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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坐在車上的高掌西是微微發呆的。
  司机問她:
  “高小姐,你要到哪儿去?”
  她也要問自己,該到哪儿去?
  高掌西剛才給顧秀娟提過,她要赴弟弟高定北之約。
  那就是到石澳別墅去了。
  于是她下意識地告訴司机:
  “去石澳別墅。”
  說這句話時,無疑是帶點急促的,像防止自己再三思考,就會得改變生意似。
  高掌西其實很敏感于自己的想法,故而,她又立即多加一句,說:
  “阿成,庄先生是否已到石澳別墅去了?”
  那司机恭敬地答:
  “下午就已去了,是阿佳負責把他載進去的。”
  高掌西似乎在向自己交代,她是肯定大夫也到石澳別墅去度周末,她才會最后決定前去的。
  她之所以猶豫了一輪,最后還是要到石澳去,并不為別的原因,她是明知庄鈺華也到別墅去,才會赴會的。
  這別的原因包括了回應高定北的邀請。
  這別的原因或者也包括了一個在。已底萌芽的愿望。
  這愿望根源于黃獅寨巔。
  不能再往下想,更不便追尋下去。
  高掌西囑咐司机把車內的空調關掉,她要打開車窗,呼吸一口清涼的新鮮空气,再讓晚風把她吹得舒服。
  從市區往石澳是一段頗長的路途,因是黑夜,故沿途沒有多大景致,只有久不久一幢屹立路旁的別墅發出燈光。
  在這郊區的每一幢建筑物,怕都是屬于城內一個個有名有姓的家族的。是不是都隱藏著一段段不可告人的豪門故事,有他們的悲喜苦樂在?
  也不一定的吧。高掌西想,像顧秀娟,恐怕就這樣無災無難,富泰安樂的就過掉她的一生了。
  每個人的命運都不一樣。
  世界上必定有很多女人活得比自己愉快。
  如此雜亂無章地胡想了一番之后,車子已把高掌西帶到石澳別墅去。
  通往別墅正門的是一條長長的斜坡路,然后就豁然開朗,在半山山腰出現一幢殖民地官邪式的房子,燈火通明,整個前園都為挂在樹上的閃亮燈泡點綴得如繁盛節令。
  難怪說貧苦人家過年如過日,富貴豪門,熱鬧輝煌得天天似過節過年。
  高掌西的座駕才停定,就已有菲律賓仆人給她拉開車門。
  就在那通往別墅的斜路上,就裝有通往大屋內的閉路電眼,負責警衛的人,一早就看到高掌西到訪。
  菲籍男佣人很恭敬地說:
  “小姐,晚安。高先生正与朋友們齊集在后花園,舉行園游會,請你快進去。”
  高掌西問:
  “客人都到齊了?”
  “想來是的,大概共有八位客人左右。”
  高掌西想要爭取多一點資料,以便有充足的心理准備,于是說:
  “都是高家的熟朋友嗎?”
  菲籍男佣人想了一想,很謹慎地答:
  “有兩三位是從前我未見過的高家朋友。”
  這個答案說了等于沒有說,高掌西完全把握不到她心中期望的答案。
  只好信步走進別墅,再通過回廊,直出后花園去,參加高定北的小型園游會。
  當高掌西一走進后花園,往台階上一站后,園內的柔和燈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活脫脫像一個在觀眾跟前亮相的大明星似,有押陣的架勢,有搶鏡頭的威風,有奪目的光芒。
  高掌西徹頭徹尾地把園內所有人的眼光吸引過來。
  連庄鈺華抬頭一看到妻子,都不能否認高掌西的風華,是冠絕全園的。
  他為這個感覺而微吃一惊。
  這個女人既屬地名下所有,又是他駕馭不住的,原來有著的魅力,在人前是不衰的。
  他不能胡亂放棄她。
  因為他負擔不起失去了高掌西的一切名譽与實質上的損失。
  他只可以對付她,從而掌管她,控制她。
  在國中的其他賓客并不多,雖都是年紀輕輕的,卻是城內有來頭的人物,包括了最大股票行的行政總裁陳有誠夫婦,城內數一數二的投資机构百德集團的董事總經理李球和他的夫人,還有日本連鎖百貨店吉田集團之財政總監區麗嫦和她的醫生夫婿,當然有夏真在。
  看來高定北今晚的客人全是城內年輕一輩的行政大員,全都是在有名望的企業內當一把抓的。
  高掌西對他們并不陌生,令到眾人感到新鮮的是:他們沒有想過,在沒有心理准備之下,會看到高掌西出現,撇開了她的身分地位,只以一個純粹女性角度去看她,她也可以如此的懾住眾人的心神。
  男士們有這种想法,并不出奇。
  連園中的女士都自承有這种感覺,就可見高掌西的架勢了。
  夏真就忍不住對她身旁的高定北說:
  “你姐姐來了,她原來這么魅力四射。”
  是的,高掌西像是在月夜偷下凡塵的仙女,那眼神的微帶落寞、憂怨以及空寂,教人怀疑是不是自海偷了靈藥的嫦娥,在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寂寞壓力之中,終于忍受不了,而偷下凡間來。
  高定北被夏真這么一說。才如夢初醒地迎了上去,興奮地擁著高掌西,步下台階來,說:
  “三家姐,太高興了,你終于赶來。”
  高掌西很快很流利地看了園中各人一眼,表面上帶著一個溫和婉順的微笑,去掩飾她心底的跌蕩与緊張。
  高掌西吁了長長的一口气。
  她告訴自己,今夜是平安夜,她沒有在這個場合內遇上危險人物。
  穆亦藍沒有出現,而他是极有可能應邀出席的。因為高定北視他為好友,而庄鈺華又提及要找他商議有關合作事宜,都正好借此机會,聯絡情誼。
  高掌西一邊從容地跟務人寒暄說笑,甚而狀甚投入地討論近日的金融市場走勢以及香港政治情況,而實在心里頭還紊繞著穆亦藍沒有來石澳度假的原因。
  高維西想,穆亦藍几乎是不可能不被邀請的。
  就是在這個推論之下,令她一直惴惴不安,于是她不斷以各种借口和方式逃避石澳之約。
  也為此,她借著袁日升夫人的可厭可惡,令自己順利跳過良心的警惕,而在最后關頭還是到別墅來。
  只是,穆亦藍不在。
  他沒有應約,是為什么呢?
  為了他沒有空?
  為了他來過了,剛剛才走?
  為了他已回了美國?
  為了他根本因為自己的關系而再瞧不起庄家与高家的人,恥与為伍?
  還是為了他怕見她?
  他怕見自己嗎?
  那又是為了什么?
  為了怕他再忍耐不住心中的情与欲,一發不可收拾的,在人前弄出事故來?
  為了怕再見一個令他失去信心而且傷心的女人?
  為了不屑再与一個忘情的,只有艷麗外表而沒有善良內心的女人再打交道?
  為了他已不再當她是一回事?
  高掌西的頭開始霍霍作痛。
  她完全沒有估計到,怎么在自己的生活中,如此受著穆亦藍影響,甚而牽制。
  他与她的關系只是昨夜的一陣晚風,吹過了,就消失掉,絕不在大地上留痕,那才對。
  可是,情況比她所預期、所想像的為差。
  高掌西的難堪難受差不多已推上高峰。
  她就快便要向自己承認,其實她現在看不到穆亦藍是失望的。
  高掌西思想得頭痛欲裂。
  “掌西,是不是有這個情況?”陳有誠說。
  高掌西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如夢初醒似地抬頭望著發問題的人,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她實在沒有留意對方所提出的問題,教她怎么能答。
  于是,她只能利用商場上交手過招的方法,在自己不能回答問題時,把這個責任塞給旁的人,以稍作緩沖,徐圖后算。
  高掌西于是面向李球,問:
  “李球,你對有誠這個問題如何作答?”
  李球一怔,帶點駭异,吶吶地答:
  “我?我怎么知道?”
  高掌西急了,李球和陳有誠都是金融業內響當當的人物,如果陳有誠的問題,李球也不知如何作答,一就是這問題非常深奧,一就是根本不是涉及業內事務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問題?
  高掌西總不能直承剛才心不在焉,別有所思,以致沒把朋友的對話看成一回事。
  這就未免太失禮了。
  以高掌西的家教与身分,是絕不容許有這种情況在人前出現的。
  于是,唯一的辦法只好繼續請救兵。
  高掌西一想,還是問個非金融界人士比較穩當,于是她對區麗嫦的丈夫楊日新說:
  “楊醫生,你看呢?”
  “我?”連楊日新都覺得不知如何作答。
  高掌西正要急得一背是汗時,幸好區麗嫦解了圍,道:
  “我們怎么知道晚上石澳道的交通情況,我們是在下午就已來到的。”
  她這么的一提起,陳有誠太太就答:
  “照說,石澳道在晚上不會有什么塞車情況的,除非路上有交通意外。掌西,剛才是有交通意外才讓你遲到嗎?”
  天!原來只不過是問一個關于交通阻塞的問題,就令到高掌西如此狼狽了。
  歸根到底,都是穆亦藍害的。
  高掌西恨得牙痒痒了。
  如此這般的,她只有勉力集中精神,應酬了客人一陣子,直至佣人把宵夜捧到園子里來,請各人享用,才算又散開了。
  只有夏真陪著高掌西。
  高掌西心知肚明,高定北安排這個周末聚會的目的物是誰,因此對夏真比較照顧些。
  她問:
  “你姐姐度蜜月回來了沒有?”
  “剛回來了,又与榮必聰轉飛美國去。”
  “為了公事?”
  “可以這么說,他們帶領了工商界成員到華盛頓去作游說工作。”
  高掌西立即領會,道:
  “年年有今日,真是煩气。”
  她們指的是美國給予中國最优惠國條件的事宜。
  每年逢四月,美國就必定放聲气要取消中國的最优惠國待遇,于是有唇亡齒寒之險的香港人最緊張,工商界及政界人士多即組團前往美國對國會議員作游說工作。
  其實年年都在白緊張一場,美國不會不衡量他們取消中國這項优惠之后的后果。
  影響社會生產与經濟效益的結果,會反映到民生之上。中國人,說得不好听一點,什么苦頭也吃過了,再糟也糟不過文化大革命時代,故而,只苦了美國已然疲弱的經濟,日走下坡,無從救藥。
  這一點,當權者是心知肚明的。
  在未執政之前。把漂亮說話挂在嘴邊是可以的,國泰民安時,美國公民會要求听一些國家站出來當世界英雄的蒙語。一旦生活艱難,經濟括据,公民都只會顧念自己的肚皮与錢包,誰令他們過吃馬鈴薯的日子,誰就有罪,還怎么會只愛耳朵受用,不管銀行戶口進帳。
  故此,最优惠國的待遇,中國是十拿九穩的。
  縱如是,這种霸權主義之下發揮的威風,對美國的當權者還是很吸引的,放棄了很可惜。故逢年至此,擺一擺這种政治姿態,事在必然。
  于是,對方已經搭好擂台,對手就只能一躍而前,跟他略為過招,不然,就太不給面予了。
  榮必聰与夏童率隊前去美國游說,也算是招架之一种姿態吧!
  難怪夏真回答高掌西說:
  “但愿年年都是只有姿勢,而無實際。”
  高掌西說:
  “百分之九十九會如此,我并不擔這個心。”
  夏真忽然望著高掌西說:
  “你比定北對中國的實力有信心。”
  “為什么這樣說月
  “定北老是覺得美國很多對付中國的政策都合适,他認為中國需要教訓。”
  高掌西微吃一惊,道:
  “中國就算需要教訓,也不必美國來擔此重任。定北有時過分天真,或是在外國生活久了,受到錯誤的熏陶。”
  忽然有把聲音在她們背后傳出來,說:
  “請不要一竹篙打盡一船人,不是在外國住上了一段日子,就必被誤導,各人有各人的主意和想法。”
  高掌西和夏真一同轉身,就看到了在大榕樹旁走過來的一位高大男士。
  夏真微笑著,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原來是穆醫生,你剛才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直沒有見到你?”
  穆亦藍道:
  “我一直坐在榕樹腳下呀!只不過高小姐一出現,把你們各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以致于不留意我的存在罷了。”
  這么一說,立時間今高掌西急得紅煞了臉。
  她以為他沒有來,于是心頭已承受著一點點的失望。
  如今忽又見到他出現,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悅掩也掩不住,這更叫她在感情上無所遁形。
  于是,高掌西臉上發燙。
  夏真看高掌西沒有說話,便道:
  “你們認識的吧?”
  “早就認識了。”穆亦藍說。
  “我們在榮必聰的北京婚宴上碰過面了。”高掌西說。
  夏真見著穆亦藍,似乎分外的興奮,她對高掌西說:
  “跟穆醫生談香港政治,你會得到很多知識和見解,相當獨特,而且有深度。”
  高掌西沒有回應。
  穆亦藍卻很溫文地說:
  “不一定是長居香港的人才關心香港,香港對中國的政經發展都非常重要,凡是愛國的人都會希望香港前途光明。”
  夏真道:
  “有心并不等于就有智慧,有些人也愛國愛港,只是不得其法。”
  高掌西問:
  “你跟定北有不同的政見嗎?”
  夏真笑,沒有正面作答:
  “別再說他,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果然見到高定北自遠而至,他快步上前,一把將夏真的手拖起,道:
  “來,來,我們正等你玩沙蟹。”
  也不等夏真回應,高定北看到了他姐姐和穆亦藍,便道:
  “對了,你們兩人都不喜歡賭博,就結伴談談時事吧,跟穆亦藍在一起,總會有話題。”
  說罷了,拖著夏真就走。
  花園這個角落里,就只余下高掌西和穆亦藍二人。
  一時間,气氛緊湊了。
  高掌西以為穆亦藍會先開腔,跟她說些什么話,可是,他沒有。
  他只靜靜地凝望對方,這更教高掌西難為情。
  高掌西想到了一句應該說的話,可是,她沒有說。
  是沒有勇气說,也舍不得說。
  她只站著,微微地把視線調開,避免四目交投的尷尬場面。
  終于,她等到穆亦藍開腔說話了。
  那句話令她大吃一惊。
  穆亦藍道:
  “我在等待你對我說對不起,夫陪了。”
  他怎么會知道自己想說的話?
  越是把心頭的隱秘戳穿了,越是要硬挺下去,不可以就這樣拂袖而行。
  高掌西抬起頭,撥去掉到眼前來的頭發,說:
  “不,這儿空气清新,我喜歡逗留多一會。”
  只能這樣作答。
  “再清新的空气,都比不上張家界黃獅寨。”穆亦藍說。
  “這儿是香港。”
  “對,所以我面對今天,接受現實。”
  “這是現代人生存得好的基本條件。”
  “為此,我甚至跟庄鈺華談了好久商務合作。”
  “是嗎?”
  “你沒有听他提起過?”
  “我們日中討論的生意相當多,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樁?”
  “同是在商場內馳騁的夫婦,是不是有更多話題,更多溝通,更多共識?”
  “一般情況下,應該如此。”
  “那太好了。值得恭賀。”
  高掌西忽然覺得對方的這句話有骨刺。
  一對能有如此深入話題和感情的夫妻,如果其中一方還去偷情,成什么話了。
  高掌西想起了庄鈺華的外遇,也想起了跟面前這一位的一夕風流,她忽爾覺得汗顏無地。
  于是她莞爾一笑,說:
  “晚風很冷,我到屋子去了。”
  才走了一步,沒想到對方立即伸手拉住了她。
  “掌西,我一直想念你,希望你來。”
  高掌西回頭一望,還未曾知道應否掙開對方的手,穆亦藍就已把她擁到怀中去。深深地吻住了。
  高掌西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來,她竭力地集中精神,投入自己原來的角色,然后,她使勁地推開了他,并且順勢僻啪一聲。賞了對方一記響亮的耳光。
  連高掌西整個人都呆住了。
  其實只不過怔住了半秒鐘,感覺上卻像過了半個世紀,高掌西才曉得奔回屋子里。
  大廳上的賓客正各适其式地聚合耍玩著,沒有人留意到從花園外頭沖進來的高掌西,臉色蒼白得像一只飄渺的游魂。
  她拔足跑上二樓。推門走進她慣用的睡房去。
  她沖進浴室去,慌忙的把衣物脫下,扭開了水龍頭,讓自己淋一個凍水的蓮蓬浴。
  太太太需要把已經沸騰的熱情冷卻,讓凍水沖刷掉腦海里翻騰著的剛才那一幕。
  冰冷的水濺在高掌西已然滾燙的身体上,令她剎那間有种清醒的感覺。
  可是當那一陣子暖和舒暢感過去之后,渾身仍覺燙熱,滿腦子煩思雜念,令她要緊裹上浴袍,推開了露台的落地玻璃窗,呼吸一口新鮮的夜間空气,幫助自己逐步降溫下來。
  是她選擇來接受考驗的;不能埋怨。
  無疑,在月色微明的這個晚上,住在石澳別墅的人,心上沸騰,以至胡思亂想的,不只高掌西一人。
  除了再忍耐不住,強吻了高掌西,然后躲在花園假山石之后,暗自懊悔的穆亦藍之外,還有意想不到的一些痴男怨女。
  可以想像得到的自然是高定北与夏真一對。
  高定北說是拉著夏真到游戲室內找玩伴,實則上,走到偏廳時,室內空無一人。
  “他們呢?”夏真問。
  高定北聳聳肩:
  “說好了在這儿開賭局的,等著吧,怕是要來了。”
  夏真坐在軟皮沙發上,由于沙發大,皮質松軟,夏真陷坐進去更覺她的嬌小玲瓏,很招惹人去保護她似的。
  高定北一時間看呆了。
  “怎么?坐吧!”夏真道。
  高定北這才坐到她身邊去。
  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說話。
  “中國人除了吃飯,就來賭,沒有米,沒有賭,中國會亂成一片,奇怪不奇怪?”
  苦思良久,高定北才想出這個話題。
  夏真凝視著他,問:
  “你反對嗎?”
  高定北楊一揚眉,問:
  “難道你贊成?”
  夏真答:
  “為什么不?”
  高定北笑:
  “賭博會有好處?”
  “精神寄托,賭博不過分的話,是一些有趣的游戲,基本上凡事恰到好處,都有積极作用。你有沒有听過,香港馬季時,罪案較少?如果沒有搓麻將這玩意儿,社會會很亂。”
  高定北忽然問:
  “你這是觀察還是經驗之談?”
  夏真望了高定北一眼,沒有立即回答。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精致的金銀線小煙盒來,一按動彈簧掣,就跳出一支很幼細的香煙來。然后夏真拿了香煙在煙盒上輕敲兩下,才含到嘴里去,用一個又是小巧的打火机燃點著了。吸了一口,沒有當即把煙吐出來,過了一陣子,小嘴緩緩張開,白色的煙才輕輕裊裊地滲出來似。
  這個姿態不錯帶一點點風情,卻异常的嫵媚。
  高定北看呆了。
  夏真這才答:
  “跟我抽煙的習慣一樣,曾有一個時期,賭博与我為伴。”
  “沉迷嗎?”
  “幸虧沒有,否則不能自拔。”
  “你自制力強。”
  夏真又抽了一口煙,高定北其實不大喜歡女人抽煙,但看著夏真的這個姿勢,忽然有种覺悟前非的感受。
  他凝視著夏真,面前這個女人有种吮吸著他的眼光的磁力,不讓他轉移。
  夏真緩緩地呼了她的煙之后,就答:
  “這要看是什么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在賭桌上豪賭的人。”
  “這就安全。”
  夏真苦笑:
  “不見得。”
  “為什么?”
  “豪賭的人比比皆是,現今滿城的人都在賭,下注甚重,賭中英兩方,哪一方在九七之后能把香港控制于股掌之上,這一場賭博就不是鬧著玩了。”
  “你有興趣這場賭博嗎?”
  “誰不?”
  “那么,你賭誰贏?”
  “答案不言而喻,正途估計,英國的机會等于零。”
  “你是親中派?”
  “正确的答案是,我是中國人。”
  “香港在英國人的管治少下一直發展得很好很安全很受保護。”高定北說。
  “香港在中國的版圖上只有更好更安全更受保護。”
  “那要看中國對人權的進展。”
  夏真舉起了手,道:
  “我們別說這個了,反正我沒有打算去爭取最优惠國待遇遇,就別談這個問題,談話及政治,很傷感情。”
  現今在任何場合,一涉及政治問題,气氛就必然緊張起來,小至破坏和洽,大至不歡而散。因為舉凡談論宗教、政治与感情,都是涉及信仰問題,不可以有妥協的机會,于是只會劍拔弩張,勢成水火。
  夏真的說話完全有道理。
  高定北听進耳里,卻生出另外一种觀感來,忙道:
  “對,對,最不要破坏感情。”
  唯其說這句話的人是別有用心的,故而听這話的人很容易接收了特殊訊息。
  夏真再吸了一口煙,就使勁地把煙屁股塞到煙灰盅去,這個動作猶如加強自己的一個什么決心似。
  然后她站起來,拉拉上衣,道;
  “怕他們各自尋歡作樂去了,我們別在這儿等了吧!”
  說罷,轉身就打算走。
  高定北心上有股莫名沖動,他明知對方已經收到自己的訊息。
  既是如箭在弦,倒不如對准目標,放弓發箭,希望就此一矢中的。
  于是他火速伸手拉住了她。
  “夏真!”
  夏夏回頭。
  忽爾的四目交投,身体語言代表了心上的千言万語。
  高定北忍不住要吻下去。
  夏真把臉一歪,避開了。
  高定北只能把唇輕印在夏真的發髻之上。
  他仍沒有就此放過,把她抱緊了,輕聲地在她的耳畔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可是……”
  夏真吁一口气,溫柔而幽怨地說:
  “定北,并不值得啊!”
  “不值得,為什么?”
  高定北忽然緊張起來,用雙手抓緊夏真的雙臂,再說:
  “夏真,這些日子來,我約會你,跟你接触交往,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是真心的。”
  “對。”
  夏夏點頭,這個動作原本是像個馴服的女孩,是相當惹人高興,而且也是很美的。但,看在高定北的眼內,卻感到冤屈。
  這可更牽動著他的心。
  高定北忙說:
  “既是知道,為什么不給我机會?”
  “我已說了。”
  “什么?因為不值得?”
  “就是這話。”
  “我不懂,我也不明白你的所謂不值得是指我,還是指你?”
  “兩方面。定北,既指你不值得花心思感情在我身上;也指我不必再在男女關系這游戲上虛耗我的時間与希望。”
  “夏真,我不同意,且我也不相信。”
  “定北,以你的條件,全城有三百万女性的話,怕有二百九十九万對你是求之不得的,你的選擇很多。”
  “多謝你夸獎。”
  “我很客觀。”
  “客觀是永遠帶著距离。感情是應該主觀的。”
  “定北,在乎你是否去尋找,找到了是否留意,留意了旱否上心罷了,太多人比我好。”
  高定北答:
  “夏真,的确是有太多太多女人都可能比你好,比你吸引,就是這一晚,在這幢別墅內的多個女人,都是出色的,不是嗎?可是,与我無關。”
  “定北,為什么這樣堅持?”
  “感情不是一份堅持的話,有何意義?”
  夏真听呆了。
  她凝視著高定北的眼睛,已然會意。
  高定北重新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去,輕吻著,問:
  “是不是我的一句話,說到你的心坎上去?”
  夏其微微點點頭。
  “夏真,告訴我,什么使你認為不值得虛耗精神在男女私情上頭?”
  夏真抬眼望著高定北,一時回不了話。
  “是不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繩?”
  夏真道:
  “你已有所聞?”
  “沒有,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為什么?”
  “因為以前我不認識你,對關于你的一切,我沒有興趣知道。認識你之后,所有有關你的情事,除非由你親口給我述說,否則于我亦無意義,因此,以后也不會听別人談論你的。”
  夏真輕喊:
  “定北!”
  “不是任何人都有過去嗎?何必介怀。”
  “不,定北,你的過去就很清白。”
  “如果你肯幫忙,我才能永遠保持我的清白,對不對?”
  高定北的這句話,夏真要稍稍咀嚼,才能消化,且嘗到其中的真味。
  她不是不感動的。
  這就是說,高定北的感情确已落實在她身上,如果他倆不能走在一起,直至永遠,那不也是高定北的一場過去嗎?當有那么一天,他需要面對另一個女人時,他就成了一個有過去的男人了。
  “過去并不能与恥辱畫上對等符號。”高定北說。
  夏真沒有回應,她凝望著高定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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