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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等了一會儿,半點聲響也沒有,讓段牧槐心惊地再度吼開:“毛巾呢?”
  然后,透過細蒙的煙霧,他瞧見了垂下頭的芙蓉。段牧槐想笑又不敢笑出聲,只能憋住气,看著她低得不能再低的頭顱和緊閉的雙眼,慢慢伸手遞出毛巾,“能再近一點嗎?我購不著。”
  購不著?怎會呢?她以為她站得已夠近了……芙蓉不疑有詐地抬起頭張眼一瞧,然后后便是一陣瞪視。
  “你騙人!”
  “我沒騙你,若要我自個儿拿那也成……”他作勢站起身,卻被她惊呼地按壓進水里,將毛巾順道丟上。“為什么你老是要戲弄我?”
  “好玩。”
  她一生气轉身便要离開,手卻給他拉住,一時重心不穩地差點跌入水里。“放開我!”
  “為什么這句話一直繞著你的口,從不停歇呢?”他認真地睨視著她,仿佛想將她的靈魂納入眼中。
  “那是因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以戲弄我為樂。”這次她是真的被他惹火了。
  “戲弄也是生活的調劑,若少了它不是沒趣許多?”
  “我不知你在說些什么,我只知道我們此刻的舉止是不合宜、不合禮……”
  “不合禮?”他半掩危險瞳眸。她總有辦法弄得他失去理智!“別忘了你的身分。”
  “我從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她從未忘記過她和他之間的關系僅維持在主人与俘虜之間,他不需要一再提醒。
  那絳紅的唇瓣讓人忍不住想擷取一絲甜蜜,而兩人此刻過于接近的距离僅隔了層薄薄的霧气。他已想念好久她柔嫩的唇瓣……他伸手將她頭顱按壓向他,迅速封住她的唇,恣意侵占;放任她使力推拒、捶打,甚至咬破了他的唇仍不放開……然后,他嘗到一絲濕咸的淚水。
  他一愕,立即放開她。
  “別哭……”他以指腹拭去她頰上的淚水。
  “不要再這樣了……”等臨巧平安站在她面前時,便是她自我了斷之時,在這之前她怎能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為何一直抗拒著我?不肯接納我呢?”他痛心地問。
  他眉宇之間的哀愁讓她不敢直視。“我……”
  “接受我有這么難嗎?”他已找著了自己的心,她找著了嗎?還是仍一個勁儿地反抗他、疏遠他?
  “我們生在不同的世界,你身處于和朝廷抗衡的天地會,而我,即是你們對抗的乾隆皇之女;你說我們怎么可能會有未來?”
  “無論如何,這輩子我是不可能放開你了。”他賭气地拉緊她,說什么沒有未來?只要奪糧計划成功,他便立即与她成親,那時她便是屬于他一人,何以沒有未來?
  “你不能這么拗……你至今仍將我帶在身邊,無非是怕我跑去通風報信,甚至在事情失敗后拿我當籌碼和綠營兵談判;一旦辦妥奪糧之事,你仍是必須將我送回京城的。”
  段牧槐堅決地大吼一聲:“不可能!”
  “你……”
  難道他沒打算放她走?
  “永遠都沒有那一天!你別妄想了,哪怕將你雙手落上鎖將你系在身側,只要是能防止你的离開,我不會介意如此做。”
  他用力收緊手,使力地握著,力量之大讓她忍不住痛喊出聲:“你抓疼我……”
  他在她頸側烙下火熱的吻,遺下火燙的痕跡。“記住,從今以后你便是我段牧槐的女人,若想逃跑,我會讓你知道后果。別忘了,臨巧的命還在你手上,你的一言一行皆能讓她命喪黃泉。出去!”他放開了她。
  待她离開后,他便怒不可遏地咆哮,在無物可擊以發泄怒意的情況下,他僅能選擇怒打水面,然后激起陣陣漣漪。“該死!”
   
         ☆        ☆        ☆
   
  沐浴完畢,他便沉著臉走出。光看他那陰沉的臉色,今晚怕是又沒好過的了。
  他卸下帘幕,攤開綢被,伸出厚實布滿茧的手。“過來!”
  她躊躇地不敢往前跨步,呆呆地站在遠處和他隔著圓桌對望。
  “過來!”
  “不……”他該不會……不!她不該惹惱他的,讓他的心情跌到谷底,他會因此而對她……她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若喊第三聲你仍未過來,我便過去捉你。若你認為這樣較好看的話,大可站在那儿不動,等我過去將你扛過來。”
  他言語中摻雜著不容置疑的肯定,讓她害怕的走至他身邊。“你不能毀了我的清白……”
  “你知道我能。”他冷冷地回答,反手讓她跌坐在他腿上,并動手解開系在她腰側上的結。
  她反握住他的手苦苦哀求道:“不!求求你不要……”
  “我為何要如你所愿?我受夠了你的處處反抗,你只是我的俘虜卻事事和我反唇相譏,踐踏我對你的好!我早該在接收你那晚開始便恣意地占有你,讓你知道誰才是主子,今日也就不會讓你有机會如此激怒我!”他仍繼續解著她衣服上的結。
  她慌了,他的態度是如此強硬,不似以往。一顆淚珠滾滾地滴落,沾濕了他手背。
  “為何哭?”他怒目以對,一想到她是因為即將和他有肌膚之親而嫌惡地掉淚,怒火便竄上了心頭。
  “如今就僅剩這一身的清白,若讓你奪走,我又如何能在這世上苟活?”怕是她再也等不了臨巧平安無事了……
  她總是以這方法來冷卻他的欲火,卻也升起了另种屬于恐懼的怒火。“你總有辦法讓我屈服。”他停住手冷笑。
  “我……”
  “進去!”他指著床內側示意要她進去。
  “你……”她惊恐地顫抖著。
  他該不會仍不放過侵占她身子的念頭吧?
  “今晚露重,你不會想冷死在這房間里吧?我保證不侵犯你,上床去睡吧!”
  真是折騰人的建議!讓她睡在身側,他得運用多大的忍耐力來克制她一身細致肌膚和馨香气息的誘惑。
  “真的?”她仍半信半疑,實在是他之前的舉止讓她很難相信他會有啥君子的行為。
  “還怀疑嗎?上床!”他怒吼著,將她推往里側,拉高綢被。自己則躺在外側,頭枕在雙手上瞪視著床頂不敢亂動,生怕一不小心摸著了她柔嫩的肌膚,好不容易才建設好的自制又崩潰瓦解。
   
         ☆        ☆        ☆
   
  翌日,冷云風一行人比預定行程快了許多來到福建。但一行人卻總有那么几個不開心的,而歐嶄岩便屬其一。
  “嶄岩,誰惹火你了?”段牧槐不解地問。嶄岩樂天的個性是人盡皆知,极少發怒的他,今日卻不知怎地冷著一張臉,冷漠不語,就連平日必定拿在手上的白扇也不見蹤影。“你的扇子呢?”
  歐嶄岩睨了他一眼,然后坐上了樓梯的杆子,撇過臉。
  他這番反應讓段枚槐更想一探究竟,于是轉向辜辛。“辜辛,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怎么才几天不見,全不對勁了?”
  怕事的辜辛,搖頭忙揮手推拒著不敢說話。
  “擢擎……”
  梁擢擎淡淡地將目光移向遠遠哀怨的人儿。“就是那丫頭囉!”
  望向芙蓉身旁的臨巧,他好奇地問:“她?她有這本事惹得嶄岩發怒?”她們主仆倆惹火人的功夫可真是不相上下呀!
  “你是知道的,嶄岩在女人堆里一向無往不利,沒想到這次卻出師不利……”梁擢擎只要一想到在笑塵山庄那一晚,便哈哈大笑,惹來歐嶄岩一頓白眼。
  “然后……”
  “梁擢擎!不用你多嘴!”歐嶄岩吼著。
  “嶄岩——”段牧槐揪緊眉心問。“究竟是啥事?說來听听。”那可是不容人拒絕的語調。
  “那女人居然不買我的帳!枉費我如此煞費苦心的頻頻向她示好!”一想到那女人居然眼睛長在背后,他就一肚子火!他哪點比不上那以“冷”著稱,在江湖上揚名的冷云風!?真是沒長眼睛的笨女人!也不過就只比人家多几分姿色,居然就X起來了。
  “她……拒絕了你?”這倒讓段牧槐有些訝异了。
  “我警告你,最好別給我笑出聲,否則我不管你在會里的輩分是否比我高一級,我都會打得你變肉包子!”
  “那你的扇子……”
  辜辛拉往段牧槐的衣袖奉勸他別再問了,而梁擢擎則在他耳邊輕聲低語:“嶄岩的扇子被臨巧丟進笑塵山壯的那口‘千絕井’里去了。”千絕井是一口永無止盡的井。井之深怕是丟下石頭千日仍听不見石頭撞底的回音,于是才有了“千絕井”的封號。
  “為什么?”
  “那本來是嶄岩送給臨巧的一份定情禮,誰知臨巧竟冷漠地將它丟進千絕井里去,然后又說了些不好听的話惹火嶄岩——
  “梁擢擎,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她到底說了些什么,能把一向不生气的嶄岩惹火?”
  一想到臨巧那番話,梁擢擎和辜辛兩人全笑開,也不管這一笑是否會讓自己有生命危險。“臨巧說……臨巧說嶄岩是……”
  “擢擎,正經點說。”
  梁擢擎努力控制住想笑的沖動,他還沒听哪個女人如此描述嶄岩,這女人可真絕。“她說嶄岩只不過長得好看點,就活似八百年沒見過女人般,頻頻向人拋媚眼,也不怕眼睛抽筋……還說那白得不像樣的肌膚套在他這成天只知拿把扇子在一旁扇,調戲良家婦女的他身上,一點男子气概也沒有。干脆……”
  “干脆什么?”
  辜辛接了下去。“干脆死掉算了!”他模仿著臨巧的語气,“她才不要什么定情之物,什么鬼扇子,還不如丟進井里送給龍王!”
  “然后她真的將扇子扔進井里?”現在連段牧槐都想笑了,這可能是嶄岩生平第一次追女人碰壁。
  歐嶄岩气不過。他身上哪點不像男人了?他會比那冷絕的冷云風差!?“那女人居然喜歡云風!難道他那連笑都不會笑的臉會比我好看?他就像男人了?”
  “那就別理她不就成了,何必生這么大火?”若和云風比較起來,嶄岩的确是差一截。
  “不行!我非得到她不可,讓她瞧瞧什么才叫男子气魄。”
  “嶄岩……”
  “你就別管他了。”
  “對了,那云風又為何冰著張臉?”以往云風光是冷著臉就已夠讓人難以親近了,現今卻是冰寒著臉?几天不見,這一伙兄弟全變了樣,卻只是因為一名弱質女子……不過,他又何嘗不是為了芙蓉而終日動怒?為了她的抗拒、成天挂在嘴邊的威脅、借口,和那滔滔不絕一堆的不合宜、不合禮……她哪來如此八股的想法?是矜持嗎?或是她覺得他根本就配不上她?
  “云風和嶄岩憤怒的根源來自于同一人。”
  “仍是臨巧?她哪來如此大的本事?”
  “臨巧一瞧見云風便成天跟著他,似乎是拜倒在他絕世的武功上吧!現在搞得云風能躲便躲,已較以往難見著人影。”
  冷云風一向厭絕女人,如今讓臨巧如此纏著,也難怪他會消失無蹤。
  “這些感情上的事先緩緩再談,先回義興堂去商討該如何部署才是要事。大抵在明日,漕標糧船便會進駐海口,到時一策動人馬,免不了會有所損傷。現在的計划是先將明日可能有的傷亡減至最低,我們不能平白犧牲弟兄們的生命。”
  “總舵主已到了嗎?”
  “義父早几天便到了,昨日我已和他老人家商討過,原本想利用銀麒號來發動攻勢,卻讓義父阻擋下來。”
  “利用銀麒號發動攻勢,成效不是來得快些嗎?”梁擢擎不解。若讓銀麒號策動在海上奪糧,將比在陸地上奪糧來得容易;若在陸路發動攻擊,他們必須對抗的將不再只是漕標各營的人馬,而是整個綠營,到時危險的程度必定加倍。
  “我也曾如此和義父談過,但他老人家想以質制量。”
  “以質制量?”
  “他認為會里的弟兄,武學精深,對抗清廷綠營兵仍綽綽有余。”
  “該通知云風,他是會里的軍師,一切部署他合該清楚,讓他評估一番再決定比較妥當。”梁擢擎不多加理會歐嶄岩的白眼,建議著段牧槐。
  看來,歐嶄岩是和冷云風杠上了……
   
         ☆        ☆        ☆
   
  “格格……”臨巧甫一進門便沖至芙蓉身邊,認真地審視著她。“格格,你沒事吧?那無賴有沒有對你做出什么不得宜之事?”
  她對段牧槐的印象仍停留于前日馬車上頭所見之畫面。不是她愛說,那無禮之徒,竟敢將身子傾向擁有尊貴身份的格格身上,一會儿摸著格格的粉頰,一會儿又拉著格格細嫩的柔荑……格格是個未出閣、擁有千歲之禮的万歲爺之女,他怎能隨意對格格動手動腳的!?
  只恨她當時一清醒才想阻止,便讓人將她帶至另一輛馬車,更甚者竟喂食藥汁,讓她整整昏睡了一日。
  “臨巧,我沒事。倒是你,和那六名男子在一塊儿……”
  “沒事,臨巧沒事。几位俠士對臨巧滿好的,一路照顧臨巧,臨巧沒吃苦。”
  “那就好……”
  這樣她就能安心的离開了——
  “格格……心里是否有事?”畢竟和格格相處了近六年,也較他人清楚她的心性。格格的個性本就与世無爭,若有任何事皆是往自個儿心里頭藏,當她讓事情困扰著自身時,這哀愁、支吾的聲調便會出現。
  “不,我沒事。”芙蓉勉為其難地笑著,那模樣比哭更讓人心疼。“臨巧,若我离開,你能找人替你上知縣府通報嗎?”
  臨巧心惊地問:“格格,你話里是啥意思?為何臨巧听來倍覺心惊?”
  “我沒啥意思,只要希望你能找個人上知縣府向當地知縣通報一聲,讓他帶人來解救你。”
  “解救臨巧?格格呢?”
  “我……怕是离不了了……”
  “格格,那無賴是否對你做了什么事?”臨巧惊喊低呼:“格格,你別嚇臨巧!若你出了事,万歲爺怪罪下來,臨巧的性命不保那倒是其次,臨巧不愿見格格讓人給欺負了。”
  “不,我沒被人欺侮,只是……”不能再說下去了,若讓臨巧知悉她決定尋短的念頭,怕是連段牧槐都知曉了。
  “格格……”
  “我只是有些累了。”芙蓉按住額際假裝頭疼。
  毫無机心的臨巧一見芙蓉此等病懨懨的狀態,連忙扶著她在床上躺下。“格格你躺會儿,我讓冷大哥來替你看看……”
  “不必了!只要躺會儿就沒事了,只是舟車勞頓嘛!不需看大夫的。”她故意轉移話題。“辜辛是何許人?”
  “辜辛呀!”一說到辜辛那見著了女人便滿臉通紅的家伙……嘻嘻,還挺有趣的!
  “臨巧,你對辜辛動心了是嗎?”
  “那家伙!才不呢!臨巧怎會對個怕事、怕女人的粗人動心!臨巧喜愛的可不是他……”臨巧惊覺失言,連忙捂住嘴。
  “臨巧喜愛的又是何人呢?”她非常高興臨巧對十五哥的愛轉移了,否則若照她這般痴情的狀況下去,怕是到最后會因得不到十五哥的青睞抑郁而終。
  “我……”臨巧酡紅了粉頰,低頭羞怯不語。
  “臨巧,告訴我吧!我也想知道這世上有誰比十五哥更能讓你動心。”芙蓉抬起臨巧下巴道。
  “是……是冷大哥啦!”哎呀!教她一個黃花大閨女說出自己喜愛之人,多丟臉呀!格格最討厭了啦!老喜歡惹得她面紅耳赤……
  “冷大哥?”
  “就是那武功蓋世卻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的冷云風嘛!听說他是天地會的軍師耶!”冷云風的蓋世武功,不僅讓臨巧傾心,他那冷絕不苟言笑的個性才是真正的男人嘛!哪像女娃儿般的歐嶄岩!
  “冷云風是嗎?”段牧槐在她面前曾多次提及,她是好不容易才記下這名字。
  “對了,就是冷大哥。不過,他似乎不喜歡臨巧,老躲著臨巧。”她情路如此坎坷,可不是一般女子所能相較。還真可悲!先是身為万歲爺的答應,無法向十五阿哥表明濃烈愛意;現在又遇上一個冷云風,竟避她唯恐不及,她這是生得怎么著?難道真長得其貌不揚或難以入眼嗎?
  “何以見得,既能入宮成為皇阿瑪的答應,自是樣貌比一般女子來得柔雅、清麗,有誰能抗拒得了臨巧呢?”這番話可不是哄著臨巧玩的,确實字字屬實。
  “格格,這几日過得可好?”
  “好,如同你所說的,沒吃過苦。”她故意忽略身上因整夜騎迅風而磨破皮和讓粗布弄傷的肌膚。
  “沐浴更衣呢?格格乃万金之軀,誰來服侍格格更衣、沐浴呢?”
  “段香主找了丫環來服侍我。”
  “陌生的丫環格格使不慣,臨巧來了就好,有臨巧服侍格格,格格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臨巧,你先回房休息吧!赶了几天的路,也該累了。”芙蓉有所企圖地急著赶臨巧离房。
  “臨巧不累,先服侍格格睡著后再离開。”
  “不需要了,先离開。”
  “格……”
  “臨巧,你在這里看著我,睡不著。”
  “那……臨巧這就下去了。”臨巧离開房間,一路上思索著格格的反常,卻始終摸不著頭緒,想不清格格到底哪儿不對勁。
  “臨巧!”
  這聲音……
  “有事嗎?”臨巧冷冷地瞪著眼前的男子,口气极為不悅。
  歐嶄岩大刺刺地拉住臨巧的手腕,不容她抗拒地拖著她走。
  “歐嶄岩,你到底想怎樣?”
   
         ☆        ☆        ☆
   
  芙蓉在臨巧离開之后,便坐起身。愴然地望著窗外熱鬧的景致,有些失神地笑著。她不是一向最討厭嘈雜聲嗎?今天卻覺得窗外市集的叫賣聲挺好听的……
  春天的腳步已明顯地降臨大地,不禁讓她想起了長春宮那片嬌嫩的梅林,恐是這會儿已完全凋謝了吧!她回憶起自己這一生待在宮里沒讓她增長任何見識,只能透著一冊冊古籍來增長知識。
  她隱約記得最清楚的是當初皇額娘抄在絹紙上的一首詞,据傳那是陸游當年在紹興沈園与昔日相戀愛人相遇時,感慨万千而題在園中粉牆的,名為“釵頭鳳”——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怀愁緒,几年离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綾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這是怎生哀愁的絕詞!兩相愛,卻難容于世人,便如同這首詞般錯、錯、錯!
  這又何嘗不是她和段牧槐的寫照呢?
  兩人身份上的差异,很難讓世人贊同,何況,他恨皇阿瑪入骨,這既不是一天造成的,更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逝。挾持她,僅就以做人質為要;姿意接触她身子也僅就欲念而言。
  若為了皇阿瑪好,她便只有一死相抵。若他執意要處處与皇阿瑪為敵,那如以她的性命來交換呢?早在他瞧見她半裸著身体開始,她便是不該苟活之人,若不能擁有僅剩的清白离世,她的尊嚴又何在?怕是留待后世批判,讓皇阿瑪無顏……他便是如此想著吧?想讓皇阿瑪丟臉,讓皇阿瑪羞愧。
  芙蓉解下腰上純白綢巾,握在手上盯著,然后往上一扔繞上橫梁,在下處打了結……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這次第,怎今一個愁字了得。”的确,載不動許多愁。她現在的心境便是如此,心中千千万万緒,這怕不是一愁字了得。想了卻殘生,卻一時躊躇了……心中莫名地閃過段牧槐的身影,這是怎么著?她的心讓他絆住了不成?
  別忘了他恨她入骨,想得到她的身,卻不見得要她的心。若心不要,身子給了他又如何?她便形如槁尸,和冷宮里的嬪妃有何兩樣?
  芙蓉站上了凳子,頭越過了白色綢巾。此刻的她已沒有任何念頭……下了決心,便踢開腳下凳子,生死瞬間的掙扎讓人很難适應,但沒多久即已安于那股即將离世的平靜与解脫。
  這輩子她只愧對兩人,那便是生養她的父母,枉費了皇阿瑪對她的疼愛,只能以此來報答皇阿瑪對于她的養育之恩与百般疼惜。若能讓段牧槐卸下心中對皇阿瑪的恨念,她這般犧牲又何嘗不好呢?咳……咳……現在她終于知道讓皇阿瑪賜白巾自縊的人有多痛苦了,這滋味确實不好受……
  怕是漸漸吸入的稀薄空气讓她腦子產生暈眩,她已少了一般人該有的掙扎。恍惚間,她似瞧見皇額娘在滿是梅花瓣的包圍下向她微笑,那幸福的感覺感染了她。她笑了……
  “你在做什么!?”一片薄如蟬翼的葉子割斷了梁上的綢巾,在她掉落瞬間讓人接住了,接踵而至的是憤怒的吼聲,聲音里頭夾雜的恐懼讓她好生心疼……她緩慢睜開眼,凄楚地朝那熟悉身影倩笑。
  “我……”她好想抹去他臉上那一臉悴然痛心的神情和過于惊异的暴怒。
  “好累……好冷……額娘……”
  她是否已跨上死亡的那條線了?
  段牧槐在惊聞房里傳來物体劇烈落地的聲響時,心頭便是一惊,連忙由外沖進屋內。初乍見那般令他几乎停住呼吸的畫面,瞬間以手中僅有的落葉割斷緊繞梁柱的白巾。她怎能這般待他!讓他差點失去了她!
  段牧槐紅了雙眼,抱緊她不住吼道:“睜開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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