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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每個白晝來臨,對她而言都只是另一個黑夜的開始。
  齊晚儿睜開眼,靜靜地盯著天花板。她知道在這張舒适的彈簧床正上方是米黃色的浮雕,柔和的燈光會從四個角落暖暖地洒落,和對面牆角一盞高高的立燈所投謝的水藍色光芒相互輝映。
  水藍色的床罩,水藍色的窗帘,米色的衣柜,米色的地毯,米色的梳妝台……
  這里,是陌生的地方,也是她剛剛才熟悉的地方。是她和嚴寒的新房。
  原本,父親堅持要她与嚴寒婚后住在齊家,住在她從小就熟悉的居所,為了方便她在屋里任意行動。但她卻拒絕了父親,在忙亂的婚禮隔天便与嚴寒搬入了這間位于市區的高級公寓。
  因為她清楚嚴寒絕不愿意住在齊家那棟位于山區的豪宅,接受齊浩天的管束。
  他一向就是浪子,不是嗎?她怎能期待他在婚后為了她選擇乖喬待在家里,成為那种居家型的男人?何況,他們的婚姻有名無實,要在父親面前不停地假裝也實在是一件累人的事。
  齊晚儿起身,摸索著下床,在還未來得及將腳踏入一間与臥房相連的浴室前,一雙手臂搶先扶住了她。
  “太太,你起來了怎么不叫我呢?”
  她側轉頭,對那個語音焦急的女孩微笑,“只是盥洗,我一個人應付得來的。
  “不行,先生說過你對環境還不熟悉,要我好好服侍你的。”小宣急忙道,“何況你昨晚還感冒了。”
  齊晚儿悄悄歎息,無力地微笑著,“我已經好多了,小宣、你可以不用那么擔心我。“
  “不行,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小宣認真地強調著,一面扶她進了浴室,幫助她取得牙刷及其他盥洗用具。
  齊晚儿無奈地接過、考慮著要不要對這個熱心過度的女孩進行抗議,但終于還是作罷。
  她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就算對她發脾气又有什么用呢?
  嚴寒——他就真那么擔心她嗎?還是單純地認為她只要沒人服侍就什么也做不好?
  “先生昨晚有回來嗎?”在小宣幫她整理頭發的時候,她細聲問道。
  “有,可是一大早又出門上班了。”
  “是嗎?”齊晚儿咬住下唇,強忍著想忽視突然竄過心中那段受傷的感覺。
  他就那么不想見到她嗎?總是在她人睡后才回來,卻又在她醒前迅速离家。即使回來,也從來不到這間名義上該是兩人共有的臥房來,宁可在別的房間休息。
  她明白他們的婚姻只是所謂的契約交易而已,但他就連在人前做做樣子,盡盡作丈夫的義務也懶嗎?結婚將近一個月,她除了在婚禮當晚和他說過話,接下來也只不過偶爾碰過几次面。
  就連在新婚當晚,他也是在送她上床后便禮貌地道聲晚安,一個人睡在房里的沙發上。第二天開始他就經常加班到半夜,有几天甚至徹夜未歸。
  她發現自己忍不住猜想那几個晚上他究竟留宿何處。白洛琳或是丁維安?還是另一個她根本不認識的女人?
  不論是哪一個,她的心都禁不住一陣強烈的抽痛。
  不會是嫉妒,她告訴自己,這椿婚姻原就是构筑于權宜之下,他原就不必對她堅守忠貞。不,不會是那种只屬于真正妻子的嫉妒感,那只是一种——一种自尊受損的感覺而已。
  對,只是自尊受損,因為他竟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甚至整整一個禮拜不見人影。
  唉,一念及此,她頓時又覺得頭痛了起來。是感冒的關系嗎?身子似乎也微微發起熱來。
  “要替你戴上耳環搭配項練嗎?太太。”小宣問她。
  “什么?”齊晚儿一愣,明白了小宣意指之后,右手不自覺撫過躺在胸前的練墜,十年來這條項練從來不曾离開過她的身,已經成為某种習慣了,她點點頭,“麻煩你。”
  “這副耳環和項練是一套的吧?”
  “嗯。不過耳環是最近才有的。”是她的堂姊齊思思為了她第一次參加社交活動,特地定做來送她的。
  “我很早以前就想問你了,太太,”小宣一面替她戴上耳墜一面問道,“這個耳環和那個練墜的形狀是蘭花嗎?”
  “是素心蘭。”
  “素心蘭?”
  “蘭花的一种,香气很淡,很輕。”齊晚儿解釋著,一面回憶著十五歲那年當黎之鶴送她項練時所說的話。
  “晚儿,你就像素心蘭,幽微淡雅,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在空谷獨自綻放,不會給任何人壓力,也不企圖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但任何人,只要有幸見到你,就一定會被你吸引的。”
  這串素心蘭項練是她的護身符,從那次手術過后就一直習慣性戴著的。她習慣性地輕撫過沁涼的鑽石練墜,接著才悠悠開口,“我想彈琴。”
  她想彈琴,她需要彈琴。
  她需要某种方法來平定紛亂的心緒,平定從和他結婚第一天起便從未平复過的心情。
  至今,她仍然可以清晰地記得那場婚禮的一切細節。
  那是場浩大而累人的婚禮,參加的賓客將齊家位于山頂的巨宅大廳擠得水泄不通。
  齊晚儿弄不清當天她到底點了多少次頭,敬了多少杯酒,唯一确定的是那些陌生的賓客們沒一個察覺她看不見。眾多赴宴的人讓她有一個很好的藉口,人們不會要求她記得每一個曾點頭為禮的人,而嚴寒在婚宴其間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亦讓她的心情大為篤定。
  他技巧地帶領著她認識每一位前來祝賀的賓客,卻又不讓他們任何一個有机會与她深談。
  那天他的确是將一個新郎的角色扮演得十分出色。
  只是之后卻——齊晚儿心一緊,滑過琴鍵的手飛舞得更加狂亂了。
  在一陣狂風暴雨地彈奏后,琴聲忽地逐漸和緩下來,狂瀉的山洪轉成潺潺小溪,溫婉地低嘯著秘密心事。
  冷靜下來,她必須冷靜下來,這樣紛亂不安的情緒簡直不像她該有的。
  她從來都是悠然沉靜,不論周遭的一切如何運轉,如何吵雜,她總是能夠一個人置身事外,靜靜地享受著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愉悅。
  她是素心蘭,是清幽空谷里的素心蘭,從來只是悄然獨自綻放,不理會塵世一切,更不該試圖吸引任何人注意。
  這是個只屬于她的靜謐世界,只有她,和她所感受到的一切。
  只有她,只有涼風徐徐,只有悠然回旋的琴音。
  齊晚儿閉上眼,感受著她只能以其他感官感覺的世界,感覺著一段柔和的旋律輕緩地自她指尖下流泄,她反覆彈奏著,直到陷入恍然的神智被一陣帶著諷意的女聲毫不客气地拉回來。
  “你琴藝挺不錯嘛。
  她一怔,停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琴鍵上。“請問你是——”。
  “太太,這位是丁維安小姐,”小宣急迫而充滿歉意的聲音加入。“我一直要她在客廳等的,可是她偏偏……”
  她舉起一只手,“別說了,去沖壺茶招待客人吧。”她柔柔地說著。
  “是”
  待小宣的腳步聲消失在琴室外時,齊晚儿才小心翼翼地將頭轉向對面沙發的方向,“丁小姐請坐。”
  “那我就不客气了。”丁維安在沙發上坐下,一雙冰冷的眼睛從未离開過齊晚儿。
  “突然來訪有何指教呢?”
  丁維安不答,打量她良久。
  不愧是齊浩天的女儿,長相、气質都是一等一的。就是這個女人搶走她一心一意想得到的男人!
  直到小宣送上一杯玫瑰花茶放在她面前,接著又欠身退下時,她才再度開口,忍著一陣強烈的妒意,“很高興能有机會來拜訪夫人,我期待這次會面好久了呢?”
  “是嗎?”齊晚儿困惑地揚眉。
  丁維安逸出一串沙啞的笑聲,端起玫瑰花茶淺啜一口,“我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吧。”她嗓音輕柔,卻在隱然不怀好意,“我是丁維安。”
  “我知道。”
  “也就是嚴寒的舊情人。”她冷冷加上一句。
  “這我也知道。”齊晚儿語气平靜。
  丁維安輕挑秀眉,“是嗎?”她再次輕笑,“這樣正好,省得我多費唇舌解釋我跟嚴寒的一切。”
  “請問有什么重要的事嗎?”
  她自繪花瓷杯邊緣打量齊晚儿,“嚴夫人難道不好奇嚴寒當初為什么會來追我嗎?”
  齊晚儿心一跳,但仍強自鎮靜地聳聳肩,“那跟我有什么關系?”
  “大有關系呢。那也正是嚴寒之所以娶你的原因。”
  “哦?”她依舊語气平淡。
  齊晚儿的反應教丁維安沉不住气,“為了錢。嚴寒繼承的事業遭遇破產的危机,急需一大筆資金——相信你現在也發現這件事了吧?”
  “我的确知道這件事。”
  “我很同情嚴夫人,”丁維安假意道,“相信夫人一定覺得受騙了吧。”
  齊晚儿禁不住輕聲一笑,“我并沒有受騙啊。”
  “什么意思?”
  “我在婚前就知道東亞有財務危机了。”
  丁維安俏臉血色盡失,“那你還嫁給他?”
  “因為我想嫁給他啊。”
  “為什么?”丁維安尖聲質問。
  “這不關你的事吧,丁小姐。”
  丁維安瞪視她毫無牽動的臉龐,突然一股無法抑制的怒意,“我或許管不著你為什么想嫁他,但我可清楚他為什么娶你。”她洒落一串冰冷的笑聲,“他是為了錢才娶你的!明白嗎?他在玩弄你的感情!”
  “我不許你這么說!”齊晚儿的語气忽然冰冷,神色凝肅,“嚴寒不是那种會為了錢欺騙女人的男人。”
  丁維安迸出一陣更加刺耳的大笑,“真不敢相信世上
  竟有你這种如此愚蠢的女人!嚴寒是個浪子,不拆不扣的浪子,你以為他在乎欺騙女人的感情嗎?他曾經親口告訴我他追我只是為了我的錢!“
  “那你為什么還對他念念不忘?”
  丁維安瞠目結舌,“我對他念念不忘?”
  “不是嗎?”齊晚儿冷靜道,“你恨他棄你而娶我,所以才會如此挑撥我与他的感情。”
  “你——你真以為他對你有感情?”丁維安先是仰首大笑,然后一雙燃著熊熊烈火的眼眸嘲弄地凝住她,“你太天真了!他是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坏胚,女人在他眼中不過是解決他性欲的床伴而已。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在你之前他不知道有過多少女人,你以為自己可以憑哪一點讓這個浪子回頭?別作夢了!”
  齊晚儿全身僵直。
  這個女人非如此殘酷地提醒她這個事實嗎?她當然明白她不會是他感情之所系,她當然明白要讓一個浪子從此忠于一個女人是非常非常困難的。
  她——當然明白他并不愛她。
  但她絕不會讓這個女人看出她的脆弱,“謝謝你的謊言。丁小姐,我會謹記在心。”
  丁維安不敢相信她竟還能如此平靜,“你是什么意思?”
  “非常感謝你今天特地抽空來訪,”齊晚儿站起身,擺出准備送客的姿態,“我想,我就不送你了。”
  “該死的!”丁維安禁不住沖向她,捉住她的肩搖晃著“你是白痴嗎?听不懂我的意思嗎?我可不是來建議你什么的,”她激動地咬牙切齒,“我是來告訴你你嫁的人是一個混蛋,天下最該死的混蛋;而選擇嫁給他的你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白痴?”
  “請你放開我!”齊晚儿极力想掙脫她范握住她的手,她一個用力旋身,不小心絆上了鋼琴前的皮椅,跌倒在地上。
  她掙扎地想站起來,卻感到右腳踝一陣強烈的劇痛。
  看來,她的腳是扭傷了。
  丁維安翻翻白眼,“笨手笨腳的!”她朝齊晚儿伸出一只手,“來,我扶你。”
  但齊晚儿無法确定那只手所在的位近,她凌空抓了兩、三次。
  丁維安不耐煩地瞪她,“你在蘑菇什么啊?笨蛋!你看不見我的手嗎?”
  齊晚儿的手僵在半空中。
  丁維安亦猛然一僵,她瞪著她忽然雪白的臉頰,腦中靈光一現,在齊晚儿眼前揮動著手指。
  而她毫無反應。
  “你真的看不見。”丁維安簡直不敢相信她所發現的一切,她喃喃道,忽然又是一陣刺耳的笑聲,“原來你是個瞎子,是個瞎子!難怪!難怪——”
  “難怪什么?”齊晚儿防備地問。
  “難怪你會嫁給嚴寒,難怪嚴寒會娶你!”丁維安笑得愉悅,眼眸閃閃發光,“你父親答應幫助嚴寒度過難關,條件是他必須娶你這個瞎了眼的女人。”她愈想愈興奮,“有意思,真有意思。
  “請你別胡亂猜測。”雖然齊晚儿無法看丁維安的表情,但光听她得意的語音已足夠令她心慌意亂。
  “可怜的嚴寒。”丁維安故意讓語气充滿同情,“為了錢竟被迫娶一個瞎了眼的老婆。”
  她倒抽一口气,覺得她再也無法忍受了。“請你出去。”她語音顫抖。
  “怎么?因為你美麗的謊言被揭穿所以感到羞愧了嗎?”丁維安毫不留情地嘲弄她,“我就說嘛,那個浪子哪有可能認真愛上什么女人。”
  “請你出去!”她提高嗓音,再次下逐客令。
  “唷!這么激動。你剛才不是還一副气定神閒的模樣嗎?”
  一股摻和著難堪与羞辱的感覺攫住了齊晚儿,她深深呼吸,拼命忍住將奪眶而出的眼淚,“請你离開我的房子。”
  “放心吧,我就走了。”丁維安笑聲高亢得意,一直到她离去許久,都仿佛在齊晚儿耳邊回蕩著。
  “太太,怎么回事?”在她离去后不久,小宣跨進琴室,一見她跌倒在他便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搶上前扶她,“你怎么了?”
  “別管我。”她語音沙啞,用力甩開女孩的手,“我自己來。”
  “不行啊,太太,先生要我好好照顧你的。”
  “我說我自己來!”齊晚儿微微揚高語音,第一次對女孩如此嚴厲。
  小宣怔了好半晌才想到,“我打電話請先生回來。”
  “不許告訴他!”她反應迅速,在說出口后才惠然發現自己語气過于激動,稍稍放緩嗓音,“別拿這种小事煩他。”
  “太太……”小宣猶疑著,仿佛不知道如何是好。
  齊晚儿不理會她,用雙手撐住地面試圖站起來,卻發現右腳踝依舊疼痛得絲毫無法動彈。
  她深吸一口气,“小宣,出去。”
  “什么?”
  “請你离開。”她不想讓任何人見到她掙扎站起的丑態。
  “……是”
  在确定室內沒有另外一個人存在后,齊晚儿方才重新伸出手臂摸索著鋼琴的位置。
  好不容易,她抓到了冰涼的琴腳,慢慢順著它來到琴身,接著用力撐起自己的身子。
  右腳依然強烈地抽痛著,她蹙緊雙眉,將身体全部重心放在左邊。
  當一切終于完成后,她重重地喘气。
  她站起來了,是靠她自己的力量,沒有依賴任何人。
  但為什么——她卻有一种強烈想哭的感覺呢?
  晚儿在呼喚他。
  嚴寒悚然一惊,修地張升閉目養神的眼睜,迅速逡巡周遭一圈后才猛然察覺自己身在何處。
  他是在自己的辦公室啊,怎么可能听到晚儿的聲音?作夢也不該如此离譜!
  他深深歎息,背轉椅子,面對著窗外霓虹閃爍的台北市。
  又一個黑夜。每到這樣的時分,他的心神就特別不宁。
  他燃起一根煙,靜靜地吸著。
  這些日子他讓自己全力投入工作,全心全意,時時刻刻,分分秒秒。
  但再怎么忙碌的工作也總有暫時結束的時候,再怎么繁重的工作也不可能持續二十四小時。
  當一切都暫時沉寂下來之后,他只能像這樣坐在辦公室里、靜靜地瞪窗外,看著窗外的景致,等著時間流逝。
  有時候他會這樣坐上好几個小時,然后就直接在辦公室旁一間屬于他私人的休息室就寢。更多時候,他還是會選擇回家,只因為他無法克制想見她的渴望。
  他想見她——即使是悄悄站在床前凝望她純真的睡顏也好。不,最好是只看她的睡顏。
  因為他真的不曉得該如何面對清醒時的地。
  在公司還沒做出一番成績時他沒法面對她,在她總是戴著黎之鶴送她的首飾時他不想見到她!
  該死的!她就連在他們婚禮當天也一直做著它,不曾稍稍卸下。
  每次見到她,從那鑽石練墜所綻出的奇特光彩都像是某种對他不具善意的嘲弄,嘲弄著一無是處的他,嘲弄著無顏面對的他……
  他抿緊唇,猛然捻熄煙頭。
  時間,愈來愈難熬了。
  幸而公司的法籍行銷總裁杰洛泰的及時出現解脫他。
  “總裁,我想跟你報告一下有關新產品的最新進度。”他語音清朗,銳利的眼神透過鏡片射向他。
  “你說。”他微微頷首,很高興有事情能打斷那個人不悅的沉思。
  “有關我們与日本技術合作開發的新產品,目前已經到最后階段了。”杰洛泰將一疊卷宗放在他桌前。
  嚴寒迅速翻閱著,“就是你前几天提起的香水嗎?”
  “是的。”杰洛泰點頭,“目前企划部已經決定將這款香水命名為Pure。”
  “Pure?”嚴寒微一揚眉。
  “這是因為香水本身的特性。”杰洛泰解釋著、“開發部舍棄了一般以薰衣草与玫瑰為基調的主流,因為那种基調后味太弱、在經過一段時間后容易一与環境中其他味道混雜。但這款香水不同,它是以蘭花淡雅的香味為主,強調的是那种純粹高雅的气質……”
  “蘭花?”嚴寒心一跳。不知怎地,听到這名詞腦海立即再度充滿齊晚儿的身影。
  “產品已經進入品質檢驗的階段了,接下來要准備的便是行銷方面的問題。銷路方面比較沒問題,我們可以在自己的百貨公司上柜。比較有問題的是找一個适合這項產品的代言人。”杰洛泰報告道,“還有,瓶身的設計也還沒決定……”
  “素心蘭。”嚴寒忽地喃喃開口,他終于想起那副耳墜的形狀該是香气清雅的素心蘭。
  “什么?”
  “素心蘭。”嚴寒重复道,這次他眼光直視行銷總裁,語气亦十分堅定,“我建議香水瓶用素心蘭的造型。”
  “為什么?”
  因為素心蘭令他想起她,因為唯有清雅高洁的素心蘭适合搭配她,因為她正具有Pure的气質。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望著杰洛泰。后者同樣怔怔地瞪他,神態是完全地莫名其妙。
  好一會儿,當來洛泰正想重新開口時,嚴寒辦公桌上的專線電話響了起來。
  他只能暫時往口,看著這位年輕總裁接听電話,神情愈來愈凝肅,臉色愈來愈蒼白。
  終于,他挂斷了電話。
  “怎么了?”杰洛泰忍不住皺眉。
  “我要立刻回家一趟。”嚴寒只是這樣簡單一句,一把抄起西裝外套及公事包……
  不一會儿,他人影已然消失在杰洛泰視界之外。
  “晚儿怎么了?”一回到家,嚴寒立即將公事包任意一甩,一面松開領帶,一面走向主臥室。
  小宣急急忙忙跟在他后面,“吃完晚飯后不久忽然昏倒了。”
  “醫生來看過了嗎?”
  “他說是累積性疲勞造成的發燒,再加上太太又在陽台吹了一下午的風……”
  “吹風?”嚴寒倏地提高嗓音,灼亮的眸光逼得小宣心慌意亂,“我不是要你照顧她嗎?為什么讓她吹風?”
  “對不起,我勸過她了,可是她心情不好……”
  “是什么讓她心情不好?”
  “我也不曉得,只知道從下午丁小姐來過后,太太摔了一跤……”
  “她跌倒了?”嚴寒嗓音不覺變調,一面用手推開主臥房半掩的門,來到罩著水藍色床單的大床前。
  她就躺在那儿,瑩白臉龐上羽狀的眼睫密合著,兩瓣小巧的櫻唇卻微微開啟,吐著深長的气息。
  嚴寒心一緊,“哪個丁小姐——是丁維安嗎?”他放低聲是。
  “是的,”小宣點點頭。
  果然是她!那女人來他家做什么?
  “沒事了,小宣,你出去吧。”
  “先生,要不要我泡杯熱茶給你?”
  “不用了。”嚴寒揮揮手。待房門被安靜地帶上后,他才拉了張椅子在床旁坐下,視線不曾須臾离開過齊晚地。
  他緩緩舉起手臂,小心翼翼地覆上她光洁的額頭——果然有些灼燙。他皺眉,拳頭一緊。
  昨晚就听說她感冒了,今天竟還發了燒,究竟是什么鬼讓她發神經跑去陽台吹風?她如此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体嗎?“
  莫非丁維安對她胡說八道了些什么,刺激得她情緒震蕩,甚至一時激動重心不穩跌倒在地?結果還在陽台發呆了一下午……
  該死的!他早該下令不許閒雜人等進來他們家打扰她。
  嚴寒暗暗詛咒,在怜愛地凝望她細致容顏好一會儿后才記起自己連西裝外套也還未脫,他卸下外套,隨意挂在椅上。
  剛剛完成這一連串的動作,她忽然變得急促的呼吸
  便惊動了他,他倏然回眸,盯緊她臉龐。
  起先,她只是拼命呼吸著,像喘不過气來似的,接著,清秀容顏開始滲出細細的汗珠來,微啟的唇瓣逸出模糊的呻吟聲。
  “怎么了?晚儿,”他焦急地俯身向她,摸索著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很難過嗎?”
  她立即緊緊拽住他的手,“不要离開我,媽媽,不要走……”她一面喃喃地夢囈著,一面拼命拉扯著他的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她細碎、充滿懇求与絕望的嗓音撕扯著嚴寒,他瞪著她,心如刀割,“別怕,晚儿,我不會丟下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然而齊晚儿卻像沒有听到他焦心的撫慰,仍舊模糊呼喊著,聲音既尖細又嬌軟,像小女孩般的童音,“媽媽,我不要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她重重吸著气,眼淚開始由她緊閉的眼擠落,“你不要丟下我——”
  “晚儿,”嚴寒低喚著,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仿佛在喉嚨,他輕咳著,試著再喚一次,“別怕,晚儿——我在這里,晚儿,”一次變成許多次,“晚儿,我在這里。”
  他低低呼喚著,柔柔勸慰著,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急促的呼吸終于趨緩,直到她細膩的臉龐不再冒汗,直到她不再用好讓人心痛的嗓音哀哀懇求,直到她真正地沉入安詳夢鄉。
  有人在她身邊。
  在神智從完全的松弛到重新清醒后,齊晚儿立即感覺到身旁有人,她可以由他修長規律的呼吸聲确定。
  是嚴寒吧?這該是屬于他的呼吸聲,還是經過一夜蒸發,极淡极淡的醇香古龍水味。
  他在這里?為什么不睡床上,要坐在一邊?她驀地直起上半身,有股沖動想伸手撫向他,卻及時忍住了。
  他應該睡著了吧?她不能吵醒他。
  但她好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啊,她好想知道那張五官分明的臉現在是否刻著疲憊的紋路。
  她看不到,只能用手感覺。她看不到他是以怎樣的姿勢入睡、看不到當清晨第一道曉光投射在他臉上時會形成怎樣迷人的陰影。
  他的眼睛是緊閉著嗎?黑黑濃密的眼睫是往下垂;或微微上翹?适度飽滿的唇是微微開啟的,或是緊抿的?當他沉睡時,那兩道形狀美好的眉是否仍然是輕輕赶著?或者他正作著好夢,而那迷人的唇角正勾勒著微笑的弧度?
  她真想看他,好想看看他。
  可是她看不見。
  “嚴寒。”她低低喚著,滿是壓抑的渴望。
  而他似乎被她惊動了,先是動了一下身子,接著帶著濃濃沙啞的語音揚起,“晚儿,你醒了?好多了嗎?”
  他為什么這樣問?她秀眉微蹙,直過了好一會儿才記起自己昨晚昏倒的過程,她驀地倒抽一口气,一股濃濃的歉意升起,“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沒關系。”
  “你陪了我一夜?”
  他沒答話,她卻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對不起,讓你一夜都沒睡好,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你——要不要好好睡一會儿?”話語方落,她原先還微微沁涼的臉頰瞬間燒燙起來,感覺自己問話的方式就好像邀請他上床似的,她連忙強調道:“我已經准備起床了,所以這張床可以讓給你……”
  “我不想睡。”他低沉一句。
  “哦。”齊晚儿一愣,啞然無語。
  他心情不好嗎?為何嗓音仿佛經過刻意壓抑過的沙啞?她真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真想著看他的眼眸中閃爍著什么樣的神采。
  這樣的渴望終于化為深刻的言語,“我想看你。”
  “什么?”他似乎很惊訝,微微提高嗓音。
  “我想看你。”她低低地重复,接著仰起一張熱切的臉龐對准他的方向,“我可以摸摸你嗎?”
  他一陣沉默,气氛的僵凝令她一陣心慌意亂。
  “嚴寒?”
  好半晌,他才悠悠開口,“你曾經告訴我,十五歲那年你動過复明手術。”
  她一怔,沒料到他會忽然提起這個話題。“不錯。”
  “手術是成功或失敗的?”
  她驀地一窒,有好几秒的時間忘了呼吸。
  “告訴我,晚儿,”他語音堅定,一字一句敲擊著她的心,“那次手術是成功了或失敗了?”
  “你……知道的——”她語音細若蚊蚋。
  “我不知道!告訴我,晚儿。”
  “它……那一次——”她拼命喘著气,心亂如麻,刻意塵封的記憶忽地不受歡迎地席卷她腦海,逼得她全身發顫。
  而嚴寒平板的語音加深了這一切慌亂。“那次手術是成功的,對吧?”
  “我不知道,”她搖著頭,語音逐漸攀高,雙手蒙住耳朵,“我不加道。”
  “明明是成功的,為什么還看不見呢?”嚴寒抓住她冰涼的小手,語聲激動,“晚儿,你究竟在逃避些什么?
  究竟是什么事糾纏了你整整十年。讓你到現在還選擇欺騙自己?“
  “我沒有逃避,沒有欺騙!”她用力想甩脫他雙手的掌握,語音尖銳,“我看不見,真的看不見!我不知道為什么,它就是看不到……”
  “那是因為你在逃避!”他低吼道,雙手仍用力給握住她,不容她輕易掙脫,然而聲音卻放溫柔了,“告訴我,晚儿,告訴我是什么困扰了你,我愿意幫助你。”
  “我沒什么,沒什么。”她拼命否認,語音破碎。
  “是因為你忘不了那場大火嗎?忘不了在法國的最后一夜……”
  “不要說了!”她忽地尖厲喊道,“那件開跟你無關,你沒資格強迫我告訴你!”
  “晚儿!”
  “你走開!”她銳喊著,一面然推著他,“离開我的房間,不要打扰我……”
  “這也是我的房間,你忘了嗎?”
  “它不是!從結婚以來你從來就不曾真正呆在這里過!”她激動地高喊著,“出去!我不要你在這里,不要你管我,我的事跟你無關!”
  “晚儿……”
  “不要管我。”她几乎要崩潰了。
  他凝望她許久,嗓音低微,仿佛刻意壓抑激昂的情緒,“好吧,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
  她重重喘气,听著他從座位上起身,沉重的腳步聲踏過房內柔軟的地毯,接著,是打開了門又關上的聲音。
  終于,房內除了她急促的呼吸聲已恢复全然的靜寂。
  只有她呼吸的聲音,只有她呼吸的聲音,只有——她驀地抬手捂住唇,眼淚,不听話地紛然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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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動百分百制作   蘭蘭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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