一朵名花了吧。”

  揚州第一名花——在此之前,她曾被京城百姓稱為長安第一名花,据說就連當今太子殿下也曾是她的入幕之賓。
  劉品薇,不愧是粉妝玉琢,容色情艷,足以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
  就連她,在看著眼前輕挽長發,叮晶釵飾鑲嵌得一張俏臉更加嫵媚動人的女子時,也不禁一陣呆怔。
  太美了。
  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能与月牙儿容色相匹敵的女人,兩人同樣絕美,卻是不同的典型。
  月牙儿柔婉,劉品薇艷麗,前者像黯然含羞的水仙,后者是光彩奪人的牡丹。
  無論哪珍上,都是她喬翎絕及不上的十分人物。
  不知怎地,她忽地汗顏起來。從前她即便面對月牙儿,也從不覺自己風采黯淡——她自知自己并非天仙美人,可也從不曾為自己不算美麗的容顏感到遺憾,外貌從來就不是她在乎的事情。
  可是為什么今日在面對劉品薇時,她卻忽然有种自慚形穢的感覺?為什么會感覺到不安、慌亂,又仿佛心酸不已?
  為什么心情會如此晦澀、低落?
  “來,我替兩位引見一下,”夏停云爽朗的嗓音響起,熱切地為不相識的兩人介紹著,“這位是我義結金蘭的弟弟,喬令羽;這位是我朋友,劉品薇。”
  “見過喬公子。”劉品薇美艷的紅唇淺淺一勾,福了福身,璀璨星眸含笑凝望著喬翎,仿佛能勾魂攝魄。
  喬翎好一會儿方回神,“很榮幸認識劉姑娘。”她勉強客套著。
  “來,我敬喬公子一杯。”劉品薇一面細聲說著,一面輕揚皓臂替三人各斟了一杯酒,接著緩緩端起酒杯,美眸直直凝睇喬翎。
  “不敢,喬某先干為敬。”喬翎舉杯与她碰了碰,一口飲盡,接著倒轉空空如也的酒杯,以示誠意。
  劉品薇嫣然一笑,盈盈舉袖,跟著掩口飲了一杯。
  那資料——說不出的嫵媚動人,优雅好看。
  是她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优雅。
  喬翎不覺別過眼眸,不愿再看,卻恰巧与夏停云若有深意的眸光相接。
  “大哥干嘛這樣看我?”
  夏停云沒有立刻回答,又足足看了她好一會儿,才好整以暇地開口,“我看賢弟,是因為覺得有趣。”
  她輕輕蹙眉,“哪里有趣?”
  “一般人初次見到品薇,要不是失魂落魄,像個登徒子般猛盯著看,要不便惊為天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夏停云一勾嘴角,“像你這般能一面看著她,一面還如此鎮定的,倒真少見。”
  “哦?”她揚揚眉,“那大哥呢?你第一次見到劉姑娘又如何?”
  “停云初次見我,是看也不看。”劉品薇插口,語音纓微,嘴角卻含笑。
  “看也不看?”
  “是啊,就當我不存在一般。”
  “為什么?”喬翎無法置信,世上怎會有一個男人見到劉品薇這樣的美女能毫不心動?“我不相信。”
  “真的。”劉品薇加強語气,半自嘲地說:“或許喬公子覺得我這樣的相貌還算可以,不過停云可是不怎么欣賞呢。”
  夏停云驀地一陣朗笑,“倒也不是不欣賞啦,只是我一向討厭女人。”他說著,一面朝她眨眨眼,“不是對你個人有啥偏見。”
  “是啊,你現在說得輕描淡寫,”劉品薇睨他一眼,似真似假地抱怨,“當時你可是重重傷了我的自尊心呢。”
  “算我有眼不識泰山吧。”夏停云微笑舉杯,“在下這就敬你一杯,請姑娘別再計較了。”
  “算你識相。”劉品薇說著,紅唇激出一陣清泉淙響。
  而喬翎看著兩人舉杯相碰,內心驀地升起一股局外人的清澈孤寂,仿佛突然之間,他兩人与她之間筑起一道透明牆。
  那是一個她無法触及的世界,只能痴痴地看著,卻無法介入。
  她覺得心痛。
  “大哥,劉姑娘,兩位久別重逢,想必有許多話要聊吧。”她站起身來,強迫自己朝兩人拉開粲然微笑,“小弟想到外頭透透气,欣賞欣賞月色,就不打扰二位了。”
  “賢弟不必見外,坐下來一起聊啊……”夏停云伸手想挽留。
  她不著痕跡地掙脫他抓住她衣袖的手臂,“沒關系,兩位盡管盡興吧。”
  語畢,她立即飄然轉身,毫不猶豫地离去。
  夏停云怔怔看著喬翎的背影,神思不覺惘然,半晌不知所至。
  直到劉品薇細柔的嗓音拉回他的注意,“很不錯啊,你這位賢弟。”
  他茫然轉過頭,愣愣地瞧著她。
  “停云!”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劉品薇又好气又好笑,“我在同你說話啊。”
  他惊一凜,倏地回神,“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你是很失態。”她毫不留余地,嘴角銜著半嘲弄的微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你情人,讓你目光片刻也离不了。”
  “你胡說八道什么!”夏停云劍眉一蹙,“令羽是我結拜兄弟。”
  “你看他的目光可讓人覺得不僅于此。”
  “品薇!”他低喝一聲,倏地冷洌的眸光尋常人看了肯定退避三舍。
  但劉品薇可不是尋常人,“你敢說自己對了沒半點异樣情愫?”
  他心一跳,卻握緊雙拳強迫自己冷靜,“就算有,也只是兄弟之情。”
  “是嗎?”她淡淡應一聲,眸光緩緩流動過他緊繃的面龐后,聰明地決定不再繼續此話題,閒閒地為自己斟一杯酒,緩緩啜飲。
  “事情怎樣了?時机成熟了嗎?”夏停云突如其來地問。
  “差不多了,一切都在我們的估計當中。”
  “那個男人對你如何?”
  “五体投地。”她淺淺一笑,嫵媚動人。
  他也忍不住笑了,“我早知你一定有辦法,誰推擋得了長安第一名花的魅力呢?”
  “不敢當。”
  “他還一直很擔心你呢。”
  “哦?”劉品薇唇邊的笑容一斂,明白好友口中的“他”是誰。“他……最近還好吧?”她低低問道,語音幽微。
  “他很好。”夏停云的語气也跟著沉斂起來,“可是很想你。”
  她聞言輕輕歎息,沒再說話,只讓濃密的眼睫低低垂落,掩去眸中神色。

  月牙儿當空,勾勒一彎清澄明淨。
  喬翎仰頭望著,忽然想起了遠在長安的好友。這一路行來,先是滿心怨懟,遇到夏停云后又滿腔解汪工的奇妙情感,种种复雜的滋味在心中百般交錯,讓她沒有余暇,也沒有心思去念起遠在長安的一切——爹、娘、弟弟,還有最親最愛的月牙儿。
  她恍然惊覺,這二十天來,自己心中竟只充斥了一個人的身影,想的、念的,竟都只是他。
  但今晚,她卻終于想起了月牙儿。
  為什么會在今晚呢?她不明白,只知道她忽然有种深沉的渴望想見到好肱,想拉住她的手,想問她平不平安,想將這些日子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一股腦儿的全告訴她。
  她想告訴月牙儿她終于找到夏停云了,還跟著他一路到揚州來。
  她想告訴她自己本來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整整他,讓他難受的,卻不知為何見了他一切計划全走了樣。
  她還想告訴她關于劉品薇——
  她為什么會如此煩躁呢?為何會如此無措,連自己也搞不清楚揪住自己一顆心的無端疼痛究竟是為啥。
  但月牙儿一定有辦法撫平它的,如果她在身邊,一定有辦法幫助她理清這一切迷惘不安的。
  她好想她啊……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云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旁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
  出戶獨旁徨,愁思當告誰啊……
  她沉吟著,不覺鼻頭一酸,眸中竟泛上淡淡淚霧。
  她朝自己厭惡地皺眉。
  怎么搞的?她從來就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人啊,從小到大几乎不識眼淚為何物,怎么今晚會莫名其妙就想掉淚?
  她究竟是怎么了?
  正茫然想著,一陣鶯語燕喃忽地飄向她耳畔,細細碎碎的,夾雜著聲聲甜膩的輕笑。
  她定了定神,眸光一轉,果見几名裹著精致綾羅,金釵碧玉,濃脂艷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朝她的方向行來。
  一面走,一面還彼此調笑著——
  “瞧趙大爺方才看你的模樣,肯定是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了。”
  “還說呢,王公子不是一見你就奉上一副玉鐲,馬上就要邀你一道游江?”
  “哈哈,你們說我答不答應?”
  “當然答應啦,難得的肥羊呢,怎能讓他輕易逃了?”
  “我說別那么快答應,先讓他等上一陣子,多送几件珠寶來再說……”
  只听得几句,喬翎便乍然領悟這些女人的身分,連忙側過身子隱在柱子一邊,不与她們照面。
  無奈她們還是發現了她。
  “喲,瞧瞧這小白臉是誰?”一個女人尖聲喊著,湊近細瞧,一面送來一股濃郁的脂粉香。
  “不就是今晚指名要見品薇的貴客嗎?”其他女人跟著湊上來,望著喬翎的神色又是好奇又是挑逗。
  “公子,怎么一個人待在這里啊?”第一個發現她的女人嬌嗲地說道,窈窕的身子不停膩向她,“不嫌寂寞嗎?”
  智育拼命想躲開,“我只是想出來透口气——”
  “透气?是不是品薇招待不周啊?”女人八爪魚似地偎近她,小手膩撫上她細白面頰,雙眸氤氳情欲霧气,“瞧公子這張好相貌,我就是免費為你服務也心甘情愿呢……你們說是不是啊?”一面說著,她還一面回頭問其他姐妹。
  “是啊。”鶯鶯燕燕同聲附和,一個個都笑了出來。
  “我說公子,你就賞我們一個面子吧,陪我們一起喝杯酒。”
  “對不起,我沒——”
  “別看劉品薇漂亮,她只有一張臉啦,手段可是万万及不上我們的。”
  “不了,我想——”
  “來嘛,公子,雨紅保證伺候得公子開開心心,什么煩惱都拋到九宵云外了。”
  “你,你們——”喬翎望著這些熱情的巫山神女們,想要嚴厲地拒絕,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本來就不太高的她被這些女人一包圍,几乎感覺要被淹沒了。
  “走啦,公子,跟我們去喝一杯。”
  “來嘛。”
  她暈眩著,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聲低沉厲喝驀地定住她心神。
  “放開他!”
  包圍她的鶯鶯燕燕們都被這聲怒喝嚇到了,忽地退開好几步,讓出一條路來。
  只見夏停云陰沉著一張臉,直直來到喬翎面前拉過她,用高挺的身軀護住她,“別碰他。”他警告著眾女子,鷹銳的眼神激得她們忍不住一陣顫抖。
  “這位……這位公子也別這么生气嘛!”名喚雨紅的女人鼓起勇气開口:“我們不過是好心想邀他喝杯酒而已。”
  “喬公子不喜歡喝酒。”隨后跟上的劉品薇見場面有些僵凝,急忙開口緩和气氛,“姐妹們就別勉強他了。”
  “他不喜歡喝酒?”雨紅驀地轉身,冷哼一聲,“那他方才在你房里做啥?光喝茶?”
  “姐姐——”
  “反正是你的貴客嘛,你直說一句我們高攀不起不就得了。”雨紅不讓她有机會解釋,一揮玉手,吆喝眾家姐妹,“咱們走!”
  劉品薇無奈,只能默默地目送她們的背影。
  四周一時有些靜寂,半晌,喬翎從夏停云身后走出來,“對不起,劉姑娘,連累你遭人誤會。”她道著歉,語气十足歉疚。
  “沒關系,我習慣了。”劉品薇只是淡淡一笑。
  但喬翎卻敏感地听出這一句平淡的語言言語擱著多少沉重哀傷——類似的事情肯定發生在她身上許多回了。太美的容貌總易如來無端嫉恨,這或許是古今美人共同的悲哀。
  “還是對不起。”
  “真的不干你事。”劉品薇搖搖頭,盈盈秋水忽地离開喬翎身上,轉凝一旁的夏停云,“倒是我沒想到,你會為這點小事如此激動。”
  夏停云驀地一凜,劍眉一軒,“我——”
  是啊,他干嘛如此激動?不就是一筆不相識的女人見喬賢弟生得俊俏,順口調笑几句,吃吃豆腐罷了。
  只是不知為何,當品薇送他來到房外花園,眼前的情景就是教他無端勃然大怒。
  一群女人團團圍住了喬賢弟,饑渴的神態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而他也仿佛陷入羅网的迷途野兔,茫然不知所措。
  那微微惊慌的神情讓他一顆心也跟著揪緊。
  待那個不相識的女人雙手竟然大膽地撫上喬賢弟胸膛,大大方主吃起豆腐后,他眼皮如被利針一刺,直跳起來。
  她怎么敢那樣碰他?怎么敢?
  莫名的怒意瞬間攫住他,那一刻他真有种沖動想用力推開那個圍困他的女人。
  為什么呢?現在想想,他當時的反應真是莫名其妙啊。
  令羽又不是女人,不堪被异性毀損名節,他是個男的啊,被几個女人摸一摸算得了什么?
  為什么他當時竟會有种令羽遭人調戲的錯覺?
  這事要發生在李琛身上,他只會在一旁嘲弄訕笑,為什么發生在令羽身上,他便會如此憤怒,如此不開心,就像那些女人碰触的不是一個堂堂男子漢,而是……而是一個屬于他的所有物!
  所有物?!天,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什么?
  夏停云用力甩甩頭,拼命想甩脫這奇异的思緒,湛深黑眸卻忽地与喬翎相接。
  后者仿佛氤氳著煙霧的眼眸令他又是一凜。
  “賢弟,你——”他想問些什么,卻在來得及問完前,便被一陣粗魯气憤的嗓音截斷。
  “你們兩個是誰?在這里做什么?”
  他驀地回身,只一眼,便看清了激動的來人是誰,但仍眉眼不動,假意認不出。
  “這位仁兄又是誰?”他淡淡開口,冷靜的眼神掃過眼前衣著華麗的青年公子——雖然相貌稱不上俊朗,倒也擁有某种与生俱來的高貴气勢。
  “我是周祈,品薇的朋友。”青年公子說道,身軀一面朝劉品薇移近了些,站在她身側的獨占神態仿佛宣示自己的所有權。
  “我也是品薇的朋友。”
  “你也是?”周祈一陣遲疑,打量眼前這個相貌气勢顯然都遠胜他几分的英偉男子,驀然的惊慌攫住了他,他倏地轉頭,“品薇,他是——”
  劉品薇只是輕輕頷首,玫瑰嘴角揚起恬淡弧度,“夏停云,我朋友。”
  “夏停云?”周祈蹙眉,“定遠將軍的儿子?”
  “不錯。”夏停云主動應答,微微一笑。
  那气神神閒的態度令周祈一陣憤慨,“別以為你是定遠將軍的儿子就了不起,你可知我是誰?”
  “不知。”
  “我的父親是威毅侯周平!”周祈拉高嗓音強調。
  原來他是威毅侯的儿子?一旁的喬翎禁不住惊訝,好奇的眼眸立即鎖住周祈。
  她當然听說過威毅侯,他本來一直居于京城的,前几年不知為何忽然舉家遷來揚州。地方百姓傳言,周平是因為与當今圣上不合,才以養老為由要求來到山溫水軟的江南。不過其實情況如何,也沒人弄得清楚,只知道揚州城忽然住進了來頭不小的大人物。
  示過周家來頭雖大,行事作風倒一直頗為低調,除了講究排場陣勢,花錢如流水,在地方上倒也不曾傳出什么惡行劣謎。
  周周祈本人听說也是中規中矩,很少涉足煙花場所。
  沒想到今日竟在綺香閣見到他。
  “原來是威毅侯的愛子啊,久仰久仰。”對周祈帶著示威聲調的宣言,夏停云只是輕輕頷首微笑。
  而周祈則是忿忿然地瞪著他。
  夏停云一陣朗笑,朝劉品薇走近几步,也不知有意無意,一只大手搭上她玉臂,“我有事先走了,品薇。”他低聲說著,忽地垂首在她粉嫩的頰上點下一吻。
  這一幕,除了劉品薇淡然承受外,其他兩人都當場呆了。
  周祈一張嘴忘形地大張,濃眉緊鎖,而喬翎卻忍不住別過頭去,貝齒輕輕咬著下唇。
  雖然她早知他与劉品薇關系非比尋常,但在親眼得見后,心口仍忍淮五陣猛烈刺痛。
  “我們走吧,賢弟。”夏停云育怕道。
  喬翎靜默不語,任由他大手攜起她溫軟的柔荑,怔然隨他离開綺香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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