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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高掌西再次跑到周偉光的醫務所去,把自己的疑慮訴說,希望得到周偉光進一步的指示。
  可是,沒有。周偉光在聆听完高掌西的疑慮之后,几乎是臉色大變。
  他毫不客气地對高掌西下逐客令似:
  “對不起,如果你認為要相信穆亦藍的診斷的話,悉隨尊便。我可以隨時打電話去終止他們几位赴港的准備,帳單直至目前為止不會是個大數目,請放心!”
  高掌西覺得難為情,她沒有料想到對方的反應如此強烈,于是說:
  “周醫生,你是我們多年的家庭醫生……”
  話還沒有說下去,周偉光就攔截她道:
  “關系不會是永久性的,我對于擔任這個殊榮已經有點厭倦。反正我不志在你們高家的這個客戶,香港人生病生癌多的是。”
  高掌西完全傻掉了。
  “對不起,你不是病人,恕我失陪了,我還有正經事要做。最后一句簡單說話,世界上有不少標奇立异、嘩眾取寵的人,你不提防而要弄到賠上母親的生命,誰也不必替你負此重責。”
  几乎像被擯逐出周偉光的醫務所似,高掌西的失落、孤苦、無告,令她頭痛欲裂得要在一下一分鐘就崩潰了。
  她回到辦公室后,再不能集中精神在任何公事之上。
  最終,在忍無可忍之下,她沖進了高定北的辦公室去,說:
  “定北,幫我!”
  “三家姐,你臉色很差。”
  “通知周偉光醫生,盡快請那三位專家抵港,為母親進行手術。”高掌西說:“我剛才到他醫務所去,有過一陣子的爭執,不打算直接搖電給他了。”
  “三家姐,你把這樁大事決定下來了嗎?”
  高掌西狠一狠心說:
  “是決定下來了,事不宜遲,再跋蹌下去的話,我想生癌的人會是我。”
  高定北說:
  “你實在太勞心了,應該好好地歇息一下,偷半日空閒到石澳別墅去躺一躺,養精蓄銳,再應付艱難。周偉光与公司里頭的事,我替你安排,少操心。”
  “謝謝你,定北,我是需要起碼半日的假期。要是還碰上耀南來糾纏著我,談那樁山東地產生意,我就更要頭痛死了。”
  “二哥是個固執人,沒辦法。三家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昨天開會你已經說得很清楚,我會得把你的意見向二哥解釋。”
  高掌西拍拍額,道:
  “不是我的意見,定北,請記著,那是我的決定。”
  高掌西說罷,就帶上門。
  現今都一窩蜂地在中國大陸地產上打主意,以為中國地產距香港地產一般的盈利可觀,根本上就是錯誤觀念。
  在大陸的地產還沒有建立第二市場之際,只能是發展商賺用家的錢,而用家又是大半以外商居多。
  高耀南不知哪儿來的門路,要在山東濟南与青島之間投資一幅地皮興建別墅,硬要高氏挪動資金支持他的這個計划,高掌西無法不投反對的一票。
  理由很簡單,高家并不缺乏投資大陸地產的机會,有選擇的話,就不必過分急于求功。況且濟南与青島之間的這幅地皮,不見得有很多外來用家,客觀條件并不足夠,更不构成急于与有關單位合作興建的理由。
  高掌西也是大知道高耀南的性格了。
  她的這個兄長就是好大喜功,這陣子高家開始留意大陸市場,派高耀南到內地去打關系,就正中他的下怀。不時擺一副高家二少爺的款頭架勢出來,接受大陸的人膜拜。對他巴結上了,給他數說手上的后台与門路,他就信到十足,一拍胸膛,就把合作計划定下來,以顯權威。
  高掌西非但不傻,且精明干練。她只消跑了大陸兩三回,就知道那儿的生意人,有一個特色:滿口都是路子,滿身盡是招牌,滿心都是關系。
  誰是某某省領導、中央領導的親屬部下,誰的后台是誰等等的情況,真是司空見慣。
  是不是真有如此強勁后盾是一回事,即使有此關連,那后台肯不肯幫忙,幫不幫得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況,當人人都說有路子,個個都聲稱有后台時,也就等于什么關系也不必理,什么援引也是白說。
  這番道理只有膚淺如高耀南,才會不明白。
  高掌西一想起這個兄長就頭痛,他老以為自己在公事上跟他作對,煞他的風頭,實實在在是他看不透情勢,摸不到高掌西的用心。
  高掌西不得不拜托高定北跟高耀南交代,她忽然懶得再跟那些一言不合就跟她慪气的人交手,包括了周偉光醫生在內。
  高掌西只想快快地把一總煩事穩定「來,她再無法支撐這种僵持的局面。
  終于,她听高定北的囑咐,放了自己半日假,跑到石漫的別墅去休息。
  高家別墅最大的特色是,后花園有小徑一直通到懸崖,可俯瞰石澳沙灘。
  高掌西每次來石澳,她都最喜歡在懸崖的草坪之上,仰臉看著白云,渾身迎著陽光,然后無目的地胡思亂想。
  這樣子,她會覺得很輕松很舒服。
  每天每夜都要為公事和私情細心思考,抽絲剝茧,再而自衛防御,以致句心斗角,實實在在是太使她煩躁和疲累了。
  有一陣子,高掌西簡直羡慕起那些低能与白痴儿來。
  聰敏智慧令她更容易揭發人性的丑惡与事態的庸詐,那無疑是悲哀的,除非自己也來個同流合污。
  可是,高掌西的良知警覺性實在太高了。
  她甚而不可以忘記那一夕的風流,自陷于一個向傳統道德負責的羅网之中,不能自拔。
  她忽然閉上了眼睛,再朝這個方向想,伯宁愿生癌的是自己而不是母親了。
  她才這么想著,就听到有聲音對她說:
  “請相信我,相信我這一次,你母親并沒有生癌。”
  高掌西吃惊地睜開眼睛,回頭一望,競見穆亦藍就在她眼前,然后,他緩緩地蹲下來,再而跪在草坪之上。
  他的臉容比平日更認真更肅穆,在十分果敢的神情之廣,卻仍帶著三分的溫柔。
  他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對她說:
  “請信任我一次,你母親沒有患癌,給她動手術是害了受一場不必要的痛苦,而且對她的心理有不良影響。”
  高掌西忽爾茫然,她問:
  “你怎么尋到這儿來了?”
  “定北打電話告訴我有關你的決定,我說要立即見你,他就把你的所在告訴我。這儿的管家認得我是高家的朋友,故給我進來。他們說,你在后園里休息著。”
  高掌西沒有再講話,她沉默著,把視線調到遠遠的藍大与碧海的接壤處。
  “你不能做出錯誤的決定,高掌西,你听到嗎?”穆亦藍提高了聲浪,“我不會陷害你,為什么你不可以信任我一次,只這一次?高掌西,這是關乎我的專業操守,我是絕對不會為私情而影響我在本行職業上應負的責任。請信任我這一次!”
  穆亦藍忽然的雙手緊握著高掌西的雙臂,喝道:
  “望著我!”
  高掌西一怔,把視線調回,凝視著對方。
  “對,是這樣子才對。”穆亦藍說,“高掌西,你望著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有沒有說謊。請相信我,只這么一攸,讓我把你母親治愈,然后我走。”
  穆亦藍補充說:
  “我的意思是我离開香港,再不回來。”
  “為什么?這是條件嗎?”高掌西問。
  “是的。這樣子才可以讓你安心,不會擔憂我捏著治愈你母親的功勞,對你諸多需索。我不會,真的不會。一個男人在事業上的名譽,重要性有如生命,你明白嗎?”
  “只相信你這一次?”高掌西問。
  “對,求你,只相信我一次。”
  穆亦藍那深棕色的眼睛,窩藏在微凹的眼眶之內,在這一刻竟然閃著淚光。
  高掌西終于低下頭去。
  這兩個星期,每一天穆亦藍都到高家去給伍芷洋診治。
  伍芷洋是在穆亦藍的建議下,离開醫院回到家中休養。
  當然這個建議是得到高掌西支持的。
  才不過是十天八天的功夫,伍芷洋的病情就已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不但臉色恢复紅潤,而且咳嗽停止了,連進食都沒有了那种要過關斬將的恐懼感,卡在喉嚨處的肉塊似乎已逐漸消失。
  伍芷洋把這情況告訴大夫時,高崇清非常的興奮:
  “所以說,凡事不一定貴就好。定北這同學的确不負盛名,也虧你的女儿真能果敢決斷,讓你康复,也替我省一筆。”
  無論如何總算是出自丈夫口中的一番贊辭,听在伍芷洋耳中是頂受用的。
  也由于她算是重病初愈,又在家中靜養,既節省又方便,更得高崇清的心,,于是也就勤于到伍芷洋的住處走動。
  這番慰勞是深得伍芷洋的心的。
  她因此益發對穆亦藍有好感。
  穆亦藍原來除了是個精明的醫師之外,還是個很健談的朋友。
  他來踉伍芷洋看病,必然留下來跟她天南地北地聊天,很有效地領著病者消除患病的心理壓力,自覺踏入正常康复的道路上來。
  几乎每天穆亦藍都在下午三時多左右就來高家,又頂多逗留到四時半就离去。
  伍芷洋在招呼穆亦藍喝下午茶時,說:
  “穆醫生,今天能多逗留一個半個小時嗎?”
  “有什么事呢?”
  “剛才掌西搖電話回來說,她今天開完會就會盡快赶回來,看樣子是打算跟你碰個面吧!這些天來,你總是很早就离去。”
  穆亦藍遲疑了一陣子,就說:
  “我今天尤其忙碌,伯等不及庄太太來到就得告辭了,因為我要赶著辦妥一些公事,然后在下星期到大陸公于去。”
  “你要去多久呢?”
  “說不定回來的日子,就算回來也是過境性質,我准備在大陸赶完一個藥品制造之后,就回美國定居了。”
  “為什么呢?听說,鈺華很倚重你為他建立起這條藥品网絡。而且你走了,誰來看護我了?”
  穆亦藍笑著拍拍位及洋的手,道:
  “你并不需要我再來看護你,再過几天你就完全康复,可以有足夠精神看護別人了。”
  “穆醫生,我真的像個沒事人一樣了?”
  “你根本就是個沒事人嘛!為了安你的心,我已安排了這儿大學的喉科教授為你再度檢查,證明你百分之一百复元。”
  “真不知該怎么感謝你,只希望你會改變主意,留下來成為我們的好朋友,鈺華的好幫手。”
  “放心,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鈺華的成藥計划,我還是會主理的,不過轉換陣地,為他效勞罷了。”
  穆亦藍把這些話告訴伍芷洋,也就等于通知高掌西。
  他知道伍芷洋必然會給女儿复述一切。
  當高掌西听到這番報道之后,她默然。
  “掌西,這穆醫生真是個老好人,我給定北說過要好好重酬他,定北告訴我,穆醫生一再堅持,不肯收取分文。我看,你得想個法子酬謝他。”
  高掌西點頭,道:
  “我會。”
  這一夜,高掌西推掉了應酬,把車子升到穆亦藍的住所去,鼓起了勇气,打算按鈴。
  那是一幢在港島西南區近海傍的一系列三層高房子,穆亦藍住最頂的一層,是庄氏給高級職員的房屋津貼,現讓穆亦藍租住進來。
  高掌西要知道他的住址,一點都不困難,庄氏企業的行政部与人事部都有記錄。
  高掌西站在那扇白色水木門面前,三番四次地把手伸出去,又三番四次地把手縮回來。
  她告訴自己,其實不應該來。
  這樣子一探望穆亦藍,自己就是徹底地請降了。
  不只是對穆亦藍投降,也是對自己投降。
  這些日子以來的置身事外,都要功虧一簣
  一旦讓穆亦藍知悉自己軟化,就會是另外一場感情風暴,要把她現在的生活吹打得東歪西倒,七零八落。
  直至她無從收拾,完全由對方擺布而后已。
  這不是不令高掌西恐懼的。
  人對于不可知的未來,是沒有安全感的。
  高家西不知道生活之中沒有了庄鈺華,而換上了穆亦藍會是個什么樣子。
  高掌西對自己說,還是走吧!
  可是才一轉身,就有個小聲音在心底里叫嚷出來:
  “怕什么呢?你只不過是來跟穆亦藍說一聲多謝,他救了自己的母親,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
  于是高掌西重新站好,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打算再按鈴。
  不。
  高掌西終于懸崖勒馬。
  她太知道自己的借口,只要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之下見到穆亦藍,他倆就會崩潰地融在一起,可能再不能分開了,那后果是不堪設想的。
  要向穆亦藍致謝,要向他表示挽留,必須留待明天,不能是今晚,也必須在人前,而非于人后。
  就离開這危險地帶吧!
  明年上庄氏集團的寫字樓去就好。
  想停當了,高掌西決意在自己改變主意之前,飛奔跑下樓去。
  就在俯沖一下去時,于樓梯的轉角處,她差不多就撞到一個人的怀里,那人正朝三樓拾級而上。
  彼此都在惊呼之下定過神來,凝望對方。
  緣分這回事真是不能解釋的。
  注定了高掌西要在今晚与穆亦藍相見。
  還是穆亦藍先開腔說話:
  “你來找我?”
  “是的。”高掌西不至于鬼祟到那個地步。
  “我剛外出買備一些日用品,准備帶往大陸用。”他這么解釋。
  然后穆亦藍拾級而上,高掌西很自然地只好緊隨于后。
  穆亦藍的家居很清雅,簡單一句形容,就是一個清爽的王老五的家。
  廳里似乎看不到有什么是多余的擺設,全都是有一定實際作用的,只除了壁上懸挂的一幅畫。
  那是一幅張家界內黃州皇巔的极目圖。
  穆亦藍知道高掌西看到,但他沒有以此作話題。
  他只問道:
  “要咖啡還是要茶?”
  高掌西想一想,回答:
  “咖啡。”
  在黃獅寨上,她也是選擇咖啡,而他則一直挑茶。
  捧起了咖啡杯,高掌西把杯微微向上一舉,算是敬意,然后對穆亦藍說:
  “多謝你,我待來致意,你救了我母親。”
  “別說得這么嚴重。即使周醫生帶人隊醫生來給高太太開刀,她還是會康复的,只不過兜了個人圈子,可免則免罷了。”
  “以為极复雜的病情,原來真是簡單得可以。更沒想到醫學界部有敗類,謀財事小,害家人与病者擔心,那罪名足不淺的。”
  穆亦藍笑,然后仰頭道:
  “何只醫學界,連神學界都有神棍,有什么出奇。”
  “說的是,再客觀點士分析,這些專業人十最有資格和本錢開大殺价,飛擒大咬、不是嗎?就欺負平常百姓沒有這等專門知識。在般的商業机构內做事,往往都是電腦部的職員在老板跟前說話最響亮,就是老板精通業務,也不一定對電腦有專長之故。”
  穆布藍說:
  “客觀能夠幫助自己稍平不忿之气的話,就是最好不過了想下去,你們還應該罪已,只怪高家太有錢了,有這樣的一個窗戶在手上而不好好利用,在現代人的眼中,是個如假包換的大傻瓜。”
  “的确是這樣的。”高掌西說。
  然后她把咖啡喝光了,再說:
  “你不算是現代人嗎?”
  穆亦藍拿于不停地轉動著杯子,說:
  “我不同于周醫生他們,或有說我跟他們的目的有异、”
  以這么一說,高掌西就定睛看著穆亦藍。
  穆亦藍并不回避對方的目光,并已很溫柔報認真很誠懇地繼續圓句:
  “他們的目的是錢,我的目的是你、”
  高掌西倒吁了一口气,她的背上与額角已緩緩滲出細汗來。
  “你太認真了。”高掌西說。
  “是的,比預計中認真得多,認真得出乎意人,認真得難以自控。”
  高掌西的雙肩已不自覺地微微顫動,她不能想像對方的下一步行動。
  在于他的屋子里,今日的情勢更有利于黃獅寨。
  穆亦藍站起來,道:
  “我很快就要离開本城了,下周吧!”
  高掌西听著,然后問:
  “為什么?”
  “因為對你有言在先。”
  “何必認真?”
  “那是我的老毛病。”
  “真的要走?”
  “不騙你。”
  “不是說你的目的是我?”
  “是的。目的是你,只須教你知道,原來我已深深地、不能自己地愛上了你,為愛你我做了一點點的情事,讓你謹記住,那就好,那就達到我的目的了。”
  高掌西茫然。
  她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這番話,世界上會有如此一段几乎沒有目的的愛情。
  “我不相信。”高掌西忍不住這樣說。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你愛我,這樣愛我。”
  “真可惜,我只能請你相信我一次,而那一次的机會已經用在診治你母親一事之上,我不能再對你提出要求了。”
  “那就是說,由著我自行決定信或是不信。”
  “對。”
  “真可惜。”
  “不,對我沒有分別,你信我抑或不信我,我還是愛你。”
  高掌西在打冷顫,她從來沒有想像過人世間會有如許浪漫徹骨,感人肺腑的情愛。
  “夜了,走吧,讓我送你回去。”穆亦藍說著,拿起了她擱在椅上的風樓。
  的确是穆亦藍把高掌西送回庄家來的。
  他禮貌地說了再見后,就把車于開走了。
  連黃獅寨也不再挂在嘴邊,他說他已經達到目的,要履行諾言,走了。
  高掌西把整件事翻來覆去地想了三天,想到頭痛欲裂,依然想不通,想不透。
  她現在就有一种伍芷洋未痊愈之前的不舒服感覺,喉嚨處似有腫瘤堵住了,教她一言一語都极不舒暢。
  已經一連几晚都睡不安宁了,高掌西決意要找個辦法松弛一下,她搖了電話給老同學顧秀娟,把她約到大潭的美國會所去。
  黃昏的美國會所很少客人,高掌西最愛坐到露天茶座去,對著那棵奇大的影樹喝茶,有种特殊的風味。
  當顧秀娟出現時,彼此都似乎微微地吃了一惊似。
  “秀娟,你消瘦多了。”
  “這句話你搶先說了。”
  “是嗎?”
  顧秀娟抬頭向侍應要了檸蒙案后,就對高掌西說:
  “我還以為這一輩子都沒机會穿八號衣裙,結果竟然一穿起來,裙頭還是寬松寬松的。”
  看得出來,顧秀娟在苦笑。
  “為什么鬧成這副樣子?”
  “你呢?”
  高掌西不覺辭窮。
  顧秀娟伸手拍拍高掌西,道:
  “我們是好朋友,老同學了,不是嗎?”
  那就是說有什么心事也不妨直說了,說了。已上就會舒暢一點,反正約會的目的亦不過如此。
  高單西終于娓娓道來:
  “母親的病最近康复過來了,差一點就听信了坏主意,害她老人家無端端開刀,還是定北的一位好朋友穆亦藍醫生把她治好的。他告訴我,他跟那些主張動手術的醫生不同,他們忐在金錢,他目的在乎感情。”
  顧秀娟較好地歎一口气,道:
  “你說下去吧!”
  “沒有什么好說了。”高等西聳聳肩,己然比剛才輕松多了“他告訴我,這几天就要离港了,知到大陸,做完一個成藥計划之后,就回美國去了。
  “沒有提出要求?”
  “沒有。他說他的目的已然達到。”
  “也許他說得對。你現在不是已經上了心了?這就見他的目的。”
  “是的,我很傻。原本是葉以好好地了結的一回事,如今卻給我添上了麻煩的一筆。
  “你舍不得,是嗎?”
  “是的。”
  高掌四訝异,為什么在同性好友跟前,她就有膽干這樣剖白自己的感情,透露自己的思想?
  她甚而坦率地求教,悅:
  “秀娟,我該怎么辦?”
  “我不知道你該怎么辦,但我知道你會怎么辦。”
  “有分別嗎?”
  “當然有,你會做的事個等于你應該做的事,對不對,”
  “那么我會怎么做?”
  “你總會有一日跑去告訴他,你舍不得他!”
  高掌西微吃一惊,第一個反應是立即否定,說:
  “不,不,我不會。”
  顧秀娟沒有回話,過了半晌,才說:
  “希望你不會。
  “秀娟;你對我沒有信心!”
  “我對人性沒有信心,人性縱使不是丑惡,也是軟弱的、”
  “我們會經得起考驗、”
  “‘對,我們會有這种能力,但要將它發揮出來,必須在重創之后。一直過著太平安樂日子的人,尤其詆擋不往誘惑急會業做錯了之后,才會下決心重新收拾舊山河去。”
  高掌西愕然.她廳怪顧秀娟為什么會有這番理論,如此地接近現實,莫非是經驗之談’
  故而,她有把握這樣勸戒自己。
  她也為此而逮然消瘦。
  高掌酉忽爾沖動得搶前去握住顧月娟的手,不期然地帶著凄惶的聲音叫喊:
  “秀娟。
  顧秀娟接触了高掌西的眼神,她收受到訊息,跟著她微低下頭去,人讓老同學看到她快要忍不住落淚。
  過了一陣子,顧秀娟把情緒控制得好一點了,才抬起人來,說:
  “我現在已是血水中央,兩邊都靠不了岸,很是苦惱。’
  高掌西時一門气,道:
  “無端撩動你的心事,對不起。
  “沒有什么。我早已想著要把你約出來談談,好抒發胸臆翳悶。”
  “沒想到我們是同病相怜。’
  “‘這怕是現代大都會內的一种普遍現象,人生總不會戀愛一次,也沒法子對牢一個人一輩子而不生波折。”
  “他是什么人”高掌西禁捺不住好奇,這樣問了,可是一出口就有著后悔:“對不起,我不該問。”
  “沒關系,或者在不久將來,就會街知巷聞。倒不如由我親口告訴你,也算一番尊重。”
  高掌西靜听著,她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人名。
  “袁日升。”
  “是他?就是在餐舞會主跟著他那位肉感得离了譜的太座出席的那位袁日升?”
  高掌西差一點點就要伸手掩住了嘴。
  隨即她不住點頭,對了,有妻如此,難怪他心生异志。
  拿顧秀娟跟袁夫人相比,品味气質相距何止干万里。
  高拿西說:
  “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態,不是不值得同情的。”
  有一位肯日日夜夜在人前出丑失禮的妻子,是難以言宣的悲哀。
  在有苦自知的情勢之下,遇到了紅顏知己,所會發生的事故,几乎順理成章得像太陽必從東方出來似。
  “掌西,每次參与那些慈善与公益活動時,我就為袁日升難過,看著他守候在妻子身旁的那份無奈,叫我有一次終于感動到忍不住跟他說一句話。”
  “什么話?”
  “我說:
  “‘袁先生,我真敬佩你,怕你是個至情至圣的人物。’
  “就這樣他就沒有放過我,直至有一次,他捉住我的雙手說:
  “每一次在那些場合里見著你和我妻,我就加倍地痛苦,為什么同一件事的處理,同一個場合的出現,可以有人令我汗顏,有人讓我驕傲。秀娟,如果我說我真心地愛上你,也是值得原諒的,是不是?”
  “于是你原諒了他?”
  “對。我同情他,尊重他,甚而喜歡他。我們約好了只做個交心的知己,可是,那么的失敗,就在你來參加慈善時裝餐舞會的那個時候,我們正處于苦苦掙扎的邊緣。”
  “你終于沒有臨崖勒馬?”
  “沒有。你不知道把累積下來的激情豁出去,然后縱身往万丈深潭跳下去的那個過程是一場很大的暢快,人往往就是為那片刻的爽痛,而貽誤終生。”
  “左良佑知道這件事沒有?”
  “聰明的丈夫跟聰明的妻子一樣,在沒有決定如何應付整件事的時候,最妥當的辦法就是知之為不知。”
  “左良佑知道了會怎么辦?你剛才說會有一日街知巷聞,會這么嚴重嗎?”
  “有什么秘密是能瞞得過人的?豪門艷史什么時候都比政治時事吸引,一向是城內最熱門、最關心的話題,人們發掘傳揚得不遺余力。”
  高掌西點點頭,說:
  “然后傳揚過一陣子就煙消云散,不复提起了,總有這么一個過程。”
  顧秀娟忽然笑起來,道:
  “這個過程好比一些偉大的廉政調整,對人家起疑了,糾纏著偵察查詢審問,一段日子之后,宣布無罪。但有可能已經弄得當事人神經衰弱,名譽掃地,妻离子散,以至于家散人亡。問題是,在人們津津樂道大是大非過渡到人們不屑一顧的那段日子,能否熬得過去。”
  高掌西不期然地打了個寒噤,她問:
  “秀娟,左良佑會不會對付你?”
  “會,想到了辦法之后一定會。”
  “他在外頭有沒有類同的婚外戀情?”
  “這沒有關系的,相信我,掌西,男人不會肯在要求妻子忠貞之上談交換條件的。”
  高掌西緊握著顧秀娟的手,已開始冒汗:
  “秀娟,你害怕嗎?”
  “害怕,當然害怕。最令我擔心的是,到眾人都來對付我的一天時,身邊連一個愿意支持自己的人都沒有。”顧秀娟說,“掌西,我不是后悔,再讓我經歷一次這樣的人生過程,我還是會循舊路再走一次,再錯一次。我只想把我的感受坦率地告訴你,希望能對你有一點點幫助。”
  高掌西抱住老同學的手,一疊連聲地說:
  “多謝你,多謝你。”
  巨大的影樹蔭庇著兩個在一般人眼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豪門貴婦,其實都有著一顆倉皇無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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