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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勞長興不認為她的一系列人能在日后全面性掌權。
  可是,老三伍芷洋這一房就不同了。
  伍芷洋比劉雪琴有學識有見地有社會地位得多,這些年來,很多大場面,高崇清都把伍芷洋帶在身邊。這可不是劉雪琴出盡渾身法寶所能爭取到的。
  在三個妻妾的心目中,其實都明了一個非常殘酷的事實,高崇清對她們都各按身分才能分配工作。說得貼切而難听一點,老二劉雪琴只是曉得生養的母豬,价值不過如是。
  伍芷洋可真是出得廳堂,能坐到高氏企業會議室內,參与業務策划的一塊材料。這點才具,并不比勞長興差。
  勞長興贏的只是她娘家付予她的高貴身分,比小家碧玉出身的伍芷洋是优胜得多了。
  直至高掌西出生成長,完完全全出落成一個八面玲瓏的千手觀音,在商場上一直旗開得胜,所向披靡。非但有乃母之風,且青出于藍。
  于是,勞長興暗暗吃惊了。
  自此,勞長興一邊培養高定北,据為己有。另一邊也瞪大眼睛,看牢高掌西如何發展她在高家的勢力。
  明顯地,高掌西下嫁庄鈺華,是加強了伍芷洋一房在高崇清心上的分量。因為庄家這頭姻親,在后過渡期內,因著他們的親中背景而會有很多政治上的討好之處,大可以惠及高家。
  于是,勞長興心底里就越來越忌憚伍芷詳了,這完全可以理解的。
  她當然不甘心敗在一個家無余蔭,蓬門出身的伍芷洋手上。
  勞伍之爭在高家,其實真可視為世家千金与白手興家之職業女性力量的角逐。
  表面上,妻妾仍是相安無事的,但一有事情發生,勞長興有時也禁捺不住要出一點點尖刻的手段,逞逞她那明媒正娶的大婦威風,使身受其害的伍芷洋更是有气在心頭。
  今夜會不會正如伍芷洋的推論,是勞長興故意擺出的一副貓哭老鼠的姿態,親自帶來了周偉光醫生,而實際上卻暗地里耍了手段,不讓留宿在劉雪琴房內的高崇清來看望伍芷洋呢,真的匪夷所思,難于求證。
  也有可能只是歷苦洋過分敏感的推斷,唯其她的病可大可小,勞長興不欲張揚,令高崇清挂心,決定等明天送院做切片檢驗后再算,也未可料。
  總之,大家族內的這种疑神疑鬼,分分鐘的踩著芋英當蛇的。動態,最最能使人疲累。
  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話,都可以放上解剖床上撕成片片碎碎去分析去揣度去測量去深究,然后做出部署回應對付等等手段,真是煩不胜煩。
  高掌西最最最怕也是這等人際關系。
  當然現今最重要的還是等待明天,待醫生檢查出個結果來,證實伍芷洋無恙,那其他的煩瑣事也就不算得是什么了。
  很可惜,高掌西非但不能如愿,而且立即掉到极度擔憂的深淵之中,差一點點就不能自拔。
  高掌西經歷的風浪不少,可是從未試過像這天听了周偉光醫生的報告之后,那么彷徨、惊恐、難堪与無助。
  周醫生是這樣對她說的:
  “高小姐,檢驗的結果,證實你母親喉嚨的确有瘤狀小圓點,其內的确藏有癌細胞,我們不能做過分樂觀的處理。”
  高掌西腦子煞白,過了好一會才曉得做出回答,道:
  “醫生,你有何建議?”
  “我的診斷是初步的,我建議多延聘几位專家來會診,你認為如何?”
  “那當然,請周醫生替我們做主意,城內有些什么專家都邀請來會診好了。”
  “有你的這句話,我就可以放手去辦。用不用跟你父親商量一下?”
  “他是一定贊成的,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周醫生還是有點猶豫,道:
  “那么,我們有什么診斷及調度,應該以你還是你父親的意見為准?”
  高掌西當時已很心慌意亂,她沒有注意到周醫生這個問題有什么特別含蓄,于是只隨便回應:
  “其實都一樣,如果找爸爸比較困難,就由我關照一切吧!”
  “這就好,就請你跟高先生交代一切,我只以你的主意為准了。”
  “周醫生,几位大國手會診,大約要等到什么時候才會有結果?”
  “你母親的情況可大可小,為防万一,我們會盡快會診,盡早給你消息。”
  這個答案使高掌西度日如年。
  高崇清終于知道伍芷洋的病況,立即守在她的身邊,怕是對她說了很多好听的話,伍芷洋的臉色反而較昨天紅潤起來。
  正當兩夫妻一邊談話,一邊吃著私家護士剝的水果時,就有個個速之客來探訪。
  劉雪琴人未出現,便已听到她的聲音,說:
  “怎么一下子會住院這么嚴重了,真是的。老三,你覺得怎么樣?”
  劉雪琴帶領著高耀南与高鎮東的妻子,婆媳三人就鬧哄哄地走進私家病房來。
  高崇清答:
  “沒什么,沒什么,只是例行檢查。看看她為什么喉嚨會干痛起來。”
  高鎮東妻子立即說:
  “醫生怎么說了?”
  高崇清又答:
  “還沒有結果,要等齊几個專家會診。”
  高耀南妻子道:
  “不是說是普通小毛病的檢查,怎么要勞動到專家會診這么緊張?”
  劉雪琴一听,使戴了她媳婦的話:
  “二嫂,你說話要有分一方點。緊張与否不在乎病情,而在平生病者的身分。英女皇打個噴嚏,連報紙都要賣頭條,不是這樣嗎?”
  由這几個女人出現后的十分鐘之內,伍芷洋半句話也沒說。
  她太痛恨這班吱吱喳喳,發出扰人噪音的女人。
  覺得她們小器、無聊、丑陋、欠教養、缺風采、沒有大家風范、沒有豪門气派。
  偏就是這姓劉的老二一系是這個樣子的。
  有時伍芷洋宁可眼勞長興交手,心也算安穩一點。
  當然勞長興不好惹,她的道行深厚,出招凌厲。但總的來說,她的手段就算狠毒尖刻,還是包裝得高貴大方,就算敗在她手上,還算不失身分。
  給劉雪琴婆媳這起分明低了几級的人糾纏到頭昏腦脹,真是毫不值得。
  連跟她們對答談話,人都貶值,益發浮躁得連喉嚨也不舒服。
  劉雪琴也不是個愚蠢得不曉得看人家瞼色与眉頭眼額的人,她看得出當自己走進來時,伍芷洋正在興高采烈地跟高崇清談話,到她們來探病了,伍花洋的臉色就開始沉下了來。
  無非是嫌棄她們跑進來破坏了二人世界。
  劉雪琴差一點點儿就嗤之以鼻。
  對伍芷洋,她是心有不甘的。
  沒有生個能承宗繼后的儿子出來,就仗著現在潮流是女生當道,便捧個高掌西出來壓陣,繼承衣缽,實在是濫竿充數。
  就因為劉雪琴是個念書少,而且出身不怎么樣的女人,她才更看不起有大學畢業證書的伍芷洋。
  她宁可把面子賣給如假包換是來自香江大家族的勞長興,也不忿輸給這跟在她屁股后跳上高崇清床上去的女人。
  這种特別的酸性心理其實也不難解釋的。
  劉雪琴進高家門時,是高崇清的新歡,勞長興于她而言,是失敗者。
  同樣,當伍芷洋得了高崇清的歡心時,等于把原先高崇請放在老二身上的愛寵袱奪過來。
  在劉雪琴跟前,伍芷洋完全有資格以胜利者自居。換言之,在高家之內,老大對老二、老二對老三、老三對老四而言都是失敗者,她們的心病也就在于此。
  最奇怪的現象是,當小妾數目多起來之后,就是名正言順的妻室重見光彩之時,再沒有失禮失面的情況發生了,因為這證明沒有一個女人能真正擁有家主人的摯愛,而計算手上所有時,名分地位是屬于權威性的。
  劉雪琴一看伍芷洋對她們婆媳擺起了冷臉孔,心里已有几分不高興。
  于是,她就乘机說:
  “說什么都好,身体最要緊。徹底檢查与診治是需要的,宁可大惊小怪,胜過粗心大意。我看老三你也是日中太操勞了,乘机休息一下也好,我們這班人也就無謂在這儿多騷扰你了。”
  然后劉雪琴又對高崇清說:
  “我的司机替我去取衣服,把車開走了,你如果也打算這就走的話,我就搭順風車,否則讓我拿你的車用一用再還你。”
  高崇清看看表,問:
  “你要用車用到什么時候?”
  “很難說。你怕耽誤你辦公時間的話,那就現在先行把你送回公司去,如何?”
  這么一說,一顆心已無時無刻不紊繞在業務上的高崇清就被鼓勵著站了起來。
  他拍拍伍芷洋的肩膊說: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了醫生的詳細報告,我們就來告訴你。”
  然后三個女入一窩蜂地跟伍芷洋道別,然后簇擁著高崇請走高病房。
  伍芷洋干瞪著眼,看著自己的丈夫被人綁架走了似。她气憤填胸,心痛如絞。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剛才劉雪琴說的那几句話,正是有技巧地將高崇清帶走,讓伍芷洋再不可以擁有丈夫的溫情慰問与軟語呵護。
  伍芷洋深知劉雪琴是個容忍不了她跟高崇清有過多恩愛的醋娘子。
  但高家的女人都非常清楚一點,那就是對付高崇清是不可以實斧實鑿,硬橋硬馬的。
  活像剛才的一幕,如果是直截了當地叫高崇清走,露了一點點爭風呷醋的味道,結果不一定是劉雪琴得胜。
  是要用比較委婉的、間接的方法,借助別個借口,轉移高崇清的注意力,才能達到最終目的。
  伍芷洋傷心气惱地呆在病房內,因著只余自己一人,又平添了憂憤,喉嚨處但覺有硬物堵著似,更不舒服,于是下意識地又干咳起來。
  越咳嗽就越覺不舒服,似乎一下子停不了,順手拿手巾往嘴上一抹,把吐出來的涎沫一看,又是帶著血絲的。這一惊更令伍芷洋失魂落魄,身子也似無奈地發起軟來,就這樣直挺挺地睡在床上,閉上眼睛咬緊牙關,臉色發白,神情樣貌像個患頑疾的病人。
  伍芷洋這几天的病情顯然是重了,她的心清欠佳一定是其中一個影響的因素。
  連高掌西來看望她,伍芷洋都沒有開腔講什么話,只干睜著已然下陷的雙眼,傳達一個憂傷的神色給她的女儿。
  高掌西這几天也是消瘦了,老是惦挂著那個群醫會診的可能結果。過分的憂慮,以及強逼自己做最坏的准備,令她一直無法睡得熟。
  唯一安慰的是,有關穆亦藍的一切,再不對高掌西构成騷扰了。
  母親于她的親情毫無疑問比穆亦藍那如夢似幻的微妙感情更切際地備引著她的心。
  不論結果如何,總要面對。
  高掌西終于挺一挺胸,叫自己以無懼的態度來接受名醫們的診斷結果。
  當日仍由周偉光醫生為代表,聯同其他三位專科醫生,在診所接見高掌西。
  周偉光臉容肅穆地對高掌西說:
  “我們會診的結果,希望你能鎮定地接受。”
  高掌西點頭。
  周偉光的這句話已經等于透露很多了。
  “今壽堂患的是喉癌,幸好發現得早,治療還未得及。”
  高掌西問:
  “有沒有生命危險?”
  “理論上不會有,因為癌細胞仍然沒有擴散,只要動手術把它切除,應該是可以挽救的。要注意考慮的有兩點,其一是動手術之后,因為腫瘤与聲帶接近,很可能會產生最嚴重的影響,令病者以后不能再說話。”
  才這么一說,高掌西就惊呼一聲,道:
  “媽媽要變成一個啞巴?”
  “這是最坏的訂算。”
  啞掉了總比死亡好,周醫生是這個意思嗎?
  可是,高掌西太明白母親了,要一個滿腹牢騷、滿怀怨烈的人,尤其是在高家之內,不能再唉聲歎气,不能再提出抗議,不能再投訴衷情,實在是太辛苦也太冤屈一了。
  這會不會比死更令她難受?
  高掌西不敢想像下去。
  周偉光繼續談他的觀點:
  “第二個要注意之處是,動手術的大國手,我們建議加請美國專家,這不單是為了病者安全,以高明手術确保在腫痛割除時不會有癌細胞外溢,而且也希望盡量降低手術影響聲帶的可能性。”
  這第二點算是最令人振奮了。
  高掌西連忙說:
  “周醫生,請為我們延聘全世界最出名的外科手術專家來為母親診治,要不要把母親送到美國去,也請你們几位決定。”
  “我想高太太的病情有可能在极短期內有劇變,一動不如一靜,在本城由我們几位日夜看護著她,以防万一,比較穩當。至于美國專家,我們會立即延聘,問題是要他們放下子上的工作計划而立即飛來會診,會招致他們很大的損失,末必會參加。”
  高掌西著急了,道:
  “招致的所有損失都包在我身上,由我負責賠償,只要雇請到專家為她做一趟成功手術,我是不會吝嗇金錢的。”
  周醫生道:
  “有你這句話就成了。你要再跟高崇清先生商量一下才做最后決定嗎?”
  高掌西忽然因著這個母親要動大手術的刺激而變得浮躁,她急道:
  “這并不需要商量,現今我們分秒必爭,不是嗎?”
  “是的。”
  “我父親沒有不贊成拯救母親的道理。”
  高掌西自以為這個推斷是無可置疑的,百分之一百肯定的,她完全沒有料想到她的父親會有一种令她駭异的反應。
  當高崇清听了高掌西給他的報告后,差不多沒有經過考慮,就問:
  “周偉光有沒有告訴你有關動手術的費用,尤其是把几個大國手從美國請來,那數字可以是嚇死人的。你知道去年袁權憲為了醫治胃癌,一場頑疾用戶八位數字,到頭來,還是与世長辭,我的意思……”
  高崇清還沒有把話說下去,高掌西就連連搖頭,瞪圓了眼睛看著她父親,差不多是厲聲道:
  “你的意思是見死不救,是不是?”
  她這句話的聲浪是尖銳的,神情是潑辣的,態度是傲慢的。
  這叫高崇清大吃一惊。
  他覺得自己的說話很正常、很普通。很合理,那只是議事論事,且是人之常情,為什么竟招來了高掌西如此激烈的回應?
  實實在在很莫名其妙。
  高掌西呢,還沒有平伙她的怒气過來,依然昂著頭,像只備戰的馬,高聲嘶叫,然后分分鐘會使出蠻勁往前沖。
  “沒想到你會這樣說話。”
  高崇清從一陣錯愕中定過神來后,就覺得不能接受女儿以這种態度來對待他_
  畢竟高崇清的威嚴是不好冒犯的。
  他提高嗓門道:
  “這句話該我來問你、你看看你是什么態度,豈有此理”
  高拿西并不示弱,回應道:
  “我的是什么態度?我的態度是不惜任何代价來拯救我母親的生命,她是我的母親.是你的妻子,是我們深深愛著的人,不是嗎?你就忍心她會遽然离我們而去,袖手旁觀了嗎?莫說八位數字在多几個零你都負擔得起、錢沒有了,可以再賺回來,摯愛的人去世了,還可以找別人替代嗎?”
  高掌西一口气地把一番話說出來,越說越傷心气憤,竟流了一瞼的淚。她的真情流露,她的親情暴發。其實已經把惹怒了的高崇清感動下來。只要她不冉加上最后的一句話就好。
  可是,她說:
  “對,找忘了,我的母親死了,我不能找到別人替代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可是你不同,一個伍芷洋死了,立刻、馬上、即時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以至無數個伍芷洋在你身邊出現。醫治母親的錢,能夠養起不知多少個也可以叫伍芷洋的女人。
  “你注口!”高崇清咆哮。
  “我有說錯了”
  “不管你是說對抑或說錯,我不容許任何人尤其我的子女在我跟前無禮。”
  高崇清的盛怒,也有一點懾住了高掌西的威力。她咬緊八唇,不再回駁下去。
  高崇清以庄嚴的語調繼續訓導高掌西:
  “你不是個習慣講求實際,曉得注重效益的人么?我要看看究竟手術費是物有所值,難道也不應該?”
  高掌西冷冷地答:
  “爸爸,我們現在不是做生意,所面對与談論的是親情。”
  “都一樣!”高崇清截斷她的話,“人生根本就是一盤生意,要量入為出,更需要事半功倍,那才會愉快。我決不贊同你剛才說的什么不惜身家性命去拯救一些拯救不來的事的主張。”
  “包括對母親也如是?”
  “包括對你。”
  高崇清說的這四個字,震撼了高掌西整個人与整個心。
  他的意思是儿女的地位原本是在妻妾之上,在高崇清的概念里隔了一層血緣直屬關系,就生疏了一籌。
  所有最親近的人都見一盤可計算的得失之數。
  得不償大,事倍功半的事,划不來。
  徒勞而無功之舉,更不當為。
  今日名城之內,人情現實到這個地步,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高崇清說:
  “生死有命,富貴由天、我們難過是一回事,正視事實另一回事。我認為要好好地踉周偉光談,問清楚醫治的費用以及成功率有多少。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沒有那批自美國請來動千術的專家,你母子的康复机會依然很不錯的話,就不必勞師動眾了。”
  高掌西沒有回話。
  她的确心痛如絞。
  要她明知有万分之一确保他拯救母親的机會,竟要她放棄,她是無論如何不能心安理得的。
  高崇清當然明白女儿的感受,他說:
  “掌西,原來你并不世故,也不成熟,更不小心。”
  高掌西抬頭望著父親,奇怪他有此一說。
  “不是嗎?身為豪門中人,你都不提高警惕,任何行業都是良美不齊,無商不好的.做醫生也是做生意,你懂嗎?凡是專業人才.就最易予取予攜,因外行人難以求證之故。掌西,行走商場這些年,你還學不會防人之心不可無教我怎么放心放手讓你主持大局了、感情用事,什么時候都是商場大忌,做人大忌。”
  一席話說得高掌西啞口無言。
  高崇清再說:
  “芷洋是你母親,你應該替她拿主意。或許你說得對,她才是你唯一的親人,我還有別的身分与情分,故此,她是否開刀,怎樣進行手術,你自己拿個主意吧!我不管了。
  高崇清很簡單而便捷地把重大的責任擱在高掌西的肩膊上,讓她不堪負荷。
  回顧似乎無人能幫助她解決困扰。
  她跟庄鈺華的夫妻感情已經淡薄得甚而惡劣到快要表面化的地步。
  庄鈺華自從誤以為妻子故意戲弄他之后,基本上已經叫自己先下把高掌西看在眼內。
  這是保障他自尊心不再受創的最基本方法。
  任何戰役,要贏,万變不离其宗,必須先發制人。
  故而,當在庄鈺听到岳母伍芷洋入院的消息后,壓根儿就未到過醫院問候,只著秘書用自己以及父母名義送了兩大盆花去,以示心意。
  伍芷洋多多少少也知道女儿女婿的感情關系不怎樣,既是高掌西自己不說,她做母親的亦無謂多問,免得相互唏噓。
  似是在走投無路的情緒之下,高掌西終于搖電話到庄鈺華的辦公室,希望尋求丈夫的一點意見。
  庄鈺華的聲音自對講机傳過來,有一种稍為遙遠的感覺,高掌西里听得出來的。
  于是,她問:
  “鈺華,你辦公室內有人嗎”請拿起听筒講話。”
  庄鈺華說:
  “有什么讓第三者听不得的事要搖電話來跟我說了,這儿沒有什么見外的人。”
  高掌西心上有气,也不必跟他辯駁了,便道:
  “母親生病了,你知道的是吧?”
  “知道,但不是已經群醫會診了嗎?”
  “結果差強人意,專家們認為要動手把喉部腫瘤切除,這可能影響她的聲帶,但如果不切除,癌細胞擴散了就非問小可。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我會有什么意見,我又不是醫生,更非專家。”
  “周醫生正在聯絡美國的大國手來港動手術,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幫到母親?要是真能确保她平安,那倒不是用錢多少的問題。”
  “誰能确保自己在下一分鐘平安了?”
  “鈺華,你一點都不關心?”
  “如果我是醫生,我甚至會親自動手替你母親做手術,免費。可是,我半點醫學常識都沒有,你叫我胡亂說几句好話,有什么用。”庄鈺華稍停,再說:“對了,跟城隍廟那么貼近都不懂求支好簽,眼前就坐著一個可以有資格給你中肯意見的人。”
  “誰?”
  “穆亦藍,我們在商議著公事,你知道他已加盟庄氏。”
  “知道。”高掌西稍靜默,再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在開會,再見吧!”
  就這樣,她挂斷線。
  不能再否上加斤,將母親的病情交到穆亦藍手上去研究,對高掌西是上下交煎,左右夾攻的一場苦戰,她吃不消,不能不作罷,不得不繼續孤軍作戰。
  這天,在伍芷洋的病房內,來了高定北和夏真。
  他們走在一起的事似乎已到了公開的地步,高掌西對夏真的印象還是相當不錯的,也跟她談得來。故而,當高定北有個會議要准備召開,在病房逗留了一陣子就离開后,高掌西仍把夏真留下來說說話。
  她們跑到病房的露台去,可以不用太騷扰老覺得疲倦的伍芷洋。
  “習慣定北那种日夜都要為公事奔波勞碌的樣子嗎?他大概騰不出什么時間來陪伴你。”高拿西說。
  “我從前都是商界人,見怪不怪了。”
  “有打算再重新走進商界嗎?定北有沒有意見?”
  “我們沒有很仔細認真地談過,不過……”夏真停頓了。
  她再閉一閉眼睛,像下了很大決心似,又說:
  “我倒有個新的生活构思。”
  “那是什么?”
  夏真帶一點羞怯,才吶吶地把話講下去,說:
  “我想當一個全職的家庭主婦,生儿育女。”
  高掌西稍為一愕,沒有當即回應。
  她需要捕捉這個意念,消化這個概想。
  是曾几何時,自己也有過一剎那相似甚或相同的觀念?怕就是對丈夫的情感最最最濃郁的時候。
  可是,轉眼即成煙云,不复再拈起來細細研究下去。
  “有儿有女其實是很好的。”夏真說:“你看你,就這么几天功夫,就為了高伯母的病,擔心得憔悴了。有個女儿陪在身邊,再苦的日子都會過得甜。”
  “那只是精神上的安慰。若說到肉体上的痛苦,再孝順的子女都無法為父母頂替過來,只有在旁干著急。”
  “打算什么時候動手術?”
  “下星期吧!我不能冒億分之一的險,而錯過了拯救母親的机會,宁愿多用冤枉錢,把美國這方面的專家雇來,他們在下星期抵達。”
  “是真正的專家倒無所謂。”夏真這句話是畫龍點睛的。
  “是我們的家族醫生介紹的。”
  “為什么不向穆亦藍請教?他本身就是國際有名的醫生,而且他最知道美國真正的大國手是哪些人。”
  夏真這樣說了,高掌西還有點猶豫,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
  夏真繼續說:
  “如果你真的連億分之一的險都不想冒,盡全力去爭取高伯母平安康复的最高机會,那么,就別怕煩己煩人,真要好好拜托穆亦藍了。”
  她最后的這段話,打動了高掌西。
  她如果還為了私倩,而不愿向穆亦藍求救的話,是太對不起母親了。
  因此高掌西覺得事不宜遲,便拜托了高定北和夏真一起把穆亦藍約出來,詳洋細細地將伍芷洋的情況給穆亦藍說了一遍,也把一份病歷副本給了穆亦藍研究。
  穆亦藍一邊听,一邊看,一邊老皺著眉頭,不發半言。
  “怎么樣,穆大國手?”高定北催促他。
  穆亦藍終于放下了病歷資料檔案,很認真地說:
  “能不能讓我去給高太太重新檢查一次?”
  高掌西問:
  “要怎么檢查?連切片驗證都做過了,報告且已傳真到美國會給要來的几位醫生聯合診斷過了。”
  “我的檢查很簡單,不會太今高太太勞累。”
  高定北沒有等其姐姐回應,當下就滿口答應,說:
  “當然可以讓你去檢查,我們隨時陪你去。”
  夏真忽然省起什么來似,問:
  “穆醫生,你要看著即將來港為高伯母動手術的醫生名字嗎?看是不是你認識的真正喉癌專家。”
  穆亦藍道:
  “据我知道的美國喉癌專家只有几位。”
  “是不是就這三位?”高掌西把一張寫了三個美國名醫資料的檔案遞給穆亦藍。
  穆亦藍接過了名單一看,隨即抬起頭來,對著高掌西說:
  “据找所知,美國著名的喉癌專家并不是這三位。”
  高掌西微微一怔,對穆亦藍說:
  “你肯定?”
  “絕對。”
  “憑什么這么絕對,就憑你在美國認識的醫學界人士?”
  “對。庄太太,”穆亦藍這樣稱呼高掌西是第一次,語調并不勞气,而是認真溫和的:“我曾在喉科下過苦功,才發明了那只現今醫學界認可且暢銷的喉炎藥呢!在那個研究過程中,最重要的是跟美國的著名喉科專家溝通,听取他們的意見,這就是說,我不僅認識他們,且跟他們熟請。”
  高定北搭腔:
  “你根本不可能遺漏任何一個在喉科上有卓越成就的醫師,而不跟他有交往,對不對?”
  穆亦藍點頭。
  高掌西問:
  “你的意思是,我手上這三位喉科專家的名字,你并不認識?”
  “不,我認識其中一位,若瑟嘉倫。”
  “他是專家?”高掌西急問。
  “可以說是專家。”穆亦藍答。
  高掌西听了,松一口气。
  可是,穆亦藍隨即說:
  “專家也有很多方面的專家,他的專長不只在喉科。”
  “是全科嗎?”夏真問。
  “几乎全科。換言之,若瑟嘉倫是出了名的替海外富豪開刀診治的醫師,不管對方患什么病,他都可以糾集該科算是一流,但決非頂尖儿的醫師共同會診。”
  這番話今室內的其他三個人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終于還是夏真評口說話:
  “亦藍,說得直接一點,他們三位并不見得是最負盛名,在醫治喉癌上最有把握的專家,他們是有組織地去賺高家口袋里的錢。”
  穆亦藍說:
  “我沒有這樣說過。其實,在現階段,最重要的不是剖釋他們的動机与能力,而是赶快重新給高太太檢查身体,取得准确的病情實況,再做道理。”
  高定北對高掌西說:
  “三家姐,那我們還需要考慮什么呢?”
  是的,再不必在穆亦藍替伍芷洋重新檢查得出結果之前,考慮其他問題。
  于是就在高掌西允許,高定北安排之下,穆亦藍給伍芷洋檢查出結果來。
  那個結果是絕對震惊的,難以令人置信的,可以說是几乎荒謬的。
  “不可能。”高掌西拚命搖頭。
  高定北与夏真陪在高掌西身邊,緊抿著嘴,不敢胡亂發
  畢竟事關重大。
  伍芷洋是高掌西的親生母親,她的生死對高掌西最有切膚之痛,任誰都不能代她拿這种關乎性命的大主意。
  故而,高掌西的信心才是信心,意見才是意見。
  她在聆听完穆亦藍的檢查報告之后,認為不可能,那就是不叮能了。
  最低限度,在情感上是不可能。
  至于理智方面,誰都不是醫學專家,誰又有資格證明哪一個檢查結論才是正确、是實情。
  “怎么可能?你說母親并沒有患喉癌,那只不過是喉嚨曾經發炎后的一种征象,這不是儿戲得太過分了嗎?”高掌西說。
  穆亦藍以一种非常誠懇的態度對高掌西說:
  “听起來是儿戲,實際上就這么簡單。高太太在不久前吃魚,被魚骨戳傷了喉嚨,一直沒有好好調理,以致發炎,并已瘀血積聚成了一個瘤狀物体,使她一直感覺得不舒服。再加上剛好咳嗽,心情又煩躁,故而難免有心理故障,自以為患有重病。”
  “可是,香港的醫生曾經會診。高掌西說:“他們不會比你更精明嗎?”
  無疑,高掌西這樣說是對穆亦藍很不禮貌的,連高定北听了都覺得不好意思。
  可是,穆亦藍并不介怀,既為他諒解高掌西的心情,也為高掌西對他的不客气,其實是一下意識地把他視作熟請朋友的表示。
  只有關系親密的人,才會不必講究禮貌儀節体統。
  這個表征反而是穆亦藍求之不得的。
  當然,高掌西沒有留意到這一點,她正全神貫注在母親病情的研究上頭。
  高定北問穆亦藍:
  “亦藍,告訴我們,你的意見是不必讓三姨開刀?”
  “當然不必。”
  “那么怎樣會痊愈過來?”
  “就吃我并給她的一种特效藥,就是現令卡迪藥厂總代理的,當然還需加上一兩种盡快消炎的針藥。”
  夏真握著高掌西的手,問:
  “怎么樣,是不是就听穆醫生的診斷?”
  高掌西想了想,答:
  “事關重大,我必須好好考慮。”
  如果高掌西做錯了決定,就可能涉及一條人命,一條她至愛親人的生命。
  那不是鬧著玩的。
  穆亦藍的診斷可能錯誤,若高掌西為此而延誤了為母親開刀醫治的机會,就會后悔莫及。
  可是,如果真的讓那几個美國專家飛來會診做手術,會不會有平白的就害母親受苦一場,還有失去聲音,變為啞巴的危險?
  整日整夜的思量,教高掌西憔悴起來,可依然下不了決心。
  照常理推斷,她沒有理由不相信几個名醫會診的結果,何況周偉光是多年的家族醫生,他會是黃皮樹了哥嗎?
  可是,高掌西就是對穆亦藍有一份揮之不去的特异感情似,在母親病情處理之上更加囂張而明顯地表露無遺。
  總的一句話,她希望有辦法證實穆亦藍的診斷完全正确。
  日子很難過,必須在极短時間之內就有個了斷,實在再拖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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